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灰烬
作品:《玫瑰战争》 陆安然想起一年前,在京郊那栋温泉别墅里,看到林晚病倒时的场景。
“你……你可别哭啊,”陆安然有些笨拙地安慰着,“我已经说过我哥了,让他不许欺负你。”
林晚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精美的瓷娃娃。
陆安然放下手里的食盒,自顾自地走到窗边,“哗啦”一声,将那厚重的窗帘猛地拉开。
刺眼的阳光,瞬间涌了进来,照亮了房间里漂浮的、细小的尘埃。也照清了床上那个女孩的脸。
陆安然愣住了。
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神色。木木的,呆呆的,那双往日里总是亮得惊人的、仿佛盛满了星辰的眼眸,此刻,却像两潭被冰封的、再也不会流动的死水,看不到一丝波澜,也看不到一丝光亮。
那份空洞,比上一次在别墅里看到的、病中的脆弱,更令人心惊。
“当我哥的女朋友,真可怕。”陆安然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手臂,默默地打了一个寒颤。
她重新在床边坐下,看着林晚,正想着要怎么开口,再劝慰几句。
“安然姐姐,”林晚却先开了口。她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干涩,而空洞,“你还记得……小雅吗?”
“小雅?”陆安然蹙了蹙眉,努力地在脑海中搜索着这个似乎有些遥远的名字,“不记得了。”
“之前……你为了苏慕白自杀……”
“哦——”陆安然恍然大悟地拖长了尾音,“想起来了,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我哥说,她以后再也不会出现了。”
那语气,随意得像在谈论一件被丢掉的、不值一提的旧玩具。
“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林晚的眼珠,终于迟缓地、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看向陆安然。
“不知道,”陆安然撇了撇嘴,脸上满是不耐烦,“也不想知道。”
“她被扔去了缅北。”林晚用一种近乎陈述事实的、不带任何情绪的语气,说出了那个地狱的名字。
“哦。”陆安然的反应,依旧是淡淡的,仿佛“缅北”这个地方,与楼下的花园,并没有任何本质的区别。
林晚的心,在那一声轻飘飘的“哦”中,彻底地、完全地沉了下去。但她还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了这根她明知早已腐朽的、最后的稻草。
“安然姐姐,你……你可以救救她吗?”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卑微的恳求,“就是……跟你哥哥求求情,救救她……”
“我为什么要为一个我讨厌的人,去忤逆我哥哥?”陆安然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她,“她害得我在医院里躺了那么久,那本来就是她应得的代价。”
“代价?”林晚缓缓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你知道……这个代价,意味着什么吗?”
“林晚,你今天真的很奇怪,”陆安然彻底失去了耐心,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不想跟你讨论一个不相干的人,这会影响我的心情。”
“安然姐姐,”林晚没有理会她的不耐烦,只是执拗地,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如果……如果是我在缅北,你会……愿意救我吗?”
“你?”陆安然愣了一下,随即理所当然地回答,“你是我哥的女人,要救,也应该是我哥去救你啊。”
“如果……”林晚看着她,一字一句地,清晰地问,“我不是你哥的女人,和你一样,也喜欢苏慕白呢?”
这个问题,终于让陆安然那张天真美丽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真实的、毫不掩饰的嫌恶。
“那你,”她说,“也变成了我讨厌的人。我为什么要救一个我讨厌的人?”
说完,她便转身,再也不想和这个“奇怪”的林晚多待一秒。
“呵呵……讨厌的人……”
林晚躺在床上,缓缓地,低声地笑了起来。那笑声,空洞,而悲凉。
前世今生,伴你长大,为你解忧。
我一声声地唤你‘姐姐’,不过是奢求着一份虚假的温情,奢求着你能有一次,真正像姐姐对妹妹那般,给我一丝怜惜。
终究是我太傻,太天真了。
到头来,就因为一个男人,我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变成你“讨厌的人”。
而一个你讨厌的人,就可以被那样轻易地、理所当然地抹杀?
我们这些草芥,连一丝怜悯,都不配得到吗?
那无边的、彻骨的悲凉,像最寒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淹没了她。
她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将陆安然离去的背影,和这满室刺眼的阳光,都彻底地,隔绝在了自己的世界之外。
当飞机平稳地降落在广州国际机场时,一股混杂着潮湿水汽与草木芬芳的、独属于南方的空气,透过机舱的缝隙,扑面而来。
那温暖的、带着一丝甜腻气息的风,瞬间便吹散了林晚身上所有来自京城的、凛冽的寒意。
三年,超过一千个日夜,她没有再见过自己的妈妈。
苏琴在林晚到北京后的第二年,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儿子,方嘉言。在弟弟出生前,苏琴还曾小心翼翼地,在电话里试探过女儿,生怕她会因此吃醋。林晚当然不会。这个世界太容易让人感到孤单了,能多一个血脉相连的牵绊,是她求之不得的好事。
在那之后,什么时间能回南方,陪伴家人,尤其是逗弄那个软软糯糯、像个小年糕团子一样的小崽崽,教他口齿不清地叫自己“姐姐”,成了林晚在那座冰冷的樊笼里,最温暖的期盼。
林晚走出航站楼,一眼,便看到了等在出口处的那一家三口。
南方的盛夏,日光炽烈。妈妈苏琴穿着一身素雅的棉布连衣裙,依旧是记忆中温婉的模样;继父方跃民则穿着简单的白T恤,脸上带着憨厚温和的笑。而那个被他抱在怀里、穿着小恐龙背带裤的小家伙,正好奇地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四处张望着。
他们咧着嘴角,看到她出来的瞬间,便开始不停地挥舞着手臂。
林晚再也抑制不住,拖着行李箱,向他们飞奔而去。
当女儿的身影穿过人潮,越来越清晰地映入眼帘时,苏琴脸上的笑容,却在瞬间,微微凝固了。
三年不见,她的女儿,出落得……太过惊艳了。
那不再是属于少女的、青涩的美。她的五官长开了,每一笔都像是被最顶级的画师精心勾勒过,美得几乎不真实。更夺人心魄的,是她身上那股独特的气韵。那是一种极其矛盾的、揉杂了清冷与明艳、坚韧与脆弱的复杂气质。她走在人群中,明明安静得像一株空谷幽兰,却又偏偏能在一瞬间,攫取所有人的目光,像一朵在绝壁中悄然绽放的、娇艳着刺的玫瑰。
苏琴的心中,先是涌起一阵作为母亲的、巨大的骄傲。随即,那份骄傲,便被一股更深沉的、冰冷的担忧所取代。
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气韵……太惹人觊觎了。
如果……如果女儿受了委屈和伤害,她们这样平凡的家庭,又能如何护得住她?
就在苏琴胡思乱想之际,林晚已经走到了近前。当苏琴的目光,终于对上女儿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眸时,她才看清了那份美丽之下,所隐藏着的、深深的疲惫与憔悴。
那份担忧与怜惜,像一把淬了冰的针,狠狠地扎进了她的心里。
一走到近前,那股被压抑着的对亲人的思念与愧疚,便如决堤的洪水般,瞬间冲垮了林晚所有的坚强。她的眼眶“刷”地一下就红了,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
“妈妈……方叔叔……”
她伸出手,想去抱抱妈妈,却又看到了那个正好奇地盯着自己看的小家伙。她转而伸出手,轻轻捏了捏他肉嘟嘟、粉嫩嫩的小胖脸。
看到女儿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倦色,苏琴再也忍不住,眼眶也跟着红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她上前一步,将女儿紧紧地搂进怀里,千言万语,最终只汇成了这最简单的四个字。
怀里的小崽崽,似乎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有些伤感的重逢气氛感染了。他挣脱了爸爸的怀抱,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抓住了林晚的衣角,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地问:“你就是姐姐吗?妈妈说,你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回来看我。”
他天真无邪的话语,冲散了大家的伤感之情。
林晚破涕为笑,蹲下身,与他平视:“对,我就是姐姐。我们小崽崽,长这么高啦。”
一家四口,开开心心地上了车,向着林晚最喜欢的那家早茶餐厅驶去。
车窗外,是熟悉的、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广州街景。高大的榕树,将浓密的树荫投在马路上,骑楼下的凉茶铺,冒着袅袅的、带着草药香气的白烟。一切,都还是记忆中那副温暖而亲切的模样。
姑姑方文蔚和女儿孟晓已经等在了包厢里。巨大的圆桌上,早已摆满了冒着腾腾热气的、各式各样的广式点心。
虾饺皇,皮薄如纸,里面包裹着饱满鲜甜的虾仁;糯米鸡,荷叶的清香与鸡肉的鲜美完美地融合在一起;金黄酥脆的乳鸽,香气扑鼻;还有那软糯的肠粉,Q弹的牛肉丸,浓郁的凤爪,和那一碗用料十足的艇仔粥……
这熟悉的、充满了烟火气的味道,瞬间便填满了林晚那早已被空虚与恐惧占据的胃,也抚慰了她那颗疲惫不堪的心。
饭桌上,大家都避免主动提起她在北京的生活。继父、母亲和姑姑,依旧在原来的学校当老师,生活平淡而安稳。孟晓则意气风发地,跟她分享着自己申请美国常春藤名校的最新进展。
“晚晚,你呢?”孟晓问。
林晚没有说自己拿到了MIT的offer,只是含糊地说,自己应该也是去美国读书。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饭后,姑姑说明天再来家里看她,便带着还有事要忙的孟晓先走了。继父则贴心地,将母子三人送回家后,自己又赶回了学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