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
作品:《王负剑》 纪承扬头朝上首说道:“陛下,林殷便是春源郡郡守林茂业的小女儿,与皇后殿下年岁相当。”
“那,春源郡都尉林中平可是郡守的亲戚?”郁琮脑海里闪过当年来接自己去绥堎的青袍男子。那时对方命人从自己家中搜出皇族信物,又羁押了周启和郑修,言行里谦卑与傲慢并存,她印象极为深刻。
“他是林茂业的侄子。”
“哦......我就说,同是姓林,大约是沾了亲属关系。”
郁琮的思绪转了转,靠近皇后,问:“那林殷现在居住何处?可在燕都?”
纪青鸾平淡回道:“多年未曾联络,想来纪尚书应当知晓。”
听见阿妹不称自己为阿兄,反而称官职,纪承的心里一时不是滋味,但仍面带笑脸,对皇帝说道:“陛下,林殷此人连同其夫君俱在燕都。您和皇后殿下大婚不久,她便与臣的堂兄成亲了。”
郁琮的身体往前倾了倾,似乎对春源郡守之女产生了兴趣,“那,不如让她入宫来陪皇后说说话?晖仪日日对着我,总有腻的时候,多个人新鲜新鲜也好。再者,她们原是挚交,多年未见,心里总归惦念。”
“晖仪,你觉得如何?”她看看皇后。
纪青鸾沉心思虑着,春源郡郡守之女与其父和林中平等人应该保有联络,日后扩大势力时,父亲的辽州部下是颇为重要的一股力量,而这股力量,正是自己所急需的。
过往虽能够支配辽州军士,但多为纪府私兵。而郡内军队的调度之权掌握在林中平手里,他亦与辽州各郡将士熟识,此人,务必要收归囊中。
少倾,纪青鸾开口:“嗯。我的确也想她想得紧了,不知她现下变成了何等模样。”
郁琮高兴地一拍手,对纪承说:“那便劳烦阿兄,择日便让林殷入宫来罢。”
“是,陛下。”
*
秋风寂寂,凤翔宫偏殿的庭院里,一树枯枝的枝头上,最后一枚叶子随风飘落。
它伴着风向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儿,落在皇帝脚边。
独坐在庭院中的郁琮弯腰拾起树叶,指尖捻动,漫不经心地瞧着上面的纹路脉络。
“陛下,皇后殿下让奴给您送来热茶,叫您暖暖身子。”
眼前茶盏渐渐沏满,郁琮顺着对方袖口往上看去,自打被软禁在凤翔宫以来,一直都是这名内侍在服侍自己,她还从没问过对方的姓名。
“你看起来年岁不大。”她说。
内侍后退一步,弯腰道:“是,奴今年才满十九。”
郁琮捧起茶盏来暖手,问:“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皇后殿下为奴赐名张长秋。“
抬眼瞧了瞧他,郁琮心道,长秋,晖仪倒很会给这人起名字。宦官中有长秋卿一职,总领后宫事务,皇后莫不是将来要重用此人?
“本名呢?”她又问。
“陛下,奴是皇家的人,就该用皇家赐的名。”
倒是识时务,有眼力见。她一边小口饮茶一边思考,道:“可有官职在身?”
“尚无。”内侍的脸看起来稚气未脱,恭顺程度远超以前在她身边伺候的那些人。
郁琮考虑半晌,说:“你服侍朕也很久了,朕可许你中黄门或宫闱丞一职,你想要哪个?”
她目前并无实权,无法给对方更高的官职,但出于增加心腹的考量,需要用这种手段来拉拢人心。
张长秋匍匐跪地,道:“奴不敢奢求,且奴资历尚浅、经验欠缺,难当重任。”
“遴选内侍以十四岁为准,你今年十九,来宫中也有五年了,怎么能叫资历尚浅呢。”
对方嗫嚅着,脸色有些惶恐。毕竟眼前的皇帝实乃傀儡,若接受她给的官职,往后怕是会遭到其他宦官的针对。
可,宫闱深深,一介阉人命如草芥,若想出头向上爬,有官职在身,总比无名更好。
“嫌官阶太低,不愿接受?”郁琮沉下脸来。
“不是!陛下有心栽培,奴感激还来不及,怎敢嫌弃!”
“那便挑一个。”
张长秋伏身想了想,中黄门负责随侍御前,宫闱丞则负责后宫门户夜巡,两者相比,显然是前者更利于升官。
“不想?还是不敢?”郁琮转过身来面向他,脸上现出一直深藏不露的帝王威严,“你只管大胆挑。朕最厌恶处事唯唯诺诺、胆小怕事之人。”
“是!”张长秋略一停顿,道:“奴选中黄门!”
郁琮满意地点点头,“去取笔墨,拿朕的私印来。”
“奴这就去。”
俄顷,皇帝提笔写下手谕,加盖私印后将其交给内侍,“去呈报皇后,将来,你便跟在朕身边。待过几年便为你再行晋升,总有一天,中侍中的位置,会是你的。”
“奴领旨谢恩!”
*
“启禀皇后殿下,内侍张长秋求见。”侍女入内说道。
纪青鸾未从奏疏中抬眼,只淡漠应了一声:“嗯。”
片刻,张长秋走进殿里,跪地道:“禀皇后殿下,陛下有手谕命奴务必亲手交给您。”
“呈上来。”
“是。”
放下笔,纪青鸾展开放置在长案上的一方手谕,缓慢展开。
浏览过后,她道:“陛下既已许你官职,日后便要用心服侍,不可背恩忘义。可懂了?”
“是!奴定当尽心尽力!”
重新执起笔,纪青鸾阅览奏疏的同时,不时在上面勾画着,“对了,去告诉陛下,深秋寒凉,让她小坐一阵便回去罢。”
“奴知道了。”
“下去罢。”
“是。”
张长秋离去不久,皇后又翻阅了几本奏疏,眉头蓦地皱了起来。
原先铸钱局被罢免的铸钱都尉并未重判,关押几月后便放出来了。经过丞相运作,那铸钱都尉被派往襄州的盘邢铜矿,就任冶铜使。
年少时跟随父亲学习政务期间,纪青鸾是知晓纪家有私铸工坊的,但当年工坊初俱雏形,尚未形成规模。如今冶铜使更替,便意味着,丞相要摆脱太府寺牵制,另起炉灶了。
去年皇帝发动铸钱局暗桩导了一出大戏,令丞相的辽州部下钱粮储备骤降。那些军队急需供养,为稳人心、安定时局,他定要采取手段。
合上奏疏,纪青鸾眉间的冷冽不减。父亲又有动作,而这个动作,却是极难应对。伏氏虽依皇帝之命选来五人为贴身侍卫,但并不足以因此判断对方的倾向。京畿都督态度一刻未明,便一刻也不能松懈。
“吾今日事毕,去唤皇帝回来罢。”她淡然道。
侍女躬身回应:“是。”
过了一阵,皇帝走进凤翔宫正殿里间,见皇后正靠在软榻上闭目暂歇,她抬脚蹬去鞋履,往里蹭了蹭。
“回来了?”纪青鸾没有睁眼。
“嗯。”郁琮摸了摸她的手,从一旁拿起手炉放进她掌心里,“天气冷了,要爱惜自己的身子。”
缓缓张开眼,纪青鸾指尖在手炉上摩挲两下,眼底有微弱的疲惫神色,“襄州铜矿的冶铜使,换成了先前被罢免的铸钱都尉。不需多久,纪氏私铸工坊便可步入轨道。”
郁琮短暂愣神后,很快笑了笑,“这不是十分正常么?咱们削弱了纪相的辽州部曲,他肯定要想方设法补回去。”
说到尾音,她生起一股无力之感,好像怎么都斗不过纪桓似的。权臣几十年的经验手腕,哪里是她区区几年的谋算就能扳倒的。
“其实,辽州军队在战时,能招募十万余众,若能将其收入麾下,你我便多上一份筹码。”
纪青鸾慢慢说着,逐渐开始沉思。
“可,那毕竟是纪相的部下。他们跟随他多年,岂是那么轻易就会换主的?”
“我生辰家宴那日,你们提到了春源郡林家。”纪青鸾望着燃烧的香炉里飘出的渺渺轻烟,“林中平与辽州各地将领相熟,可通过他,与其余人建立关系。”
闻言,郁琮静下心思虑良久,道:“此事难办。你若早些同我说这些,咱们便不必启用铸钱局暗桩了。”
“暗桩的启用,并非失策。铸钱局本由莫氏和纪氏看管,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辽州的那些人,多少会对家父生出几分怨怼。”
看了看低头思考的皇帝,纪青鸾问:“在想什么?”
郁琮抬头道:“我在琢磨,纪相会不会猜到,莫府大火是我的筹划。”
“自然会猜到。”
“那......他应当也会将这猜测告知辽州部曲,如此,那些人的怨怼不就转嫁到我这里来了?你再想把他们收归麾下,着实不易。”
纪青鸾轻轻叹了口气,“家父说过,他们当中多有匹夫之勇,无智者之谋,这于你我有利有弊。利处在于,略施小计便可令他们自乱阵脚,可弊处却在于,忠心不二,难以策反。”
“那你作何打算?”
“眼下,只能通过林殷先与林中平示好。不论是否能令其改换门庭,总归要让他们记得,他们的主上,并非只有家父一人。”
郁琮沉默一阵,道:“十几岁的时候,你便能支配绥堎士兵,想来你纪家子女对他们有一定的掌控。但这也就说明,你阿兄也能命令他们。我担心,未等到纪相起兵,纪承便......”
“他已不是我的阿兄了。”纪青鸾眸中寒意深深,“至于起兵反叛,他尚且不会。”
“可他先前送的那些宝灯,不正是有意弑君?”郁琮脸上愁容渐起。
“目前还不是时机。”
“何以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