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作品:《帝女掌中刃》 隆庆十二年六月初八,迎凤羽军北境大捷,帝召群臣于含元殿行受封大典。
二十四面更鼓起,锣鼓齐鸣,孟祁宁骑马从永泰门入紫微城。礼官紫薇城内为其牵马,孟祁宁下马着朝服入内宫,一路上花团锦簇,百官颔首位列左右。
紫薇城内一砖一瓦分外熟悉,午夜梦回总能忆起母妃曾陪自己在含元殿外放风筝,那时候的日子多美好啊。
孟祁宁按制行三跪九叩大礼,高声奏报道,“儿臣孟祁宁,奉天伐罪,仰赖陛下洪福,将士热血,大捷而还!”百官闻言,纷纷跪拜向孟允璋行礼拜贺,万岁之声排山倒海,如震洪钟。
护卫孟允璋左右的千牛卫就有赵子朗,百官匍匐在地无法欣赏这北境第一战神的风采,他却可以光明正大仰望高处之人,这世上的一切都应该属于我的主人。
孟允璋面色红润让孟祁宁免礼起身,“父皇,此次塞北大捷歼敌十万,收复城池十三座,金银财宝六百余箱,俘虏贼众二万三千人,突厥幸存部落贵族一百六十五人均押解进京,听候陛下发落。”
孟允璋听完频频点头,面向群臣道,“诸卿,大快人心呐,传朕旨意,有功之臣重重封赏。靖宁公主乃先皇后遗女,着上嫡长公主尊号。恩赏亲王双俸,加赐凌烟阁画像,位列十二武将之首!”
孟祁宁带领一众将士跪拜领旨,“谢陛下隆恩。”起身之际朝赵子朗打了个手势,这是约他在宫宴后见面。
加封礼成,皇帝赐下御宴,在麟德殿邀百官庆功。
酒过三巡,高弘远使了个眼色,裴恒便端着杯子出来敬酒,“长公主殿下,为国靖边不辞辛苦,裴某敬您一杯。”
孟祁宁知道裴恒之前参自己一本的事,把玩着酒杯冷声道,“鲁国公这杯酒本宫可担不起,行军多年不通礼数还望见谅。”
裴恒有些难堪,之前的廷议怎的传出去了,“殿下,裴某日前失言先自罚一杯,边地多悲风,实是心疼公主千金之躯被耽误这许多年岁。”
“哦,何事耽误?本宫掌兵一方战功赫赫,今日这酒都是凤羽军的庆功酒,鲁国公却说耽误?”
陈敬见状也领着一帮礼部的郎官出来帮腔,“殿下,鲁国公实是为公主的终身大事遗憾,殿下如今二十有六却尚未婚配,说到底是被连年战事耽误了。如今战乱已平,北境无须再屯兵驻扎,殿下亦可放心还朝,招一贤夫以全人生大事啊…”
秦良玉听这人酸臭的发言只觉晦气,“陈尚书这话说的好笑,公主的婚事陛下都未过问你们倒是操心起来了,按你的说辞女子不嫁人便是天可怜见?军队里不成家的男人们一抓一大把,为何都让他们先建功立业而不说先回乡成亲呢?”
高世桀听这些人绕着弯子打嘴仗不耐烦了,他知道父亲想要逼孟祁宁乖乖交出凤羽军掌印,何不直接痛快地说,“你说对了,男人是要先立业再成家,女人就该在家相夫教子,而不是掺和什么打打杀杀。仗一打就是好多年,军费银子耗费甚巨,真以为胜仗都是你们前线的功劳?”
高世桀是髙弘远的长子,在户部给韩山石做副手,实则是把持了财政大权,给高家捞了不少油水。
孟祁宁看高世桀这嚣张气焰冷笑一声,“高侍郎认为军费耗资巨大?楚楚,呈上这过去十年边境十六州的税赋折子,若无凤羽军守护,此间繁华早已化为焦土。户部库里大半存银都是从何地收缴而来不用本宫提醒吧?”
高世桀被反将一军气的脸都红了,索性撕破脸不再打哑谜,“殿下,虽则有功,但大盛繁华仰仗的是陛下的英明统治,如今天下太平你还要把持军权是何居心!”
孟允璋微微一笑,“众卿莫要贪杯,酒后失言虽不责罚但有伤同僚和气。宁儿,你是将才自然不是囿于厅堂的小女子,只是诸位大人关心的也不错,无仗可打便也该放马南山。”
果然,戴了这么久的高帽露出本来面目了,飞鸟尽良弓藏,千古君臣向来如此。“父皇,儿臣并无居功自傲之心,凤羽军自是听从陛下号令。既然陛下说无仗可打,那儿臣便献上金印。只是一些关系要好的旧属用惯了,也希望还能在儿臣身边讨个差事。”
孟允璋一听孟祁宁这么顺从,大手一挥给孟祁宁留下一万亲兵,凤羽军从此编入东都禁军的行列。金吾卫负责京师治安,凤羽军与神策军共同负责都城安防。
髙弘远面色有些难看,这夺权夺的不彻底,还被孟祁宁撕了个口子将军队放进了东都,恐怕养虎为患啊。使了个眼色给裴恒,婚事的安排今日必须定下来,“陛下,臣还有一事要奏。”
“裴卿,今日又不是议政,是靖宁公主的庆功宴,你搞错了吧。”
“正是公主庆功宴,才必须得奏。臣方才说的担心并不是挖苦殿下,实是为了替我那痴情的弟弟求亲呐。”
孟允璋眉毛一皱,“你弟弟?可是说的今年的新科状元郎裴慎?”
裴恒喜笑颜开,“正是舍弟裴慎,他一贯仰慕公主英名,家里本有直接当官的路子他却一心科举,只为证明自己的才华好向陛下讨个赏赐。如今他学有所成公主又得胜而归,如此郎才女貌恳请陛下降旨成全!”
此话一出,在场百官交头接耳起来,赵子朗挺拔不动,心中却有气血翻动。他打量着裴恒,这样五短身材满脸横肉的人,想必他弟弟也好不到哪去,竟敢肖想做主人的驸马,想必是活腻了。
孟祁宁淡定自若,嘴角还挂着一抹浅笑,百官的反应她尽收眼底,孰敌孰友一望便知。只是父皇身边的那人眼里的怒气实在太盛,待会可要提点着他喜怒不形于色的要旨。
“这…”孟允璋一时拿不定主意,四大世家的人与皇族联姻确实约定俗成,只是宁儿心性甚高怕是不好办。
“父皇,今日我也有一事要奏,正好也与裴家二郎有关。”
裴恒看向髙弘远,又看了看陈敬,三人面面相觑不知孟祁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楚楚,将那考生带上来。”
只见一个拄着拐的少年被抬了进来,裴恒瞬间脸色霎白,“参见陛下,小民董文正有冤情相告。”
“宁儿,这是怎么回事?”
孟祁宁将账册供词拿出来,梁福下堂接过呈给孟允璋御览,“这董文正是沧州清河县考生,因家贫殿试前在东都卖字画赚取银两,偶然与裴慎结识便被邀请到裴府当门客。相处日久才华显现,裴慎竟提出要董文正代他考举,起初董文正是拒绝的,但家乡来信老母病重急需用钱,他为尽孝只得答应。结果这一替,竟替成了状元郎,让裴慎出尽风头。董文正知晓自身能力便提出继续在京郊备考,等待三年后的下一次殿试,哪知裴慎表面答应出城时却买凶杀人,意图掩盖自己找人替考的罪行。”
裴恒面目狰狞起来,“胡说!我弟弟凭的是寒窗苦读,怎会找人替考,这个姓董的在我家白吃白住大半年,自己名落孙山就嫉妒二郎高中,竟编造出这么荒谬的故事来!”
董文正不顾腿还跛着,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陛下明鉴,替考之事绝无虚言,文正自知铸下大错但也不想裴家竟如此心狠手辣。若要自证,董某可背出殿试所答,并比照试卷笔迹,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孟祁宁再补一刀,“儿臣是在回城路上的洛河边救下的董公子,当时他身中数刀奄奄一息,醒来后陈诉冤情有理有据。我便派人私下查证,这本账册有裴家钱庄往清河董家汇银的明细,整整黄金五十两,可不是一般交情能做到的。董公子身上的刀伤经查验,与裴家府兵所用利器相吻合,相信调出科考答卷再行验证必能水落石出。”
孟允璋脸色已然铁青,这次裴慎的一鸣惊人他早有怀疑,但窗户纸没戳破就留几分薄面,如今是兜不住了。“鲁国公,你弟弟的作为交给你亲自去查证,若是查不明白朕会派大理寺卿助你。”
“陛下,臣真的不知那畜生竟敢如此胆大包天…”
“滚,朕今日不想再听你聒噪!”
庆功宴戛然而止,髙弘远等人拂袖离去,孟祁宁倒乐得清静,倒了杯美酒细细品味,看着桌上糕点精美便包了几块,待会给那狼崽子尝尝。
琼华殿杂草丛生,灰尘厚重,紫微城的上一轮修缮因此殿无主便未纳入计划,远离内宫倒是个会面的好地方。
孟祁宁看着院子中央的秋千,拂去尘土坐了上去,还未体验便有人从身后拽住了绳结,“主人,危险。”
狼崽子轻功见长,连自己都没听见他进来的声音,“无妨,本宫喜欢这个旧物件,比麟德殿那些老东西来得亲切。”
少年闻言不再阻拦,而是仔细盯着绳结的绑缚处,若有松动定第一时间护住孟祁宁。
“差事顺利吗?”
“无人怀疑,但不方便。”
孟祁宁停下秋千,转身看着阿狼,或者说赵侍卫。一身金色明光铠,深红色内衬显得人更是华丽威武,的确太过引入注目。“千牛卫是御前带刀侍卫,一举一动自然有人盯梢。先不用急着查案,隐藏身份是你更该做的。”
“是,主人。”
孟祁宁看着少年有些泄气的脸知道他是立功心切,可向来欲速则不达,“阿狼,你告诉我雪地里要怎么打猎,是要风驰电掣般追击猎物吗?”
少年听到女人久违地唤他名字激动地抬起头来,赵子朗这个名字他不喜欢,让他总感觉自己在扮演另外一个人。“冬天太冷,跑不远,要埋伏,等猎物靠近,一口咬死。”
“说得好,你现在就给我好好地埋伏,在你不能动的时候学会观察,像你在雪地里等狐狸那样地耐心,只要他露出破绽你就把狐狸尾巴狠狠揪下来。”
少年点点头,他明白了,主人要让他做出其不意的猎手,要一击毙命。
月亮探出云层,夜深了。孟祁宁起身,阿狼替她系上外袍,“阿狼,往里摸摸,有你的东西。”
少年从内兜里摸出一包油纸,是三块豆沙糕,他的眸子瞬间亮起来,一口就吞了下去,嚼的两腮都鼓了起来。
孟祁宁看这人狼吞虎咽的样子觉得好笑,都已经进宫做了正四品的清要之官,怎么吃相还是同个野人一般。“慢慢吃别噎着,在宫里若有人递给你吃食,千万提防。”
“主人…你的算吗?”
女人嘴角浮现一抹笑意,“我便是在里面下了毒,你当如何?”
阿狼咽了咽,嘴里的豆沙甜味弥漫开来,“那阿狼就去死。”
傻子。
孟祁宁看他吃完东西才做最后的交代,“阿狼,以后我的事你不该表现得关心,众人眼中你只是一个被我弃掉的野奴,太念旧主就当不好现下的差事,你明白了吗?”
阿狼想起麟德殿里的景象,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主人都看在眼里,“主人你别生气,阿狼以后不会那样了。”
出宫的马车上孟祁宁假寐着,转过一处闹市车夫突然刹停,秦良玉瞬间拔出了剑,厉声呵斥道,“大胆,何人惊驾?”
“大人莫怪,我家娘子请故人一叙。”
孟祁宁缓缓睁开了眼睛,冷声道,“本宫在这东都城可没什么故人。”
对面马车上的女娘戴着兜帽,夜风吹起轻纱,人未到香先闻,“敢问殿下,仇人算故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