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作品:《王负剑》 “禀陛下、皇后殿下,阿史那娘子正在殿门外等候觐见。”次日,侍女入内禀报。
“传。”郁琮呷下一口茶。
少倾,衣着华贵的女子携男女两名孩童走进凤翔宫,女子生就一双杏眼,圆脸,不似大燕皇族那般有显著的胡汉混血面貌。
“阿史那氏,参见陛下、皇后殿下。”
纪承之妻、突奴公主阿史那帕丽向上首行礼。
纪青鸾面色如常,没有说话,只稍作颔首。
郁琮却心中不满,这突奴公主觐见时不肯自称臣妇,反而称阿史那氏,尽管语气神态恭敬,可从这话语中便可窥见其内心对皇室的轻视。
看来纪家与突奴联姻,这日子也并不好过。
“臣侄阿礼,参见陛下、皇后姑姑。”
“臣侄女妙央,参见陛下、皇后姑姑。”
弯起嘴角,郁琮笑着问两名孩童,“为何你们叫皇后姑姑,却叫朕陛下?”
说完她冷眼瞥向突奴公主,毫不掩饰眼神里的尖锐。于理,自家人相见,她原本并不打算以朕自称,但方才见阿史那不敬,她便刻意以此提醒对方注意分寸。
两名孩童闻言,彼此对视片刻,小字为妙央的纪灵均当先行礼道:“姑父说得是。”随后抬起头,机灵地眨眨眼,“侄女的腿有些酸了,姑父快让我们起来罢。”
“哈哈。”郁琮被小女孩逗笑,“平身,赐座。”
落座后,阿史那帕丽低眉垂首,再次行礼,而后取来面前糕点递给儿女。
“阿礼与妙央,可是小字?”郁琮开口问。
“回陛下,是。”她答道,“阿礼乃长子,名纪正则,妙央名纪灵均。”
“灵均?”郁琮看向小女孩,接着继续问阿史那:“灵均为先贤之字,需与八字契合才好使用。这孩子取名时,可有找人瞧过?”
“有的。”
端起茶盏,郁琮饮下一口,“那便好。”
她看看皇后,只见纪青鸾神色冷淡,想来与这兄嫂的关系不太和睦。也难怪,先前突奴来访时的冒犯和今日突奴公主的不敬,纪家大约也只是与对方维持着表面亲善。
阿史那帕丽坐直上身,低首向皇后说道:“夫君惦念皇后殿下,常道您体寒虚弱,此次我前来,他特地备下津州进贡的珍贵药草,为您作调养之用。”
“代吾谢过阿兄。”纪青鸾神情未变,仍旧冷冰冰的脸孔,“吾自幼随军练武,后习骑射,身子倒没有阿兄担忧的那般柔弱。”
眼看场面冷下来,郁琮有心缓和气氛,便朝纪灵均招招手,“妙央,来,让朕好生瞧瞧。”
小女孩看看身旁的母亲,又看看坐在上首的皇后。
见此情景,郁琮暗自一凛。看来,这孩子的机敏非同常人,她似乎能够分辨出在场身份最高之人,并非是自己这个皇帝。
脸上不动声色,她招手示意女孩坐在身侧。
“今年多大?”
“七岁。”纪灵均答道,嗓音清脆。
“哦......那你阿兄呢?“郁琮看着女孩,继续问。
纪正则闻声,站起来行礼道:“回陛下,十岁。”
她转头瞧向男孩的方向,“都是自家人,不必起身答话,坐着罢。”
“是。”
抬手自案上取来一块干柿递给纪灵均,郁琮说:“平日里可有读书?”
“嗯,阿耶有时会亲自教我们读。”
“都读过什么?”
“我想想......”女孩手里握着干柿,道:“兵书同史书居多,偶尔我自己会寻些医书瞧瞧。”
“皇帝姑父,您可读过史书?”她问。
郁琮侧头面向她,笑道:“读过。还是你姑姑教朕的。”
“那您可知道,前梁踏玉楼的典故?”
“自然。梁灵帝御驾亲征攻打俞城,却携左昭仪一同前往。出行极尽奢华,在己方军营兴建高楼,楼宇以大量玉石装点,只为博红颜一笑。
两军对垒之际,梁军本已将俞城土墙破开两人宽的缺口,眼瞧着此战必胜,可梁灵帝却在这关键时刻命大军停下攻势,只为等待爱妾梳妆打扮,让其好好观赏城破之景。
未曾想,那左昭仪梳妆足足用了一个时辰,待她登上玉楼,俞城守军早就将缺口填补完整,梁军再未能攻破。直至对方援军到来,梁军大败。而他们也因此元气大伤,不出五年,便被敌国灭国。”
纪灵均点点头,声音清亮道:“阿耶说,若那昭仪没有耗费时间,梁军便不会败了。可侄女觉得不对。”
“哦?如何不对?”郁琮来了兴致。
“做决定的是灵帝,怎能怨在女子身上。也没人逼迫他非得等左昭仪不是?还不是他自己昏聩无能,葬送了将士性命。”
“你倒与朕想得一样。的确,战场时机分毫必争,需当机立断,而非灵帝般轻重失衡、贻误战机。”
灵巧笑笑,纪灵均望向郁琮身侧另一边,“姑姑,我能不能时常入宫来?”
纪青鸾应声回头,嗓音清冷,“为何?”
“我与皇帝姑父投缘,侄女很是喜欢。”
“寥寥几句,这便投缘了?”纪青鸾眉目淡淡。从前在丞相府时,这孩子便与她亲近,她自是对其十分了解,怎会因短暂的交谈便对人心生好感。
纪灵均抬手挠挠耳朵,天真道:“好罢,是姑父生得好看。我阿耶是燕都里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可皇帝姑父比阿耶还要好看。”
孩童的天真之言不禁令郁琮开怀大笑,她揉揉小女孩的脑袋,说:“你当真与你姑姑是同样的性子,瞧人先瞧脸。”
“是么?姑姑也喜欢您的相貌?”
“对。”郁琮笑着点头。
她扭头看看纪青鸾,对方脸色平静,隐约闪过一丝尴尬之色。
“阿嫂此番前来,应不单单是为送津州贡品。”纪青鸾的目光望向阿史那所坐的位置。
“是。”突奴公主垂首,说:“夫君还有一事托我转达皇后殿下。”
“何事。”
“陛下同皇后殿下年龄适宜,应尽快延绵子嗣。皇族子嗣稀薄,眼下您二位成婚不久,朝臣不便于早朝之上催促,但夫君念着大燕基业,这才托我将话带来。”
阿史那的话才说一半,郁琮的眼底便沉了下去。
她当然猜得到纪桓打的什么算盘,纪氏父子大致是起了将自己废黜的心思了。
纪青鸾定定望着阿史那,而后垂眸,心知父兄所图急切,当前务必要为枕边人争取时间。
“吾体质寒凉,近些日子已命太医令悉心调养。只是,并非一朝一夕便能恢复,尚需时日。”
“是啊。朕生长于山野田间,体虚羸弱,纪相是知道的。待我们调养完全,这子嗣便好说了。”
阿史那帕丽躬身,“还请陛下与皇后殿下保重身体,勿要劳累。”
“阿嫂有心了。”纪青鸾低眉,轻饮一口茶。
眼见小女孩手里的干柿就要吃完,郁琮探手又从案碟抓起一把干枣塞到对方手心里,“多吃些。”
“姑父怎不给姑姑拿些?”
“她不爱吃这个。”
“那,姑姑喜欢吃什么,您可知晓?”
郁琮笑了笑,“怎么,想考考朕?”
“当然。”
握向身旁皇后的手,她说道:“你姑姑啊,喜食芋、茄子盒。哦,还有地坑烤羊。”她转身问皇后:“我说的可对?”
纪青鸾轻轻点头,“嗯。”
“地坑烤羊?”纪灵均有些好奇,“我还从未吃过。”
“从前在辽州时,你阿耶便常以羊脂涂抹全羊来烤,彼时你尚未出生。”纪青鸾说。
“那等今日回去,我便要叫阿耶烤给我吃。”
郁琮拍拍纪灵均的胳膊,“你这小小肚皮,吃完这些干枣,还有空余再去吃旁的么?”
“姑父莫要小瞧侄女的饭量。”
“哈哈,好好好。”
说完这句话,郁琮意识到似乎忽略了那个男孩,于是朝那边问道:“阿礼,你阿妹既已读过史书,想来你也读过?”
纪正则仍是起身行礼,说:“回陛下,是。”而后直起上身,神态倨傲。
见这孩子的傲慢神情,郁琮便明白了,大约其父已经与他说过纪氏的图谋了。
转念,她便不再把对方当作孩童看待。原本,与纪氏之争本不该由孩童承担,可当看到纪正则这番态度,她便将对方视作与纪家父子同等一般。
“那你说说,古时东越与禹丘国的济河之战,东越败在何处?”郁琮随口一问。
纪正则先是行礼,然后说道:“东越败在主将仁慈。其,应在禹丘投降之际,屠尽敌军士兵,再直取国都。”
郁琮的神色变了变,接着又问:“为何不俘虏敌军,为己所用?”
“人数众多,恐生哗变。不如全数屠尽,以绝后患。”
果然是纪氏出身,冷酷非常。
郁琮想。
她心中并不认同男孩所言,口中却假意道:“不错,此法高明。”
“谢陛下称赞。”
“坐下罢。”
纪正则整理衣摆,再次落座。阿史那帕丽在桌下悄悄捏了一下他的手臂,他转头看向母亲,却见对方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这细微的动作郁琮看在眼里,并未作声,只饮茶不语。
而纪青鸾内心却忧虑更甚,纪正则今日面圣如此傲慢,只怕郁琮对纪家的抵触又要强上几分,而这些抗拒,在将来又是否会转嫁到自己的身上?
突奴公主此次入宫只坐了半个时辰便告退回府,三人离去后,皇帝与皇后却没有起身,各自思索。
郁琮静静地望着殿门,指尖轻轻敲击,心道:
此子,不可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