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作品:《王负剑

    随后不久,三人相约酒肆。周鲤在闲聊间得知,他们兄弟俩曾与周启、郑修二人的交情极其之深,对当年皇子失踪的真相也略知一二。因此,她便借周、郑被发配充军之事,与两人攀谈起来。


    赵磐、赵蒲兄弟自她口中一听到昔日好友被发配充军,顿时气急,立刻表达起对纪桓的不满。他们想为周启和郑修平反,但自身仅为一名小小近卫,没有门路能够助好友洗脱罪名。


    周鲤则抓住机会,道出可为周、郑二人平反的捷径——暗中协助皇帝。


    禁军之内大多知晓周鲤与皇帝的关系,是以他们对周鲤的话深信不疑。赵家兄弟深思良久,与她一拍即合。接着问她要如何相帮皇帝,周鲤只言静待吩咐即可。


    几日后,她打算将这次酒局交谈的内容和结果向皇帝如数汇报。


    甫一入内,便见皇帝与皇后一同在崇云殿里。


    行完礼,周鲤站在殿中先是禀报了近些日子的值守情况,而后便静立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帝后日日形影不离,有些消息实在是无法于皇后面前说出口。


    “还有事?”郁琮看她满脸踌躇,疑惑地问。


    周鲤只静静站着,低头不语。郁琮见状立即明白,大致是先前交代的事情又有了新的进展。


    “我有些乏了,先回凤翔宫。”纪青鸾有意回避,欲起身离去。


    郁琮却一把拉住她,“没什么好避着你的。我有意将周启与郑修调回来,便叫她在宫中找找人脉,看是否有同他们熟识的。”


    她又一次向纪青鸾说了谎,眼下她虽知皇后对自己情深义重,但尚不能确定皇后的立场。如若纪青鸾一心向着父兄,那么自己的计划便不能轻易同对方透露。


    将皇后拉回身边坐下,她接着看向周鲤,“说吧。”


    耳听皇帝方才那样讲,周鲤斟酌一下措辞,道:“臣寻到赵磐、赵蒲兄弟,他们曾与周启郑修交好,此二人愿意为陛下奔走,尽力寻找相关之人。”


    “朕知道了,下去吧。”


    “是。”


    周鲤离去后,殿内一时安静。


    郁琮看看纪青鸾,见对方眉目冷淡,便问:“不开心么?”


    “没有。”纪青鸾饮了口茶,“为何想调他们回来?”


    “你知道的,他们总归对我有养育之恩。我实话与你说,当年他们带我离宫,便是怕我将来被纪相控制,只能做个等死的傀儡皇帝。”


    这是郁琮第一次与纪青鸾挑明,她也想借这个机会,试探对方的态度。


    漠然抬眸,纪青鸾听懂了这番话里的深意,眼神也随之冰冷下来。


    她对郁琮倾注了那么多的情感,可心上之人却对她心存猜忌。


    “单凭几名禁军,便能调回他们么。”


    见她不肯正面回答,郁琮牵起她的手,接道:“晖仪,他们能否回到燕都,结论未定,我也只能尽力尝试。只是我不知,纪相会不会反对。”


    “你无需试探我。”纪青鸾冷漠抽回手,眼眸里的神色彷如寒冰。


    “皇后与公主,我自有抉择。”


    静心思索其中含义,良久,郁琮心下一喜,“这么说来,你还是愿意做皇后,对么?”


    她面带歉意,忙赔礼道:“方才是我错了,是我不该,往后我再不瞒你。”


    纪青鸾冷冷注视她,“你可还有旁的事情瞒我?”


    “......有。”


    “何事。”


    郁琮压低声音,防止被殿外侍卫听见,“我先前想过,能否把左卫将军换上可信的人。”


    “你想掌握禁军?”


    皇帝点点头,话已至此,她不想继续遮掩下去。


    “担心我父兄利用禁军对你下手?”


    “是。”


    纪青鸾垂眸,淡淡道:“他们不会。”


    “何意?”


    “你父皇是如何死的。”


    “不是羞愧自尽?”郁琮记得,当年昭告天下的诏书上,说的是郁善和恭华长公主于宫中自尽。可看对方的神情,真相显然并非如此。


    “是家父一杯毒酒将其赐死。”纪青鸾语气平淡得好似说出一件无关之事。


    “赐死?”


    郁琮心里不禁冷笑,这纪桓行事倒真是简单干脆,看来自己想要掌控禁军的计划,对纪桓并不能起到防范乃至制衡的作用。


    “不过禁军在手,总比没有要好。”纪青鸾又道。


    轻叹一口气,郁琮抿了抿嘴,“我也不知,我还能活多久。除去禁军,我还命人在铸钱局埋了暗桩,但一直没得到回话。”


    此刻她是相信纪青鸾的,她也是在赌,拿她的性命去赌纪青鸾愿意站在自己这一边。


    “莫氏总管的铸钱局?”


    “对。”


    “需要我做什么?”


    听到这句话,她知道,她赌对了。


    “你装作不知就好。”


    “好。”一番交谈下来,纪青鸾的神情缓和了不少。


    微微歪头看她,郁琮说:“你不好奇其中细节么?”


    “不知细节,届时的反应才可信,不是么。”


    “就这些?再无事瞒我了?”纪青鸾又问。


    “还有一事。”


    “你……”表情滞了滞,纪青鸾对这人有些无可奈何,“说。”


    轻咳一声,郁琮道:“就是……周鲤其实是……女子。”


    “女子?”


    纪青鸾不由得愕然,入宫前她便自阿兄口中获悉周鲤的来历,却未曾想过竟也与郁琮一样是女扮男装。


    “你别生气,我当时只是怕你见到她之后,像想杀月儿那般对她也起杀心,便没再让她做回女郎装扮。”郁琮急忙解释。


    面色冰寒,纪青鸾沉下语调,“怎么?你从前也想过娶她?”


    “没有!那自然是没有的!当时不过看她可怜,给她一口饭吃罢了!登基之后,我也需要人手来用,才去求纪相将她安排进皇宫禁军。”


    见其不做言语,郁琮有些紧张地靠过去,“还在生气么?”


    “没气。”


    “真的?”


    “嗯。”


    目光柔和些许,抬手拢住她后颈,纪青鸾手上的力道渐渐加重,“你若对她动心,我定会杀她。”


    郁琮微微挣脱一下,“不会的,你放心。”


    松开手指,纪青鸾轻轻揉了揉她的脖颈,“痛么?”


    “不痛。”


    将头靠在身边之人肩上,郁琮渐渐放松下来。


    她不禁喃喃道:“要是我没有生在帝王家,该多好。你我便能如平常夫妻一般,安安稳稳地过咱们的日子。”


    “依你之言,那我也不该生在权臣之家。”纪青鸾心里软下来,面庞轻轻蹭着她的额角。


    轻嗅着皇后身上好闻的清冽气息,郁琮说:“过些日子,我想叫纪相过来商议皇陵的修建事宜,到时你也一同来听。毕竟,咱们得葬在一块的。”


    “嗯。”


    *


    八月,仲秋大祭。


    每年的春秋两季,皇帝都要于太庙举行祭祀之仪,以祈求祖先庇佑国运昌隆。


    禁军卫戍提前赶至太庙入内,确保无闲杂人等埋伏其中,又来回反复查看,不落下每一个角落。


    殿外祭坛陈设猪、牛、羊三牲,以及玉器绢帛、五谷等礼器祭品。


    周鲤趁旁人不备,迅速取出一封折成方形的信件,压在祭坛陈设的祭品底部。


    帝后已于三日前斋戒沐浴,乘坐玉辇至太庙。


    至祭坛,奏雅乐,皇帝郁琮行三跪九叩礼,迎请祖先。而后献酒于高祖神位前,礼官在旁诵读祝文。


    太尉朱贞、司徒莫氏、司空伏氏、丞相纪桓,四人再行向神位献酒。


    随后,于祭坛前焚烧祝文,同时奏起鼓乐。


    皇帝携身着甲胄手持长矛的九十九名武士,自西向东围绕祭坛行进。每行至祭坛正南方,便驻足停顿,撒酒以祭地,待礼官高呼祝词后,再继续前行。步伐郑重缓慢,与鼓乐节拍相合。


    绕祭坛三周后,郁琮于祭坛正前方站定。


    就在此刻,突然,她双眼翻白,身形摇晃,直直摔向祭品中的酒坛。


    “陛下!”众近卫顿时惊慌,迅速上前。


    郁琮昏倒在地,毫无反应。


    “快!宣太医令!”纪桓急忙喊道。


    不多时,皇帝便被抬向太庙内的斋宫。


    纪桓回身望向祭坛,此次祭祀尚缺少最后一步,皇帝于祭祀过程中晕倒,乃大不详之兆。看来要再寻办法,以破此不详。


    一名禁军站立在侧,此刻走至祭坛边,纪桓的目光随之望去,只见对方从祭品中取来一物。


    “丞相,祭品有异。”赵磐躬身俯首,将那折成方形的信件呈到他面前。


    纪桓拆开读完,眉心一沉。


    其中所言为:


    臣虽尽心效忠纪相,然纪氏苛待臣弟,遣其至荒芜之地,实令臣心寒。陛下年少英明,应自纪氏手中收归权柄,臣愿竭力辅佐,共成大业。——陈先植


    信的内容,正是左卫将军陈先植向皇帝的投诚之语。


    如刀的目光扫向左卫将军的背影,纪桓收起这封信,走向斋宫。


    殿内,纪青鸾坐在床边,探手抚向郁琮额间的一层薄汗。


    见其睫毛微微颤动,纪青鸾顿时明白皇帝是装作昏倒。


    她起身来到郁琮肩侧,以身体遮挡对方面庞,不让旁人发现。


    “太医令快到了。”时间已经过去一阵,她借由为皇帝擦汗,附耳低声提醒。


    闻声,郁琮缓缓睁眼,当先对上纪青鸾那双明眸。


    “晖仪......”眼睛里的狡黠一闪而过,随后她故作虚弱,“扶我起来罢。”


    “陛下醒了!”一众朝臣立即围上前,纷纷询问:“陛下,您可觉得哪里不适?”


    郁琮摆摆手,“大约是斋戒闹的,三日不食荤腥,朕这身子哪受得了。”


    她变回在朝堂上的昏君神态,群臣见她精神尚可,便依令陆续退下。


    待诸人离去,纪桓走上前来,把陈先植的书信交给郁琮。


    “陛下,臣于祭品中发现一物。”


    郁琮自然晓得那是什么,仍装作不知,抬手接过。


    “这......”看完后,她将信递给纪青鸾,“晖仪,你瞧瞧。”


    纪青鸾瞟她一眼,低眉看向信件内容,道:“你日日同我一起,他若要向你表忠心,便只能避开我。这祭祀典礼,倒的确是好时机。”


    “纪相,陈将军是您的部下,此事与朕绝无干系!朕与他只见过一面,还是您派他来传话让朕习练骑射,如今连他是何模样都不记得了!这信中所言,朕全然不知,您自行处理便可。”


    郁琮立时撇清关系,说完,把信递回纪桓。


    后者收下信件,神情未露端倪,躬身道:“陛下先在此处休息片刻,臣去处理祭祀事宜。”


    “好。有劳纪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