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棋局

作品:《玫瑰战争

    陆将军话里看似在跟林爷爷闲聊,实则每一个字都是在考验林晚。


    林爷爷脸上闪过一丝无奈的苦笑,他太了解老首长的脾气了,这是在故意给自己这个引以为傲的孙女出难题呢。他刚想打个圆场,林晚却抢先一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愧疚:“陆爷爷教训的是,这是晚晚不孝。”


    她没有辩解,先是坦然认错,随即才轻声解释道:“当初妈妈一个人带着我离开,为了养活我,工作非常辛苦,实在抽不出时间带我来看望爷爷奶奶,她也不放心我一个人上路。是我体谅妈妈不易,不敢提要求。如今我长大了也懂事了,妈妈不用担心我给爷爷奶奶添麻烦,能自己照顾自己,也能在爷爷奶奶身边好好陪伴尽孝。”


    这番话,既解释了缘由,又全了母亲的体面,更表明了自己的孝心,说得不卑不亢,情真意切。


    秦夫人眼中那温柔的笑意,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真实的暖意。


    林晚的回答,显然让陆将军非常满意。


    他那张一直紧绷着的、刻着岁月痕迹的脸,彻底松动了下来。他缓缓点了点头,竟亲自从那张巨大的书桌后站起身,脸上带着一丝难得的、近乎和蔼的笑意。


    “走吧,”他说,“带你去见见安然。”


    这个举动,让林晚身后的爷爷奶奶都有些惊讶。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欣慰。


    将军亲自领着一行人,上了二楼。红木的楼梯,踩上去发出沉稳的“吱呀”声,像在诉说着这座宅院厚重的历史。走廊的两侧,挂着几幅气势磅礴的山水画和笔力遒劲的书法,处处都彰显着这个家族不凡的底蕴。


    来到走廊尽头的一间卧室前,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少女娇俏又带着点不耐烦的声音。


    “哥,这道题好难啊,我不想做了!你给我讲了三遍了,我还是不懂!”


    林晚的心,随着那个清晰的“哥”字,不受控制地、轻轻地抽动了一下。


    陆将军推门而入。


    房间很大,布置得像童话里的公主房。巨大的落地窗前,挂着粉色的蕾丝窗帘,一张柔软的公主床上,十六岁的陆安然正趴在那里,一条腿打着厚厚的石膏,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数学练习册。


    而在她床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身形挺拔如松的少年。


    那少年,就是陆景深。


    十八岁的他,早已褪去了寻常少年的青涩。常年的军校生活,像一把最锋利的刻刀,将他身上所有多余的线条都剔除干净,只剩下最流畅也最结实的肌肉轮廓。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毛衣,却依旧难掩那份迫人的、充满了力量感的气场。他的头发剪得很短,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干净利落的发际线棱角,衬得那张脸愈发俊美逼人。


    五官像是被上帝亲手雕刻过,每一笔都恰到好处,组合在一起,是一种极具攻击性的、让人看一眼就再也忘不掉的惊艳。


    此刻,他正耐心地为妹妹讲解着一道复杂的几何题,平日里总是冷若冰霜的脸上,难得地,带着一丝只属于家人的、不易察觉的柔情。


    听到门响,兄妹俩同时抬起头。


    陆安然看到陆将军,立刻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爷爷!”


    而陆景深脸上那抹短暂的柔情,则在看到门口众人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重新覆上了一层冰冷的、生人勿近的漠然。他的目光,在林晚的身上,极快地扫过,没有半分停留,那眼神,是全然的陌生与审视,就像在看一件凭空出现的、与自己毫不相干、却又需要评估其价值的摆设。


    林晚的心,在那一瞬间,反而彻底地、尘埃落定般地平静了下来。


    一切如昨。


    他,冷傲与蔑视,一如前世。


    “安然,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林爷爷的孙女,林晚。”陆将军的语气温和了许多,“接下来这个学期,她会陪你一起上课。”


    他又转向陆景深,语气恢复了威严:“景深,这是林晚。以后在家里,有什么不懂的,她就问你们两个。”


    将军的话,不容置喙,也带着一层更深的、只有陆景深能听懂的含义。


    “安然姐姐好,景深哥哥好。”林晚垂下眼眸,声音清脆,乖巧得挑不出一丝错处。


    陆安然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漂亮得不像话的“伴读”,脸上没什么表情。而陆景深,则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嗯”,算是回应,随即又将视线落回了书页上,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吝于给予。


    从陆安然的房间出来,爷爷奶奶才带着林晚去了她的住处。


    他们穿过庭院,来到了后院工作人员居住的后罩房。那是一排独立的、青砖灰瓦的建筑,虽然不及主楼气派,却也干净整洁。爷爷奶奶的住处,是一个独立的小跨院,院子里种着几株石榴树和一架葡萄藤,充满了生活气息,显得颇有体面。


    他们为孙女准备的,是紧邻着自己主卧的那一间厢房。


    “晚晚,以后你就住这儿。”奶奶推开门,里面虽然不大,但被褥和陈设都是崭新的,窗台上还摆着一盆盛开的蟹爪兰,“这里就在我们隔壁,你有什么事,喊一声爷爷奶奶就听见了,我们也方便照顾你。”


    就在林晚安顿下来后不久,主楼书房里的陆景深,叫来了司机王叔。


    “从今天起,派人盯着她。”他的声音,依旧是那副冷硬的调子,“她每天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看了什么书,事无巨细,定期向我汇报。”


    王叔恭敬地应下,心中却有些不解。这位少爷,向来对家里的事漠不关心,怎么今天,对林管家的孙女,如此上心?


    陆景深没有解释。


    第二天,家庭教师准时上门。


    陆安然的腿伤其实并不算严重,但她从小娇生惯养,一点小伤小痛都足以让她成为全家关注的焦点。她理所当然地享受着这份特权,对于学习,自然是没什么耐心的。


    课程刚开始,她还算配合,但不到半个小时,便开始不耐烦起来。她一会儿喊腿疼,一会儿又嚷着口渴,把来回奔波的佣人指挥得团团转,就是不肯将心思放在书本上。


    林晚从头到尾都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认真听讲,奋笔疾书,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课间休息时,陆安然百无聊赖地摆弄着床头柜上一个精致的芭比娃娃。那娃娃穿着一身华丽的公主裙,只是裙摆的蕾丝边不小心被勾破了一个小口,显得有些美中不足。陆安然看着那个破口,烦躁地撇了撇嘴,随手就想把它扔到一旁。


    “安然姐姐,”林晚在这时,才终于开口,声音温和,“这个娃娃的裙子破了吗?我或许可以帮你修好。”


    陆安然瞥了她一眼,没什么兴趣:“你能修?算了,回头让王阿姨给我扔了,我再买新的。”


    林晚没有再多说,只是微笑着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巴掌大的针线盒。


    她走到床边,拿起那个娃娃,轻声说:“姐姐先借我一下,好吗?”


    不等陆安然同意,她便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拿出里面的银色小剪刀和一卷几乎同色的丝线,开始专注地修补起来。


    她的动作,有一种令人赏心悦目的美感。手指纤细而灵巧,穿针引线的动作,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她没有简单地将破口缝上,而是顺着蕾丝的花纹,用丝线巧妙地绣出了一朵小小的、立体的蔷薇花,那朵花,正好将那个破口完美地覆盖,并且为原本的裙子增添了一抹别致的精巧。


    整个过程,不过十分钟。


    当她将焕然一新的娃娃递还给陆安然时,这位大小姐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惊讶的神色。


    这一下,彻底勾起了陆安然的好奇心。她暂时忘了腿上的伤,拉着林晚问东问西。


    果然,没过几天,陆安然就接到了一个闺蜜的生日派对邀请,虽然腿上不方便但她坐轮椅也是要参加的。她想要在当天佩戴一件独一无二的首饰,在纸上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设计草图——一条由星月和流苏组成的手链。


    “林晚,你看,这个你能做出来吗?”她带着一丝期盼和考验的口吻问道。


    林晚接过草图,只看了一眼,便了然于心。“可以试试。”


    接下来的几天,林晚向爷爷要来了一些工具和废弃的银饰边角料。每天课程结束后,她就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切割、打磨、镶嵌。


    一周后,一条比设计图上精美十倍的星月手链,出现在了陆安然的面前。银色的月牙旁,点缀着细碎的、闪着光的水晶,下面坠着灵动的流苏,戴在手腕上,摇曳生姿,美不胜收。


    陆安然彻底被征服了。


    她拿着那条手链,在生日派对上出尽了风头。她的一个“闺蜜”,李薇,更是对那条手链爱不释手,当场就提出,愿意出高价,让林晚也为她做一条一模一样的。


    “晚晚,你就帮薇薇也做一个嘛,”陆安然有些得意地,替林晚应承着。


    林晚只是微笑着,对李薇说:“不好意思,李小姐。我做的东西,都只送给安然姐姐一个人。每一件,都是独一无二的。”


    这句话,极大地满足了陆安然的虚荣心,却也让李薇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派对结束后,李薇不死心,私下里又找到了林晚,直接开出了五位数的高价,让她务必再做一条。


    “我知道,”李薇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施舍般的优越感,“你爷爷在陆家当管家,这笔钱,够你一年的学费了。”


    林晚依旧是那副温和的、不卑不亢的模样,她看着李薇,缓缓地摇了摇头。


    “李小姐,我想你误会了。这不是钱的问题。”她顿了顿,用一种极轻的、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说,“我送给安然姐姐的,是独一无二的心意。如果这世上出现了第二条一模一样的,那这份心意,不就变得廉价了吗?”


    “更何况……”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瞥了一眼李薇手腕上那条与陆安然几乎同款、只是品牌logo稍有不同的限量版手链,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我猜,您也不是真的喜欢这条手链,只是不喜欢,安然姐姐拥有您没有的东西,对吗?”


    李薇的脸色一变。


    后来,林晚将这件事,用一种讲故事般的、不带任何评判的语气,告诉了陆安然。她没有说李薇的坏话,只是提醒她:


    “安然姐姐,真正的好朋友,是会为你拥有独一无二的美好而真心高兴,而不是想方设法地,也要拥有和你一样的东西,甚至……让你变得和她一样。”


    陆安然虽然娇纵,却并不愚蠢。她看着林晚那双清澈见底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第一次,对自己那些所谓的“闺蜜”,产生了怀疑。


    而这一切,都通过王叔的口,一字不落地,传到了陆景深的耳朵里。


    王叔在汇报完所有事情后,由衷地感叹了一句:“少爷,林小姐……真是个好姑娘。对安然小姐尽心尽力,对老林夫妇也是孝顺得没话说。自己学习也从不耽误,每天早睡早起,比家里的警卫员还自律。”


    “有什么异常吗?”


    “如果说有什么异常的话,就是对林管家夫妇的身体特别看重,拉着去做了最全面的身体检查。严格地控制起了他们的饮食,林管家爱喝两杯的小习惯,被她用各种养生茶替代;老嫂子爱吃的甜食,也被她换成了糖分更低的水果和点心。林小姐好像还报名了一个周末的急救培训班,学习心肺复苏术。”


    书桌后,陆景深听完汇报,那张冷硬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用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桌面,不置可否。


    他吩咐道:“继续盯着。”


    陆景深发现,林晚在家里,似乎有意识地、悄无声息地,避开所有可能与他碰面的机会。


    有好几次,他处理完事情,从书房出来,走到花园里,都看到那个纤细的身影,正蹲在花坛边,用一小碟牛奶,耐心地喂着一只流浪的橘猫。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画面,宁静而美好。


    可只要她远远地看到他走过来,便会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悄无声息地起身,从另一条小路,迅速地离开,像一只受惊的、不愿与人亲近的蝶。


    偶尔在走廊上迎面碰上,实在避无可避,她也只是会停下脚步,微微垂下眼帘,用一种恭敬而疏离的语气,轻声说一句“景深哥哥好”,然后便迅速地侧身走开。


    自始至终,她那双漂亮的、清澈的眸子,从不与他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