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民之心
作品:《绣春照阙千》 第二十八章民之心
陆启渊策马护在玉辇侧后方,目光掠过不断前行的队伍与街道两旁涌动的人潮,心中却在反复咀嚼那名小太监带来的口信。
小鱼儿前日毒发,情急之下,自己让陶咏直接去宫里请林太医,没避着人,惊动了陛下,然后陛下命王宏景拿着令牌几乎搬空了太医署的库房,连三百年的野山参都取来两支。
那时皇后虽也几次派人前来问询,但并未推荐其他太医或大夫,今日竟主动派人去了府上?还能保证“一切安好”?
不是信不过皇后,而是对那名医者产生了疑问。自己所下之毒是“毒王”南宫静海所创,除了他自己研制的独门解药,天下间难有第二人可解,连太医都觉得棘手,只能等小鱼儿身体养好些了、壮实些了再试着拔毒,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那人是如何得知小鱼儿需要救援,又如何走到皇后面前,求得她的懿旨的呢?
南宫静海四年前死在诏狱,唯一的徒弟亦已失踪五年,经查,多半是被他自己弄死了,如今这世上怎会突然冒出能解此毒之人?
难道是曾经留有后手,或是那失踪的徒弟尚在人世,甚至暗中培养了接班人?
此事太过蹊跷,若真有这般人物,为何早不现身晚不现身,偏偏在阿千需要帮助的时候才出现呢?
陆启渊眸色越来越深,脸色越来越沉,身上散出的煞气令周围人心惊胆战,下意识想要远离。
“渊儿……”
永明帝无奈赶人,“去后边把贺维爵叫来,朕有事吩咐他。”
本来这传话的活儿随便安排一个小太监去即可,但永明帝总觉得让陆启渊继续留在身边,队伍怕是要散。
“是。”
陆启渊拱手领命,拽着缰绳,轻踢马腹,调转马头。
不一会儿,被点名的工部尚书便被送去了永明帝身边,陆启渊却留了下来,因为队伍后方追上来一人——是他的亲兵。
“陆大人……”亲兵乙,易武跑得满头大汗。
陆启渊知他多半是来送府上的消息,翻身下马,“如何?”
易武喘了几口,但神色不见慌张,凑近,小声将府里发生的事和陶咏、魏清轩要他带的话都说给大人听。
“鱼儿救了他全家的命?”
“是,”易武道:“那老大人是这么说的,陶哥让人去查了,太详细的还未反馈回来,目前只知这老人姓‘吴’,原先是个民间大夫,后来经人引荐,在太医署药房打杂,那日王公公带着人去搬药材,前脚刚走,他后脚就离宫了,昨天傍晚回来,在药房忙了一整夜,今早去求见的娘娘,然后娘娘就派他来咱府上了。”
“现在人在哪儿?”
“回药房了。”
那老者似乎无意让外人察觉出自己的与众不同,不但将功劳拱手相让,还按部就班的做着分内之事。
回药房后如往常一般整理药材、核对账目,对今早在陆府做过的事绝口不提,连药房几位同僚都只当他是寻常告假归来。
没跑也没走,那就是等人去问话了。至于是谁走到他面前,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借由这次“问话”达到某个目的。
既能用太医署药房杂役的身份悄然接近娘娘,又能在事成之后全身而退、不露痕迹,其心思之缜密、行事之谨慎,绝非寻常人物。此刻他按兵不动,实则是以静制动,将自己置于一个看似被动却暗藏主动的位置,只待府中真正能做主或是值得托付之人主动寻上门去,他才会将隐情和盘托出。
“看好他,等我回去。”
“是。”
“另外……”
叮嘱完,陆启渊目送易武远去,面色稍有缓和。
无论如何,鱼儿身上的毒解了,并且很快会醒来,这是个绝好的消息,就算那姓吴的老头真是毒王借尸还魂也无所谓,只要他没有借施救之举做任何伤害阿千的事,自己都可以不计较。
就像叔叔说得那样,管他是什么人,只要摆在合适的位置上,可以为己所用,好用即可。
想到这里,陆启渊策马扬鞭,很快回到玉辇旁。
永明帝还在同贺维爵小声交谈,见他回来了,便召他过去。
陆启渊听了几句,原是永明帝见到路旁的净水司,想起在鱼儿那小院子里见过的“淋浴器”,催着让贺维爵快去研究,好方便日后大家都能痛痛快快的站着冲澡。
贺维爵并不知晓唐阙千出事,还道:“这一阵总算忙完了,过几日去看他。”
陆启渊也没点破,但永明帝看他脸色不像方才那般阴森可怖,知道事情有了转机,等贺维爵告退后才问起他为何晚归,是否得了什么消息。
“皇后派去的?”
永明帝与陆皇后少年夫妻,感情深厚,相互有什么家底,结实过什么人脉,不说百分百了解,但九成九都是通过气的,若真有个杏林高手在身边,怎可能等到今天才揭晓?
“既然人没有离开,你稍后去见他便是。”永明帝道:“那老头多半有求于人。”
“有求于人?”
“嗯。”永明帝双手交叠,懒洋洋靠在玉辇上,“并且只有小鱼儿能办到。”
陆启渊垂眸。
“怎么,自己的心肝宝贝被人惦记上了,很不爽?”永明帝微笑。
“臣只盼阿千能早日醒来,”陆启渊淡淡道:“至于那老者,臣会亲自查探他的底细与所求之事,等摸清他的意图,再做打算。毕竟鱼儿年纪尚小,不能让他平白无故落入旁人算计中去。”
永明帝扬眉,“不小了,都十七了,要是个女娃,都能给你生小鱼仔咯~”
陆启渊:“……”
手痒,想揍人,但是对方地位太高不能揍怎么办?
队伍浩浩荡荡向天坛进发,銮驾所过之处,旌旗飘扬,甲胄鲜明的士兵们步伐整齐,神情肃穆,沿途百姓跪拜相迎,脸上满是敬畏与激动。更有不少老弱妇孺,将一碗碗清水高举过头顶,口中念念有词,细听,竟是在感谢永明帝派朝廷官员将这纯净的甜水赐予民间,供百姓使用。
永明帝有些小激动,但是又不好表现的太明显,于是轻咳一声,压低了声音道:“瞧见没?你瞧见没?那些百姓眼里的真切可不是装出来的。这净水之事能成,小鱼儿功不可没。待祭天礼成,朕定要好好赏他,绝不亏待。”
说罢,借着捻胡须的动作遮住自己微微上扬的嘴角——这可都是民心啊,民心所向,谁还敢说他半句不好?
那些酸儒成天在背后笑他是个莽夫,只会打仗瞎折腾,却不知这治国安邦哪离得开实打实的功绩。天天只会捧着圣贤书空谈义理,对着民生疾苦唉声叹气,真要让他们去疏通河道、督办水利,怕是连锄头铁锹都握不稳。如今这净水工程惠及万民,百姓感恩戴德,这份民心便是最硬的道理,倒要看看那些只会舞文弄墨的家伙,还有什么话可说。
再想想他们手里用的纸和笔,谁给他们把价格打下来的?说什么要抵制“锦衣卫”的诱惑,抵制他大爷的腿儿~有本事都扔了~切~
说起来,钢笔也挺好用的,要不,回头和小鱼儿商量下,这次改成“大内监制”?或者“永明帝亲监”之类的?
让那些酸儒一边写字一边酸的牙痒痒~呵呵~
想到某些过于美好的画面,永明帝眼底的笑意就藏不住了,召过王宏景,嘀哩咕噜列了一堆赏赐,陆启渊越听越不对劲,急忙喊停。
永明帝摆摆手,“就当是给未来侄媳添的嫁妆。”
陆启渊:“……”
永明帝:“或者朕给干儿子的认亲礼,你选一个?”
陆启渊:“…………”
紧赶慢赶,队伍终于在既定的时间内到达天坛,早有钦天监官员和礼官在此等候,见圣驾降临,皆躬身行礼,山呼万岁。
永明帝颔首示意,目光扫过天坛前庄严肃穆的祭天仪仗,整理了一下冕服的垂旒,稳步踏上汉白玉铺就的圜丘台阶,身后的随驾官员与侍卫亦步亦趋,不敢有丝毫喧哗。
上香、叩拜、献帛、读祝文,永明帝神情虔诚,礼官高声唱喏,引导着仪式按部就班地进行。
钟鼓之声沉稳悠远,回荡在天坛上空,与祭文的诵读声交织成肃穆的乐章。圜丘之上,檀香袅袅升腾,将永明帝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朦胧的光晕中,阶下百官垂首而立,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生怕惊扰了这场与上天沟通的盛典,唯有风拂过祭旗的猎猎之声格外清晰。
一系列仪式过后,永明帝需移步至旁边的皇乾殿,那里是供奉皇家先祖神牌的地方,按规矩,他应独自一人前往,在殿中静立片刻,以表达对先祖的敬慕与追思。
“爱卿,随朕进去。”
当着众人的面,永明帝没再“渊儿、渊儿”的叫,只公事公办一般,携自己的贴身护卫将要迈入殿内。
“陛下,这不合规矩。”礼部官员中,有人提出异议。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皇乾殿乃是帝王私祭之所,除了值守的内侍,从无外臣踏入的先例。
此刻日头正盛,金色的阳光洒在那官员的乌纱帽上,映出他额角细密的汗珠,也映出他眼底维护礼制的执拗,周围的礼官们纷纷附和,虽未明言,却都以目光示意此举不妥。
永明帝脚步一顿,侧头看向身旁的陆启渊,只见他身姿挺拔,表情淡漠,并无半分慌乱,仿佛那声异议与他无关。
“朕累了,需要人搭把手。”
说完,也不管礼部官员脸色如何,带着陆启渊径直走入内殿。
殿内光线略显幽暗,神牌上的字迹在烛火映照下若隐若现,空气中弥漫着檀香特有的味道。
永明帝缓步走到供奉列祖列宗神牌的案前,先是整理了一下衣袖,随后郑重地躬身行礼,动作缓慢而庄重,仿佛每一个细节都承载着对先祖的敬畏之心。
他凝视着那些冰冷的木质神牌,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有缅怀,有敬畏,也有身为帝王肩负重任的沉重。
殿外的喧嚣似乎被厚重的门墙隔绝开来,只剩下他平稳的呼吸声在寂静的空间里轻轻回荡,每一次吸气与呼气,都像是在与先祖进行着无声的交流,诉说着王朝的现状与未来的期许。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他才收回神思,沉声道:“炎儿,过来,给祖宗上香、磕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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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民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