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

作品:《王负剑

    而另一边,京畿都督伏钦才从莫府纵火案中抽身,正想去丞相府问个究竟,却被他那入赘的女婿、新任太府寺卿按下。


    “你莫要拦我。”


    “岳父,去不得。”


    两人在前厅当院小有争执,伏钦想要去问丞相,为何火油会出自军中大营。而对方既然以旁人替自己顶罪,必然知晓其中细节。


    “怎么就去不得?你让开!”他推了女婿一把。久处军中的伏钦满脸络腮胡,腰如圆鼓,体型壮硕,这一推,便将女婿推得一个踉跄。


    伏玉安稳了稳身形,站定道:“岳父,问了又如何?丞相既然清楚此案背后蹊跷,便只有两种可能。”


    闻言,伏钦停下向前的脚步,问:“两种可能?”


    “是。这第一种,便是丞相知道真凶何人,但他必须力保,又得给咱们一个说法,让咱们领他的恩惠。原先咱家支持他,不过是形势所迫,他怎会不知。武将的重要性于他而言远胜文臣,朝堂上,陛下指派由小婿出任太府寺卿一职,丞相非但没有劝阻,反而力挺,由此可见一斑。”


    “那第二种呢?”


    “第二种,便是此案出自他人之手。这样大的案子,幕后之人必然万分谨慎,断不会留下分毫把柄。您若去问丞相,他也无从知晓,岂不也是白问?而且,反会让他觉得咱们心中嫌隙暗生,这往后,他还不得防着咱们?”


    伏玉安说罢,见岳父神情松动,便伸手扶对方进入前厅,二人先后坐下。


    “岳父,依小婿看,那莫府大火,约与陛下有关。”


    京畿都督的手指在桌上轮番敲着,道:“何解?”


    “前些日子,我与禁军侍卫莫山在九仙楼打了个照面,闲聊过片刻。他曾说,他祖父莫万程讲起过,便看最终受益之人是谁。”


    伏玉安深吸一口气,“岳父,受益之人,不就是咱们家么?”


    “你的意思,是皇帝使计策离间咱们与纪相?”


    “是,但远远不止。此计还将莫家、陈家也都包括在内,抛开纪相如何想,光是咱们三家重臣,纵火案一出,定然彼此猜忌。”


    双眉紧皱,伏玉安说:“岳父,您想,一场大火,表面看来,受益的是小婿、是伏家。可真正受益的是谁?若说纪相,绝无可能。他经营多年才谋来五柱国的支持,怎会一夕之间令其中三家彼此猜忌?”


    “所以,这纵火案的幕后主使,要么是陈氏,要么,便是陛下。”


    “若是陈景,岂非他命人诬陷我?”伏钦随着女婿的话逐渐捋清头绪,“可他图什么呢?”


    是啊,图什么呢?伏玉安静心思索一阵,道:“陈先植遭罢免后,陈氏在禁军中无人可用,又火烧莫府失了丞相的信任,而您领兵护卫燕都周边外围,谁人不忌惮?如若将来纪相登基,他陈家还有活路么?”


    “不。”京畿都督果断反驳,“陈景没有这么蠢,若真是他,自己手下人遗落了腰牌,那日早朝莫公当众痛诉,他陈景下朝后就该赶紧命人撤去陷害我的线索。”


    “那......便只会是陛下了。”


    “陛下么......”伏钦皱眉沉思,按女婿所言,纵火案的最终受益者,的确看起来像是皇帝。


    抬手搓了搓下巴的络腮胡,他开口道:“若真是皇帝,我倒当真小觑了她。”


    伏玉安随之点头,“陛下的谋算颇有孝明帝之风,如广卢郡故事。”


    他所讲的,便是北燕汉化初期遭到广卢郡起兵反叛,孝明帝遂以相似之法离间了叛军内的三股势力。


    对话进行到这,伏钦也没有了去丞相府的心思,转而思考起皇帝的行事。


    “她于朝堂之上的轻浮模样,我实在是很难将她与这件案子关联起来。”


    伏玉安却笑道:“这便是陛下聪明的地方,她若不好生伪装,如何骗得过纪相?”


    “可她这般行事,未免太过残忍。莫府上下百余口人,她说烧就烧了。也亏得是莫府人尚未睡实,否则该是何等惨案。”


    见自己的女婿似乎并不赞同的样子,伏钦又道:“所谓慈不掌兵,我并非盲目仁慈。战场上面对的是敌军,无需手软,可莫府中多为无辜之人,何须遭此灾祸。”


    “岳父,权力之争,也与战场对垒无异。我听闻,那些金漆宝灯乃是纪尚书送给陛下的生辰贺礼,如若莫府大火真是陛下所为,那便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伏玉安停下话头,倾身靠前,道:“此案结案后,其中牵涉的重臣已然不再如曾经那般团结一体。纪相再怎么努力斡旋,都阻止不了陛下的离心之计已成。”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岳父,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伏玉安道出内心想法,“颓势中亦能随机应变,想来这皇帝的智谋不仅限于此,她给纪相制造了这么大的一个混乱局面,纪相且需时日挽回修补。待其修补完成,皇帝说不定又会给他下个什么绊子。一而再再而三,或许不出几年,纪相的气力便消耗殆尽。”


    伏钦不认同地摆摆手,“怎么可能。你当纪相会坐以待毙么?真把他逼急了,一杯毒酒便送那皇帝上西天了。”


    “岳父。”伏玉安继续劝说,“咱们转而扶持皇帝,背后是有筹码的。您麾下掌兵,即便皇帝斗败了,纪相也轻易不敢动您。况且咱们不在明面上站在皇帝一边,谁又能想得到呢?”


    “你想......两面逢迎?”


    “正是。”


    *


    京畿都督坐在原处低头沉思起来,若照自家女婿的办法,也需得让皇帝知道伏氏有意相助,否则,这份人情岂不是白白送出去了?


    一名小厮快步入内,道:“禀将军,府外有一平民求见,说是捡到了您的随身之物,特来归还。”


    伏钦不在意地低头一瞧,才发现腰上女儿绣的香包不见了。


    “叫前院的人收下就是,不必来报。”他说。


    “将军,那人非要见您不可,说是见不到您,他便不走了。”


    “屁大的事情,也要来烦我。”伏钦往后靠去,“叫他过来。”


    “是。”


    一阵过后,小厮引领身穿灰色布衣的“男子”来到前厅。


    “草民,拜见伏将军。”周鲤伏身行礼,俨然已乔装打扮成寻常平民模样。手中握着的,是早先她逮了个三只手,自伏钦身上偷来的丝绸香包。


    “为何非要见我?”伏钦问。


    周鲤向一旁小厮呈上香包,道:“草民此番前来,不单为归还此物。”


    说罢,她抬头看看那小厮,又看回上首的京畿都督,目光暗含深意。


    见此情景,坐在一旁的伏玉安顿时明白此人前来另有目的,便挥挥手让小厮退下。


    “有什么话,你起来说罢。”他道。


    周鲤起身理平衣摆,躬身道:“陛下托卑职带话,禁军侍卫中堪用之人稀少,伏将军乃是大燕股肱,不知您可有合适可靠的人选?”


    伏钦与伏玉安对视一眼,方才还在商议是否要转向皇帝,这么巧,皇帝的人便来了。


    看到两人的表情,周鲤大约猜出三分,也许京畿都督也在左右摇摆了。


    “陛下想要多少人?”伏玉安问道。


    “不多,五人便足够。”


    “可是。”伏钦犹豫着,“禁军编制,若要塞人进去,必得经过纪相,此事陛下可与纪相商定好了?”


    周鲤向前欠欠身,“纪相不知。陛下有言,纪相忙碌,无暇顾及微末。伏将军可通过右卫将军杨近青,将此五人安排至皇帝近卫。”


    伏钦打量着面前这个人,心道,皇帝是吃准自家受了皇恩,没有理由拒绝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事。


    伏玉安向岳父悄悄点头,见状,伏钦说道:“五人的确不多,事情也好办。只是不知,陛下要他们做什么?”


    “只需忠心办事即可。”


    周鲤这话说得宽泛,让伏将军一时摸不着头脑。


    “忠心定然是忠心的。”伏钦没想太多,回道:“便依陛下要求。”


    “多谢伏将军。”


    行礼后,周鲤转身走出前厅,离开都督府。


    见那人离去,伏钦转头看向女婿,“我记得,咱家在武卫将军下属有几个人,随后你叫下面的人去跟杨近青知会一声。”


    “要派咱们本家的人去么?”伏玉安觉得哪里不太妥。


    “不,派那几个外姓的。”


    “好,小婿知道了。”


    *


    凤翔宫偏殿,郁琮百无聊赖地靠坐在窗边,单手撑腮,望着院中的树木发呆。


    莫府纵火案过后,丞相对她的软禁更甚,此前还能去崇云殿走走,现如今,只能窝在偏殿一隅。


    前两日早朝,兵部呈报草原突奴与契真又起战事,突奴向大燕求援,需增兵五万奔赴交战之地。


    因南陈多年前攻打大燕时,突奴曾派兵协助,此次大燕不得不以礼回待,若不出兵,便不利于两国交好。


    由于皇后已经暗中送予契真兵器粮草,突奴的这个要求郁琮本不欲答允,但纪桓却说一不二,未待她开口,便代替她应下。


    更令她不甘心之处在于,派去草原的军队将领恰巧是石氏一族。她能用的人本就不多,难得有个石家子弟在西北驻守,却要被派去打仗。


    这不就是朝自己来的么?明摆着便是要消减自己在军中的势力。那纪桓也没安什么好心,万一主将于沙场战死,自己不就没有武将可用了?日后还拿什么与他对峙?


    她越想越心烦意乱,丞相已经开始回击,对方大约也发现她不甘只做傀儡,往后的每一步都更加艰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