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作品:《王负剑》 三个月的期限眨眼便到,郁琮掐起手指头算了算,今天刚好是最后一天。
“日头金~草叶青~墙头鸟儿飞窗棂~鸟儿问那闺中女~郎君称心不称心~”
哼着黄沟村的歌谣,她兴高采烈地走进书房,朝纪青鸾伸出手掌,“我的一百贯呢?”
纪青鸾这才发觉三个月已至尾声,这段时日里,她已经习惯有郁琮跟进跟出,眼眸微动,一时失落,可神情上却看不出分毫。
“自不会短了你。”她的语气回到初遇那天的冰冷。
“真的?”郁琮狐疑地看着她。
“无需骗你。”
郁琮想了想,就算对方要赖账,自己也毫无办法,倘若大闹,单是府里的士兵就够自己喝一壶的。何况这三个月里读书习字收获甚多,也不算白来一趟。
*
巳时初,纪府门前。
两人静静站着,郁琮心里满是即将归家的喜悦,她侧头瞧了瞧,纪青鸾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就在她走向马车的瞬间,纪青鸾突然开口。
“今早……”
郁琮循声回头,“怎么?”
“今早你唱的歌谣,很好听。”
“哦。”
沉默一阵,纪青鸾轻轻颔首,语气中有几分低落,道:“走罢。”
可郁琮却没有听出来,她迈向前方,来到路边踩着上马石,登车后脚下停顿,回头望了一眼。
张了张嘴,她想说些什么。不知为何,她期待能从纪青鸾眼中看到哪怕一丁点不舍。
那身姿清丽之人始终神色漠然,远远望来的眸子里平静无波。
郁琮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转身推开车门。
马车缓缓驶离纪府大门,纪青鸾驻足遥望片刻,便抬步回府。
坐在车上,郁琮闲来无事便打量起车厢来,里面的陈设与三个月前乘坐的那辆相同,应当是同一辆马车。
注意到里侧放着一个木箱,她好奇地探手打开。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贯钱和五条金锭。郁琮顿时心中狂喜,抓起金锭爱不释手地摩挲起来,大喊道:“这可比一百贯还要多!哈哈哈哈!”
来回把玩着金锭,挨个摸上一遍过足瘾之后,才看见箱子中尚有整齐的两摞书籍,在书籍旁边,是一个长方形的木盒。
然而郁琮却没注意到那木盒,而是于书籍中翻动几下,发现一摞是史书,另一摞,则是日注。
她觉得奇怪,便拿起一本日注打开随意瞧起来。这其中似乎......是纪青鸾所记载的三个月里与自己相处的点滴?
“给我这个做什么......”放下日注,她探头去瞧箱子里的其他东西。
这时,郁琮才终于看到那木盒。
盒盖上的雕花精致淡雅,她抓起来掂了掂,“只这盒子便能卖不少钱吧。”
打开盖子,便见里面静静躺着一枚玉佩。
玉佩通体白玉做底,玉匠保留了其中的脏色和俏色,正中偏右雕刻着一只鸟儿,纤细鸟足立于树枝,微微抬头望向上方。其腹为白,背、翅及尾羽为黑,与众不同之处在于,头部顶端有一抹白。
郁琮拎起玉佩仔细瞧瞧,“这是什么鸟?头顶竟是白色的?”
反复摩挲着,温润的质感令她暂时安静下来。看回盒中,底部还有一张花笺。
她翻过来瞧向花笺背面,其上仅有一句——相认之物,好生保存。
笔锋凛冽,是纪青鸾的字迹。
“这等好东西,我自然会好生保存。”郁琮把玉佩揣进怀里,拍了拍,“听闻玉可护身,你可得护好我。”
*
“周叔!郑叔!”回到黄沟村后,她跳下马车跑向家门,半路又急忙停下来,对车夫道:“那箱子!”
车夫抱出木箱,跟在她身后。
周启听见熟悉的声音,拖着腿靠近,“回来啦?”
郑修站在院中十分欣喜,这三个月他们过得忐忑不安,生怕这孩子被纪家带去燕都。
“嗯!”郁琮示意车夫把木箱放在桌上就好。
车夫离去后,她打开箱子,“你们瞧!”
两人看看里面的东西,郑修喜道:“你这一趟收获颇丰啊!”
“嘿嘿,是吧?咱家以后就有钱了。”
刚说完,就见周启拿起金锭走向墙角,移开遮挡坑洞的石墩子,把金锭塞了进去。
“周叔,咱们不取来用么?”郁琮问。
他摇摇头,“到了能用的时候会告诉你。”
“那这一贯钱总不需藏吧?”郁琮说着,便从中拆下几十文,“过些日子给月儿买些好的。”
说罢,她便走出门去了隔壁。
杨大娘听到她敲门,转身朝屋里喊道:“月儿,天宝回来了。”
欢喜地打开门,月儿笑着说:“天宝哥。”
“我回来啦。这些日子你都做了什么?”郁琮揉揉小姑娘的脑袋。
“同以前一样。”月儿打量起她身上的华贵服饰,“天宝哥,你的衣裳真好看。”
她悠哉悠哉地坐下,“可惜,纪青鸾没再多送几身。”
月儿问道:“这几个月你去了哪里?”
“被一富贵人家拉去做了伴读,没白去。”她抖抖衣衫,狡黠地看着小姑娘,又冲对方眨眨眼,“下回村里人再去乡上,咱俩也跟着去,买点好玩意儿。”
在隔壁待了一阵,郁琮便起身回家。
晚上临睡前,她又把玉佩拿出来,借着月光仔细瞧瞧,而后塞回怀中。
接着想起周启早前与她说,在她去绥堎之后没几日,便有人来送那五十贯钱。依据那人原话,纪府来历同自己的猜测一致,纪青鸾和纪承的父亲,正是纪桓。
*
转眼两个多月过去。
这天,一名男子来到黄沟村,径直走向郁琮家的方向。
此人周启认得,便是大约半年前为纪府来送柜坊凭贴的。
“刘郎君可在家?”男子开口问。
“在。”周启回身招呼,“天宝。”
郁琮走到男子面前,对方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她,道:“郎君请收好,此乃我家女公子给郎君的信。”
“纪青鸾?”她问。
男子点点头,随后离去。
郁琮并未多想,站在院中将信拆开,信中只有一句诗文。
当暑理絺服,持寄与行人。
是熟悉的字迹,可她皱眉看了半天也没看懂,反复读过几遍,道:“这是何意?没头没尾的。”
“周叔,我去趟吴老家。”
黄沟村的里正吴老是村里少有的识字之人,他兴许知道。郁琮想着,便往吴老家走去。
到了地方,她把信件递给对方,“吴老,您帮我瞧瞧,此为何意?”
接过信,老者捋捋胡须,笑道:“这句写的是,婚妇正整理衣物,好给出门在外的夫君寄去。”
得知了诗句含义,郁琮讶异地张大嘴巴,纪青鸾居然真把自己当作夫君了?
她本以为离开纪府后,与纪青鸾的交集会就此停止,没成想,那人竟写了这样的信来......
“多谢吴老。”她朝对方躬了躬身。
回家途中,她摸摸胸口的书信,脑子里思索起来。两个女子如何成婚?律法也不允许吧?
噢,对了,自己现下是郎君,可以成婚的。
想到这,郁琮开始头疼了,那样冷冰冰的一张脸,若是余生都面对那张脸度过,该是何等难熬。
要不要回信呢?如若要回,写什么?
思来想去也没想到有什么话可以对纪青鸾说的,于是决定不回了。
“再说,谁知她眼下在哪里,信能否送到都不一定。”自言自语着,郁琮继续往家的方向走去。
此后,每隔一两个月,便有纪青鸾的书信送到。
信中总是一句诗词,别无他言。
有的郁琮能看懂,有的看不懂,便再去找吴老。
那些信件都被收进存书的木箱中,郁琮怕纪青鸾日后会查看,不敢乱扔。万一将信丢弃,还不知她要怎么罚自己。
*
燕都丞相府内,一道身影独自站在花园中,凝视面前的花丛,轻声道:“应当已送到了罢。”
一年过去,郁琮从未回信。
纪青鸾未曾期望得到回信,她持续寄信给郁琮,只为提醒对方莫要忘记自己。
而那枚玉佩,也是担心多年后彼此变了模样,作为相认的信物。
两人相处时日甚短,故而她务必要提早筹划,让郁琮慢慢接受此事。最好,能够产生情意,如此,对方才会时刻记得自己。
这一年中,纪承偶尔会问起,要不要把她那小夫君接来燕都,均被她找借口回绝。她不需要郁琮在身边,只需要对方能够在该出现的那天出现。
每每写下那些情诗时,纪青鸾的内心全无波动,更无思念。那些情诗于她而言只是工具——用以得到郁琮真心的工具。
走出花园,迎梅开口道:“小娘子,适才来人通报,郎主召您过去。”
“知道了。”
丞相府家主则正是大燕权臣——纪桓。经历丧妻之痛后,他多年不曾再娶,是以家中子女只有二人。
今日下朝后,他听纪承说起纪青鸾近些日子总是往辽州去信,便唤女儿过来询问。
“阿耶。”进入房间,纪青鸾向父亲行过一礼。
“嗯,过来坐下说话。”
“是。”
“那刘天宝,可有给你回信?”纪桓问。
“没有。”
纪桓沉默,道:“既如此,何必执着于她。”
“她所生相貌独一无二。”纪青鸾回道。
“非她不可?”
“非她不可。”
叹了口气,纪桓缓缓摇头,“这执拗性子……”
“罢了,去吧。”他接着说。
纪青鸾向他微微点头,起身离开。
当暑理絺服,持寄与行人。——引用自南北朝乐府民歌《子夜四时歌·田蚕事已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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