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作品:《王负剑》 女儿离开后,纪桓便起身推开窗,静立良久,思考着如何取得另外三家勋贵门阀的支持。
西厥汗国郁久闾部族当年攻破魏朝建立大燕,受到汉人文化影响,朝堂制度承继魏制,逐渐向中原地区靠拢。分封嘉奖功臣时,八大勋贵分别领三师三公、柱国大将军等重位要职,是为八柱国。
孝明帝在世期间,八柱国虽依诏改为汉姓,但其中两家勋贵的内心并不愿接受汉化。
当年身为春源郡守的纪桓,便利用时机取得了不愿汉化的侯莫陈氏与尔朱氏的信任,即陈氏、朱氏。
因纪桓年轻时容貌英俊,被朱氏长女相中,二人成婚后,他的势力进一步扩大。借由带兵平叛及参与攻打南齐的战事一步步成为大燕权臣,获封楚国公,进位太傅、丞相、大将军,皇权形同虚设。
而八柱国之中的派系也十分复杂,他们彼此联姻并交换利益,形成了盘根错节难以分割的势力关系。
经过多年筹谋,纪桓已经取得五家勋贵的支持,可仍有贺拔氏、李氏、石氏三家遵循祖训支持郁氏皇族。
他在年轻时也曾有过报效国家的一腔热血,随着权柄日益增大,他开始萌生将帝位取而代之的念头,但迫于局面,篡位之心在进位丞相的几年后便被打消。
由于早年经历,纪桓对皇帝还留有最基本的尊敬之心,加之,倘若强行篡位,恐怕引来其余三家勋贵的反噬。此外,大燕境内战乱频发,南朝觊觎大燕国土,也时常进犯。
因此,称帝一事只能暂时搁置,更多的,是积攒势力为纪承铺路。
不仅这件事在耗费着他的精力,皇位继承的人选也要提上日程。皇帝郁善近两年身体每况愈下,唯一皇子又失踪十余年,而宗室亲王之中尚有两人——年近四十的阳广王郁璘、痴傻的安北王郁炆。
论人选自然是痴傻之人最为合适,但纪桓的高傲使他不屑于拥立郁炆。
太兴二十八年,皇后因病逝世,谥号瑞康。
不久后,皇帝郁善与其皇姊恭华长公主私通,秽乱纲常。纪桓心中厌恶不已,遂赐毒酒,将二人毒死在寝殿内。
次月,阳广王郁璘即位,未改元,仍以太兴作年号。
新皇依旧为郁氏皇族,贺拔氏、李氏、石氏未有不满。
*
郁善驾崩的消息传到辽州黄沟村,周启和郑修略显吃惊,但郁琮却没什么反应。
她自幼没见过父亲,对父皇的印象只有一个名讳,郁善的死,就像是远方一个陌生人的死,激不起她半点的情绪波动。除了感慨自己往后便真正无父无母之外,再无其他情感。
腊月初的清晨,郑修蹲在家中小间里,使炉勾掏掏炕洞里的灰,咳嗽几声,抬手擦了擦眼睛。
“郑叔,可是呛眼了?”郁琮在旁问道,“还是我来吧。”
“你在一边儿待着。”
此处是郑修找人帮郁琮新盖的小间,屋子不大,仅有一铺狭窄的土炕,土炕里侧有方矮柜,旁边是一床叠起的被褥,墙角地上摆着个木盆,盆沿搭着块擦脸布,这就是屋里所有的东西了。
“前阵子我去乡里,听那边的人说......”郑修把地上的灰一点点扫在一起,“南齐又打过来了。”
“现在不是南陈么?”她在纪府时曾听纪承说过,南齐两年前就没了,好像是什么人篡位来着。
郑修直起腰,“南陈?又改朝换代了?”将地上的柴禾一根根塞进炕洞里,接着道:“这次的仗不好打,他们的军队现距燕州就隔着一条飞鹿江。”
坐在炕沿边,郁琮晃晃腿,“离咱们辽州还远着,再说,他们打到燕州之后就不会北上了吧。”
“谁知道呢,反正逼得那纪桓都去亲自坐镇大营了。”他点燃柴禾,“总之,这些日子你少往外跑。”
“噢。”
“要听进去。如若真的打过来,越是大的城池越危险。”
“知道啦。”郁琮嫌他唠叨。
下午,纪府送信的人到了,郁琮拆开瞧瞧,折好揣进怀里。
周启观察了一年,此时也是终于忍不住,问道:“是谁一直写信给你?”
“纪青鸾啊。”她答。
“纪家女郎?”
“对啊。”
“不是纪承就好。”周启松了口气。
郁琮笑笑,道:“周叔,我瞧纪承也不像你口中的狠戾之人,他为人还挺和善。”
“第一,人心难测;第二,人并非只有一面。你务必记住,免得日后吃亏。”
“......我知道了。”她心里纳闷,今天是怎么回事,为何周叔和郑叔都开始对自己说教起来了?
返回自己的小屋,她按往常一样把信收进木箱,拿起史书躺在炕上翻阅。
翻过几页,她便开始琢磨起纪青鸾来,想到失神时手腕一松,书倒下来差点儿磕在鼻梁上。指头敲敲书脊,她起身从木箱里取出一本日注仔细看了起来。
纪青鸾记录得很详细,从两人每日做的事,到郁琮说了什么话、穿过什么衣,都写得一清二楚。
“让我读这些,究竟是何用意?”她一边看,一边思考着。
过了会儿,她突然想找纪青鸾问清楚。
趴在炕上摊开纸,郁琮提笔思忖片刻,写道:何故使予观日注?
“你既只写一句,那我也只写一句。”
将纸折好,等下次纪府送信之人再来时,托其转寄纪青鸾便可。
两月后,纪青鸾的书信中却并未回答她的问题。
*
入夏,黄沟村新搬来一户人家,是一独居书生,模样大约三四十岁,就住在郁琮家对面。
书生姓王,叫王风来。据他自己说,他是绥堎王家郎主的外室子,母亲病逝后,父亲不愿认他,只给了几贯钱将他打发了。他无处可去,便寻到黄沟村定居。
与村民熟识后,王风来便在家中小院开设讲堂,不分男女,教授村中孩童读《千字文》来识字。有时,他也会为村民代笔书信。作为回报,村民们会不时把家中吃食给他送去一些。
太兴三十二年,又是三年过去。
这几年间,纪青鸾给郁琮的信从未断过。
送信之人偶有延误,郁琮反会觉得少了些什么。经年累月中,她变得期待起纪青鸾的书信来。
四月下旬,月儿的父亲张福从平安乡回来,第二天便登门表明,有意令月儿嫁与郁琮。
“周老兄,不瞒你,按理说这事不该由我家先提。但你瞧,俩孩子打小便在一块,而且,也都到了婚龄。”
周启连忙抬手打断,“张老弟,这可使不得。我家天宝......”
对方来得突然,他一时间想不到足够充分的理由去拒绝。
“天宝如何?”
几番念头闪过,周启编出一个借口,“天宝兴许心里有人了,月儿若跟了她,怕是要受委屈。”
“有人了?”
“是。前些年她去给绥堎的一个大户人家做伴读,约莫就是那时的事。”
“......莫怪兄弟说句不好听的。咱们山野人,人家能瞧得上咱们么?而且你我两家知根知底,你还是再想想。”
两人这话是站在院子当中说的,也巧,对面的王风来这时就在自家小院里坐着,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眼睛一动,起身来到两人身后,使扇子敲敲张福的肩膀。
“张兄,天宝的确不能娶月儿。”
张福回身,见是王风来,便礼貌打招呼道:“王兄弟。”
王风来点头,“天宝与纪家女郎有婚约,并非普通伴读。”
“婚约?”对面两人异口同声地惊愕道。
“可天宝回来这么久,从未说起!”周启向前一步,“你此话当真?”
“自然。整个绥堎无人不晓,纪家女郎寻到一位夫君,留其在府中住了三月。”
周启和张福闻言,不禁面面相觑。
两人正在院中呆立着,便见郁琮嘴里叼着树叶慢悠悠地晃回家。
“张叔?你回来啦?”她笑着打招呼。
“天宝,这是去哪了?”张福也笑着问。
“噢,去村外转了一圈。”
周启上前拉过郁琮,“我问你,你与纪家女郎可曾立有婚约?”
她愣在原地,“什么婚约?”
“没有婚约?”
“没有啊。”郁琮想了想,“不过在她家时,她倒说过我是她夫君来着。”
周启倒吸一口冷气,纪家女郎既然如此说,此事便是定下了。
为郁琮隐姓埋名防的就是落入纪氏手中,他万万没想到,竟会以这种方式被纪家盯上。
“怎么了?周叔?”
这时张福趁机道出前来目的,“天宝,你和月儿也到了成婚的年纪,你可想过娶月儿?”
“啊?”郁琮面色诧异地看着他,“我......从未想过。”
“村里人都知道,你与月儿青梅竹马。人家都知晓她心里有你,你若不娶她,她往后的夫君也会介意你们的过往,不给她好日子过的。”张福说。
郁琮眨眨眼睛,“张叔,此事你问过月儿么?”
“问过。”
“她愿意?”
张福没有直说,只道:“稍后你可自己去问她。”
低头琢磨了一会,郁琮抬脚走向隔壁,敲门将月儿唤了出来。
她回头瞧瞧还在说话的那三人,拉起月儿去了小溪边。
*
坐在溪边草地上,郁琮开口问:“你可知你阿耶方才去我家做什么?”
月儿抿起嘴唇,点点头,“知道。”
“我......月儿,我恐怕......”她斟酌着词句,月儿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郁琮不希望伤害到对方。
“我不介意的。”
“什么?”郁琮有些疑惑。
“天宝哥,我不介意你是女郎。”
郁琮的双眼立马瞪圆,舌头也像打了结似的,“你!你、你何时发现的?”
月儿蹲下来把手伸进溪流中,腕口露出了那块树叶形状的胎记,清凉溪水从指间流淌而过。
“去年有一日,我去你家寻你,周叔说你来这里了。我便过来,然后就瞧见......你在……沐浴。”
沐浴,又是沐浴!
郁琮觉得自己好倒霉,两次遭人撞破身份都栽在沐浴上!
“天宝哥,你不想娶我也可以的。”月儿收回手,朝郁琮笑了笑。
“可你阿耶说......那以后你嫁不到合心意的郎君怎么办?”
“那便不嫁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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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