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惊鸿

作品:《玫瑰战争

    苏琴特意打发丈夫方跃民,带着小儿子方嘉言出去逛公园。家里,就只剩下了她们三个女人。


    林晚将自己到美国后的打算,一五一十地,又跟姑姑方文蔚复述了一遍。


    苏琴在一旁听着,这是她第二次听女儿说起这个计划,却依旧忍不住,眼眶通红。她哽咽着,拉着方文蔚的手,声音颤抖:


    “姐姐,晚晚这孩子,从小就很有主见。我知道,她的这个选择,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可能都不能完全理解。但她既然想这么做,我就支持她。我……我没什么本事,我认识的人里,也只有你去过美国,你……你能不能给晚晚出出主意?让……让这孩子,少受些苦。”


    说到后面,她已经有些泣不成声了。


    方文蔚没有像苏琴那样情绪激动,但她那双向来锐利而明亮的眼眸里,也早已泛起了红。她没有质疑林晚的决定,只是同样红着眼眶,一边轻轻拍着弟妹的手背安抚,一边拉起了林晚冰凉的手。


    “晚晚,你这孩子,是姑姑看着长大的。姑姑知道,你是个心里有数的孩子。”她看着林晚,眼神里,是全然的信任与支持,“姑姑懂你妈妈的意思。”


    她沉吟了片刻,似乎在脑海中快速地盘算着什么,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的光:


    “我的前夫……就是孟晓她爸爸,他现在,正在加州的一所社区大学里教书。我可以拜托他,让你先以一个新的身份,入读他的学校。只要你的成绩足够好,将来再转学去那些常春藤名校,是完全没有问题的!这样的话,你在美国,至少在学业上,不会那么辛苦。”


    林晚的眼中,瞬间闪过浓浓的感激。随即,那份感激,又被一丝愧疚所取代。她看着姑姑,用一种极轻的、带着歉意的声音说:


    “姑姑,可能……不止我一个人。我还需要您,再准备一个女孩的新身份。”


    她也要为小雅,留好一条生路。


    从北方回来时,那颗被冰封的、残破的心,似乎真的被南方这片永远不知疲倦的、炽热的阳光,一寸寸地融化了。那份深入骨髓的疲惫,也在亲人日复一日的、充满了烟火气的欢声笑语中,被彻底治愈。


    为了能多陪陪这个好不容易才回来的女儿,苏琴特地向学校请了假。她仿佛想将这三年缺失的母爱,都在这短短的七天里,加倍地补偿回来。她变着法地,给林晚做各种好吃的,用最朴素、也最温暖的方式,填补着女儿身体与灵魂的双重亏空。


    南方的清晨,总是来得格外早。


    天刚蒙蒙亮,当城市还笼罩在一片朦胧的、带着水汽的薄雾中时,苏琴便会拉着还有些精力不济的林晚,领着那个永远精力旺盛的小儿子方嘉言,一起去离家不远的早市。


    那里,是这座城市苏醒得最早、也最富生命力的地方。


    巷子口那家夫妻档的油条铺子,早已排起了长龙。金黄酥脆的油条,在滚烫的油锅里“滋啦”作响,散发出诱人的、混合着面香与油香的气息。林晚很喜欢看那个总是笑呵呵的老板娘,用一双长长的筷子,在油锅里翻飞,那娴熟而专注的模样,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隔壁的肠粉店,巨大的蒸笼里,永远冒着腾腾的热气。雪白滑嫩的米皮,包裹着鲜甜的虾仁或多汁的牛肉,再淋上一勺秘制的、咸中带甜的酱油,是林晚记忆中最无法割舍的味道。


    还有那现炸的、Q弹的墨鱼丸,外皮酥脆、内里鲜嫩的炸云吞……


    苏琴会买上一大堆,看着女儿和儿子吃得心满意足、唇齿留香的模样,脸上便会露出全世界最幸福的笑容。


    吃完了早餐,三人便手牵着手,一起去逛旁边的菜市场。


    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充满了海产的咸腥味与瓜果的清香味。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叫卖声,与街坊邻里们热情的寒暄声,交织在一起,谱成了一曲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最动人的交响乐。


    苏琴会拉着林晚,在一个个摊位前仔细地挑选。她会教她,如何分辨最新鲜的、还在活蹦乱跳的基围虾;如何挑选鱼眼清亮、鱼鳃鲜红的海鲈鱼。


    遇到相熟的菜贩,总会热情地打招呼:“苏老师,今天又来买菜啦?哎哟,这是你女儿吧?长得可真俊,跟你一模一样!”


    每当这时,苏琴总是会无比骄傲地笑着回答:“是啊,我女儿,从京城回来看我呢。”


    而被晾在一旁的小崽崽,则总会不甘寂寞地,拽着妈妈的衣角,仰着肉嘟嘟的小脸,一本正经地提醒对方:“我!我也跟妈妈和姐姐很像!一样漂亮!”


    他那副人小鬼大、生怕把自己给漏了的可爱模样,总能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这天早上,母子三人如往常般,准备下楼去吃早餐。


    老旧的居民楼里,电梯运行得缓慢而沉稳。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三个人。林晚将那个总喜欢把所有楼层按钮都按一遍的小捣蛋鬼抱在怀里,低声数落着他。小家伙则将脸埋在姐姐的颈窝,发出咯咯的、讨好般的笑声。


    电梯在九楼,缓缓地停了下来。


    门,“叮”的一声,向两侧滑开。


    门外,站着一个眉目俊秀的、看起来像是大学生的年轻男孩。他穿着一身干净的白T恤,背着一个双肩包,鼻梁上架着一副斯文的金丝眼镜,浑身都散发着一种干净的、带着书卷气的少年感。


    就在电梯门打开,看清里面景象的瞬间,男孩的动作,彻底僵住了。


    他的视线,像被一道无形的磁力牢牢吸住,直直地,落在了那个正抱着孩子的美丽女孩身上。


    那一刻,他感觉整个世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他的眼里,只剩下她。


    她侧着头,正低声数落着怀里那个乱动的小男孩,脸上带着一丝无奈又宠溺的浅笑。那冰冷的、毫无美感的灯光,非但没有削减她的美丽分毫,反而像聚光灯一样,将她那无可挑剔的五官轮廓、光洁如上好羊脂玉的肌肤、以及那双清冷沉静的眼眸,都清晰地勾勒了出来。


    她与怀里孩子的互动,那份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鲜活而温暖的柔情,让她那份惊心动魄的美,瞬间变得不再遥远。那是一种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亲近的、足以融化一切的温柔。


    男孩感觉自己的心脏,在那一刻,被狠狠地撞了一下,随即,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地狂跳起来。


    苏琴显然是认识这个男孩的。她按住电梯的开门键,笑着招呼道:“小叶,下楼啊?不进来吗?”


    被她这么一喊,那个名叫“小叶”的男孩,才如梦初醒。他那张本就白皙的脸,“刷”地一下,涨得通红,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他有些结巴地,语无伦次地回答:“那……那个……苏阿姨,我……我突然想起来,我……我想锻炼锻炼,走楼梯下去!你们……你们先下!”


    说完,他便像是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一般,有些慌乱地、急急忙忙地,转身向楼梯口的方向跑去。


    电梯门,缓缓地关上了。


    苏琴看着男孩那副落荒而逃的、纯情又可爱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她转过头,对着自家那个还一脸状况外的女儿,促狭地打趣道:


    “看看,我们家晚晚一出现,都把人家男孩子给吓得,连电梯都不敢坐了。”


    林晚睁着那双无辜的大眼睛,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家这个没正形的妈妈,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并没有将这个小小的插曲,放在心上。


    然而,接下来的第二天,第三天,当她们早上乘坐电梯下楼时,竟然都在九楼,分毫不差地,再次遇到了那个名叫小叶的男孩。


    他似乎是掐准了时间,专门等在那里一样。


    第二天,他依旧不敢直视林晚,只是红着脸,跟着苏琴寒暄了几句天气。


    第三天,他似乎是终于鼓足了毕生的勇气。在电梯门即将打开时,他用一种近乎豁出去的、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主动地、轻轻地,对林晚说了一句:


    “那个……林晚,你好。我……我叫叶知秋,是……是南方大学的学生。”


    林晚有些意外,但还是礼貌地、微笑着,对他点了点头:“你好。”


    可惜,这份刚刚萌芽的、青涩的勇气,还未来得及生长,便被命运,无情地掐断了。


    小叶只在电梯里,见过林晚三次。


    第四天,当他再次鼓起勇气,准时地等在九楼的电梯口时,那扇门打开,里面,却只有苏琴和方嘉言。


    他的心,瞬间空了。


    有人说,别在太早的年纪遇见那个惊艳了时光的人——后来的路再遇见谁,都成了她的影子;那一眼,便足以误了终身。


    陆景深,是林晚两世都无法摆脱的、劫难般的惊艳了她时光的人。


    她不知道的是,她也成了那个,在电梯门打开的瞬间,用一道惊鸿般的身影,惊艳了另一个少年时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