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作品:《王负剑

    郁琮却没有动,而是说:“你先放了他们。”


    对方看了看周启和郑修,向她说道:“此二人需听候纪相处置,恕微臣不能从命。”


    未等郁琮让他起身,青袍男子便站起来,掸掸尘灰,瞥了地上的二人一眼。


    “押走。”


    “是。”


    郁琮盯着士兵拖拽的动作,眼下也没有办法。


    周启脚下趔趄,安慰道:“没事,别怕。”他知道这安慰无用,但还是不想郁琮太过忧心。


    过了两天,来接郁琮的车驾抵达黄沟村。收拾好细软,她让周鲤先去那间小屋取存书的木箱。


    待对方出去后,她看向墙角的石墩子,想了想,还是挪开石墩从坑洞里取出一块金锭来以备不时之需。剩下的金锭依然留在原处,万一日后逃走,尚能回来取用应急。


    马车上的郁琮内心波澜起伏,她不知一旦重返燕都,纪桓会做什么。若是要杀自己,青袍男子到来那日便可以杀,不必接自己回去。她摸不清纪桓打的什么主意,只能小心行事。


    两个月后,燕都丞相府的人便到了。


    启程前,郁琮决定带周鲤一起走。燕都对她而言十分陌生,为将来做打算,她在皇宫里需要有一名亲信,周鲤是她熟悉的人,可以用。


    她回头看看,随行队伍的大后方有一辆囚车,周启和郑修则被押往那囚车的方向。


    一路上郁琮都是沉默不语,周鲤坐在车里,小心翼翼地问道:“天宝,你为何不开心?”回皇宫理应是好事,她觉得郁琮应该高兴才是。


    “为何要开心。”


    “荣华富贵近在眼前,不好么。”


    “你可知那纪丞相是什么人?”


    周鲤摇摇头,“是个大官儿?”


    “他是当朝权臣。”


    “何为权臣?”周鲤不大懂这些。


    “便是大燕真正的皇帝。”郁琮的脸色不太好看。


    “可咱们大燕不是有皇帝么?”


    见她没懂,郁琮解释道:“那皇帝是傀儡。”


    周鲤似懂非懂地点头,“所以,他接你回去,是别有所图?”


    “应是如此。”


    “可既然已是真正的皇帝了,能图你什么呢?”


    “我也不知。总之,咱们都要小心。“


    “好。”


    *


    十月中旬,郁琮随丞相府人马进入燕都。


    作为大燕国都,燕都城外有一条宽阔的护城河,自护城河进入都城,便是位于中轴线上的青龙大街,其东西两侧整齐排列着数目相等的坊市。行人络绎不绝,路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一片繁华景象。


    周鲤兴奋地顺车窗向外望去,燕都的繁华令她雀跃不已。郁琮平静地看向外面,若换作从前,她也会像对方一样新奇,但此刻不同了,如履薄冰的生活似乎正随马车前行,缓缓在她面前展开。


    两刻后,抵达丞相府。


    走下马车,郁琮方一站定,便见一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迎面走来。其面目冷峻、轮廓分明,眼睛深邃而锐利,气势挺拔威严。唇上与下巴蓄有胡须,粗看临近五十岁年纪。


    对方目光严肃,神情动作却格外恭敬。


    “臣纪桓,恭迎殿下。”他向郁琮躬身道。


    郁琮稳定心神,回道:“纪丞相不必多礼。”


    “臣纪承,见过殿下。”


    从孩童至成年,七年时间足够改变一个人的相貌,纪承并没有认出郁琮便是刘天宝,他只觉得眼前这皇子有些眼熟,却又确定自己并未在哪里见过。


    “还请殿下暂居微臣家中,待微臣准备妥当,便送您回宫。”纪桓徐徐道。


    “好。”郁琮点头,随对方父子二人走进丞相府。


    环视府内四周,她不禁想到了纪青鸾。既然纪氏父子都已出门迎接,于理,纪青鸾也当出现才是。


    她不能问,也无法问。她不清楚纪桓对女儿自行寻找夫君抱何种态度,如若纪桓不喜,那么主动提及自己就是刘天宝,便只会令纪桓更加反感。


    郁琮当下最先要做的,是表现出顺从,使对方卸下防备。


    而此时纪青鸾正赶往辽州,两人将将错过。


    到达辽州后,纪青鸾一刻未停,命护卫驶向黄沟村。可到了黄沟村看见那满地白骨和空荡的房屋,她怔住了,眸中交织着懊恼与悔恨,神色复杂难辨。


    此前她派出无数人马来这里寻找刘天宝,均一无所获。她不甘心,决意亲自过来,竟也是同样的结果。


    在黄沟村停留等待了一月之久,依旧不见郁琮的踪影,纪青鸾心下黯然,启程朝燕都返回。


    *


    太兴三十四年冬月初,大燕失踪十九年的皇子重回宫中。


    冬月十六,纪桓代皇帝颁布诏令,册封郁琮为皇太子,入主元明宫。


    至此,郁琮才终于明白,原来纪桓想要让自己去做那傀儡皇帝!


    而史书上那些傀儡皇帝的下场,她再清楚不过。


    深夜,她在寝殿内久久不能入睡。


    先前在丞相府时,郁琮向纪桓问起要如何处置周、郑二人。


    纪桓表情深沉道:“自是依律斩首。”


    “他们虽将我掳走,但对我也有养育之恩,我不能做恩将仇报之人。还望丞相能放过此二人。”


    纪桓语气未改,“此事由微臣来办,不会影响殿下的英名。”


    “丞相,功过相抵。不如,将他们处以流刑充军,如何?”


    郁琮眼下不能违逆纪桓,但她也必须要保住周启和郑修的性命,于是便退让一步。


    对方低眉想了想,道:“那就依殿下之意。”


    在他眼中,周启、郑修本就是无名小卒,现下刚刚寻回皇子,尚可做个顺水人情。


    纪青鸾回到燕都已是冬月末,对于皇子现身这件事,她无甚反应。


    人还同以往一样,总是清清冷冷、生人勿近的模样。


    倒是纪承觉得郁琮相貌不错,前来同她说,那太子生得很是清俊,与纪青鸾十分相配。


    “阿妹,刘天宝总归是寻不到了。改日为兄带你入宫去瞧瞧太子,兴许你就不再想刘天宝了。”


    “不去。”纪青鸾冷冷道。


    纪承继续劝说,“瞧不瞧得上是一回事,去看个新鲜也好。”


    为了更好地控制、牵制郁琮,纪氏父子的确有心将纪青鸾嫁给太子。早在几日前,纪桓便已命人筹备帝后大婚所需的礼服凤冠。


    毕竟,现在的皇帝尚无皇嗣,且纪桓很快便要将其废掉。而皇族除郁琮之外,就只剩那安北王,若是立那痴傻之人做皇帝,只怕朝堂和民间不知要如何编排纪家。这个声名,纪家还是要的。


    如若郁琮将来不肯听话,待纪青鸾与其生下子嗣,纪家便为外戚,可顺理成章地拥立其子嗣为幼主,寻个理由将郁琮废掉即可。


    “就当出门散心,如何?”见她不回应,纪承问道。


    纪青鸾却冷眼看他,“出去。”


    无奈叹息,纪承心知她这是生气了。


    “阿妹,为兄不会推你进火坑。是,我认,我确有撮合之意。这都是为了纪家,况且你嫁她并不委屈,是她高攀咱们。”


    “不必再说了。”


    纪青鸾的声音低沉而冰冷,不想同他聊这件事。


    见状,纪承深吸一口气,道:“你就没想过......刘天宝可能已经死了?”


    指尖轻抖,纪青鸾内心一颤。她当然有想过,但她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


    “为兄不瞒你。早前见你为那刘天宝夜不能寐,我便派人去了辽州。”


    他停顿片刻,“辽州大旱,各地人食人已成常景。我的探子四处走访,按他回报的消息,刘天宝……应是死了。”


    “可有证据!”纪青鸾的语气猛然拔高。


    纪承叹口气,从袖中取出一样物什放在桌上,“你瞧瞧,这可是她的东西?”


    玉佩上的白头鸟泛着柔和的光泽,要经过多年的贴身佩戴才能形成。


    纪青鸾眸中震颤,这正是自己送给刘天宝的信物。


    “你从何处得来的?”看到那只白头鸟,她的表情突然凝固,微微颤手拿起玉佩。


    “刘天宝去过平安乡,遭人换出去当作食粮。这东西,便是收她的人从她身上扯下来的。”


    握紧玉佩,坚硬的玉石硌得纪青鸾指间生疼,可她好似感觉不到一般。


    “那尸身呢?”


    “哪还有尸身,只剩一把白骨了。”


    闻言,纪青鸾合起双眼复又睁开,目光冰寒刺骨,“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谁能证明那白骨便是她?”


    纪承无奈叹道:“辽州各地均以人为食,那平安乡,就剩下二十户了,你觉得刘天宝在那等情况下还能活么?”


    手指松了松,而后再度紧紧握起掌中玉佩。纪青鸾不是不明白,她又何曾没想过这个可能,只是,她花了那么多心血和精力去对待的一个人,怎么能够容许对方死去。


    心知阿妹需要时间接受这个事实,纪承便起身道:“你先休息,见太子的事......再说罢。”


    纪青鸾就一直坐在厅中,像是尊冷硬的雕像,久久未动。


    双眸里充满了自责,后悔那日没有将郁琮强行带回燕都。


    夕阳从天边缓缓落下,几个时辰过去,纪青鸾依旧保持着同样的坐姿。


    她的回忆里都是郁琮或笑或气的模样,只是从此以后,再也看不到那人顺从又倔强的眼睛了。


    心脏被无形的手攥紧,锥心之痛于胸口翻涌。


    眼前浮起水雾,视线中的白头鸟模糊不清,掌心里,似乎还能感受到心上之人的体温。


    一滴清泪自眸中滑落,滴在玉佩上,溅起一点水痕。


    手指轻轻拂去水迹,良久,她终于伏下腰来,双眼深深埋进臂弯里。


    隐忍着,低声痛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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