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念经书金祖父病逝

作品:《春喜上眉梢

    千禄缓步,所到之处筑洒的阴影都被手里的灯照亮。


    “对了。”她忽然提灯转身:“我不用你侍奉,留在我的两个老娘身边吧,她们会教你一些生活技巧,以及林家的规矩。”


    襄铃答:“我不喜欢针指,学得一手好针指的人,永远都是在做针指,有做不完的针指活计。”


    千禄点头:“明日去找老娘,在百种技艺里挑一两样学就好。针指嘛也不是必须得会,只要你不介意贴身东西是外人缝制便好。”


    蘧老娘同杜奶母送孟岳时,此时歇宿在客栈。夜深但谁都没提起去睡,蘧老娘想到三个孩子都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实在不忍见到孟岳时老大不小打光棍的下场,埋怨起来:“我一颗心全为你,你没攒下钱又没有房地。人谁家清白女儿跟你都是吃亏,叫你讨个寡妇我又觉你不该如此。你带回来那丫头,样貌不算太好,又是个哑巴,虽不大配你,到好在是个可以暖被窝的人,哥儿为何不肯听话?”


    这话题早就谈过,孟岳时一笑而过:“我怎不知老娘一颗心全是为的我?那丫头七岁跟的我,养了这么几年,我年长她十岁,实不忍心。”


    杜奶母接过话茬:“哥儿糊涂,年纪大她十岁又如何?多的是老夫少妻,差十七八岁的,养她一场,什么都不图谋,难不成指望她日后给你养老送终?她同谁都会生儿育女,倒不如和你结合,好歹知根知底。”


    “也不是非得生儿育女,同两位老娘明说,我对她仅可怜而已,她能活下去就是我所希望的。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戏码过时了,我亲自教导她的第一次月事,给她讲授月事期间需要注意的问题。我知晓很多男人为了传宗接代是有个女人就行的,否则不会只见几面就匆匆定下婚约。这还是好的,有的甚至未给承诺,或以承诺做入港的借口,哄骗女子。这事我都做不来,我救了她,她不用以我繁育后代这事报恩,不是这个理。”


    蘧老娘低骂:“你二十五六的人了,又不愿意留在我们身边,否则找个好姑娘还有机会。自个儿讨不到老婆,还要管个路上捡的没用的丫头的死活,管她干甚!我知道你要所谓的真爱,大可以有了儿子再去慢慢找。女人多的是,这个不行就换一个。你是个男人,能吃什么亏。”


    孟岳时起了促狭心,像儿时那般套话:“老娘觉得禄儿是个女的,不是男的可惜吗?”


    “我们禄姐儿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之一,为何非要做个男子,男子有什么好?”


    “老娘觉得禄儿成亲后,夫君要找所谓的真爱行为是否恶劣?”


    “岂止恶劣,简直该死!想不清楚就成亲,成了亲又说不喜欢,这种人当受剥皮抽筋下油锅煎熬的苦痛!”


    杜奶母已决不对,在孟岳时的促狭眼中恍然:“诶呀老姐姐,你可上这臭小子的当了。”


    孟岳时只笑,不躲蘧老娘的击打,待老娘消气才正色:“世间为人父母的,多是自私人。倘若生了女儿,就想姑爷安分守己,待女儿一心一意。生了儿子的,就只想香火,生不出儿子的就纳妾。女儿有孕时,希望姑爷全心照顾。媳妇有孕,就想占用陪嫁或是妾,不叫委屈了儿子。”


    “老娘就是因为有儿有女,前后说法才不一致。儿也很能理解老娘的心情,但就如老娘所说,我的情况确实找不到什么好人家的姑娘。那丫头我绝不会动,有悖伦理纲常,我真娶了她,就不成个人。她不是我当成童养媳养大的,见过她从幼女变成少女的模样,我要做的是避嫌,不是享用。”


    杜奶母道:“世间男女多的是,也不都是成双入对。虽则老娘说的有理,但事事你得自己争抢。你不小了,该成家了。”


    孟岳时只顾摇头,站起身道要去歇息,任由两位老娘怎么叫都不应。蘧老娘跺脚生气:“好个岳哥儿,几年了还是如此,说不过就要跑躲起来。这么长时间不见,说五句只听四句,真是上辈子欠他的。那丫头配他还是苦了他,未曾想竟是他自个儿不忍心!”


    杜奶母轻劝:“若是太太还在,两个哥儿都有好归宿。身残的人连做下人都不配,就此打住也好。你我心知肚明,三个孩子现在已死了一个,剩下的两个相依为命罢了。早知如此,当时就该把三人绑在一起,你牵头的绳子,我拽后头的,过苦日子也好过丧命。”


    蘧老娘叹气:“莫说了,都是孩子们的命。”


    杜奶母跟着应声:“是,都是命。就偏偏是,我们的孩子命不好。”


    她抹了眼泪,蘧老娘也坠下泪来。话最禁不得说,泪也如此。一有人落泪开口,便提起许多伤心往事。蘧老娘一如几年前模样,坐在地上哭起来。


    奶母见她这般,也随着坐在地上痛哭一场。月亮静悄悄的,二人年老体力不支,互相搀扶上了楼。


    死了一个孩子,现将送走一个,起码家里还有一个等着。


    也只好跟着她,三人再把日子过下去。


    金祖父不见好,有一日对金老爹道:“按理说你我这等人家,很该知道三姑六婆最要不得。例如那尼姑、道姑、卦姑,咱们府上从不许上门。”


    金老爹跪坐榻边侍奉,闻言道:“爹且放心,莫说是三姑,六婆都未上过门。”


    金祖父眼下汤药,靠着迎枕大喘气:“人老了,也该走了。我思想尼姑来家念两卷经才好,但又嫌她们气味难闻,光着头难看。思来想去,记起林家有个女孩儿模样倒有几分看头,在观里也待过几年。你去同林家讨她过来,问问是否愿为我这个将死的老头念经。既全了我的心,又不打破祖制。”


    金老爹应下,让雯岐去找林来荀说明。雯岐练武正在痴处,听到老爹的吩咐直言:“人家恐怕不肯呢,咱们非亲非故,我又讨林来荀嫌弃,还是你自个儿去成事概率大些。”


    金老爹望他袒露上身,粗胳膊宽胸膛,内里却一派小气冷漠,不觉泪从中来。也许是时候该认清现实,雯岐被自己养坏了。


    无奈之下金老爹只得自己上门去请,孟二姐不喜金家人,但更不忍拒绝,替千禄应下。


    千禄也并不拿乔,每日下学直接去金家,用了饭后为金祖父讲经念书。金祖父从未看过一卷经,大多都不解其中意,千禄又用白话为他讲解。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千禄柔和清越嗓音当中,金祖父已听了半月的经,心也莫名平静了许多。等他困倦时,千禄并不离开,就着烛火在榻边抄写经文。


    特质的静心香加上千禄的嗓音,并与翻卷页声同墨香,金祖父一日不好一日,心里也知自己大限将至。


    在死亡爬向自己的日子,他并不害怕,也常与千禄说几句闲话。


    今日他状态十分好,千禄借净手焚香为由,去偏殿向金老爹道明。金老爹老泪纵横,悄声命人去找雯岐,自己则步入正室,躲在屏风后。


    千禄另取了一只香烛回来,金祖父道:“小孟,从哪儿取的香烛,并不是我家的。”


    千禄将烛点燃,换下榻边的明烛,香烛独特的香味随火光延伸漫在鼻尖,金祖父慈爱道:“是你做的,劳累你了,很好闻。”


    千禄不再跪在地面,而是坐在榻边,为他拉了被子:“不怕,香烛有光有气味,会引你上路,去了也能找到家人。”


    金祖父两眼望着千禄,神情十分眷恋温和:“我母亲就是在你这个年纪生下我的,爹说她只抱了我一次,就死了。”


    千禄坐近一些,温声道:“你在她肚里待了十个月。”


    金祖父将声放低:“我知道的,我记得妻子和儿媳妇生育的样子。”


    看着他两手忽然在空中乱抓,千禄半扶起他,抱在自己腹部旁,双腿微微晃动,像哄孩子一样哄着他。


    金祖父张着口,口水止不住的掉,他傻笑着,将头触在千禄胸口:“也许我就是这样听过母亲心脏跳动的声音。”


    千禄使力将他往自己心口处带,情不自禁一手拢住他后腰,一手放至他后背轻拍。两人额头相抵,金祖父呜咽了一会儿,叫了几声娘在千禄怀里断了气。


    听不到再有动静,金老爹从屏风后出来,指着两个婆子上前抬放好金祖父,又对千禄道:“蒙姑娘几月间不嫌琐碎,家父临终前多有失礼,请看在已故的份上多原谅。”


    千禄拭去泪,理好衣裙告辞,金老爹另安排人整治茶饭与她吃:“当是老爷子的送终饭,请姑娘用两口。”


    千禄拒不了,喝了杯茶,用了几口饭才出门。


    雯岐刚从街上跑回,臭着身汗望到千禄背影问道:“林家姑娘整日这般素净,还是仅今日而已。”


    被问的人道:“奴不是在院里伺候的,林姑娘来时我们这些男从更是不许接近,内院只留妈妈和丫头们。哥儿要问妈妈们才行,或奴一会儿去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