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欲觅琼琚怯意深
作品:《予我所求》 斐厌:“……”
“我在外面馆子吃个饭,摊子上喝碗水,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总有几个人撞进眼里吧?老天爷不开眼,非得让我记住一张死人脸,这也能怪我?”
也算有理。
沈恪继续问:“然后?”
“然后那帮人没完没了啊,隔段时间就来埋一波,还非得把之前埋的挖出来砸碎再埋回去,吵得我不得安宁。”
事不过三,但有二就有三。
“所以等他们来的时候,我就把那帮埋尸的全杀了。”
他话语中轻浮却浓重的血气,沈恪没忍住再次皱眉,心中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哽住喉头,被强行压了下去:
“……你一直在这?”
斐厌笑:“只是路过。”又给自己找补,“也是我运气不好罢~”
“埋尸人的尸体呢?为何不在这。”
如果是被吵到才杀人,那为何这地方没有尸骸,也没有看到任何痕迹。
此人一副杀了人,恨不得昭告天下的架势,不像会处理后续。
“荒山野岭的,喂了野狗野狼呗,谁知道呢。”
“这里没有野狼。”沈恪否认,“狗拖不动人,特别是成年男子的尸体……你在这里杀的?”
这次斐厌倒是停顿了一下,说:“不是。”
“等他们快下山再动手。”
“为何要等。”沈恪突然觉得不对,反驳道,“……上山只有一条路,我没有看到任何相关痕迹。”
只有一个答案。
“你将他们引到别的地方。”
夜风呼嚎,恍若那被杀之人死前的嘶吼,带着亡魂的寒意。
见沈恪一语道破,斐厌也懒得编了。
他轻轻一笑。
这般情态落在他那张秾丽近妖的面容上,不显狰狞,反似幽昙骤放。
可惜此地没有能怜花的人。
不争锋破空而至,嗖地钉入斐厌耳侧的树干,震落几片叶子,锋刃离他的太阳穴仅有半指之隔。
斐厌眸中一闪,却纹丝不动。
沈恪指尖雷光不容小觑,他收回手,冷声道:“功德已换,阁下还是老实交代一切比较好。”
听着这话,不争锋尺身乌光一闪,像是在展示自己的锋芒。
斐厌瞥了一眼,垂眸。
他什么都没说,伸手抚上不争锋,禁制触发——雷咒如活蛇窜起,瞬间刺入皮肉,鲜血顺着他苍白的手腕淋漓而下,染红半幅衣袖。
可他连眉峰都未皱一下,誓要将不争锋从树干中抽出。
不争锋的雷光突然熄灭。
斐厌笑了。
铛的一声,不争锋发出一声哀鸣。随后被完好无损的奉于沈恪。
“大人又何必吓我,该说的我不都说了吗?”
不争锋化作玉簪钻进沈恪袖子,疯狂闪着光,像是骂骂咧咧。
“我确实是故意引开它们。”
斐厌脸上笑容不变,一时之间,连沈恪也没法从他语气中判断他究竟是生气还是真的高兴。
“被钉在树上放血,没一会儿就求饶了。坏我兴致,死不足惜,只是死相太惨,万一吓跑别人,岂不少些乐子。”
“出于这点私心,只好让它们死远一点。”
这话半真半假。
他语气中的血腥味比他手上的血还要浓重,夹杂着冷香,变成一股奇异的味道。
“……既然如此,你又做了什么?”沈恪紧紧攥着手中的不争锋。
“没做什么,死了这么多人,埋尸的和被埋的,两边居然都没人找,官府卷宗里也干干净净。”
斐厌把一堆谜团甩到沈恪面前,自己却摆出一副“我就知道这么多”的无赖样,歪着头笑:“我知道的真就这么多。想知道背后是谁,为什么没人查,那可就得大人您自己费心啦。”
说着,便想要离开。
沈恪却没放过他:“北氓山之事,在此之前为何不直接告诉我?”
斐厌顿住,道:“直接说有意思?”
见沈恪一动不动。
斐厌被这种平静‘注视’弄得有些烦躁,嗤笑一声:“好吧,既然你问,那我就说了。”
“如果一开始告知你一切,你去查,然后呢?那些已经变成泥巴的骨头渣子能活过来吗?那帮蠢钝如猪、死了都没人在意的凡人,能给我什么好处?我帮了他们,他们能从地底下爬出来帮我挡刀还是替我卖命?”
他不该这么说。
沈恪道:“人有怨,积而不散,终成恶鬼。恶鬼横行,伤及无辜,孽力反馈,搅乱阴阳。你帮他们,是拨乱反正,或许……也是在帮你自己。”
“帮我自己?”斐厌像听个了笑话,“你看清楚,我在他们眼里,跟吃人的恶鬼有什么区别?”
“恶鬼杀人,我也杀人,恶鬼被你们冥府通缉,我呢?我不也在那通缉令上挂着?而且——”
他逼近一步,俯身,一字一顿:“而且,老子的名次,恐怕比今晚那玩意儿……还要靠前得多吧?嗯?”
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最后一个轻哼,几乎是贴着沈恪的耳垂说出。
温热的气息抚过侧脸,偏偏在冰冷的体温对比下,显得格外炙热。
沈恪不由往后退了一步,皱眉思索。
想知道这个?
斐厌见他后退,以为自己的恐吓起了效果,那股逼人的气势稍稍收敛,却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回答了他。
“你列第七。”
斐厌脸上的笑意一僵,指尖夹住的东西差点掉落。
沈恪继续道:“名次高低,与是非对错,并非一事。恶鬼害人,是为恶。你……”他顿了顿,撇过头,“情形复杂,非一言可断。”
“……”
很久。
斐厌似乎是对他说的那一长串没什么反应,只是低声重复了一下,语气古怪:“……原来只有第七。”
沈恪皱眉:“低了?”
斐厌:“低了。”
那种莫名的情绪再次出现。
沈恪不得其法,转身就走。
魏明远远看着,大气不敢出,只觉得那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令鬼窒息。
他小心翼翼地绕过僵在原地的斐厌,跟上沈恪。
斐厌独自站在原地,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脸上那种夸张的讥讽和戾气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茫的沉寂,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掌中的淋漓鲜血,缓缓握紧,又松开。
魏明跟上沈恪,见他面色沉静,但周身的气压却比这北氓山的夜风还冷冽几分。不敢多问,只默默跟在后面。
过了好一会儿,见沈恪似乎平静了些,魏明才试探着开口:“大人,我们接下来……”
沈恪脚步停住。阴风旋起,一名鬼差的身影逐渐凝实,恭敬行礼。
“查北氓山近半月内,是否有成年男子的新魂滞留,或可知他们的埋尸之地?”沈恪直接问道。
这种常用来埋尸的地方,鬼差们反而更加熟悉。
鬼差沉吟片刻,似在查询,随后引路,沈恪与魏明紧随其后。不多时,便来到一片松林。
尚未深入,一股浓烈的、不同于泥土腐叶的腥气便飘了过来。林间空地上,景象令人毛骨悚然。
五具男子尸骸以各种扭曲的姿态散布着,大多已开始腐烂,面目难辨。他们的死状极惨,四肢都被粗糙的木枝死死钉在地面或树干上,脖颈处皆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利落刀口,地上的泥土被大量干涸发黑的血迹浸染,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
死前经历长时间的痛苦与恐惧,但最终的死因却干脆利落,像是某种惩罚。
至少有七八日。
魏明倒吸一口凉气。
这些死者衣着普通,但料子尚可,像是城镇里常见的帮闲或护院之流。沈恪从一具尸骸的腰间摸出一块模糊的木质腰牌,另一具尸体的衣襟里找到一张被血浸透又干涸的纸条,上面似乎有某种戳印。
“查这些人身份。”沈恪将腰牌和货单示于鬼差。
鬼差接过,感应片刻,结合年龄和死亡时间,报出几个名字以及他们生前关联的住处信息。
沈恪记下。
回到敛芳城,已是快要天亮。
窗棂透出微弱的烛光,隐约有妇人低泣声传出。沈恪与魏明隐在暗处,只听那妇人一边抽噎一边对邻居诉苦:“……当家的说是跟东家出远门办货,这都十来天了,半点音信也无,真是急死人了……”
魏明一脸迷茫,看着沈恪听完这段话便离开,他连忙跟上。
院门紧闭,内里无声。已来到第二户,魏明得了沈恪示意,上前叩门,假扮成寻人的邻居。好半天才有个睡眼惺忪的妇人开门。魏明依计套话,询问她丈夫是否在家,言及有事相寻。
那妇人一脸困惑且不耐:“他?早跟着他兄弟跑生意去了,说是能赚大钱,谁知道死哪个犄角旮旯了,没事别来烦!”说罢便重重关上了门。
语气虽怨,却显然也认为丈夫只是外出未归。
连续两户,家眷竟都毫不知情,以为丈夫只是外出。
沈恪面色沉凝,来到了第三户。这家看起来稍富裕些,是小户院落。他不再迂回,感知到屋内情况后,推门而入,指尖凝力,一道清心咒力钻入女主人额心。
屋内妇人惊惶跌坐在地,打翻了旁边的针线筐篓。她眼神迷茫又恐惧地看着突然出现的高大的模糊身影,颤声道:“你、你是谁?我怎么在家里?我明明在河边洗衣……”
沈恪的咒力让她处于一种半迷离的状态,下意识回答最真实的想法。
“你丈夫去哪儿了?”沈恪问。
妇人脱口而出:“他、他说要去北氓山给主子办要紧事,办成了有重赏……”说完她才猛地意识到不对,吓得浑身发抖,“你到底是什么人?!闯进我家想干什么?!”
“他主子是谁?”
“李,李家老爷……”
沈恪得到了答案,不再多言。
指尖微弹,一丝极细微的阳气从妇人身上逸散,这是使用咒术强行问话难免的损耗,会让她接下来几日略感体虚。
他转身离开,留下那妇人逐渐从咒力中清醒过来,望着空荡荡的房门,以为自己方才只是做了个噩梦,却仍心有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