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似乎有什么在晃。


    林夏眨眨眼，视线缓缓聚焦，熟悉的轮廓近在眼前，距离他不到一米远。


    “林……夏哥，你、还好吗？”


    少年轻声，琥珀色的眸子盛满了担心。


    林夏从记忆中回过神，下意识抿了个笑：“没事。”


    说罢，连退三步。


    ——这个没有边界感的公司。


    人人都特别自来熟，连少年也不例外。


    林夏刚才不知不觉回想起了进特伦恩公司第一天的情形，想想，那也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他以为自己忘了当时情景，没想到听完路相国谈话竟然回想起来。


    当时芮恩的神情似乎很复杂，后续还说了什么。


    但无奈，他真的不记得了。


    他真只是个混工资的小螺丝钉，对基因专业毫无抱负热情。


    路顺安松了一口气：“那我们回去了。”


    林夏：“嗯。”


    脑海中还缠绕着理不清的情绪，一时纷乱，却找不到头绪。路相国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了，把他们两个留在原地。


    他也是心大，不管小路似乎还不熟练生活，就让林夏带人到处闲逛，美其名培养感情。


    哦对了，根据路相国的说法，小路似乎不是标准意义的男性，他可以是男，也可以是女，或者都不包括。


    所以，应该是……它？


    林夏难以想象超出性别二分法到底是怎么回事，据说和他的基因原携带者有关。可能类似某些动植物。


    细节路相国讳莫如深，他也只能作罢。


    两个人走在长长的走廊上。


    小路扶着牆，走的很专注，仿佛在做什么大事。


    在遍地外貌优化的现在，路顺安的长相也是极为出挑的，更别他他身上还有一种宁静平和的气质。明明很简单的动作，他走起来却特别赏心悦目。


    林夏无形中就多了很多耐心。


    最开始小路只扶着墙壁，林夏跟了半天后，他开始尝试握着林夏的手，不夹带任何情绪，把柔软的指节搭在干燥的手心中，被用力的攒住。


    林夏被对方带得进入心流，走完了一条走廊，他才随口问：“你练习走路多久了？”


    路顺安歪头：“几天了。”


    “是吗？”


    林夏心想，所以这七八年都没走过路？


    路顺安：“之前不用走路，但来了临川，路哥说我们得活个人样。”


    他说的话很慢，加上他说的话，听起来像是某种临时编的剧本。


    但林夏知道不是的，这是实诚到不能实诚的大实话。


    于是林夏忍不住笑了起来：“哈，挺有意思的说法，以前和人差很多啊？”


    路顺安也笑了，仿佛只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当然。你要看吗？”


    林夏撇过头，刚好撞进路顺安的眼眸，少年的眼神闪亮晶晶，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林夏轻咳：“那就不用了。”


    “哦。”少年失望道：“那有机会再说吧。”


    他说：“我们先回工位。”


    ***


    办公室里，气氛剑拔弩张。


    长发男抓紧衣袍，紧张得贴着墙角，眼镜男在饮水机后无限缩小存在感，还有数位新来的员工，神情凝重的分布在办公室四处。


    地板上躺了个昏迷的年轻男人，穿着打扮比起洛丽塔少女复古风男正常得多——不，他的手臂是不是起毛了？


    滑溜溜的臂膀下，多了许多不起眼，柔软的白毛，像是人体发了霉。


    长发男的宝贝15L的桶子被打翻，黑球滚的到处是，奇怪的是，没有人打算捡起来。


    就在此时，办公室的门猛然被推开了。


    几人目光齐刷刷聚焦在林夏身上。


    “新人怎么来了？”长发男惊叫：“啊，我以为我锁门了。”


    少女叉腰：“什么叫是新人？新人不好吗？新人那叫给公司增添新血液！”


    “但路哥呢？”长发男嘟囔：“路哥怎么不见了。”


    林夏还没搞清楚状况，下意识回应道：“路哥刚才说要先走，我以为他先回来了。”


    长发男：“那他人走到那儿了？”


    林夏蹙眉：“不清楚，他走有一段时间了。”


    “路哥只是帮忙管理，不是保姆。”少女抱臂，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你闯的祸，还想别人给你收拾？”


    “路哥总是提醒我们在外面要小心，你办事怎么还毛毛躁躁的？现在可好了，我叫了治疗师，但时间短，价位高，对方不一定来。”


    长发男被训的面红耳赤，却不敢反驳。


    有个不知名的员工嘟囔：“今天九土没有排班，听说是为了凑热闹才来的。”


    洛丽塔少女充耳不闻。


    闹哄哄的办公室突然有人尖叫：“小路也来了！”


    办公室寂静一瞬。


    而后爆发更剧烈的讨论。


    “快让路，让路！”


    “让小路来看！”


    “上次不是说小路不能再吸收了，要是路哥……”


    “你傻啊，现在不让他来，等下都等不到治疗师了，也没有让他全吸收，急救到九土能活到治疗师来就行了。”


    林夏被人推桑到角落，一往前看，视角竟刚好对上躺在地上的员工，他趁机闪躲到一个不会被人挤到的死角，视线一寸寸在对方身上挪移。


    人群呼啦啦的让出一条道。


    练了半天走路的路顺安就被推到正中央，脸上还带着走路成功的欣喜和对现状不知所措的懵逼。


    好在他智商正常，没多久反应过来：“九哥？他被基因污染了？”


    众人七嘴八舌：“对，刚才他来的时候，小英正在自恋的揽镜自照。”


    长发男企图自证，小声道：“那才不叫自恋……”


    其他人：“……你也知道，他们两个完全不能待在一起，结果果然小英一个不小心，把之前实验品倒到九土身上，瞬间活化了。”


    林夏脸色微变。


    基因污染？原来如此。


    正常人的DNA都很稳定，不稳定的是转录后修饰和转译后蛋白质修饰，但有一种情况例外——基因污染。


    基因污染，又被称为基因入侵，外来基因借由特定手段插入普通人的的基因片段，让其变得不伦不类。


    如果取代的是未表现的基因，或者无关紧要的小地方，那倒好，顶多从白皮肤变成蓝皮肤，可怕的是，有些关键单基因突变，那甚至会导致死亡。


    有人把它是某种变异病毒感染人体的新方式，也有人认为这是宇宙大融合的副产物——但来源已不可考。


    这可是非常严重的事故。


    以前上课的老师曾摸着胡子，严肃道：“如果有天你遇见了基因污染，那别犹豫，立刻去抢救室，就这样你还不一定救的回来。”


    “好一点，你可能终生和基因治疗为伍，坏一点……。”


    老教授长叹一声。


    路顺安在众人七嘴八舌中理解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苏元英，也就是长发男，他的基因有一段来源于某变异蒲公英，虽然不至于让他成为真的蒲公英，但他本身不少行为依然受到基因影响。


    比如，喜欢站在天台让大风狂吹。


    比如，喜欢四处散布种子。


    又比如，喜欢刘爆炸头。


    上个月，他抽了管自己的血做分析，加了特殊药剂，会让基因片段在显示仪中显影，很常规的操作。


    药剂是有做了钝性处理，一般员工碰到完全不会怎样。


    谁知道，基因有土壤片段的九土出现了……


    平常他们的工作排程是完全错开的，但刚好，今天九土睡蒙了，没想起来。


    而苏元英，又在办公室里乱扔种子……


    怎么就这么巧……就是这么巧……


    路相国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


    临川公司很多员工都是基因后代实验的产物，所以办公室做了特殊设计，不仅警报特别精细，整个空间还能紧急隔离。


    九土也是不幸中的大幸，快速被侦测出基因污染。


    警报一响，众人就把他套上透明防护膜，避免和小英继续接触。


    少女道：“如果要紧急处理，就要把保护膜拆开，这样很危险，办公室必须清空。”


    众人明白他的意思。


    九土被抬到简易手术台上，所有人哗啦啦的后退，只剩下路顺安留在原地。


    接下来的画面，林夏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在密闭玻璃咔哒落下后，九土身上的光膜破开，路顺安渐渐“融化”了。


    首先是粘液般的脚，再来是纤细的身体，而后是手臂……


    他，它？变成了一道光，一道影子。


    影子攀爬上九土的身体，像是一滩液体般化在他身上，从手臂开始，慢慢和人类整个人合二为一。


    九土身体很快蒙了一层隐错黑光，而这层黑光，还会呼吸……


    呼……吸……


    起伏间，九土苍白的脸色面色渐渐红润，紧闭的双眼颤抖，似乎有睁开的趋势——


    滴滴滴！


    手术台自带的检测仪的响起规律的警报。


    正在吞吐的黑泥静止不动了，而后慢慢膨胀，收束成人型，身形拔高，很快成为大家熟悉的模样。


    路顺安扶着玻璃牆，打了个嗝。


    所有人如梦初醒。


    林夏赶紧去看，基因异变值71，正常人为60，这明显不达标，也意味着最初病变时基因异变值会更高。


    围观的群众开始讨论：“下降了10%，应该能撑到急救。”


    “那要不要把人抬出来？”


    “抬出来太危险了，不过还是看蝶姐的意思。”


    洛丽塔少女沉声：“不要妄动，先安置在里面，小路你看着，有任何异动，第一时间吞噬。”


    被隔离的小路点头，敲了敲窗户。


    玻璃房的声音透不出来，只能打手势。


    此时，被通知到的路相国匆匆赶到，脸色难看：“你们必须严格执行规章，这不是儿戏，这是命令。”


    他身上有风尘的味道，显然从另一个场合赶过来。


    早就被训了一通的苏元英不敢出声。


    少女见到主心骨，明显松了口气：“让小路做了紧急处理，现在易变值下降到71，九哥的身体应该能撑住。”


    “小路？！”路相国抬高音量，见所有人都看他，声音又缓了下来：“你们做的很好。”


    “等治疗师来后，小路你再来找我。”


    他的眼底充斥着担忧，但因为现在情况紧急，不好发作。


    他又问：“对了，治疗师到哪里了？”


    基因治疗师是知识密集职业。


    学成必须拥有一定的临床经验和知识面，多数为博士，前期投入巨大，家里没矿的都学不起，正规的基因治疗师很少，能联系到全靠人脉。


    大部分医师，只能说兼职会一点基因治疗，勉强看懂仪器操作，并不算是真正的治疗师。


    学历并不是要求，只是能考上基因治疗师的人，大部分都能博士毕业。


    一直毫无存在感的眼镜男王珑冒了出来，慢吞吞道：“路哥，治疗师说他来不了了。”


    “临时有事，之前的单字没结束。他让我们尽快另外找人，免得耽误病情。”


    那刹那间，空气仿佛停滞了。


    所有镇定的人都失去表情管理，一向沉着的少女面露恐惧，路相国脸上瞬间空白。


    他干涩道：“你、你再说一次？”


    眼镜男扶了扶镜框，简单把连络到的信息复述一次。


    扣扣扣——


    路顺安开始敲玻璃窗。


    他听不到外界对话，并不知道九土再也等不到治疗师了。


    他敲窗的原因很简单——九土的基因融合度正在上升，目前变异值：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