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重逢

作品:《迅羽

    起先是一震,向下跌的势头还没卸去,又被抛高了,这动静只突然一下,一切又归于平静了。苏折风在夜里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睁开眼,这片刻之间,一个鬼影已从二楼翻了下来。


    那是邀月心。接着,攀谣也咋咋呼呼地跑出来,一头长发还没束,显然也是刚惊醒。苏折风不得不爬起来,随便披了件衣服,就跟她们一道出去,遇上了正赶来的令双吟。


    她穿戴整齐,向东一指。视线远处,潮水一样的人群正黑压压涌过来,领头的正是刚刚能走的周逢故和薛凌。


    苏折风吃了一惊:“不是说那蝶很厉害吗,怎么都敢来?”


    “就你有想见的人吗?”攀谣白她一眼,斩钉截铁道:“我们也想见见外面!不自由,毋宁死!何况,邀月心不是有办法吗?”


    说着,地面又狠狠摇晃了几下,苏折风心道:这邀月心算地动日子算得忒不准,她们已经搬到崖边来住了整整三个月了,二楼有人走两步,都要从梦里惊醒,以为是地震!


    攀谣说的邀月心的办法,其实就是驭蝶。苏折风与她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她在雁栖山尾的原野就成功地控制了赤尾红蝶。


    邀月心当初找到的,是这种红蝶的变种,习性相近,只是更耐受寒冷。她对其进行驯化,把它们带在身边,作为随身武器,以应付凶险。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她带去的那些蝴蝶,竟然与从谷中飞出的红蝶厮杀起来了,到最后被完全吞噬。


    由此,邀月心猜测,可能有一种方法能让这些妖兽自相残杀。但她手头没有红蝶,不能实验,只能尽多去准备。对于效果,她不敢抱有期待。


    赤尾红蝶栖在山谷缝中,随地动而开,性喜温暖,因此会向上飞。它们对血味很敏感,会在受伤的活人、新死的尸体上产卵。因此,一点外伤都是致命的。


    这也是最危险之处。能杀蝶固然好,若实在应付不来,人类会选择自相残杀。只要尸体足够多,赤尾蝶的产卵载体和食物足够丰富,攻击性就会减弱。


    地面震动越来越强。苏折风抬眼一望:挂满了藤蔓的绝壁刃高千里,已经肉眼可见地颤抖起来。


    这陡崖鬼斧神工,像一面镜子一样平整,直直地挂入地面。细细看,绿草之下,又有被风和流水侵蚀出的苍老痕迹。苏折风望不到这条路的尽头,想到:白枫出去,想必也是爬得很辛苦。


    她想象着白枫像猴子一样抓着藤蔓往上蹿的样子,忍俊不禁。


    攀谣问:“笑什么?”


    她说话间,已有大块的滚石砸落。苏折风提剑一砍,一整块岩裂成五瓣,摔在脚下,激起一阵尘灰。


    起此彼伏的咔嚓声里,一条极宽的裂缝开始自下而上,出现在人们眼前。不过眨眼间,它就已经长过百丈,邀月心顶着乱石凑上前看,也不知在研究些什么,攀谣还在喊:“是这吗?”


    苏折风道:“废话!”


    然而,下一刻,她脚底裂开了一条更大的缝隙!苏折风一跃而起,她一扭头,后面众人看这飞沙走石、天崩地裂的阵仗吓住了,她赶紧吼:“愣什么,烧火啊!”


    众人连连后退,找一块暂时没被波及的平地,烧起了火。很快,上百个大盆架了起来,立在火上,盆内哐哐倒入了血块。


    这些血块都奇大无比,长的三尺,短的也有两尺,是他们在谷开之前加急筹备的。有猪血、鸭血,也混进了人血,用来迷惑红蝶。好在谷底气温极低,容易储藏。


    随着火势起来,盆子里的血块皆融化。一时之间,极其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一卷千里。


    与此同时,那红蝶的甜香味也渐渐弥漫开来。所有人都听到邀月心传音道:“放鸟。”


    袋子里的几百只杀人鸟被扔进盆子里,裹上温热的血,随后放飞。


    一片黄云纷然升起又散开。它们还在叽叽喳喳:“好饿!好饿!”


    邀月心已经一马当先,攀住藤蔓飞身而上,苏折风本想踩她走过的路,但壁面仍在持续震动,往往邀月心刚刚一踏,石头就裂开了。


    苏折风心惊胆颤地爬,忽然脚下一松。好死不死,她拽住的蔓叶根系也不牢,连土一起被她扯了出来。她往下一溜间,反应飞快地把佩剑插在了岩石间。


    沁雪平时削铁如泥,切人骨如同切豆腐一样,然而这岩面坚硬无比,她竟只能刺进去一拳之距!苏折风小心翼翼地将身子挂上另一面突出的岩壁,再往上一看,邀月心已不见踪影。


    她听到下面攀谣在喊:“没事吧?”


    苏折风回道:“没事!”


    她稳住心神,继续攀爬。眼前出现一截枯树,她斜斜地探身握住,将自己吊上去,总算能喘口气,忽而,一块小石子从头顶坠下来,砸在苏折风左手上,直接将小指砸断。不幸中的万幸,没有见血。


    苏折风咬咬牙。她不敢再往下看,一直抬着头,往上攀缘。好在接下来一个时辰中,都没有再发生意外。


    她放慢了速度之后,被几个村民赶上了。苏折风正蹬石头时,听到一声惨叫,知道又有人不幸被石头砸下去了。她没敢回头,继续向上。


    此时,苏折风抓到一根嵌进崖面的老枝,试探性掰了掰,很是粗糙牢固,她便将重心移了一半过去,然而,它猛然向外一动,原来那是个活物!


    苏折风被甩得两眼发晕,好容易才看清,她抓的是一根蜥蜴的尾巴!这巨蜥跟她一般身长,正横在崖面间,通身绿土色,像极了老蔓枯干。更为惊人的是,这蜥蜴正在捕食,它口中还有一只蜘蛛头,形貌看不完整,从它探出的腿来看,与清水河的水蛛很相似。


    蜥蜴被苏折风一拽,没能嚼下蜘蛛头,那蜘蛛轻轻一蹬,跳向空中,把自己黏在透明的网上。苏折风则被蜥蜴重重拍在了崖面上,她将宝剑一插,才把自己钉住。那蜥蜴不胜恼怒,转过来咬她,苏折风一拳轰脱它几颗牙,反而撤了剑,两手抱在它身上。


    蜥蜴用尾巴抽她,却甩不下来,受惊之下,负着她在壁上狂奔。


    邀月心只看到一个影子蹿了上去,听得上面洒下来一句:“邀堂主!”很快被风刮在身后。她心生狐疑,在藤上一荡,身轻如燕地点几下壁,又奔上几百丈,才重新看到人影,果真是苏折风。


    只见她右手拽着藤,在空中很可怜地飘荡,另一手执剑,正在……和一只蜥蜴打架。


    眼看她摇摇欲坠,邀月心却根本懒得助拳,反而借她剑面上一踩,自己跳高几丈,无情道:“玩脱了吧。”


    苏折风单手使剑,在蜥蜴的厚甲上全凿了一遍,才找到它柔软的喉关,一剑洞穿了那蜥蜴脖子。她缓缓爬着,却见邀月心停住了。


    苏折风看一眼,也深吸一口气道:“该来的还是要来!”


    她们两个头顶之上,有一片斑斓蝴蝶。


    苏折风硬着头皮再上。邀月心从背裹中取出一瓶蛛酒,浇在自己身上,一头扎了进去。苏折风没有听见她的惨叫,稍微把心放回肚子里,也在崖面上取来些泥土,仔仔细细抹在自己身上。


    办法还挺奏效。果真如同她们猜测那样,蝴蝶是靠体温和气味寻人。苏折风找到一个凹面,便停在其中,打算休息一段。她听得邀月心在头顶问:“怎么不走了?”


    “等尸体多起来。”苏折风简洁地回她。


    她们都知道,蝴蝶产卵之后便会死去。总会有人死亡,留到越后面,就越安全。


    苏折风脱口而出,忽然觉得有些异样。


    她从前似乎不是个这样的人?


    苏折风养精蓄锐,一觉睡醒后,发现她坐的浅洞面竟栖着几只死蝶。她探首一望,洞口外有几具死尸,已经被蝴蝶吸干了。


    其中一具的腰间,系着周逢故的玉佩。


    苏折风无言,继续往上爬。她越走越高,又碰上了邀月心。她见苏折风脸色不好,主动道:“周逢故是我杀的。”


    “她受了外伤,整个身子都被蝴蝶咬住了,求我杀了她,死前没有受苦。”


    苏折风摊开手心,是那块玉佩。她将玉佩收回胸前,深知此时不是悲伤的时候,没说什么。


    邀月心的速度远比她快,又走到前边去了。


    苏折风走走停停,整整爬了五天,到第三天的时候,她背的食物已经用尽。


    饿了整整一天后,苏折风的头顶又出现一只蜘蛛。苏折风将剑掷过去,将它的脑袋钉在原地,巨蛛猛地抽搐了几下,很快不动了。


    苏折风凑过去时,它却忽然又活了,扬起长腿,极短距离中,直刺苏折风的胸口而来!


    这一击太近,苏折风没能避开,然而,它虽然狡诈,却没能一击毙命。


    这致命一击,刚好插在苏折风胸口的玉佩之上。砰然一下,圆玉碎裂。


    苏折风将蜘蛛的皮壳打开,取出里面的肉和汁液。这崖蛛是水蛛的近亲,身体结构也十分相似。自游三昧死后,苏折风为了能够自由出入外村与内谷,假托炼酒送酒的名义,暗地沟通天光诸人。她也的确烤了不少酒,对这种蜘蛛十分熟悉,知道哪些地方有毒,哪些地方可以用来果腹。


    苏折风想起游三昧曾经戏说,可以吃蜘蛛腿。后来她看村民太饿,也曾尝试过开发各种食物,这蜘蛛腿烧熟之后口感是脆的,会有轻微的中毒,生吃毒性更为剧烈。


    虽然会影响战斗力,但比崖面上的草要好多了——这些有很多是剧毒之物。


    不知是不是喝了迷蒙液的缘故,苏折风在恍恍惚惚之中,竟然听到了陈蝉的声音。


    苏折风抬眼,仿佛望见了悬崖的尽头。再往上几丈,那绵绵不断的墙戛然而止。


    身下忽然有石头开裂的声音。


    苏折风低头,看见了单手挂在一块凸出的石头上的令双吟。她显然已尽力竭,脸色煞白。


    她们之间隔着不到一丈,在这之间,除却苏折风刚刚拽过的藤蔓,没有任何能抓的东西。


    然而,苏折风刚刚上来时,就已经将那一棵蔓拉得极其松动了。


    令双吟显然也看到她了,一双眼睛睁得很大。


    苏折风闭上了眼睛。


    令双吟道:“白绫。”


    白绫?


    苏折风才想到,她的腰上系着一条白绫。她从高热中醒来之时,就在她身上了,此后一直随着她。


    苏折风把白绫解下,朝下一扔,刚好能垂到令双吟面前。她把令双吟缓慢地拉上来,两个人一步一步地向上爬。


    终于到达了悬崖的尽头。


    苏折风先翻上来,又回身给令双吟搭把手。待后者攀上来,两人俱是如释重负,苏折风一时精神松弛,又累又饿,将昏未昏之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随后传来一声深重的叹息。


    她听得一个音色恬静的女声道:“我总算找到你了,苏折风。”


    故人江海别,几度隔山川。乍见翻疑梦,相悲各问年。


    明天的存稿箱那一章不小心发出来了,明天不更了,后天照常(鞠躬抱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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