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作品:《王负剑

    “是。”


    她咽下糕点,沉声道:“莫筹备了。”


    纪青鸾闻言一怔,“为何?”


    “当年,周启郑修带我出宫,匆忙间并未向先皇后询问我的生辰。所以,我也不知自己生辰几何。儿时,都是以在黄沟村落脚的当日作为生辰的。”


    她顿了顿,继续说:“后来,辽州大旱,我亲眼目睹曾经的乡里乡亲死于饥不果腹的流民、亲友之手。打那之后,我便再也没过了。”


    神情变了变,纪青鸾低眉思忖少倾。应是对方每逢生辰便忆起黄沟村的经历,心中留有阴影,故而不愿再过生辰。


    她握住郁琮的手腕,轻抚安慰,“好,那就依你。”


    又叙话片刻,纪青鸾想起了一件事,说:“昨日的奏疏上,纪氏与突奴和亲的日期已经定下了。”


    “噢,你早先提过。不过,那卜利可汗会甘心么?”


    想到这件事郁琮便觉得窝火,当日突奴使臣冒犯皇后的嘴脸还犹在眼前。


    “总归能周旋些许。”纪青鸾回道,又提及一事,“草原上,与突奴势如水火的契真部有意与大燕暗中结盟,你觉得如何?”


    “结,当然要结。趁早把突奴灭了才好!”郁琮神情愤愤,“那日你不是就说过,要相助契真兵器粮草么?你可答应了?“


    “嗯。”


    脑中划过一张人脸,她又问:“此事,纪相可知道?”


    纪青鸾安静点头,“知道。”


    “也是,奏疏均要先过一遍丞相府,纪相不反对便好。”


    夜深,困意袭来,二人先后躺下。纪青鸾惯性将手足靠近枕边人,郁琮将她的双足夹进腿弯处,以为其缓解冰凉之感,而后阖眼安睡。


    *


    次日天还未亮,纪青鸾便醒了。这一觉睡得并不实在,梦里虚虚实实,郁琮的背影忽远忽近,似在向她走来,又似在向她告别。


    更衣过后,她吩咐侍女过半个时辰再去唤醒皇帝。而后去往桌案处,提笔批复尚未批阅完全的其余奏疏。


    “禀皇后殿下,右卫将军杨近青求见。”宫人入内道。


    “传。”


    过了一会儿,杨近青行至桌案前方,弯腰行礼道:“微臣参见皇后殿下。”


    “嗯。”纪青鸾未曾抬头,“因何于元日前来?”


    “回皇后殿下,您着微臣调查一事已有进展,臣不敢拖延。”


    写下批复,纪青鸾神色冷漠,道:


    “讲。”


    杨近青俯首,“铸钱局内,确有生人面孔。但他们行踪不定,藏匿隐秘,尚不知幕后操纵者。”


    “共有多少人?”


    “约十五人,分别隐匿于燕州内的各个铸钱工坊。”


    “吾知道了,退下罢。”


    “是。”


    纪青鸾一边批阅奏疏,一边思索着杨近青所言。


    工坊的铸钱都尉由纪氏旁支子弟担任,皇帝的这一步棋,看起来不像是要诛杀父兄。


    她之所以暗中命杨近青去查铸钱局,为的便是弄清楚郁琮究竟要做什么。


    皇帝可以得势,但父兄不能因此丧命。


    而杨近青此人与左卫将军陈先植不和,之前仲秋大祭的投诚书信一事,丞相对陈先植的处置令他心中十分不满,他担忧纪桓重用对方,故而投向皇后。


    杨近青为人虽有勇无谋,可其帐下文士却看得清楚当下形势。帝后大婚,皇后定然要偏向皇帝一方,而皇帝与丞相势不两立,加之丞相未曾处罚陈先植,因而,若要同陈先植争夺话语权柄,追随纪相并不是最佳的选择。


    眉目淡然地合上面前奏疏,纪青鸾端来茶盏浅啜一口。


    枕边人想要执掌禁军,可禁军长官为八柱国子弟,这其中,多数与纪家同为一体,又怎是那么轻易能够倒戈的。


    现今右卫将军甘心为己所用,在将来,恰好也能助皇帝一臂之力。


    *


    纪桓原以为将皇帝软禁,可以令其安分一段时日,可他未曾想到,这时日竟如此短暂。


    二月初,早朝,皇帝与皇后并排坐在奉天殿上首,听取群臣上报各地要务。


    懒懒地靠在软垫上,郁琮朝旁边宫人扬扬下巴,张口接下侍女递到嘴边的干果。


    而皇后则是正襟危坐,面目沉静地与朝臣探讨国事。


    近两个月的奏章里,纪桓有意放权,不再限制皇后的决断。杨近青之举他业已知晓,出于对陈先植失去信任以及为纪承铺路的必要,纪桓不曾干涉皇后招揽自己的势力。


    而慢慢接过父亲权柄的纪承,心态逐渐随之膨胀,在他看来,只待摆平何氏,皇位便唾手可得。


    忠于皇族的三柱国之中,相比之下,以尚书左仆射何焘所属的何家最为势大,但何焘行事谨慎,难以抓住其把柄,这让纪承的耐心越来越少。


    “启禀皇后殿下,辽州边境增设边防,需增加军费用度,以兴建长城、修缮城郭所用。”一名大臣上前道。


    纪青鸾略作颔首,平静道:“边防要务不容有失,准。”


    国子监祭酒自队列中走出来,开口道:“皇后殿下,各地州郡中正官及地方官员举荐的学子俱已入燕都,三月末的策试,需请陛下、皇后殿下,连同纪相共同主持考核。”


    “此次士族学子占比多少人?”


    “回皇后殿下,约为总人数的九成。”


    “嗯。”纪青鸾微微颔首,“吾知道了。”


    北燕的选官制度,先由州郡大小中正汇集本籍人士,而后依据家世、才能、品德定下品级。经策试后,再由吏部根据品级高低授予官职。


    这便导致了,入朝为官的官员之中,大多以门阀贵族子弟为主,寒门之士寥寥可数。是以,朝堂中的重位要职长期被世家大族占据,寒门只能领取微末官职。


    要务议毕,就在众臣以为就要散朝时,却听皇帝突然开口。


    “这几日,朕越想越觉得怪异。此前仲秋大祭,左卫将军的投诚书信实在蹊跷。朕觉得,是他心怀不轨,恶意挑拨朕与纪相。朕决定,将陈先植此人罢官,由杨叙接管。”


    心底一诧,纪青鸾面色不变,微微侧头去看皇帝,这番话语此前郁琮并未与自己商量过。


    杨叙是杨近青的堂弟,这般决定,看似是郁琮在为她笼络右卫将军,可若是这样,应当提前来商量好才是,怎会在早朝上突然脱口而出。


    殿中,纪桓神情冷峻,抬眼看了看皇后的表情,便推测出她对皇帝所言并不知情,于是不动声色道:“陛下,此事尚未查明,或许是有人暗害左卫将军,不若待微臣查明真相,再行决断。”


    “纪相不必劝阻。是他也好,不是他也罢。能够出入太庙之人,除了满堂朝臣,便是禁军侍卫,身为左卫将军,督查失职,也该处罚。”


    吏部尚书陈景上前道:“陛下,禁军之首乃领军将军,其上长官便是纪相。若依陛下之理,岂非要处罚纪相?”


    皱皱眉,郁琮坐起身体,抬手直指吏部尚书,言语毫不客气,“陈公,朕与纪相说话,你来凑什么热闹!”


    她继续说:“朕知道陈先植是你侄子,你出来维护他情有可原。但你若要维护,便先给朕一个说法,这离间朕与纪相的,到底是谁?”


    陈景怔住片刻,抿紧嘴唇,又俯首回应:“臣,定会查清其中原委,给陛下一个交代。”


    “不必了!”郁琮果断道,“先行革职,他若能洗去嫌疑,再议后话。”


    纪桓神色不变,回身对陈景说:“陈尚书安心,此事终会水落石出的。”


    他一时区分辨不出皇帝的目的在何处,对于这个皇帝,纪桓清楚对方的不问政事皆是伪装,但其今日之举,不似与皇后合谋。


    纪桓心道,这皇帝行事比之前更加不易捉摸,莫非,是刻意令右卫将军的堂弟上位,以杨家二人分领左右卫,使皇后得以控制禁军,离间纪氏父女?


    他的确不欲再用陈先植此人,但顾及其背后的陈氏门阀,纪桓不便将其撤职查办,今日郁琮的行径,倒为他解决了一件难题。


    *


    散朝后,丞相府内,纪承揉揉眉心,气得狠狠锤了一下面前桌案。


    “作何这般生气?”纪桓开口问。


    纪承转头面向父亲,不甘道:“阿耶,你可知,当初为了让陈先植一路高升,我给他送去多少功勋?耗费了我多少心血?”


    他捏紧杯盏,往桌面重重一摔,“皇帝说革职便革职,先前那些努力,全都白费了!”


    “还有!”纪承气愤道,“我派去何家的暗桩,竟全数被拔掉,那何焘,也当真难对付!”


    纪桓轻敲长案,缓缓开口:“三柱国之内,唯独一个何氏有气力相助皇帝。另外两家的儿郎远离燕都,在朝中的根基虽不足为惧,可在地方也有戍军。此事非一年半载便能解决,你何必急于一时。”


    沉默半晌,纪承平复情绪,道:“阿耶,我曾问过您为何不能毒杀那皇帝。当时,您道忌惮三柱国揭竿而起。”


    顿了顿,他似下了决定般,说:“既不能毒杀,可若是意外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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