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
作品:《王负剑》 长宁三年夏,贵族兼并土地之势愈演愈烈,民间怨声载道,于是皇后拟旨更改税制,令平民可向富户租借土地、减少丁税,同时,亦可上交私有桑田所产抵除徭役。
圣旨尚未下达便遭丞相驳回,以需要详议、仍有疏漏为借口拖延搁置。
而皇帝的日常用度也被削减,李、石二族嫡系也被冠上“渎职徇私、行为不检”的污名。
辽州刺史在丞相指使下,不断上奏要求朝廷增拨粮饷、补充兵员,以防草原战事蔓延至辽州。
七月初十,奉天殿早朝,群臣议政,丞相当众发难。
“自陛下登基以来,各地灾祸战乱连年不止。此番又逢襄州蝗灾,乃是天示预兆,皇帝不恤民情、任用非人所致。”一名言官走出队列,言辞掷地有声。
那言官姓莫,乃丞相党羽莫氏中人。郁琮缓缓正了正歪斜的身子,早料到丞相会伺机反扑。
她毫不在乎地拂动衣袖,道:“朕登基之时,各地官员便已在任,朕也从未改换过官员任职,如何任用非人?灾祸战乱亦难预判,怎又变成朕的过错?”
今日丞相无故问责于她,此刻她不能再维持昏君之相,否则这些罪名扣下来,皇族的威望便会顷刻瓦解。自己再想笼络五柱国,就绝无可能了。
皇帝话语方落,太史局官员上前道:“陛下,臣掌管夜察天象,然而几日前夜空突现月食,客星犯紫薇,正是皇帝亲小人远贤臣、以致君臣失和的征兆。”
循声望向那名官员,郁琮的目光逐渐阴沉,“朕最亲近的不就是纪相么?太史令此言,莫非是在告诫朕,不可听信纪相?”
尚书左仆射何焘踏出一步,躬身道:“陛下,天象之说未必可靠,古时也有预警之事并未应验的情况,不足为信。”太史令所言正是针对皇帝近臣何家,他何焘必须站出来周旋。
纪桓转身面向他,沉着的语气中夹杂着少许愤怒,“何公既质疑太史局,想来太史局内的何氏儿郎也对天象之说不以为意,便也无需在其中任职了。不妨罢免相关人等,回去自在逍遥便是。”
说完,他望向吏部尚书,陈景看到丞相的眼神,向其点了点头。
*
几人争执尚未结束,户部侍郎又于此时出来,高声道:“陛下应允辽州刺史请旨奏陈,向辽州增拨钱粮,此番滥用导致国库亏空,动摇国本。现下国库仅够维持基本支出,若大燕境内再起叛军,则无力应对战事。”
闻言,郁琮登时拍案而起,面露怒容,厉声道:“辽州刺史多番上奏,均被搁置未议。他从辽州赶来燕都皇城,一路风尘仆仆,朕是看在纪相的面子上才准了,这也变成朕的不是?莫非真要等到草原的部落交战涉及辽州,到时再亡羊补牢?”
立于殿内的京畿都督伏钦、太府寺卿伏玉安、刑部尚书杨弼、御史大夫李鹤、宗正卿石璜等人闻声抬头看向皇帝。
这是对方登基以来第二次震怒,不同于上一次言官称皇后牝鸡司晨时所表现出的昏昧,此次,对方的神情颇俱明君威仪。
户部尚书纪承侧身面向群臣,又道:“陛下骄奢无度,为修建皇陵采购大量水银,挥霍千余两黄金,罔顾民生!我此番所言,户部、工部亦有账目记录,诸位若不信,可询问朱尚书。”
他转头朝工部尚书朱闻宾示意,后者会意,向众人点头道:“确有此事。”
皇帝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那日为防纪氏父子提醒莫府灯笼有异,她把二人强留在宫中,故意以巨额花销与对方拉扯。当时她还在奇怪,之前还百般拒绝的纪氏父子,最后怎会同意自己的提议,原来在今日在这等着。
皇帝身旁的纪青鸾一言不发,冷眼旁观着朝堂争论和诸人神态,继而突然开口:
“皇陵使用水银乃是常事,自古便有此传统。远的不提,近的,便有魏成帝、燕孝明帝。陛下决断遵循祖制,并无错处。”
望着皇后冷若冰霜的脸孔,纪承心道,父亲说得对,此人果然不是自己的阿妹了。
他昂首出言反驳:“皇后殿下,遵循祖制不假,但陛下置万民于不顾、挥霍国库亦是事实。”
纪青鸾眸中顿时寒光显现,脸色冰冷非常,“纪尚书置备金漆宝灯便不是挥霍?九百九十九盏鎏金嵌玉灯,当中的花费,你户部和工部可有记录?”言罢,她冷冷扫了工部尚书一眼。
觉察到皇后的警告,朱闻宾立刻读懂了她的的眼神。那便正是在说,朱氏乃皇后母系,你朱闻宾到底姓朱还是姓纪,可是老糊涂了?
他俯低上身,立时垂首噤声。
丞相纪桓于此时走到大殿中央站定,冷峻双眼目视群臣,开口道:“陛下滥用支出、消耗国库之举,致使各州民怨沸腾。郦州、松州、辽州等地上报的奏疏中亦有提及,诸位可取来一观。”
宦官手捧一叠奏疏走到奉天殿内,呈至帝后及各位朝臣面前。
官员队列的前排几人依次拿起一本展开翻阅,其中的确如丞相所言。
纪桓转身再次向上首帝后躬身,道:“水可载舟,亦能覆舟。还请陛下颁布罪己诏,以息民愤。”
见父兄步步紧逼,纪青鸾的神情冰寒至极。她垂眸看向奏疏,这所谓的民愤,定是有人煽动所致。民愤不平,加上此前的税改遭到搁置,那么,随之而来的便是百姓起义,又将兴起战乱。
她望向皇帝,只见郁琮微微摇了摇头。
朝臣接连上前,纷纷附议,谏言皇帝应尽早颁布罪己诏。
皇帝一改之前的阴沉,迅速变换神色,低头叹息,而后颜面惭愧道:“朕不曾想到,依礼制所为竟会招致百姓不忿,是朕思虑不周。纪相言之有理,您的建议,朕即刻采纳。”
语毕,她咬了咬牙,将今日所受屈辱生生吞了下去。
多方逼迫,郁琮不得不依丞相之命,立下罪己诏,布告天下。
*
入夜,凤翔宫寝殿内的烛火轻轻晃动,映出并肩躺在床榻上的一双人影。
“阿延,之后,你打算如何做。”安静的环境中,纪青鸾张口发问。
郁琮把胳膊枕在后脑下,叹道:“尚且不知。”
太史局内的何氏官员被罢免,影响并不大,但丞相以民意相要挟,自己便只得妥协了。
纪青鸾清浅的呼吸微不可闻,过了许久,她说:“铸钱局埋下的暗桩,是时候动用了。”
“眼下的时机,得当么?”郁琮踌躇着。
“担心我父兄被逼得急了,赐来毒酒?”纪青鸾轻抚枕边人手臂,声音中的沉静不改,“趁其尚不知你的布局,及早行事。倘若拖得久了,暗桩被拔除,你还能以什么方式回击?”
“况且。”她稍作停顿,说:“他们取你性命,不过早晚。既有机会相搏,为何不做。”
郁琮长叹一口气,脑海中反复思量,直至红烛噼啪声响,她回过神来,道:“那便依你所言。”
长宁三年冬,燕州各地铸钱工坊出现大量易破损、成色差的坏钱,这些钱币全部流入辽州地域。
腊月下旬,皇帝派周鲤再次前往京畿都督府,暗示太府寺卿伏玉安停止向辽州地域投放新钱。
一时间,辽州商贾怨声四起,官员俸禄难以发放。
次年,铸钱都尉等官员被撤职查办,改换伏氏子侄上任。
九月中旬,纪青鸾于早朝提议限期更换旧钱,一贯坏钱可兑五百文新钱。为安抚辽州部下,丞相不得不勉强应允,否则巨额官员俸禄便要由丞相府贴补。
此令一出,辽州文臣武将的储备钱粮大幅缩水,昔日殷实,转眼十去其五。
而走马上任铸钱局的伏氏官员则相继被委以重任,原本由渤水郡开国公莫万程垄断的铸币督造,彻底改由京畿都督掌管。
所谓“欲想取之必先予之”,经此恩惠,伏氏一族内心里更加倾向于皇帝。
这些变化纪桓尽数看在眼里,心中万分清楚皇帝正试图反抗。
而京畿都督治下八万余士兵,此外石家所领的边关驻军常驻六千,战时招募府兵可达两万。另有云州刺史李氏,其战时可募集士兵达三万。至于尚书左仆射身处的何家,亦于津州秦泠郡屯兵了两万人。
大致估算了皇帝可用的兵力,纪桓按下起兵的念头,即便京畿都督不参与皇权之争,石、李、何三族的兵力也不容轻视。
“来人。”他面色沉着道。
“属下在。”
“遣人至肃州安北王府邸,秘密接世子前来燕都。”
“属下领命。”
安北王郁炆便是那痴傻亲王,他的独子今年已有十五岁,只会做咿呀之语、终日傻笑。
而纪承虽已让妻子劝说帝后尽快生子,可却被皇帝皇后以身体孱弱为由推脱暂缓。
纪桓选择将安北王世子接来燕都,正是想瞧瞧他能否能生下健康子嗣。届时将其子嗣依自己意愿培养,便可废黜当今皇帝,另行拥立。
大燕十三州内,当中的九州刺史都是由丞相提拔任命的亲信之人,以兵力来论,纪桓尚处于上风,局势依旧在他掌控之内。
而因莫府纵火案所致的陈、莫两家不和,也被他巧妙化解。他剖析时局,使得本应互相猜忌的两家重臣,暂时摒弃了彼此芥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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