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江河入海

作品:《黄河畔的青春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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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羊峡的雪,在春末仍未完全消融。山巅的积雪如银冠般静卧,映着初升的朝阳,熠熠生辉。黄河从峡谷深处奔涌而出,水势依旧汹涌,却已不再狂野无羁——勘测队留下的监测站如星辰散落两岸,实时传递着水文数据,仿佛为这条母亲河戴上了智慧的缰绳。龙羊峡水利枢纽工程正式破土动工的那天,鞭炮声在峡谷间回荡,震落了崖壁上的残雪,也震醒了沉睡千年的山河。


    张茉茉抱着习华章,站在开工仪式的观礼台上。孩子已半岁,睁着乌黑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片被机械与人力唤醒的土地。习京墨身着军装,立于她身侧,目光沉稳地扫过工地。推土机轰鸣,钻机深凿,钢筋水泥如血脉般在峡谷间延展。这不仅是一座大坝的诞生,更是一个时代的宣言:中国,要以科学与意志,重塑江河。


    “你看,”张茉茉轻声说,“我们当年在青铜峡种下的那颗种子,终于在龙羊峡开花了。”


    习京墨握紧她的手:“而它,会结出整个西北的未来。”


    龙羊峡工程的启动,如同点燃了一支火炬,照亮了黄河上游的广袤土地。中央正式批复《黄河上游梯级开发总体规划》,明确在龙羊峡、刘家峡、盐锅峡、青铜峡等关键河段建设一系列水利枢纽,形成“梯级调度、联合调控”的治理体系。这一战略,被后世称为“黄河生命线工程”。


    张茉茉被任命为“黄河上游综合开发总指挥部”首席科学家,全面负责技术统筹。她带领团队建立了“三级调度模型”:上游以龙羊峡为核心,调控水量;中游以刘家峡为枢纽,防洪发电;下游以青铜峡为门户,保障灌溉与生态。通过智能调度系统,实现全流域水量动态平衡。


    “我们不再只是治水,”她在一次全国水利大会上说,“我们是在经营一条河。像经营一个生命体,尊重它的节律,修复它的伤痛,激发它的潜能。”


    为推进工程,全国各地的建设者如潮水般涌向西北。有来自东北的水电工人,带着厚重的棉帽与豪爽的笑声;有来自四川的爆破专家,能用一口川普精准计算炸药当量;有来自广东的电气工程师,将南方的精细与北方的粗犷完美融合。他们住在简陋的工棚里,吃着土豆炖羊肉,却在图纸上描绘着千万千瓦的电力蓝图。


    更令人动容的是,当年那些曾与张茉茉并肩作战的知青,许多已成长为各领域的骨干。他们主动请缨,重返西北。有人担任施工队长,有人负责地质勘探,有人投身教育,在工地旁建起“黄河子弟学校”,为建设者子女授课。


    一位曾在青铜峡教过书的老知青,在给张茉茉的信中写道:“我们这一代人,错过了许多。可我们没有错过黄河。只要江河在流,我们的青春就从未老去。”


    然而,梯级开发的每一步,都伴随着前所未有的挑战。


    其一,高海拔施工难题。龙羊峡大坝设计高度达180米,为当时亚洲最高混凝土重力坝之一。但在海拔近3000米处浇筑如此规模的大坝,混凝土凝固速度、温控防裂、材料运输等问题极为严峻。


    张茉茉带领团队研发“高原混凝土温控系统”:在混凝土中预埋冷却管道,通入低温循环水;在表面覆盖保温毯,防止昼夜温差导致裂缝;甚至利用夜间低温时段进行浇筑。他们还创新性地使用“牦牛运输队”,将水泥、砂石用牦牛驮运至高处作业面,既环保又高效。


    其二,生态平衡的博弈。大坝建设不可避免地改变了河流生态。鱼类洄游通道被阻断,湿地面积缩减,部分高原物种面临生存危机。


    张茉茉坚持“生态优先”原则,推动建设“鱼类增殖放流站”,人工繁育黄河裸鲤、极边扁咽齿鱼等特有物种。她还设计“生态泄流机制”,在非发电时段定时放水,模拟自然洪峰,维持下游湿地生态。


    一次,环保组织质疑工程破坏草原生态。张茉茉亲自带队深入牧区,与牧民座谈,听取意见。她承诺:“我们建坝,不是为了取代自然,而是为了与自然共存。”随后,工程新增投资两亿元,用于草原恢复、移民安置与生态补偿。


    其三,能源与民生的联动。龙羊峡电站建成,年发电量可达百亿千瓦时,可满足青海、甘肃、宁夏三省的工业用电需求。但如何让电力真正惠及百姓,成为新课题。


    习京墨提出“电力换生态”计划:牧民以草场使用权换取低价电力,用于取暖、照明、畜牧加工;同时,政府用部分电费收入反哺生态修复。这一模式后被推广至全国,成为“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早期实践。


    工程进入关键期,张茉茉几乎以工地为家。华章由保姆在兰州照看,每月才得见一面。母子相见时,孩子常怯生生地躲闪,张茉茉每每心如刀割。


    一次,习华章高烧不退,保姆连夜打来电话。张茉茉正主持大坝浇筑会议,无法脱身。她听着电话里孩子的哭声,泪水无声滑落,却仍坚持开完会议,才连夜赶往兰州。


    第二天清晨,她抱着退烧的儿子,轻声说:“妈妈不能陪你长大,但妈妈在为你建一个更好的世界。等你长大,会看见一条清的黄河,一片绿的高原,一座亮的中国。”


    习京墨也在军务与家庭间艰难平衡。他负责工地安保与应急救援,常在暴风雪中带队巡查。一次,他连续工作72小时,晕倒在岗位上。醒来后,第一句话是:“监测站的数据传回了吗?”


    张茉茉的母亲来看他们时,望着女儿憔悴的面容,心疼地说:“你们这样拼命,值得吗?”


    张茉茉笑了:“妈,你教我们‘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现在,轮到我们来扛了。”


    习京墨补充:“而且,我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您看——”


    他指向窗外:工地上,数千名建设者正顶着风雪作业,灯光如星河般铺展在峡谷之间。远处,一面五星红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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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后,龙羊峡大坝主体完工,首次蓄水成功。当闸门缓缓关闭,黄河水位平稳上升,库区形成一片碧波万顷的“高原明珠”。那一刻,全场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与欢呼。


    张茉茉站在坝顶,望着平静的水面,忽然落泪。她想起当年在黄河边立下的誓言:“我要让黄河清。”如今,这誓言正一步步变为现实。


    大坝发电后,青海第一座电解铝厂建成,甘肃的风电基地并网运行,宁夏的灌溉面积扩大三倍。西北,正从贫瘠走向富庶。


    而更深远的影响,是“龙羊峡模式”的推广。长江、澜沧江、雅砻江等大江大河相继启动梯级开发,中国进入“系统治水”新时代。张茉茉的“生态优先、科技引领、军民协同”理念,被写入国家《重大水利工程管理条例》。


    她受邀在全国各地讲学,每一次演讲的结尾,她都说:“我们治的不是水,是人心。是让亿万人民相信,只要团结奋斗,就没有战胜不了的困难,没有实现不了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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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年夏天,张茉茉在工地举办了一场特别的“毕业典礼”。二十名来自西北五省的青年学子,完成“黄河治理青年训练营”学习,即将奔赴各地水利岗位。


    典礼上,一位藏族女孩代表发言:“我来自玉树,小时候,黄河泛滥,冲毁了我家的牧场。我发誓,长大后要制服这条河。今天,我终于找到了答案——不是制服,而是理解、尊重与共生。张院长,您是我们心中的‘黄河母亲’。”


    张茉茉动容。她将一枚刻有“安澜”二字的纪念章赠予每位学员:“你们是星火,终将燎原。愿你们走遍江河,让每一滴水,都流向希望。”


    当晚,她在日记中写道:“我们这一代人,或许终将老去。但只要还有年轻人愿意为江河奋斗,中国就永远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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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后,黄河上游梯级工程全面竣工。黄河年均输沙量下降70%,水电装机容量突破五千万千瓦,灌溉面积新增两千万亩,百万人口摆脱贫困。一条曾被视作“灾难之河”的大江,终于成为“福祉之河”。


    张茉茉与习京墨已年过半百。他们退休后,回到青铜峡畔的小院,种菜养花,偶尔接待前来取经的年轻水利人。


    习华章已成长为一名环境工程师,投身于长江生态保护工作。他常对同事说:“我生在黄河边,长在风雪中,我的名字是‘华章’——我一生的使命,就是让江河安宁,让山河无恙。”


    一个夏夜,祖孙三代坐在院中纳凉。习华章抱着儿子,轻声讲述黄河的故事。孩子仰头问:“奶奶,黄河真的会说话吗?”


    张茉茉笑了,指着远处的河流:“听,它正在说——谢谢你们,让我重获安宁。”


    习京墨握住她的手,低语:“我们这一生,没白活。”


    月光洒在河面,波光粼粼,仿佛无数星辰坠入水中。江河奔流,不舍昼夜,如同奋斗不息的民族精神,终将汇入大海,融入永恒。


    而那一个个平凡而伟大的身影,已化作河床深处的基石,支撑着这条大河,流向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