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不是瓷娃娃

作品:《黄河畔的青春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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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秋,黄河水褪去了汛期的狂躁,蜿蜒流淌如沉睡的巨龙。张茉茉站在新落成的军民联防站观测台上,手持望远镜眺望河面。习京墨立于她身侧,指尖划过沙盘上的等高线,沙粒随他的动作簌簌落下,勾勒出一道即将动工的堤坝轮廓。


    “李书记刚传来消息,省里批了专项资金,但要求我们三个月内完成一期工程。”习京墨的声音沉稳如磐石,却隐着一丝紧迫。张茉茉放下望远镜,眉间微蹙:“工期太紧。眼下正值秋收,若强行征调劳力,会影响冬麦播种。”她转身翻开水文日志,笔尖在数据上疾走,“但若延迟,来年开春冰融,河岸隐患更大……”


    两人陷入沉默,习京墨忽然指向沙盘边缘:“你看,这里原是旧驿道,若能改作施工便道,可省下三成工时。”张茉茉眼前一亮,却旋即摇头:“驿道属县交通局管,他们未必肯让。”习京墨嘴角微扬,掏出军用通讯机:“军区工程处有老式压路机,若以‘军民共建’名义借用,县里没理由拒。至于驿道,我来协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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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降临时,联防站指挥部灯火通明。张茉茉伏案绘制施工分区图,习京墨则在军用地图上标注兵力部署。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裹挟着秋风闯入:“茉茉,京墨!上游突发山体滑坡,淤塞河道,水位已涨两尺!”他额角汗珠未干,显然是一路疾奔而来。


    张茉茉与习京墨对视刹那,默契已成。习京墨即刻下令:“第一分队驰援上游清淤,第二分队加固下游堤段。张同志,你带农技组疏散沿岸村民,务必确保无人滞留。”张茉茉抓起扩音器,声音穿透夜色:“乡亲们,听指挥!妇女儿童先撤,青壮年随军区同志抢险!”她的身影在混乱中如定锚,指挥村民有序撤离,习京墨则率士兵扛沙袋堵缺口,泥浆溅满军装。


    凌晨三点,险情终控。张茉茉瘫坐在河滩石上,喘息未定,习京墨递来水壶,壶身还带着体温。他蹲下身,用军用匕首削去她鞋底的泥块,动作利落却轻柔:“你鞋底磨破了,明日换我的军靴。”张茉茉耳尖微红,却故作镇定:“抢险时你冲在最前,不怕被石头砸到?”习京墨抬头,眼中映着星河:“军人本职。倒是你,不该涉险。下次疏散,我替你去做。”张茉茉轻笑:“习同志,我是知青,不是瓷娃娃。”


    灾后重建会议上,张茉茉提出“以工代赈”方案:受灾村民参与堤坝建设,换取粮食与工分。习京墨补充:“军区可提供技能培训,完工后优先录用为联防员。”□□拍案叫绝:“这法子妙!既解劳力之困,又稳民心!”方案通过次日,工地便响起夯土号子,军民协作的场景如画卷铺展。


    工程推进半月,张茉茉却在实验田陷入困境。母亲寄来的抗旱小麦虽成活率高,却因土壤碱化,产量远低于预期。她连续三夜未眠,反复调试改良配方。习京墨察觉她日渐消瘦,悄然调来军区化验室,借出精密仪器。深夜,两人在实验室对数据,张茉茉揉着发涩的眼睛:“若再不成,只能放弃这批种子……”习京墨忽然按住她颤抖的手,指腹粗糙的茧擦过她掌心:“你忽略了一个变量——黄河泥沙。我见过边防战士用河泥改良盐碱地,或许可行。”


    次日,习京墨率士兵从河心挖来深层泥沙,张茉茉将其与配方混合,奇迹般地,幼苗叶片舒展如翠。她欢呼着抱住习京墨,后者僵了一瞬,却最终回以轻拍:“实验成功,但该谢的是黄河。”两人相视而笑,窗外黄河水正映着朝阳,粼光如金。


    工程进入冲刺阶段,县里却突生变故。交通局长以“驿道关乎民生”为由,强行收回借用许可。习京墨连夜赴省城协调,张茉茉独撑工地。她顶着烈日说服村民:“驿道暂改施工道,完工后军区承诺修复!若堤不成,洪水冲了庄稼,才是真正的民生之祸!”嘶哑的嗓音与坚定的眼神,让众人动容。习京墨归来时,带回省军区的联合批文,他握住张茉茉汗湿的手:“你比我想象的更坚韧。”


    竣工典礼当日,十里河岸红旗招展。新堤如巨龙伏卧,观测塔与哨所林立,军民联防员的肩章在阳光下闪耀。张茉茉与习京墨并肩立于主席台,她接过省领导颁发的“黄河卫士”奖章,转身郑重别在习京墨胸前。台下掌声如潮,习京墨喉结微动,低声在她耳边:“这枚章,该有你一半。”张茉茉心跳如擂,却强作镇定:“习同志,这才是开始。冬麦播种后,我们该启动水土改良二期……”


    暮色渐浓,众人散去。张茉茉独步河岸,忽觉肩上一暖——习京墨的军大衣覆在她肩头。他指间摩挲着那枚星徽,声音低沉:“茉茉,我向军区申请了长期驻守。往后,我们共守这条河。”张茉茉望向奔涌的黄河,水声如誓,她终于点头:“好。不过,得先教会我打枪。万一洪水再至,我也能扛沙袋。”


    习京墨轻笑,从腰间掏出军用匕首,刀柄刻着“戍疆”二字。他将其塞入张茉茉掌心:“先学这个。刀锋向内,护己;向外,守河。”张茉茉握紧匕首,刀柄的凉意渗入掌心,却燃起一股灼烫的信念。黄河水在脚下咆哮,两人的影子在暮色中交融,如两株根系缠绕的胡杨,正扎根于这片滚烫的土地。


    暮色如纱,黄河水在夕阳下泛起粼粼波光,张茉茉沿着新筑的堤坝缓步而行。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领口处别着一枚银质银杏叶胸针,那是母亲从北京寄来的,针脚细密,在风中轻轻颤动,衬得她脖颈愈发纤细如玉。她的发梢被风卷起,乌黑的发丝间隐约可见几缕微卷的碎发,那是北京胡同里特有的温润水汽滋养出的柔顺。习京墨远远望着她的背影,目光不自觉地凝在她腰间那条褪色的红绸带——那是她下乡时扎在辫子上的,如今虽已摘下,却仍系在腰间,随步伐轻晃,如一抹流动的火焰,在灰黄的土地上格外醒目。


    “茉茉,歇会儿吧。”习京墨快步跟上,声音比平日多了几分柔和。张茉茉转身,夕阳恰好勾勒出她轮廓的剪影,眉如远山黛,眸似秋水盈,鼻尖微翘处带着一丝北京姑娘特有的俏皮。她摘下草帽,额角沁着细汗,却在笑:“刚竣工,我得再巡一遍堤段,确保夜间值守无误。”习京墨喉结微动,目光掠过她因劳作而泛红的脸颊,那抹红晕如同胭脂轻染,却比任何妆容更鲜活。他忽然伸手,指尖触到她肩头的浮尘,又触电般收回:“你总这般拼命,当心身子。”


    张茉茉一愣,随即轻笑,眼尾弯起月牙般的弧度:“习同志,你这话倒像我妈说的。不过,这堤坝若出了问题,咱们可对不起沿岸乡亲。”她边说边掏出随身携带的水文日志,笔尖在纸页上沙沙作响,字迹清秀如簪花小楷,每一笔都透着北京姑娘特有的书卷气。习京墨望着她低头专注的模样,心跳莫名加快——她鬓角垂落的发丝拂过日志封面,与钢笔的银链纠缠,仿佛一幅静默的画,让他竟忘了移开视线。


    两人行至一处河湾,习京墨忽然停下脚步,指向前方:“你看,那儿原是淤塞区,如今清淤后竟露出一片芦苇滩。”张茉茉顺着他的指尖望去,芦苇在风中摇曳,银絮纷飞如雪。她不自觉地走近,抬手拂过苇穗,指尖沾染了秋露的凉意。习京墨凝望着她侧脸的剪影,忽觉喉间发紧——她举手投足间的从容,像极了故宫琉璃瓦上流转的光影,既有大家闺秀的温婉,又带着知青独有的飒爽。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触碰她肩头那片芦苇絮,却在半空中顿住,掌心微微发烫。


    “习同志,这芦苇滩若加以利用,或可发展编织业。”张茉茉忽然转身,声音清亮如击玉。习京墨一惊,慌忙收回手,耳尖悄然泛红。他掩饰般掏出军用地图,指腹在纸上摩挲:“你说得对,军区工程处有竹编手艺的老兵,可组织村民学习……”话音未落,一阵风掠过,张茉茉的红绸带被卷起,缠上习京墨的军装纽扣。她俯身解带,发丝垂落,与他袖口的军绿色布料交错,呼吸近在咫尺。


    习京墨的呼吸骤然停滞,他嗅到她发间淡淡的皂角香,混着黄河畔的泥土气息,竟奇异地令他心安。他望着她睫毛投下的蝶影,喉间涌上一股冲动,想告诉她,这香气比北京城任何香粉都动人。但他终是克制,只轻轻拨开她鬓角的乱发,指尖掠过她耳畔时,指尖的颤抖连自己都未察觉:“小心风沙迷了眼。”张茉茉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那里头藏着某种炽热的情绪,如暗流涌动。她心跳忽快,却故作镇定,将红绸带系回腰间:“习同志,明日该去县里申请编织项目资金了,我拟了份报告……”


    习京墨点头,却未动身,反而从军装内袋掏出一枚铜制护身符,是边防战士常佩的狼牙状挂坠:“茉茉,这护身符能避风邪,你总在外奔波,戴着吧。”张茉茉怔住,这举动分明逾矩了战友的界限。她指尖触到铜符的凉意,抬眸却见习京墨耳根通红,目光却灼灼如炬。她忽而莞尔,将护身符系在红绸带上:“习同志的心意,我收下了。不过,护身符不如你教我的匕首实用。”她抽出腰间那柄刻着“戍疆”的匕首,刀锋在夕阳下寒光一闪,习京墨却觉那寒光不及她眼中神采夺目。


    夜幕渐沉,联防站的灯火亮起,张茉茉欲归,习京墨却执意相送。两人踏着月色行至营房前,习京墨忽道:“茉茉,你可知今日堤坝竣工时,李书记说你像……”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像一株会走路的玉兰花。”张茉茉愕然,旋即轻笑:“习同志,玉兰娇贵,可我这双手,早已沾满黄土了。”习京墨摇头,目光灼灼:“玉兰扎根深土,方能开得繁盛。你既有北京姑娘的灵秀,又有西北大地的坚韧,这便是我未见过的独特美丽。”张茉茉脸颊微烫,却未言语,只将水文日志抱紧,转身快步离去。习京墨望着她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掌心仍残留着她拂过芦苇时的凉意,心却如黄河奔涌,再难平静。


    次日清晨,张茉茉发现案头多了一束野菊,花瓣上凝着露水,根茎裹着黄土,却插在一只洗净的军用搪瓷缸里。她认得,那是习京墨的专属水缸。她指尖轻抚花瓣,忽见缸底压着一张字条,墨迹遒劲:“黄河畔的野菊,配得上黄河畔的姑娘。”张茉茉心跳如擂,耳畔仿佛又响起昨夜那句“独特美丽”。她望向窗外滔滔河水,忽觉这西北的风,竟也带着一丝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