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作品:《王负剑

    “这并非属下所书!”


    “嘁~存心背叛若还亲自书写,那你得多蠢。”


    “杨近青,你血口喷人!”


    “陈先植,你可是被我说中,狗急跳墙了?不然你说来听听,如何便那么巧,皇帝撞翻的祭品下刚好就有你的信?”


    “我怎会晓得!必是有人暗害!”


    丞相府书房内,禁军左右卫将军二人彼此争吵不休。纪桓没有出声阻止,他今日命右卫将军杨近青来此,便正是要借其之口,探探陈先植的虚实。


    旁边文官于案边研墨完毕,走到陈先植面前,将笔呈上。


    “还请陈将军依照书信内容誊抄几句,以作比对。”


    陈先植按压不忿,提笔于纸面书写。


    俄顷,他将字迹怼在杨近青脸上,“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老子的笔迹是否与那信上一样!”


    “谁知你是不是叫旁人代书,给自己留了条退路呢。”杨近青不屑笑笑,挥手拨开面前纸张。


    而后转向纪桓,道:“纪相,此人吃里扒外,不可再用。”


    陈先植定定看着他,眼中敌意越来越深。


    “你如此盯我作甚?”杨近青皱眉。


    过了一会,他似是意识到什么,道:“你该不会以为是我陷害你?”


    “否则呢?”


    “荒谬!”


    杨近青抬手指着对方,激动道:“如若是我,必定捏个更大的罪名,才不会给你留下余地!”


    文官把陈先植所书递交至纪桓面前长案,他逐字看去,面色仍旧深沉。


    右卫将军有勇无谋,这不像杨近青所为。


    陈先植一向稳重,以他的谨慎,如若皇帝不知他欲投诚,那么他定然会将信件藏匿于皇帝容易发现的地方。而祭品繁多且沉重,大祭时皇帝不会留意。


    所以,也许是皇帝派人陷害陈先植,令自己对他生疑。但,这只为推测,仍不能排除他已然倒戈。


    阴沉面容上的双眼短暂扫过,纪桓沉声道:“近青,你暂且退下。”


    “是。”杨近青低头行礼,瞪了陈先植一眼,随即去到门外等候。


    纪桓走近拍拍左卫将军的肩膀,“先植啊,这些年你尽心尽力,我清楚你的忠心。我也相信,你的确遭人陷害。”


    而后又道:“近青他没这等脑子,你好生想想,还有谁与你结过仇怨。”


    “仇怨......”陈先植皱眉回忆,“属下多年投身军中,不曾与人结仇。若论利益相争,便只有杨近青了。”


    面色不变,纪桓说:“不会是他。”


    负手而立,深思许久,纪桓徐徐道:“你胞弟在漯州一切安好,待到年底,他便可以回来了。他驻守有功,我不会亏待他。”


    陈先植心中一动,连忙俯身道:“多谢丞相。”


    纪桓点点头,“回宫里去罢。”


    “是。”


    看着对方离去,纪桓的目光变得阴沉。


    目前尚无真凭实据,但怀疑的种子已经埋下。他不能立刻撤去陈先植的左卫将军之职,只因其背后还有陈氏门阀。


    将杨近青唤进来,纪桓道:“派几人盯紧他。”


    “属下明白!”


    至于那皇帝......


    纪桓沉默不语,此前倒真是看轻了她。


    *


    天气渐渐转凉,深秋的燕都各处一如往常,街市繁华,人流如织。


    陈府马车徐徐驶入宫门,陇定郡夫人欲前往凤翔宫拜见皇后。此次她便正是为陈先植的事前来,想要从皇后这里问询丞相的态度。


    郁琮独自坐在崇云殿,翻阅着手上的奏章。前些日子早朝时,何焘向她递了眼色,这意味着暗桩已然潜伏于铸钱局。


    这时宫人通报,周鲤求见。


    她低声道:“传。”


    只有在纪青鸾面前,她才能够做回刘天宝,而离开了纪青鸾,郁琮的多疑便又重新浮现。过往经历让她看清人心险恶,看清了人性,利益驱使下,一切都是那么不堪一击。


    而这样的阴鸷神色,唯独在四下无人时才敢显露。


    敛起眼底冷意,她看向来人。


    “陛下。”周鲤入内行礼,“臣近日自禁军同僚处听闻......”


    见她欲言又止,郁琮瞄了一眼,继续查看奏章。


    “说。”


    “臣听闻,周启、郑修二人......”


    “如何?”


    “他们......自军营出逃,后被抓回,以军纪......处死了。”


    翻阅奏章的手一僵,郁琮沉下双眼,“知道了。”


    周鲤再次行礼,退出大殿。


    崇云殿内尚未燃烧炉瓮,深秋的寒意丝丝渗入每一处角落,郁琮失神地注视着奏章上的文字,内心仿若于悬崖踏空,如坠冰窟。


    深吸一口气,她抬起两手捂住双眼,像是浑身力气于顷刻之间泄尽。权臣的手段仿如藤蔓缠身,令人呼吸不畅、挣扎无果。


    极力压抑颤抖的嘴角,低低的抽泣声自指间传出。寂静而冰冷的大殿里,只有窗外呼啸的猎猎风声。


    十几年的朝夕相处,周启和郑修待她宛如亲父,如今却因自己的一念之差断送性命。


    眼泪浸湿掌心,双肩不住颤动,喉咙里发出无声的嘶喊,想要立刻将纪桓碎尸万段。


    她知道,他们全无理由去做逃兵。两人本就是行伍之人,对军纪不会不知,侥幸活下来已是万幸,又怎会违反军纪逃出军营。


    这是纪桓施加的惩罚,就如同那吊死的宫女,是震慑,也是威胁。


    她恼怒于自己的计划不够周密,竟给纪桓留下了破绽。


    攥紧的拳头抵在眉心,郁琮牙关紧咬,眼睛里的怒火熊熊燃烧,她要纪桓以命抵命!


    强行压下胸中悲恸,她狠狠抹去泪痕,而后提起笔,将案上奏章批阅完成。


    *


    “乘舆到——”


    凤翔宫里,听到通传声,陇定郡夫人笑道:“是陛下来了。”


    纪青鸾抬眸望去,郁琮正缓步走向正殿。


    “臣妇参见陛下。”


    “郭夫人免礼。”郁琮落座于纪青鸾身旁。


    因大燕女子成婚后不冠夫姓,以其丈夫官职封号,或其自身姓氏作为称呼,故而郁琮便直呼其姓氏。


    见皇帝来此,郭夫人便道:“臣妇叨扰皇后殿下许久,也该回去了。”


    “嗯。”纪青鸾微微颔首。


    对方离去后,郁琮不曾作声,只安静饮茶。


    “因何不说话?”纪青鸾探究的目光看向身侧之人。


    指尖轻敲着茶盏,郁琮缓缓道:“过几日,你与我一同上朝。”


    眸中微动,短暂惊诧过后,纪青鸾沉下心来。


    自古未有帝后同时临朝之事,此举定会引来群臣不满,即便是与纪家联合的五柱国也未必能够接受。而作为皇后上朝听政,可以提早令满朝文武习惯皇后掌权,这个机会一旦错失,便不知何时才有下次。


    “朝臣你要如何安抚?”纪青鸾问道,目光淡然。


    “总归要演昏君,便索性昏到底。”


    郁琮索性饮尽盏中茶,“周启和郑修,死了。”


    “死了?”纪青鸾略感意外,她知晓此二人在对方心目中有多重要。


    “说是逃出军营,以军纪处死的。不过,应是我的计谋被纪相识破,便以他二人的性命来再行威慑。”


    她语调沉重,又道:“你同我一起上朝,是我向纪相示弱的最便捷的法子。”


    既然要给纪桓下药,那便下一记猛药。


    纪青鸾的神情滞了滞,表面上看,此举是在向父亲表明臣服之意,可帝后一同上朝,引发的群臣不满会将矛头直指纪家。


    “看来,那些史书,你的确用心钻研过。”她语气冷冽,不禁重新审视起面前之人。


    曾经的郁琮,天真、率性,心思浅得一眼便能看穿。而如今的郁琮,潜心布局,暗自谋划。那份渐渐展现的城府,让纪青鸾忽然有些看不清她,眼前人又是自何时起,变成了今朝这般。


    “那,你可愿答应?”


    纪青鸾低眉,父兄掌权,与由她掌权,并无区别。


    “自然。”


    无论朝臣如何不满,大燕的至高权柄都能握在纪家手中。作为皇后,手中拥有实权,便更加有余力在父兄与皇帝之间周旋,以达两全。


    心下轻松些许,长叹一声,郁琮无奈地向后靠去,手掌在额际反复揉搓,脸色有些疲惫。


    “晖仪,我只有你了。”


    双目紧闭,她的声音压抑而黯沉,嗓子里还残留着方才痛哭的干哑。


    日光渗透眼前的黑暗,一只熟悉而又冰凉手掌抚向她的眉眼。


    抬腕捉住纪青鸾的手指,郁琮不时轻吻着。她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至尽头,但有对方陪伴在侧,内心的烦闷不安便能得到片刻慰藉。


    “阿延......”


    惯常冷漠的面容暗含一丝心疼,纪青鸾深知郁琮身为傀儡的处境有多么艰难。


    命运将她们联结缠绕,给予彼此相伴今生的姻缘,却又让她们身处对立。真心隐匿于权谋之争的暗流下,涌动着,却无法冲破桎梏与枷锁。


    凝视近在眼前的清丽容颜,郁琮抬手揽上那修长颈项,许久,轻轻将纪青鸾拉向自己,仰头吻向对方唇间。


    心底的迷茫和挣扎,郁结与疑虑,都随着这清浅一吻,渐渐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