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作品:《王负剑》 “意外?”纪桓疑惑,随后出言劝阻,“承儿,不可鲁莽。”
“阿耶,您已过大衍之年,就当真等得?”
纪桓长叹一声,道:“为父是在为你筹谋,你需得谨慎行事、戒骄戒躁,方能成就大业。你从前的深沉、持重,都去哪了?”
“二十年了,阿耶。人生不过五六十载,即便能登大宝,我又能再活几年?”
纪桓叹道:“何必这般心急。总之,为父不许你冒进。”
”阿耶!“
纪承还欲继续劝说,却见父亲挥手命他退下。
他咬咬牙,行礼告退。
独自回到书房,他定定望着桌上的户部官印,口中道:“阿耶,此次,儿子不能再听您的话了。”
*
凤翔宫里,皇帝皇后对坐于软榻,周围安静,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为何要将陈先植革职?”纪青鸾率先开口。
早料到对方要就此事发问,郁琮歉意道:“没同你商量,是我不对。”
“回答我。”
指尖顺茶盏边沿一下一下地画着圆圈,郁琮缓缓说:“杨近青来拜见你那日,侍卫便通报给我了。”
“哪名侍卫?”
“赵磐。”
“他是你的人?”纪青鸾心里有一瞬讶异。
郁琮摇摇头,“他与周启交好,可怜我罢了。”
早前被软禁在凤翔宫后不久,她便通过皇后将周鲤等人调入后宫,以方便行事。
纪青鸾抿紧双唇,又道:“你可是要以此离间我与父兄?”
皇帝闻言却笑了,“还用离间么?你不是早就站在我这边了?”
“那今日的疯癫之举究竟为何?”
“你便当我发疯罢。”
怒容渐现,纪青鸾无法接受她对自己的敷衍态度,“阿延,你是不愿同我好生讲话吗?”
见皇后生气,郁琮立即安抚道:“不是。晖仪,你先别气。”她拉起皇后的手,说:“五柱国与纪相一体难分,我虽使你同我一起听政,可借此离间五柱国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唯有逐个击破,才有机会。”
纪青鸾短暂思忖,没用多少时间便猜测到她的目的,“所以,你想通过革职左卫将军,令陈氏对家父心生嫌隙?”
“是。”
眉眼之间愈加冰冷,纪青鸾一字一句道:“阿延,我需与你说清楚。无论你做何计划,父兄的性命,是我的底线。”
郁琮瞬间怔住,皇后冰寒的神情她看进眼里,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若纪家父子的性命是皇后的最终底线,那便意味着不可杀。可若不杀,又如何能彻底铲除权臣根系?
她垂头思虑良久,两人久久没有说话。
纪青鸾心知这个要求对皇帝而言十分艰难,但她愿意给皇帝时间。
内心几番游移,郁琮至此才发觉,要在心尖之人与皇权之间做抉择,是这样难的一件事。
“好,我答应你。”许久后,她开口说。
“绝不杀我父兄。”纪青鸾清冷的声音有了一丝温度。
郁琮点头,“绝不杀你父兄。”
*
三月初三,次日便是皇帝生辰。
郁琮本不想过这生辰,先前也已经同皇后说好了。可并非她说不过便不过的,这天纪承来到宫中命宦官准备生辰宴席,为皇帝庆贺。
翌日,郁琮不得不携皇后来到大殿参加自己的生辰宴。
席间仅有纪承与帝后二人,纪桓并未出席。郁琮也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她早已逼着自己习惯了权臣的轻视。
“臣,敬陛下酒。”纪承坐着向皇帝举杯。
“纪尚书辛苦,朕要多谢纪尚书,特地来宫中为朕庆生。”郁琮说完,仰头饮下杯中酒液。
纪承笑笑,道:“为人臣子,自当该把陛下的生辰挂念于心。”
“纪尚书无需这般客气,都是自家人。论关系,朕还得唤你一声国舅。”
闻言,纪承朗声大笑,说:“既是自家人,陛下叫臣阿兄即可。”
阿兄......听见这两个字,郁琮立即想到少时在辽州纪府的经历。
这两日纪承突然前来,或许不是为自己过生辰这样简单。
思及此,她有意与对方拉近关系,以探其虚实,便笑道:“说到这儿,纪尚书可知,朕当年,可是的确叫过你阿兄的。”
“哦?”纪承的表情有些诧异,“臣不曾记得见过陛下。”
坐在皇帝身边的纪青鸾面色波澜不惊,但心里却疑惑,皇帝为何会提起这件事?
郁琮继续道:“你仔细看看朕,是否觉得眼熟?”
“这......”当初第一次见到失踪十余年的大燕皇子时,纪承便觉得对方有些熟悉,此番听皇帝如此说,便又细细打量几分。
“阿兄不记得了?那朕提示提示?”
纪承向上首行礼,“愿听陛下解惑。”
“哈哈。”郁琮身体前倾,道:“朕就是刘天宝啊,阿兄可想起来了?”
刘天宝?
纪承顿时惊讶在原地,他站起来走向前观察皇帝的面孔,片刻后拍掌大笑,满脸惊喜道:“竟真是你!”
皇帝也起身来到长案前方,面对纪承,“正是。你瞧瞧,朕比从前可长高了不少。”
“是、是!”纪承抬手拍她的肩膀,“想当年,你才至我胸口。”
郁琮开口打趣,“现在依然比你矮些。”她回身看向皇后,“幸好后来长高了,否则,可就配不上晖仪了。”
看着眼前聊得热络的两人,纪青鸾心底愈发疑惑,皇帝何时与阿兄这般要好了?双方都是城府深沉之人,恐怕各自都有自己的目的。
拉起纪承的胳膊,郁琮道:“来,莫坐在下面了,坐朕和晖仪这里。”
对方却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臣还是坐回去。”
“哎,阿兄莫要见外。”
纪承推托几番,随她走到御座侧面的台阶处,道:“臣不敢僭越,便坐这儿罢。”
郁琮笑着摇摇头,“也好。”
她唤来内侍将纪承的食案挪到御座旁,继续与他闲话。
“当年辽州战乱,阿妹焦急,臣便派人去过辽州寻找您的踪影,可手下之人无功而返。不知,陛下是如何存活下来的?”
“那时,朕遭歹人绑在柴房里。好在,歹人之中有一人良心尚存,将朕解救了出来。”
“哦?那此人可要重重赏赐。那人有何面貌特征、居于何方?”
郁琮回忆片刻,道:“是一中年妇人,住所......应是平安乡的粮铺。”
“粮铺?”纪承顿了顿,“臣的手下自辽州返回后,曾道那粮铺里除了一名伙计,再无活口了。”
“再无活口?”郁琮停顿半晌,叹了口气,“便都是命罢。”
两人各自饮酒,纪承说:“提起辽州,陛下可知道,当年阿妹从辽州一回来,便着人准备婚嫁之物了。”
“嗯?”郁琮回头看看皇后。
纪青鸾精致立体的脸上目光沉静,嗓音清澈,“我说过,”她突然停顿,把后半句即将出口的“会回来娶你”咽了下去。
“我承诺的话,必然作数。”
纪承摇头笑笑,“阿妹心系陛下,误以为您葬身辽州,便再未曾考虑别家郎君。对陛下,可谓是情真意切。”
这话原本是闲聊随便说说,可在郁琮耳朵里听来却是另外一番含义了。
倘若情深意切,又怎会嫁给皇帝。
郁琮忽然吃味起来,以纪青鸾少时反抗父兄的性情,不会轻易与他人成婚。而彼时对方尚不知皇帝便是刘天宝,却仍旧答应了这门婚事。
如若皇帝不是自己,而是旁人,她是不是也会同意?
似是看出了郁琮的内心不快,纪青鸾在旁轻声道:“一切皆天定缘分,莫要吃自己的醋。”
她扭头注视皇后,心中稍作思索。也对,世上哪来那么多假设,只有当下正在发生的经历才是应该牢牢把握。
天注定她们要成婚,那便就成婚,没有如果,没有旁人。
“话说回来,晖仪待朕极好。前阵除夕,还特地为朕准备了烟火助兴。”郁琮一边握起纪青鸾的手,一边对纪承说。
“家父不喜铺张,从前年节时,家中都不曾燃过烟火。看来阿妹对陛下,当真是一往情深。”
“是啊,得之我幸。”
郁琮提及烟火便是想借此暗示对方,皇后极其看重自己,你纪承今日若想行什么歹事,也要掂量掂量。
承袭了父亲的城府,纪承何尝听不出这话里的深意,他心中不以为然,手上却举起酒杯,道:“那臣,便祝陛下与皇后殿下,日月合璧,琴瑟永谐。”
郁琮再次随之举杯,就听纪青鸾道:“少喝些。”
“嗯,这杯过后便不喝了。”她说完,便昂首饮尽。
*
“光顾着同陛下话家常,差点忘了!”纪承作势拍拍脑门,“来人!”
帝后二人随他望向奉天殿大门处,几名宦官应声入内,为首宦官手捧金盘,盘中放置着一道绢帛,他身后几人手里则拎着形状、颜色各异的灯笼。
“这是?”
“回陛下,这是臣特地差人制造,专为陛下庆生的。”
纪青鸾却冷冷开口,“区区几个灯笼也好做贺礼?”
纪承并不生气,走下台阶站在宦官身前,笑道:“阿妹可是误解我了,怎会就这几个。”
细细打量那些灯笼,郁琮发现其工艺精湛,外形华美,的确是工匠的用心之作。
“陛下,臣以九百九十九盏鎏金嵌玉金漆宝灯,恭祝陛下万寿齐天、瑞福永昌!”纪承说着,伏膝跪地行礼。
郁琮连忙快步走去,将他从地上扶起来,“阿兄快起。”
接着又道:“阿兄赤诚,朕心甚慰。今夜朕就将这些灯笼挂上,定不负你的一片心意。”
纪承再次俯身行礼,神情恭顺。
生辰宴席结束后,他离宫返回丞相府。而帝后二人则端坐于凤翔宫正殿,看着宫人们陆续把金漆宝灯抬进室外殿庭。
那些灯笼有大有小,大的有半丈宽,其内隐约透露出多枝灯形状。小的,便只不到一尺。
“阿延,今夜,先点那小灯笼。”纪青鸾清楚自家兄长秉性,灯笼里必有乾坤。只是这乾坤是吉是凶,方得点亮才知。
郁琮微微点头,道:“咱们又想到一处去了。”
夜晚,侍女送进三只玉兔形状的灯笼,郁琮挥手令其退下,而后卸下纸质外罩,以烛火将灯笼点亮,又把外罩扣回去。
两人等待片刻,未有异样。
郁琮正欲吹灭,却听皇后道:“再等等。”
几息过后,突然间,外罩燃烧起来,一团火光映照着两人惊愕的面孔。
眉头蹙紧,纪青鸾取来另一只点亮,没多久,燃烧的火光再次出现。
“方才我瞧见那大的里面还有多枝灯,若是烧起来,火势定比这小的更加猛烈。”郁琮的脸色阴沉至极。
所有灯笼若是悬挂于各处全部点亮,整个凤翔宫顷刻间便会化为火海。她没想到纪承如此等不及,连亲妹的性命也不顾。
纪青鸾的面色冷得犹如深秋寒潭,唇线紧抿若刀锋。曾经对自己关切有加的阿兄,如今竟这般不顾手足亲情,为杀皇帝,竟要令自己陪葬。
她拆开剩余那只灯笼的外罩,仔细查看内壁四周。
“阿延,你看。”
郁琮探头过去,就看到那内壁的竹骨上涂满了黄白色的粉末。
“这是何物?”她碾下一点粉末凑到鼻尖闻了闻。
纪青鸾摇摇头,捏起内壁顶端垂下的细长竹片,上面依然布满粉末。
她把外罩扣回原位,对准烛光查看,“这位置......”
“怎么了?”郁琮问。
“这竹片的位置,恰好在点亮后的火焰附近。”
“你的意思是......”郁琮靠近看看,“此竹片的作用,与引线相当?”
“嗯。”纪青鸾放下灯笼,内心充满失望,神色宛若寒冰。
坐在她身边,郁琮道:“可惜了这样漂亮的物件。不过这些粉末是何物?硫磺?硝石?”
“我也不知。”
把灯笼推到一旁,郁琮对纪青鸾说:“晖仪,你阿兄罔顾手足性命,莫怪我回击。莫说我是皇帝你是皇后,就算咱们不在此位,换一个人如此对待你我,我也定然要报复。”
轻叹一声,纪青鸾起身走向床榻,语气有些疲惫,“阿延,我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