第2章 落魄的音乐人

作品:《北京失眠

    江祈赶到酒吧的时候已经晚了二十分钟。


    "又迟到。"老板姚哥站在吧台后面,叼着烟,没好气地说,"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准时。"


    "对不起姚哥。"江祈把军鼓放下,喘着气,"路上出了点事儿。"


    "什么事儿?"


    "鼓被磕坏了,跟人扯了半天皮。"


    姚哥走过来看了眼那只裂了口子的军鼓,啧了一声:"这还能用?"


    "凑合吧。"江祈蹲下来检查,"先紧急处理一下。"


    "那你自己看着办。"姚哥转身回吧台,"今晚人多,好好唱,别给我丢脸。"


    江祈应了一声,开始调试设备。


    这家酒吧叫"留声",在什刹海附近的一条小胡同里,地下一层,不大,能坐五十来人。装修很简单,墙上贴着各种乐队的海报,灯光昏暗,空气里永远飘着烟味和酒味。


    江祈已经在这儿唱了快一年。


    她和另外三个人组了个乐队,叫"界限"。主唱是她,吉他手叫阿哲,贝斯手叫小宇,鼓手原本是阿鹏,但上个月他回老家结婚了,现在缺一个鼓手,只能江祈自己顶上。


    "祈姐,我刚找了个新鼓手。"阿哲走过来,"在豆瓣上认识的,说明晚能来试试。"


    "靠谱吗?"


    "应该还行吧,他发了段录像给我,节奏感挺好的。"


    "那就试试。"江祈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肩膀,"今晚的歌单呢?"


    "老样子。"小宇从后台走出来,递给她一张纸,"前三首暖场,中间两首原创,最后再来几首翻唱。"


    江祈扫了眼歌单,点点头。


    她其实不太喜欢唱翻唱,但没办法,酒吧的客人大多数都是来喝酒聊天的,不会真的听你唱什么。只有翻唱那些熟悉的歌,他们才会偶尔抬头看你一眼,甚至跟着哼两句。


    原创?那是奢侈品。


    "准备好了就开始吧。"姚哥在吧台那边喊了一声。


    江祈深吸一口气,走上小小的舞台。


    灯光暗下来,只剩一束光打在她身上。台下的人还在聊天,没什么人注意到她。她拿起话筒,开口:


    "晚上好。"


    声音很轻,但很稳。


    台下陆陆续续有人抬起头。


    "我们是''界限''乐队。"江祈说,"第一首歌,《如果有来生》。"


    前奏响起,她闭上眼睛,开始唱。


    她的声音不算特别好听,不是那种天生的好嗓子,但很有辨识度——有点沙哑,有点野,像是在沙漠里走了很久的人,嗓子里带着风沙的味道。


    唱到副歌时,台下有人跟着哼。


    江祈睁开眼睛,看到一桌客人举着酒杯朝她致意。她笑了笑,继续唱。


    一首接一首,两个小时很快过去。


    唱到最后一首时,江祈的嗓子已经有点哑了。她喝了口水,继续唱完。


    掌声响起,零零散散的,不算热烈,但也不算冷场。


    "谢谢大家。"江祈鞠了个躬,走下舞台。


    姚哥递给她一瓶水:"今晚还行,没砸场子。"


    "那当然。"江祈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


    "钱我明天给你。"姚哥说,"最近手头紧,你理解一下。"


    江祈愣了愣,笑了:"姚哥,你上次也这么说。"


    "我什么时候坑过你?"姚哥有点不自在,"生意不好做,你也看到了,今晚就来了这么点人。"


    江祈沉默了几秒,点点头:"行,那明天。"


    她知道姚哥不会赖账,只是最近酒吧的生意确实不好。很多老客人都不来了,附近新开了好几家更时髦的酒吧,装修更好,设备更新,请的乐队也更有名气。


    "留声"这种老店,靠的就是情怀和便宜。


    但情怀能撑多久?江祈不知道。


    -


    收拾完设备已经快十二点。


    江祈背着吉他,抱着那只破军鼓,和阿哲小宇一起走出酒吧。


    "祈姐,今晚还去你那儿排练吗?"阿哲问。


    "不了,太晚了。"江祈说,"明天下午吧,我下午没事儿。"


    "行,那明天见。"


    "对了。"小宇突然想起什么,"那个新鼓手明天几点来?"


    "我让他三点过来试试。"阿哲说,"你们都得到。"


    "知道了。"江祈挥挥手,"回去吧,路上小心。"


    阿哲和小宇都是兼职,白天有正经工作,只有晚上和周末才能排练或演出。江祈不一样,她没有正经工作,靠演出和打零工维持生活。


    准确地说,她是个职业音乐人。


    不过这个"职业"听起来比实际情况体面多了。


    江祈一个人往公交站走。夜晚的胡同很安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叫。她走得很慢,军鼓有点重,肩膀压得生疼。


    公交车来得还算快。车厢里只有零星几个乘客,江祈抱着军鼓上车,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


    车子晃晃悠悠地开着,窗外的街景一闪而过。江祈盯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想起今天在路上遇到的那个坐在黑色轿车里的男人。


    穿得很体面,神色冷淡,一看就是那种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人。


    和她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江祈摇摇头,把这个念头甩开。


    下车的时候已经快一点了。


    -


    江祈住的地方在鼓楼附近的一条老胡同里,是个独门独院的四合院。


    这房子是三个月前一个叫林浩的男生租给她的。


    林浩是个富二代,家里做生意的,他自己不爱接班,喜欢摆弄胶片相机,开了个小工作室。江祈是在酒吧认识他的——那天林浩带着朋友来"留声"玩儿,听她唱歌,听完之后非要加她微信。


    江祈一开始没理他。


    这种富二代她见多了,无非是觉得她唱歌的样子挺酷,想泡她。


    但林浩倒是挺有耐心,来了好几次,每次都点她的歌,然后坐在台下安安静静地听。有一次演出结束,他走过来,递给她一把钥匙。


    "我有个院子,在鼓楼那边,平时没什么人住,你要是需要排练的地方,可以用。"


    江祈愣住:"为什么?"


    "因为你们乐队挺不错的。"林浩笑了笑,"我想支持一下独立音乐。"


    江祈盯着那把钥匙看了很久,没接。


    "你想泡我?"她很直接。


    林浩愣了愣,然后笑了:"想啊,但那是两码事儿。"


    "我不会跟你在一起。"


    "我知道。"林浩把钥匙放在她手里,"但房子你可以用,免费的,就当交个朋友。"


    江祈看着他,半晌才说:"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那就不算免费。"林浩很坦然,"你就当我在追你,但追不追得上是你的事儿,房子你先用着。"


    江祈笑了。


    她喜欢聪明人,更喜欢坦诚的聪明人。


    "行,那我就不客气了。"她收下钥匙,"但我丑话说在前头,我不会因为你的房子就对你怎么样。"


    "我知道。"林浩说,"你要是那种人,我也看不上。"


    就这样,江祈搬进了那个四合院。


    她不傻,知道林浩打的什么主意。但她也确实需要一个排练的地方,之前租的地下室又潮又吵,房东三天两头来赶人。这个四合院虽然旧,但够大,够安静,还不要钱。


    至于林浩——


    她会保持距离,不给他任何机会,但也不会翻脸。


    这是她学会的生存方式。


    -


    推开院门,院子里黑漆漆的。


    江祈摸索着找到开关,灯亮了,昏黄的光照亮了这个破旧的院子。


    院子不大,青砖地面坑坑洼洼,角落里堆着一些杂物。正房有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林浩说正房可以住人,厢房用来放设备。


    江祈把军鼓和吉他放进西厢房,里面已经堆满了乐器——键盘、音箱、效果器、乱七八糟的线缆。她把军鼓靠墙放好,锁上门,走进正房。


    正房被她收拾得还算整洁。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墙上贴着几张演出的海报。桌上摆着一台旧笔记本电脑,是她用来编曲的。


    江祈脱下皮衣,坐在床上,拿出手机。


    妈妈三天前发来的信息还没回:"小祈,这个月的钱收到了吗?你外婆身体不太好,我想带她去看看医生。"


    江祈盯着这条信息看了很久,手指在屏幕上悬着,最后还是点了退出。


    她没有回。


    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回。


    这个月的演出费姚哥还没给,手里只剩下今天讹来的五百块。她自己都不够用,哪儿还有钱寄回去。


    但她又不能跟妈妈说实话。


    妈妈一直以为她在北京过得很好,有稳定的工作,每个月能赚不少钱。江祈从来没告诉过她,自己其实只是个在酒吧驻唱的野路子音乐人,居无定所,朝不保夕。


    她不想让妈妈担心。


    更不想让妈妈失望。


    江祈放下手机,躺在床上。


    她太累了。


    不只是身体累,心也累。


    但她不能停下来。


    一停下来,就什么都没了。


    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觉。


    窗外传来夜风吹过树叶的声音,沙沙的,像有人在轻声说话。


    江祈迷迷糊糊地想,明天阿哲他们会来排练,新鼓手也要来试试,还要去找姚哥要演出费,还要给妈妈回信息……


    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但现在,她只想睡一觉。


    什么都不想。


    江祈不知道的是,明天,就在这个院子隔壁,那个今天在路上和她对视过的男人,会站在自家院子里抽烟。


    他叫沈斯言。


    而她住的这个四合院,原本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