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孤立
作品:《玫瑰战争》 冬去春来,厚重的积雪融化,庭院里的老槐树抽出了新芽。
陆安然的腿终于痊愈,拆掉了石膏。在家里闷了一整个冬天的大小姐,像一只被放出笼子的金丝雀,立刻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与活力。开学后,林晚作为“伴读”,顺理成章地和陆安然一起,进入了京城最顶尖的一所私立高中。
这里,是真正的天之骄子聚集地。校园里随处可见的,都是叫得出名号的豪车,学生们身上穿着的,是看似低调却价格不菲的名牌。他们谈论的,是艺术展、海外旅行和商业企划。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由金钱与权力发酵而成的、名为“优越感”的气息。
对陆安然而言,这里是她的乐园。开学第一天,她便如鱼得水,被一大群朋友簇拥着,像骄傲的公主。
而对林晚而言,这里是另一个更广阔、也更残酷的战场。
当她跟着陆安然,第一次走进那间窗明几净的教室时,几乎是在瞬间,便感受到了无数道或好奇、或审视、或轻蔑的目光,像无形的针,细细密密地扎在她身上。
她的美丽,毋庸置疑。但她的身份,却成了原罪。
“那个就是林晚?听说只是陆家管家的孙女。”
“真的假的?怎么会来我们学校?”
“还不是托了安然的福,人家是‘伴读’,懂吗?古代叫书童。”
窃窃私语声,不大,却异常清晰。
陆安然被朋友们拉着,兴奋地讨论着周末要去哪里开派对,完全没有注意到,甚至……是根本不在意,那个跟在她身后的“伙伴”,正在遭受着怎样的孤立。
早上,她们一同坐着陆家的车来学校;放学后,陆安然有数不清的派对和活动,林晚便只能独自一人,挤上那拥挤的公交车,回到那个名为“家”,实为“樊笼”的地方。
她的同桌,是一个名叫张茜的女孩。父亲是某个部的司长,母亲是知名的艺术家,家世不错,也是班级里围绕在陆安然身边的核心人物之一。
张茜从一开始,就没给过林晚好脸色。她会“不小心”将自己的书包,占据课桌三分之二的位置;会在林晚看书时,故意大声地和后座的同学聊天;会在上课时,用手肘,一次又一次地,“无意”地撞到林晚正在写字的手臂。
这天课间,张茜看着正安静地坐在座位上,低头演算着一道数学题的林晚,眼中那份积攒了几天的、莫名的不爽,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她将一杯滚烫的热水,重重地放在桌上,那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喂,”她用笔尖,不耐烦地敲了敲林晚的桌面,“我说,你每天这么用功,是想考第一,然后让你爷爷在陆将军面前多讨点赏钱吗?”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周围几桌的同学都听得清清楚楚。几声压抑的、充满了恶意的窃笑声,随之响起。
林晚手中的笔,顿了一下。
她没有立刻抬头,只是缓缓地,将那道已经演算完毕的题,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将笔轻轻地放下。
然后,她才缓缓地抬起头,用那双清澈得像一汪古井的、不带任何情绪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张茜。
“说完了吗?”她的声音,很轻,很平,像没有风的湖面。
张茜被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激怒了,拔高了音调:“你什么态度?一个下人的孙女,别以为跟安然走得近,就真把自己当成什么人物了!”
“下人?”林晚重复着这两个字,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她伸出手,从笔袋里,拿出了一根崭新的、削得笔直的铅笔。
然后,在张茜和周围同学错愕的目光中,她用两根纤细的手指,捏住铅笔的两端。
“咔嚓”一声。
那根坚硬的铅笔,应声而断。
清脆的、断裂的声音,像一声无声的警告,让周围的窃笑声,戛然而止。
林晚将那两截断掉的铅笔,轻轻地放在张茜面前,然后,身体微微前倾,用一种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冰冷刺骨的声音,在她耳边说:
“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想让我心服口服,就用你的成绩,或者你的拳头,堂堂正正地打败我。”
她顿了顿,那双清澈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与她年龄不符的、令人心惊的狠厉。
“否则,就闭上你的嘴。不然,下一次断掉的,我可不保证……会是什么东西。”
说完,她便重新坐直身体,拿起另一支笔,继续演算下一道题,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张茜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还是没敢再多说一个字。
学生的孤立,尚可用狠厉震慑。而来自老师的、无形的漠视,才更令人窒息。
课堂上,无论林晚将手举得多高,老师的目光,永远会从她身上一扫而过,点起那些家世显赫的学生。课后,当她拿着问题去请教时,老师也总是会用“这个问题很简单,你自己再多看看书”或者“我还有事,下次再说”这样的借口,将她敷衍过去。
他们用这种最“体面”的方式,向所有人表明了他们的立场——在这个由权力与金钱构建的世界里,一个管家的孙女,是不配得到额外的关注与尊重的。
林晚没有去争辩,也没有去抱怨。
她只是将所有课余时间,都泡在了学校的图书馆里。她像一块贪婪的海绵,在浩瀚的书海中,汲取着所有她需要的知识。老师不解答的问题,她就自己查资料,自己找答案。老师布置的作业,她永远是完成得最认真、质量最高的那一个。
一个周末的下午,陆将军难得有兴致,在书房里问起了林晚的功课。
“听安然说,你这次月考,考得不错?”
“运气好而已。”林晚谦逊地回答。
“在学校,还习惯吗?”陆将军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她没有告状,也没有粉饰太平,只是用一种平静的、陈述事实的语气说:
“刚开始有些不适应,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学校的老师水平很高,图书馆的藏书也很好,我自己能应付得过来。”
她这句“自己能应付”,让陆将军那双锐利的眼眸里,再次闪过一丝赞许。
学校组织了一次秋游,去京郊的一座国家森林公园。活动进行到一半,在自由活动时,林晚被那群以张茜为首的、陆安然的“闺蜜”们,用“安然让你在这里等她”的借口,故意遗弃在了一座偏僻的山上。
当夕阳西下,当所有人都早已乘坐大巴返回市区时,林晚才意识到,自己被抛下了。
她没有惊慌,也没有哭泣。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山顶的岩石上,看着远处的太阳,一点点地沉入连绵的群山之下,将整个天空,都染成了一片绚烂的、雄壮的橘红色。
山路崎岖,穿着鞋子反而硌脚。她索性脱掉了那双不合脚的、学校统一发放的运动鞋,赤着脚,踩在被夕阳晒得还有一丝余温的、微凉的土地上,一步一步地,怡然自得地,向山下走去。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挂着军牌的越野车,从山下的盘山公路上,呼啸而过。
隔着很远的距离,林晚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辆车。是陆景深。
车速很快,深色的车窗隔绝了所有的窥探。她想,他大概率是没有看到自己的。就算看到了,自己此刻这副灰头土脸的样子,也未必能认得出来。
林晚的心里没有泛起半分波澜。她早已打定主意,要离他远远的。自己能解决的事情,又何必去麻烦他。
她收回目光,仿佛只是看到了路边一辆再普通不过的汽车。她转过身,继续赤着脚,踩着晚霞的余晖,向着另一个方向,不紧不慢地走去。那副从容的姿态,仿佛她不是被遗弃,而是在享受一场一个人的、盛大的日落。
车里,陆景深透过后视镜,将山坡上那个小小的身影尽收眼底。他放慢了车速,以为她会呼救,或是至少会向他挥手。可那个女孩,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便若无其事地转过了身,连一丝求助的意图都没有。
他看着后视镜里那个渐渐变小的、过分冷静的身影,好看的眉头,第一次,紧紧地皱了起来。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似乎又被一件麻烦事牵扯其中。
班级里,一个名叫刘悦的、家世同样显赫的女同学,突然向学校举报,声称被新来的、年轻英俊的实习男老师性骚扰。
一时间,流言四起,整个学校都议论纷纷。
那天下午,林晚独自一人在图书馆最偏僻的、几乎无人问津的古籍区查阅资料。就在她准备离开时,却偶然间,听到了从书架的另一侧,传来的、被刻意压低了声音的对话。
是刘悦。
“王老师,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刘悦的声音,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恶毒的威胁,“要么,你乖乖地从了我。要么,我就让你身败名裂,在整个教育界,都再也待不下去。”
“刘悦同学,”男老师的声音,充满了疲惫与无奈,“请你自重。我从来没有对你有过任何非分之想。”
“自重?”刘悦冷笑一声,“我追了你那么久,你都不肯答应。现在,还想装清高?我告诉你,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你,就等着被开除吧!”
林晚静静地站在书架的阴影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