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作品:《王负剑》 五天后的莫府前厅,纪桓的党羽莫万程,携夫人儿女、以及他的老母亲于庭院中央迎接圣旨。
“渤水郡开国公莫公之母,渤水郡太夫人杨氏,贤良淑德,慈训有方,教子如股肱,懿范深厚。
今值太夫人百岁寿诞,特赐:
金丝寿星献桃屏风一座、五福纳吉贡缎十匹。
九枝白玉烛台一对、金漆宝灯九百九十九盏。
御制延年丹十盒、御酿琼露酒五十坛。
以彰其抚育忠良之德。愿太夫人松柏常青,福寿康宁。”
莫府众人俯首高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两个月前,莫万程便开始大行筹备老母亲的百岁寿宴,是以燕都内外,无人不知。
百岁老人极其罕见,三月初九,燕都内的高官重臣纷纷携礼来贺。而内院之中,家丁们已经将御赐物品摆放开来。
一对对金漆宝灯悬挂于府内各处,整个莫府从前厅至内宅后院、花园亭台,俱已挂满精美华丽的各色灯笼。
莫万程的妻子正于内宅之中,督促下人们摆放寿诞所需的一应物什。
“叮嘱下去,这些宝灯于戌时初准时燃点。”
“是,夫人。”
午间筵席,众朝臣接连向渤水郡太夫人献礼祝贺,其中,便包括了纪氏父子。
早些时候一入莫府,纪承就看到了遍布各处的金漆宝灯,他面色变了变,心道不好。
宴席上,他的脸色十分难看,但碍于父亲在旁,一时间没有机会去提醒莫万程。
“你怎这副模样?”纪桓见他神情不安,开口询问。
纪承顿了顿,不敢说出违逆父亲、想要加害皇帝的计谋,便摇摇头,没有作声。
冷眼看着儿子,纪桓大约猜到他定是做了什么自己不允许的事,还未待继续问他,便听影壁那边传来宦官的传召声。
“陛下,特宣纪相、纪尚书、朱尚书入宫觐见——!”
闻声,纪承突然起身,“待我们为老夫人贺完寿辰便去。”
宦官俯身道:“陛下说,皇陵工事出了大岔子,需您三位即刻进宫。”
“本官这便过去。”纪桓说道。
无奈一甩袍袖,纪承只得跟随父亲入宫。
*
皇宫崇云殿内,郁琮与纪青鸾坐在一处,等待纪氏父子和工部尚书。
“臣,参见陛下、皇后殿下。”三人先后道。
“免礼。”郁琮招招手,“纪相,你来看。”
她敲敲长案上的图纸,“朕与皇后的墓室,需注入水银。可早先朕召工部侍郎来问话,他却说未曾留有水银空间。”
说罢,郁琮看向站在殿内右侧的一人,“胡侍郎,是也不是?”
后者略微躬身,点头道:“陛下此前不曾提出这个要求,臣便......”他想起皇帝打了他二十廷杖的事,这皇帝脾气古怪,还是小心措辞为好。
“陛下,水银昂贵,不宜奢靡。”纪桓沉声道。
郁琮有心将纪氏父子拖在皇宫里,她笑了笑,却道:“纪相是觉得,朕不配用水银?那你觉得皇后可配用?”
“臣并非这个意思。”丞相内心愣住,但面色不改。皇帝今日言语不善,想来与纪承之举有关。只是,他究竟做了什么,会让皇帝敢这样对自己说话?
站在一旁的工部尚书朱闻宾道:“陛下,朱砂十斤,可抽汞七斤。而咱们大燕境内并不出产朱砂,只南陈才有此物。若要保证水银产量,需用南陈奚州的上等辰砂,路途遥远、运送艰难不说,单是每斤辰砂的成本便要六贯钱。若是直接采购普通朱砂产出的水银成品,则每斤需十二贯。”
郁琮摆了摆手,“你且说,墓室内注满水银防那盗墓贼,所需多少?”
“回陛下,至少五百斤。”
“那便依十二贯来算,不过区区六百两黄金。”
纪承见皇帝态度蛮横,上前道:“陛下,臣所掌的户部支出连年供给军费所用,尚无此等预算。”
鼻孔一声冷哼,郁琮说:“纪尚书,从前,朕在辽州纪府时,随手买块玉佩便是二百贯,你纪府说拿便拿。户部没有,那便你纪府来出罢。”
纪桓的脸上第一次显现出惊诧,皇帝何时在自家生活过?他看向儿子和皇后,这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
“陛下难道是要为修建皇陵而罔顾边疆?”纪承直视皇帝。他正心急出宫去提醒莫万程,脸上阴晴不定。
两人此刻等同于翻脸对峙,谁也不肯多让一步。
见场面陷入僵持,朱闻宾急忙出来打圆场,“陛下、纪尚书,既然眼下暂无办法,咱们莫不如再瞧瞧皇陵的其他事宜?”
他面向皇帝,道:“陛下,代传口谕的宦官说皇陵出了大岔子,不知问题在何处?”
郁琮指尖点点图纸的左下方,“这儿,墓道如此狭窄,防盗的机关如何安置?”她又指指中央,“还有这儿,胡侍郎说墓室底部及四周未做防水隔断。假若水银渗入地下,方圆几里的草木岂非要枯死?生怕盗墓贼发现不了此处有皇陵?”
见话题又绕回了水银,朱闻宾顿时头疼不已。按理说他只需等皇帝和丞相、户部尚书商量妥当,依指令办事即可。可现下夹在他们中间,左右不是。
“陛下,不如减少水银用量,只在棺椁附近使用,如何?”纪桓开口让步。
“不行!”郁琮武断道,“棺椁要用,墓室也要用。朕还打算多置备些随葬珍品给皇后,单用在棺椁上,也免不了陪葬品被盗。”
丞相抬眼看向女儿,只见皇后眸底冷傲,周身气场如数九寒天。
“纪相若有顾虑,不妨随后与纪尚书再行商榷。”为了留住父亲让渡的那部分权力,在父亲面前,纪青鸾目前还不能与兄长撕破脸。
她心知今日实为拖住父兄,水银一事议不出结果,万一双方争吵起来,郁琮再想卧薪尝胆就难上加难了。
纪青鸾缓缓道:“琉璃池的香山,吾不甚满意,还请胡侍郎着人增加用量。”
工部侍郎连连点头,“是,臣明日就差人去办。”
“那朕要的水银呢?”郁琮再一次将话题带了回来。
工部尚书暗暗腹诽,这怎还没完了?
纪承不耐烦地说:“陛下,不若就依纪相所说,只在棺椁周围使用。”
此刻他心里还在想着莫府的那些金漆宝灯,可没过多久,纪承便回过味来。假若提醒过后莫家并不上心,待夜晚燃起大火,最后总有生还之人,那时,自己的举动岂非不打自招?莫万程当先便会想到灯笼内的可疑之处是自己所为。
“不可。”郁琮咬死了不肯让步。
“若拿不出更好的主意,便再叫些人来,集思广益。”纪青鸾的嗓音冷漠非常,不给父兄插话的机会,道:“来人。”
内侍应声:“在。”
“召工部、户部五品以上的官员入宫。”
“是,皇后殿下。”
五品以上官员人数颇多,宦官一去一回,再加上到达崇云殿后的议事时间,将纪氏父子拖住一个下午不成问题。
郁琮敛起眉心,心中默默道,此计成了。
*
戌时初,莫府家丁依夫人吩咐,准时点亮府内各处的金漆宝灯。
不多时,全府上下灯火通明,金光遍布,色彩缤纷。
“母亲,您瞧。”莫万程侧身靠向老夫人。
“嗯,好,好!”
他站起来向老夫人行过礼后,道:“今日宴席耗费心神,母亲早些安睡罢。”
“好,你们也快去歇息。”
莫家的孩童们手提小灯笼正想点来玩耍,却被夫人打断,“快都回去睡了,别吵到老夫人。”
几名孩童不尽兴地瘪起嘴,随各自父母回到自己的院落。
仅过了两炷香的时间,巡防司校尉便看到燕都东北方向的天空呈赤红之色,隐隐有黑烟升起。
他迅速向手下命令道:“快!让救火营立刻赶去兰云坊!”
“是!”
莫府内,火光冲天,下人们纷乱奔跑于各处,急急提水灭火。奈何火势太大,几乎无法控制。
几名丫鬟扶着老夫人坐在院中,莫万程于一旁惊魂未定,喃喃道:“幸好今夜都未睡实,幸好......”
他回头看看身后,发现少了两人。
“大郎和二郎呢!”莫万程顿时惊慌,一家人本该都聚集在此,但两个儿子此时却不在这里。
“快去寻!”他命令道。
“是!郎主。”
莫家两子居住的院落火势最为凶猛,家丁们一时无法冲进卧房内救人。待救火营赶到,已然烧得梁柱焦黑。
这场大火足足烧了三个时辰,直至天亮,火势才被扑灭。
*
清晨,何府。
“郎主,兰云坊大火已经熄灭。”何府护卫说。
“嗯。”左仆射何焘沉声应道。
护卫又说:“属下的死士已照您命令,将陈府腰牌弃于莫府的内院角落。”
何焘点点头,“他的家眷可安置妥当?”
“是,已提前送去庆州。依您吩咐,予了他们百两黄金。”
“好,下去罢。”
护卫离开后,他整整衣领,前几日禁军近卫秘密携皇帝手谕,令左仆射于昨夜派人潜入莫府房顶浇淋火油,并故意留下陈氏腰牌。
那腰牌细节难以仿制,但弃于火中焚烧后,看起来便也与真正的腰牌并无二致了。
何焘以为莫府灾情是火油所致,可他不知,郁琮忧心单凭宝灯无法壮大火势,便私下里又命他派人前往,以策万全。
两刻后,用过早饭,护卫再次来报。
“禀郎主,莫家长子死于昨夜大火,莫尚书悲痛震怒。”
“嗯,知道了。”
兵部尚书有两子四女,皇帝密旨手谕中,特地叮嘱要在莫家两子的院落内多淋些火油。
何焘望向清晨的天边,火油燃烧后亦会留下痕迹,一查便知是有人刻意纵火。莫万程未必会相信真凶为陈氏之人,皇帝打压莫家的计策,当真有效么?
莫家大郎乃太府寺卿,统管铸钱局。而铸钱局这块肥肉,不知多少人想去争抢。
何焘想不到的是,郁琮要打压的并非莫氏,而是,吏部尚书陈景、前左卫将军所属的——陈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