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重建
作品:《玫瑰战争》 水,有了。火,有了。求救信号,也有了。
对了,吃的。
她需要找到一点吃的,让自己能坚持得更久一点。
她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不远处一株长着巨大叶片的植物上。
是牛蒡!
她记得,在胡德山的森林里,陆景深曾亲自挖出这种植物的根,烤给她吃。那带着一丝坚果和泥土混合的、独特的味道,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她匍匐前行,用那把早已沾满了泥土的折叠刀,一点一点地,挖着那坚实的土地。每一次的用力,都让她痛得几欲昏厥。但她还是,坚持了下来。
当那根粗壮的、沾满了泥土的乳白色根茎,终于被她完整地挖出来时,她已经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她修掉外面粗糙的表皮,艰难地,吞咽着那带着一丝甜味的、生的希望。
她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量。在这种绝境下,她做了她能做的一切。
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等待,那一声声尖锐的哨声,能被某个善良的路人,听见。
白天,黑夜。白天,黑夜。
周而复始。
安迪用一根烧焦了的木棍,在身旁的泥地上,艰难地,画着“正”字,记录着自己坚持下来的日子。
她开始出现幻觉。
她仿佛又回到了阿拉斯加的荒原,看到了陆景深那张冷硬的、却又带着一丝温柔的侧脸。他正蹲在火堆旁,用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专注地,为她削着一支木勺。
“晚晚,”他头也不抬地问,“今天想听哪个国家的故事?”
眼泪,不受控制地,从她干涩的眼角,滑落下来。
……
这七天里,整个圣何塞的华人圈,都快被一个名叫温蒂的的中国女孩,翻了个底朝天。
她像疯了一样,用尽了一切办法,去寻找那个突然失踪的、她生命里唯一的光。她报了警,找了所有她们认识的朋友,甚至,还哭着去求了那个看起来很温和的孟教授。
可安迪,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信。
直到第七天的下午,一个来自医院的、陌生的电话,才终于将她从无边的绝望中,解救了出来。
当温蒂疯了一样地冲进那间充满了消毒水味道的病房,看到那个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了管子,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却依旧对着她,露出了一个虚弱的、安抚的笑容的女孩时,她再也抑制不住,扑到床边,泣不成声。
“安迪……安迪……”
“好了,别哭……”安迪抬起那只唯一没有打着石膏的手,轻轻地、想像以前无数次那样,拍拍她的背,“我……我这不是,还活着嘛……”
就在安迪温声安慰着早已哭成泪人的温蒂时,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形挺拔的华裔医生,走了进来。
他的脸上,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深邃的、带着一丝探究的、好看的桃花眼。
他看了一眼病床上那个虽然虚弱、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的女孩,又看了一眼床边哽咽难言的温蒂,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
“你好,安迪小姐,”他走到床边,用一种极其标准且富有磁性的、纯正的普通话,微笑着,对她打着招呼,“我是你的主治医生。”
他缓缓地,摘下了脸上的口罩,露出一张俊美得有些过分的、玩世不恭的脸。
“我叫,赵恒。”
在医院里躺了整整三个月后,安迪终于迎来了出院的日子。
那场惨烈的车祸,给她留下了一副虽然痊愈、却依旧会在阴雨天隐隐作痛的身体,和一段永远无法抹去的、关于人性之恶的恐怖记忆。
肺部穿孔、肋骨骨折、脊柱和大腿的复合性骨折……医生说,她能活下来,并且没有留下任何严重的后遗症,本身就是一个医学上的奇迹。
只有安迪自己知道,支撑着她在那七天七夜里活下来的,除了陆景深教给她的那些生存技能,更有她那份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的、近乎偏执的顽强意志。
出院那天,加州的阳光,灿烂得有些晃眼。
温蒂来接她。看着这这个在她最无助的时候,给予了她家人般温暖的人,安迪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劫后余生的、真诚的笑容。
在出院的路上,安迪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温蒂去了一家二手车行。
“安迪,你的身体才刚刚恢复,现在就要买车吗?”温蒂有些担忧地问。
“对,”安迪的眼神,平静而坚定,“就是因为刚刚恢复,才更要买。”
她比任何人都更深刻地体会到,在这个车轮上的国家,没有一辆属于自己的、可以随时带她逃离危险的代步工具,是多么缺乏安全感。
她没有选择那些看起来漂亮精致的轿车,而是用自己那笔通过私活攒下的、所剩无几的积蓄,买下了一辆看起来有些笨重、却底盘高、马力足的二手福特皮卡。
那粗犷的线条和强大的性能,像一具坚硬的、可以移动的金属铠甲,给了她一丝虚幻的、却又无比真实的安全感。
第二件事,是去枪店。
在美国,枪支是悬在每一个普通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你可以选择不去拥有它,但你无法阻止,它可能会在任何一个你意想不到的时刻,对准你的额头。
经历了克里斯特的事件后,安迪深刻地明白,与其被动地等待危险降临,不如主动地,将武器握在自己手里。
她冷静地,为自己和温蒂,都挑选了一把小巧的、便于携带的□□手枪。那是陆景深曾教过她的、最适合女性防身用的型号。
当那冰冷的、带着一丝机油味的、沉甸甸的枪身被握在手里时,安迪那颗因为车祸而变得有些脆弱的心,才终于,重新安定了下来。
这三个月里,主治医生赵恒,成了医院里除了温蒂之外,与她接触最多的人。
他是一个极其优秀的医生,专业,严谨,却又不像其他美国医生那样带着一丝程序化的、冷冰冰的疏离感。他身上,有着一种独属于东方人的、内敛的温和与风度。
他会在查房时,不经意地,为她多带一份华人社区报纸;会在她因为伤口疼痛而失眠的深夜,耐心地,陪她说一些国内的趣闻。
当他得知,她们两个初来乍到的留学生,暂时还没有购买医疗保险时,他甚至主动地,以“国际学生援助”的名义,向医院申请,减免了她大部分高昂的医药费。
这份不动声色的、恰到好处的温柔与善意,让安迪感激异常。
但同时,她对于所有主动接近自己的男人,都保持着一种本能的、近乎病态的警惕。尤其是像赵恒这样,英俊、优秀,又背景不凡的男人。
她害怕,他会是另一个陆景深。
所以,她始终与他保持着一种客气的、带着一丝疏离的距离。
而赵恒,也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防备。他从未对她表现出任何过分的关注,更没有任何轻浮的挑逗。他所有的关心,都点到即止,像春日里和煦的风,温暖,却不灼人。他将自己所有的动机,都完美地,隐藏在了那份“同胞之间的同情与帮助”之下。
这份有分寸的、君子般的风度,让安迪那颗高度警惕的心,终于还是,悄悄地,对他放松了一丝戒备。
出院后,为了表示感谢,安迪决定,在身体允许的情况下,每周都抽出一天的时间,来医院做义工。温蒂也毫不犹豫地,选择跟着她一起来。
于是,医院,便成了她们和赵恒之间的交集点。
赵恒还利用自己的资源,为温常蒂介绍了一位在读的、同样来自中国的女性华人心理学实习医生。那位实习医生的收费不高,更重要的是,相同的文化背景和语言,让温蒂在面对她时,能更放松、也更愿意敞开自己的心扉。
治疗的效果,出乎意料地好。
他还为她们,介绍了一位新的房东。
那是一位早年从南洋移民过来的、独居的华人老太太。老人家境优渥,早年丧偶,子女也都在东海岸工作,一个人守着一栋巨大的、空荡荡的房子。她不缺钱,所以租金要求不高,但脾气却很古怪,对租客的要求,也极其挑剔。
当赵恒带着安迪和温蒂,第一次去拜访那位陈奶奶时,老太太隔着一副老花镜,将她们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许久。
她没有问她们的家世,也没有问她们的学历,只是看着她们那双同样清澈、干净,却又都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重故事感的眼睛,最终,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这房子,最怕吵闹。”她说,声音带着一丝南洋华人特有的、软糯的腔调,“我看你们俩这丫头,都是安静的性子。搬过来吧,房租,就按学生价给你们算。”
就这样,在赵恒的帮助下,她们终于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拥有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安全而温暖的家。
住进来后,安迪和温蒂才算真正领教了这位陈奶奶的“挑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