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作品:《王负剑》 太兴三十二年八月,南陈军队攻打辽州奉兴郡,辽州刺史派兵阻截,战事焦灼。
奉兴郡失守后,大量流民西逃,涌入春源郡。可辽西地势平坦,山川关隘甚少,战火很快便烧了过来。
九月,春源郡守军与南陈军队交战。
战事一起,百姓忙于避祸无法收割农田,城中粮食优先供给守城将士,短短半月里,春源郡各地打砸频发,平民们疯狂地从他处抢夺粮食财物。
冬月初,南陈军队未能攻破春源郡重镇菱阳,于是在城外驻扎,意图以围城打援逼迫守军开城投降。
半年之内,城里无粮可食,人们冲进官员富商家中宰杀马匹,此时百姓心中只有活命,什么治罪牢狱,都已被抛诸脑后。
战时粮草消耗巨大,无论北燕或南陈士兵,均不分老幼四处抓捕平民回去充作军粮。辽西四方,哀鸿遍野。
次年五月,北方大旱,无数百姓饥饿而死,疫病四起。
太兴三十三年夏,辽西大饥。
平民百姓易子而食,囚病弱者以作食粮。更有“一斤好肉两千里”之俗语,流民者妻作菜人,夫换路钱。
辽州户口,几亡半数。以致,白骨垒野,臭秽满路。
*
黄沟村的田地错落分布在村落内外,郁琮每逢农忙季节便抽空去帮吴老耕种,秋末收成后就能分到一点米粮当作报酬。
这日她照例在吴老的农田帮工,今年虽然大旱,村外溪流趋近干涸,但村里的水井尚能汲出些浑浊的黄水来。
蹲在午后的田埂旁,郁琮端起陶碗大口嚼着饼子。
“天宝,那仙女怎不来找你了?”同为帮工的同村少年问道。
“不找才好。”郁琮咬了一口饼,知道对方话中指的是纪青鸾,“她来,我更头疼。”
“身在福中不知福。”
把剩下的饼塞进嘴里,仰头喝光碗底的菜汤,她放下陶碗,“快些干活罢。”
干裂田地上的秧苗蔫巴巴地歪着,郁琮脚步顿了顿,从木桶中舀起一点水浇下去。
同村少年道:“咱们不如回去跟吴老说一声,这眼瞧着已经活不成,水源珍贵,还是少些浪费。”
“来都来了,做完这一日。”她继续往前走去。
傍晚回家,郁琮脱了布鞋坐在当屋,道:“周叔,咱家的粮还够么?”
周启答道:“省些吃,还能撑一个月罢。”他愁容满面地搓搓胳膊,“也不知旱灾何时过去。”
家中存粮已然见底,因周启腿脚不便,郑修便偶尔进山打些野味,勉强度日。只是随着灾情加剧,山间活物也变得寥寥可数。
“明日我去乡里的粮铺买些。”她抿了一小口水。
“你郑叔说了他会去。”
“谁去都一样的。”
第二天,见郁琮要去乡里,月儿便也想去看望在乡里做工的父亲张福,于是她便驾车带着月儿一同前往平安乡。
道路两边均是农田与矮山,村野地方人烟稀少,一路都不曾遇见旁人。
只是那山上不同以往,林间的树木枝干远远望去白花花的一片,地表生长的杂草也都消失不见了。
“天宝哥,你瞧山上是怎么回事?”月儿脸露疑惑。
郁琮不解地摇头,道:“兴许都旱死了吧。”
来到平安乡,两人先是去了粮铺,却见粮铺大门紧闭,郁琮疑惑地瞧瞧,想着还是先送月儿去见其父亲。
途中,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她顿觉怪异,乡里平日还是很热闹的,怎会如此反常?但她没有多想,仍是驾车向前。
到了张福做工的裁缝铺,竟也是同样景象。
郁琮下车上前敲门,见无人应声,便又用力捶打几下。
过了一会儿,门后的院里似有脚步声,却没人说话。
月儿抬手拍门,“阿耶,是你吗?”
里面响起开锁声,一人自门缝里探头出来。对方身穿的褐色粗布衣领松垮敞开,下巴胡须杂乱地翘着,正是张福。
他见女儿来此,神色有些慌张,“你来做什么!快回去!”
“张叔,月儿特地让我带她来瞧您的。”郁琮说。
“你们别在乡上停留,马上回村里!”张福紧张道,仍然没有开门。
话音刚落,就瞥见几丈外有个壮汉正向这边走,他一把将两人扯进去,立刻将门从内锁上。
一头雾水地看着张福,郁琮问:“张叔,您这是怎么了?”
张福只拉着月儿往里走去,她见状跟上,三人一同进了屋子。
铺子中只有张福一人,没有旁人身影。
“张叔,掌柜和那两名帮工呢?”
“都......都回老家去了。”张福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他无声坐了一阵,似乎没话找话道:“天宝,你此次为何来乡里?”
“噢,家中存粮不大够,来买些。”郁琮瞧瞧这处地方,像是专给伙计住宿的屋子。
“适才粮铺却未曾开门,街上也没人。张叔,乡里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她接着说。
“没什么......”张福局促地抚平衣摆,“就是听闻打仗,都逃走了。”
“打仗了?”郁琮张大嘴巴,她此前一直以为辽州不会陷入战事,这个消息超出了她的预料。
“是啊,打了很久了。”
心中有些慌乱,她追问:“那现下打到哪里了?”
“我也不知。”
郁琮坐在一边揉揉额头,既然平安乡的人都开始出逃,或许蔚县那边已然遭殃了。
定下心神,她继续道:“可您怎么还没走?”
张福的眼神闪躲起来,“......主家让我留在这看守铺子......许了我十贯钱。”
郁琮没注意到他神态有异,说:“他们反正也不在这儿,不如等我买完米粮,您就同我们回村里吧。”
“不,不能走。”张福摇头道。平安乡的人比黄沟村要多,留在此地尚且有口吃的,若是回黄沟村,没多久便要活活饿死。
郁琮没有再劝,起身走向后院想要四处看看。
见她去后院,张福立马冲出来将其拉住,“你在屋里好生待着,我去做饭。”
“还早着呢,张叔。”
“待做好便差不多到时辰了。”
被对方赶回屋里,她坐在桌边侧头瞧着月儿,“你阿耶有些奇怪。”
“有么?”月儿许久未见父亲,只顾着高兴,不曾留意到张福的异样。
望向窗外天色,郁琮打算在平安乡住上一夜,明日再去粮铺瞧瞧。
锅中的炖肉声咕噜噜地响着,张福木愣地站在灶台前。存下的口粮还够两天,但今日月儿和天宝一来,便只够一天了。
灶台边立着一个布袋,丝丝血迹顺着底部渗出,已经干涸。
“张叔,我来帮你打打下手。”
听见郁琮的声音,他身体猛地弹起,小腿碰倒那布袋子,从中滚落出一枚玉扳指。
张福急忙快步把郁琮推出去,怒道:“说了不要过来,回去!”
被他突如其来的发怒吓到,郁琮连道:“好好,我回。”
月儿见她折返回来,笑道:“天宝哥,我方才说的可对?阿耶定不会让你帮忙的。”
“那咱们等着吃便是。”她靠近月儿坐下。
等了一阵,张福端进来一大碗炖肉,三只陶碗。
“嚯!难怪您不愿回村里!”郁琮惊讶感叹道。
她端起碗,刚要拿筷子去夹,胃里忽然毫无预兆地泛起一股酸水,烧得心慌。
深吸几口气,依然难受得紧,便放下了筷子。
“天宝哥,你怎么不吃?”
“你们吃,我不大舒服。”
张福抬眼瞄她一下,并未作声,低头吃起肉来。
“张叔,咱们晚上如何睡?”坐在一旁无事,郁琮便问起就寝的安排。
“你同我睡一间,月儿睡掌柜那间。“
回头看看屋内,郁琮道:“这床如此狭窄,咱们挤得下么?我瞧隔壁还有空屋呢。”
“你就同我睡。”张福担心她夜晚逃走,坚持要她睡在此处。
她撇撇嘴,“好吧。”
*
第二天一早,郁琮仍是没有胃口,她想着车上还有几张饼子,等回去的路上再吃也好。
“张叔,可否帮我打开门锁,我去粮铺瞧瞧他们开门没有。”她说。
张福伫立在屋内许久,内心犹豫不决。
“张叔?”郁琮走过来抬手在他眼前晃晃。
“哦......”张福回过神,不再犹豫。他从床头拿过钥匙,“我带你过去。”
“我知道路的。”
他没有理会,又叫住月儿,“这钥匙你拿好,我们出去之后你就把门锁上,生人敲门万不可应声。”
月儿接过来,“我知道了,阿耶。”
一出裁缝铺,郁琮便傻眼了。
“车呢!”
门外空空荡荡,昨日所驾马车连同那匹马已经无影无踪。
原地转了几圈,街上一眼望尽。她双手叉在腰间,整个人气得咬牙切齿。
“哪个王八蛋偷老子的马车!”她气愤地来回踱步,“不行!必须报官!”
张福却拉住她,“报官要去县里,买完粮再去也不迟。”说完折回院子,推出一辆板车,“待会儿米粮放在这便好。”
随他向粮铺方向走去,郁琮口中嘟囔着:“没了马车,粮食要如何带回去......”
“那便把板车借你,你往后再还。”
她叹了口气,似乎也只能如此。
到了粮铺门前,依然是大门紧闭,郁琮皱皱眉,却见张福走向旁边小巷,冲她招招手。
“这里是......?”
“后门。他们家也有人留下看铺子。”
张福抬手敲门,两短一长的敲击声过后,小门缓缓打开。
一双眼睛穿过狭窄缝隙向外谨慎瞧着,张福上前埋头与那人悄声道:“换口粮。”
那人闻言,打开门,“进来吧。”
张福回身向郁琮说:“可以进去取粮了。”
她点点头,“好。”
谁知,脚才刚刚迈过门槛,郁琮的后脑瞬间剧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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