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作品:《王负剑

    见挣脱不开,纪青鸾抓起一把雪塞进她的衣领,她打了一个寒颤,大声笑道:“我认输!认输了!”


    大氅下摆散落在洁白雪地,两人保持着依偎姿势,彼此对视许久,气息渐渐平缓下来。


    “晖仪。”郁琮笑逐颜开,深情随目光流淌出来。


    “嗯?”


    “想一辈子都这样抱着你。”


    面露浅笑,纪青鸾贴近轻咬着她的鼻尖,“就在这冰天雪地里抱么?”


    “呃……”


    郁琮想起纪青鸾惯常手足冰凉,室外寒冷,不该拉着她玩闹这么久的。


    “走,咱们回去,我给你好好暖暖。”


    凤翔宫内的炭火烧得很旺,墙壁炉瓮内的噼啪声响带出一片温暖惬意,帝后二人陆续脱下大氅,彼此牵手坐在内殿的暖桌旁。


    郁琮捏捏纪青鸾的掌心,“来,我再帮你捂捂。”


    “殿里这样热,稍后便暖了。”后者浅笑一下,眸中微微闪动,抬手为对方整理雪地玩闹时撞歪的玉冠。


    眯起眼睛享受皇后难得的体贴入微,郁琮弯起嘴角,“晖仪,你这样子,我十分喜欢。”


    “一得机会,便要说甜言蜜语。”尽管已不是第一次听了,但纪青鸾清冷面孔上的双眼里,还是有几分源自于羞涩的不适。


    “那你爱不爱听?”


    “......”


    她是喜欢郁琮多说贴心话的,或许是从前不曾与人亲近过,冷漠惯了,所以总归是有些难以适应。


    嘿嘿笑着,郁琮轻嗅脸颊边纤纤玉手上的淡雅清香,胸口连日来的烦闷压抑渐渐软成一团,短暂地被抚平。


    浅饮几口热茶,纪青鸾柔声道:“今晨,宫人来禀,明日阿嫂会携子女入宫看望。”


    心知面前人对纪家的抵触与防备,她尽力将语气放低轻柔,不想引起郁琮的内心不快。


    自从皇帝被纪桓勒令限足,纪青鸾便避免在对方面前提起纪家人。权臣纪氏,在郁琮心中始终是一根刺,有时,纪青鸾于恍惚间似乎能看到未来纪家与皇帝的无声厮杀。


    皇权之争暗里藏刀,终有一方会落败,无论如何,她都不希望败的是枕边人。正如先前深思熟虑的结果,若皇帝败了,便只有死。


    “哦......”郁琮眨眨眼,像是察觉了皇后的小心翼翼,“我还尚未见过你的侄儿、侄女,他们可有什么爱吃的?稍后我吩咐下去。”


    “无需,依我安排便是。”


    “你还真是......”


    “嗯?”


    “霸道。”


    被这两个字引发了性子里的生人勿近,纪青鸾冷着一副眉眼,嗓音清丽而磁性,道:“我从来便是如此。”


    “生气了?”郁琮探探头,靠近问。


    “没有。”


    “你总是冰着脸,我时常分不清你的心情是好是坏。”她凑近皇后面前,脑袋晃动两下,用鼻头蹭蹭纪青鸾的鼻尖,“咱们得想个法子,好让我知晓,你什么时候是真的生气。”


    “嗯。”


    “别光嗯呀,你得帮我一起想。”


    说完,她歪着头靠在皇后肩上,指腹在皇后的手背上一下一下地轻拍着。


    “不如,往后,你若真的生气,便直呼我的名字,不再叫我的小字,如何?”


    纪青鸾勾起指尖,反握住她的手掌,“直呼皇帝名讳,不合礼法。”


    听皇后这样讲,郁琮哈哈笑道:“你都与女郎成婚了,还在乎礼法?”


    笑了一会,她又道:“外人面前,你若这般称呼我,难免遭人诟病,自然不好。但只我们二人时,你便随意。”


    “嗯。”感受到身边人对自己的纵容放任,纪青鸾心间泛起柔情,低头轻吻了一下郁琮的额际。


    “不过,人在生气时,本就是直呼其名的。”她轻声对郁琮说。


    “对哦,当年被你撞破身份之际,你生气时便是喊我刘天宝。”


    眼神随着这句话逐渐放空,许久,郁琮回忆着登基前还在辽州的日子,口中呢喃着,“刘天宝......”


    “只有在你身边,我才是刘天宝......”


    心疼地用面颊摩挲对方额角,肌肤相贴间,纪青鸾道:“你可以在我面前做一辈子的刘天宝。”


    “好。”一股暖流涌进心口,郁琮舒适地蹭蹭她的肩。


    片晌,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便开口问皇后:“大燕律法仅限男女成婚,当年你那般生气,难道因为我是女郎?”


    “不全是。”


    “不全是?”郁琮略显惊讶,“你对凤侣,能够接受?”


    纪青鸾平静点头,“能。”


    “那为何当初发现我是女郎之时,还气成那般模样?”


    皇后沉默良久,到底还是将心底话说出口来。


    “起初,我心中并没有要与女郎相守的打算。古往今来,成婚之人多为男女,约定俗成之下,便优先择男子为夫君。那日撞破你的身份,我气在自己竟会判断失误,并非气你是女郎。”


    “那......”郁琮坐直身子,与她面对面,“我倒好奇,你是因何决定要我做你夫君的?”


    纪青鸾顿了顿,目光淡然地注视眼前,道:“相貌。”


    “相貌?”


    “嗯。”


    郁琮晃晃脑袋,表情哑然失笑,抬手指指自己,“合着,你只是看中了这张脸?”


    “是。”


    扬头一撇嘴,内心无语至极,郁琮深深吸气,“那往后若遇见相貌更好的,你是不是就要抛弃糟糠了?”


    “不会。”纪青鸾心里觉得好笑,这人竟能想歪到如此地步。


    “幸好我是皇帝,若你是皇帝,保不准以后会不会废后。”说罢,郁琮气呼呼地端茶一口饮尽。


    “怎还自己气上自己了?”伸手揽过她的腰,纪青鸾出言安抚,“假若我是皇帝,也绝不会废后,无需忧虑。”


    鼻孔冷哼,郁琮侧过头,神情认真地说:“倘若将来我缠绵病榻,神志不清,抑或是死了,你断不可豢养面首。”言语未停,紧接着继续道:“纳昭仪、三夫人、九嫔,也不行!”


    纪青鸾弯起唇角宠溺地笑笑,没有作声,她想看看,眼前这人还能说出什么异想天开的花样来。


    “你若敢在我死后另纳旁人,日后到了地府,便别想有安生日子过!”


    “不会的,莫再胡思乱想。”


    见她越说越气愤,纪青鸾觉得该适时制止了,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何须让她自顾自地联想下去。


    “你做乔木,我做丝萝,生生世世,好不好?”


    得了皇后的柔声承诺,郁琮心里顿觉宽慰许多,情绪渐渐平和下来,再次窝进纪青鸾怀中,道:“生生世世......该是多深的累世缘分......”


    她思索良久,眨了几下眼睛,忽然说:“我们之间,会是这样的缘分么?”


    “两个女子亦能成婚,应当是有这般姻缘吧。”纪青鸾答道。


    “万一没有呢?”


    纪青鸾想了想,“如若没有,我们也可以求来。”


    “求?”


    “嗯,紫光寺。”眸底坚定地望着燃得正旺的炭火,两个月前,纪青鸾便有此打算。


    郁琮在她怀中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你的意思是,我们去紫光寺求这生生世世?”


    “是。”


    展颜一笑,大燕皇帝此刻全然一副沉溺在柔情蜜意中的女儿神态,语气有些迫不及待道:“那尽快择日就去。”


    “好。”纪青鸾揉揉她的脸颊,“几日之后咱们便去。”


    “嗯!”


    掌心里包住皇后的手来回摇晃着,郁琮的心情变得轻松起来,笑道:“你说,生生世世都能在一起的话,我们每一世都会是女子么?”


    “或许罢。”


    “也许......会是两个女子,或是两个男子、一男一女。”说到这里,郁琮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又或者,是两只鸟儿、两只狸猫,哈哈哈。”


    她掏出挂在颈间的玉佩,拿到纪青鸾眼前晃了晃,“就好比玉佩上的这只白头鸟,比翼齐飞。”


    纪青鸾温柔微笑着,道:“若做鸟儿,便是你去觅食,我来守家。”


    “不好。觅食辛苦,还是我来守家。”


    “嗯,依你。”


    扭头亲吻一下纪青鸾颌角,郁琮问:“你不怕辛苦?”


    “为你便不辛苦。”


    “我随便说说的,怎会舍得你在外奔波。”


    “我知道。”


    纪青鸾搂紧她,胸中情意随着对方的字字言语逐渐溢满,此刻只想与其融为一体,永不分离。


    低下头吻上怀中人唇间,痴缠绵绵,她仿似要将化不开的浓情全部注入,去滋养对方那因权谋争斗和残酷经历压抑至皲裂的心田。


    她懂,懂郁琮在现今立场下的内心挣扎,也懂辽州大饥令郁琮性格巨变。重逢大婚后,双方私下里谈笑时,那人虽与从前并无二致,但朝堂之上,郁琮目光深处偶尔闪过的隐忍与狠戾,她都尽收眼底。


    她内心清楚,身边人已不是当年的刘天宝了,对方只是,愿意在自己面前做刘天宝。


    纪青鸾只愿这短暂的片刻温存能带给郁琮些许安然,让她忘却周遭外物的裹挟,能有一瞬自在,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