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长风悠悠废话多

作品:《予我所求

    前往白云观的路上,道旁杂草几近湮没小径,褪色的符纸零星挂在枝头,在风中簌簌作响,不知是哪个年月留下的旧物。


    暮色渐合,青瓦白墙的道观出现在眼前,门额上“白云观”三字依稀可辨。观门虚掩,四周杳无人迹,一派凋零。


    沈恪静立门前,将这番萧索景象尽收眼底。


    待魏明上前叩门。


    “谁啊?”


    门后传来略显稚嫩的声音。


    沈恪道:“我等游学至此,听闻白云观乃本地清修胜地,特来拜访。”


    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条缝。


    半个脑袋夹在门缝里,稚气未脱,倦眼迷离,是个小道士。


    这小道士仰头,看着沈恪和魏明,并无开门迎客的意思,反而吞吞吐吐:“……游学的?还真是少见……”


    少见你也见到了。


    绕了远路,沈恪耐心告罄,看出这小道士的推诿,正欲直接入门——


    “既是贵客临门,还不快请进来奉茶!”一声中气十足的呵斥自观内炸响。


    “师、师叔!”小道士吓得一哆嗦,慌忙将门彻底拉开,回头强作镇定地禀报,“是两位游学的!”


    沈恪朝观内看去。


    庭院中置一巨大香炉,一道身影自炉后转出。他面容清癯,两侧法令纹如刀刻般深长,颌下三缕长须梳理得一丝不苟,身着蓝色白云暗纹道袍。


    是吹胡子瞪眼的老道形象。


    长风道人上前与沈恪见礼,又对魏明拱了拱手:“贫道长风,二位居士请入内奉茶。”侧身展臂,姿态从容。


    “叨扰了。”沈恪微微颔首,步入观中。


    趁沈恪二人前行,长风回头压低声音,狠狠瞪了那小道士一眼:“又偷奸耍滑!还不快去干活!”原来是不想干活才磨磨蹭蹭。沈恪回头时,正瞧见那小道捂着脑袋撇嘴,显然是惯犯了。


    殿内陈设古朴,宾主落座,小道士奉上清茶。


    茶汤颜色清淡,香气却颇醇正。


    “二位从何处来?”长风道人面容稍微柔和。


    “北边。”沈恪答得简略。


    长风点头,将茶盖提了提,悠然道:“敛芳城小地方,难得有游学士子到来……嗯,二位若是游览,城南的望江楼,城西的百年桂花林,倒是值得一看。”


    说着,他便聊起城中的风景,从城西到城东。


    眼见着要从城南到城北。


    沈恪听惯了长篇大论,尚能安坐,倒是刚刚那才挨了教训的小道士在一旁侍立,彻底睡迷糊,头猛的一坠。


    他这一脑袋下去,给旁边的魏明吓了个激灵。


    这长风道长说的起劲,浑然未觉。


    沈恪适时开口,打断了他的谈兴:“有幸得闻。只是我等路过,听闻城中有些异事,欲探究竟。道长若知内情,可否赐教?”


    长风扬眉,像是不解:“世道浇漓,鬼魅横行,何处没有怪事?不知两位究竟想知道什么?”


    这年头,跑来道观问的,不是求神拜佛就是驱邪捉妖,问起“奇事”,指向再明显不过。


    地府里这等装傻的鬼,沈恪见多了。他不再迂回,单刀直入:“既然世道不太平,为何贵观反而如此……人迹罕至?”


    敛芳城女子早夭案已惊动地府,唯一的道观却冷清成这样……


    要么无所作为,要么无力作为。沈恪细察长风,道行在散修中不算垫底,眉宇间却凝着化不开的愁绪。


    他心下了然,语气不免带上了几分质询。


    “呃——”长风摸茶盏的手一顿,面露狐疑。


    见此,沈恪语气平静,重复:“道长不必惊疑,我二人‘只是’想探个究竟。”


    但好话不说第二遍。


    长风活了几十年,自然听得出他话里的意思。他不由地再次打量沈恪——身姿挺拔,气度不凡,言行端正自带威仪;又瞥了一眼旁边那个——坐没坐相,手脚拘谨。


    莫非……是哪个修仙世家出来历练的子弟?


    他心念急转,干咳一声,解释道:“居士误会了。这香火之事,讲究心诚则灵……本观地处山上,上下不便,难免少人登门。再加上前年,城里一位姓柳的姑娘嫁入了陈府,那本是贫寒人家的女儿攀了高枝,不知怎的,城里就传言,是那柳娘子诚心拜了山下庆云庙的缘故。”


    “世道不太平,各地信教之风不同,也是常事。”


    “这庆云庙近水楼台,解了渴求,本观自然……人迹就更稀少了。”


    沈恪抬眼道:“道长的意思是,这庆云庙的香火有些问题?”


    长风道:“不敢不敢,庆云娘娘据传极为灵验,专司姻缘子嗣。莫说本地人,便是外乡人,也不远千里而来祈愿。本观不过是小观,香火寥落,有此原因,却也并非全然因此。”


    话虽这么说,但明显他的意思就是白云观无人,皆因庆云庙抢了香火。


    口才了得。


    没等沈恪继续问,长风放下茶盏,反而试探起他们的来历:“看二位气度,不似寻常书生。不知……对我玄门之道,可有所涉猎?”


    沈恪迎上他的目光:“略知一二。道法自然,清净无为。道长似有萦心之事,不得清净。”


    说得干脆利落。


    一时之间。


    长风不知该说自己的愁绪明显,还是对方观察得过分仔细。


    正不知如何回答,清冷的女声传来:“师弟,贵客登门,怎打起了机锋?”


    闻声看去,一位道姑从门外走进,似是刚回来。她年纪看来与长风相仿,容颜未老,却鬓角微霜,穿着和长风类似的花纹,款式更加轻便。


    腰间一把长剑,上面有些刀痕,剑端配一束手工编织的穗子,看起来保养得当。


    长风如蒙大赦:“师姐。”他连忙上去接过长剑,又向沈恪介绍:“这是敝观观主,明镜。”


    明镜对沈恪微微颔首,端详片刻,似乎探究到什么,直言:“阁下气息渊深,不知师承何派,竟有如此修为?”


    就算没有长风道长作对比,这位观主说话也太过直接,察觉到异常竟然当面就问出。


    能在地府混到鬼差位置的,都是百里挑一,更何况是一司之长。


    但对着阳间的活人,自然不好明说。


    沈恪平静应对:“浮萍漂泊,偶得些许机缘。观主修为精深,隐于此地,令人好奇。”


    明镜闻言,唇角微扬:“看来居士也是同道中人,相逢即是有缘。”她顿了顿,语气转沉,“那我就直说了,北氓山近来阴气郁结,地脉流动有异,非比寻常。我徒清月七日前前往查探,至今未归。”


    她毫不掩饰自己听了一段时间墙角。


    一旁的长风嘴唇微动,似想插话,最终却只化作一脸忧色。


    沈恪:“北氓山?”


    明镜点头:“坟茔之地。”


    “那异状非似天灾。可我功力太浅,实在看不出有何问题。阁下若要去探,烦请留意我那徒儿的踪迹。她性子执拗,我怕她……”她话未说尽,但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不过也请量力而行,山上多鬼祟,二位若是招架不住,还是早早离开比较好。”


    这时,小道士端着个空篮子蹭进来,眼巴巴看着明镜。明镜看了他一眼,无奈地轻叹一声,从袖中取出一个绣了‘香’字的小布包递过去:“拿去,省得你师姐回来,又要罚你一顿。”


    那小布包里有干桂花和一些布料,小道士宝贝似的收好。随后喜笑颜开:“谢谢师父!还是师父最好!!”孩童心性,说着,瞟一眼旁边的长风,做了个鬼脸。


    长风道长咳了几声。


    明镜笑:“去吧,莫要聒噪。”


    小道士赶紧溜走。


    沈恪将眼前一幕尽收眼底,起身道:“多谢观主坦诚。北氓山之事,我等会留意。若有清月道长消息,定当告知。”


    明镜深深看了沈恪一眼:“多谢。山野之地,不便久留,二位请便。”她言辞送客,“夜路难行,小心脚下。”


    沈恪回礼离开,身后坠着魏明。


    临走前,叫魏明往观里丢了几枚人间的铜板,当作香火供奉。


    木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将道观内的清寂与那未尽的言语一同关在了里面。


    夕阳已将大半边天空染成橘红,白云观的影子在身后拉得老长。


    几个下山的樵夫与他们擦肩而过,不作停留。


    此处地势高,站在道观口,可以远远看见山下“庆云庙”的鎏金匾额。


    进出的人络绎不绝,多是妇人女子。


    袅袅青烟升起,香火气味浓郁得几乎凝成实质。


    一个少女跪在正门大殿,虔诚祈祷。


    确实香火异常的旺盛。


    魏明望着山下景观,道:“大人,那我们是先去这庆云庙还是去那北氓山?”


    沈恪心中已有盘算。


    “去北氓山,招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