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78%


    79%


    79%


    80%


    ……


    ……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所有人眼睁睁看着数值飞速飙升，很快回到81%。


    不用大家提醒，路顺安再度化为黑泥状，将九土裹了起来，吞噬变异部位。


    黑色稀泥仿佛凝胶或者果冻，光泽比之前更加明显，很快，下降的速度和基因融合勉强达成平衡。


    但大家都知道，这治标不治本，就像癌症切割手术，当原位癌进入血液，单纯将患病部位切割并不能根治。


    有员工感叹：“还好小路在，不然早就救不了。”


    其他人没有出声附和，但眼底写满赞同。


    路相国：“别说了。”他眼睛布满血丝，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他道：“不能让小路再继续下去了。


    他喘着粗气，喉咙仿佛破风箱。


    那员工悻悻的闭上嘴。


    王珑淡声：“我在联系新的治疗师，但大部分都还没回复，有回复的目前还在谈，没办法立刻过来。”


    基因污染是罕见疾病。会的治疗师更少，之前的治疗师和好几个公司都有合作，身兼数职，坏处是一有事，就没办法来了。


    林夏听了许久，开口道：“路哥。”


    路相国：“咦，林夏你还没回去吗？”


    他勉强挤出一丝笑：“你也看到了，我们这里顾不上你，如果你想回去就先回去吧。”


    他内心止不住下坠，他很看好林夏，很希望对方能入职，为此不惜提高薪资，但他没办法保证，林夏看到这场景，会不会对他们心有质疑。


    现在有更重大的事情填满他的内心，他勉强把这种难受感给压下。


    林夏简单道：“九土是不是有变异土壤基因片段？”


    路相国：“是的。”


    他不知道林夏为什么提到这件事，但九土的情况算是半公开，没什么好隐瞒的。


    林夏：“能不能给我看他的基因全谱？我看能不能帮上忙。”


    路相国反应过来，错愕：“你会基因治疗？”


    林夏淡淡：“会一点，有考过AR1证，但没有医院实操经验。”


    路相国一拍大腿：“好啊！有证照就行！现在一群都是无证行医的。”


    他热络的拍打林夏的肩膀。


    林夏被拍的一个踉跄，终于忍不住抗议道：“别——”


    可恶！这个没边界感的公司！


    路相国呵呵笑：“抱歉啊，我太高兴了，没注意。”


    他把正拍向肩膀的手转了个弯，改成拍背，力道大的林夏差点往前扑倒。


    几分钟后。


    林夏被人推进准备室，草草做了消毒，飞速套上防护服。


    在进入隔离室时，说不紧张是假的，但看到重新化为人形的路顺安，他砰砰跳的心脏慢慢平稳下来。


    他心想，以前操作过很多次基因治疗，当时还没有一体机，现在有更精密的仪器没道理会失败。


    手稳住了，他打开基因图谱，一目十行，很快找到错缪片段。


    基因谱非常复杂，并且随着治疗过程动态改变，非常考验细心和一心多用的能力。


    晾是林夏，在三轮校对的过程中，也耗费了巨大的心神。


    额上汗珠流淌，林夏揉了揉发酸的眼睛。


    他给九土施打了药剂，缓住了病原的扩散。


    接下来他必须彻查整个基因组，这个过程必须一气呵成，是整个疗程最复杂的阶段。


    等到操作完成，基因入侵会进入平缓期，能暂时隔离观察。


    也差不多是紧急手术的结束。


    林夏缓了缓，确认自己准备好了，正打算开始，突然手上传来温暖的触感。


    他抬头一看，是路顺安。


    适才，路顺安一直没有离开玻璃房，他站在林夏身后待命，看样子想给林夏当助手。


    但林夏独立操作惯了，并没有让他帮忙。


    路顺安张了张口，视线落在九土身上，最后只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林夏明白他的未尽之意。


    ——路顺安想说，就算他失败了，他也能兜底，等到新的治疗师抵达。


    林夏勾了勾唇。


    他不觉得自己会失败，但有人共同面对的感觉还不赖。


    隔离室的检测器鸣叫频率越来越低，最终归于沉寂。


    忽然有人道：“快看！变异率下降了！”


    是真的下降，不是路顺安吞噬后的勉强持平，所有看到的人都心神振奋。


    玻璃门外，焦灼的气氛渐渐松弛。


    几个员工咬耳朵：“你说，老路到底哪里挖到的人，竟然连基因治疗都会？”


    “我哪里知道，看起来年纪不大，竟然已经博士毕业了。”


    “真啊人不可相貌，说实话，我原来还以为他是裙带关系——。”


    “啧，想说人家长得好就说，你这不是侮辱人嘛！”


    消毒雾气洒下，均匀的落在林夏和路顺安身上。


    喷头下，林夏闭上眼，忍着头痛欲裂，回想自已做的每一步骤。他很久没做基因治疗了，绝不可能现在砸了自己招牌。


    出了隔离房，路相国迎了上来，老泪纵横：“你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没什么。”林夏不动声色闪过蒲扇般的大掌，看了眼光脑跳出来的提示，他整个手术花了不到三小时，筛检完了海量的基因图谱。


    ——比之前退步，但还可以接受。


    林夏道：“我不可能冷眼看一个生命在我前面消逝。”


    路相国哽咽：“这不一样。要是你没来，九土救不回来，我真的没办法原谅自己。”


    “我比你虚长几岁，你可以称我叔，你不是临川的员工，我给你一笔钱，以我私人的名义，就当请了个治疗师。”


    他懊恼的搔了搔头：“哦，我的意思不是勉强你进来，你想要就来，不想来就算了。”


    “……嗯。”林夏更加不自在。


    从前待的特伦恩公司从来不打情感牌，打工人就是正常的上下级，路相国又是领导，又是叔的，让他无所适从。


    路相国希冀：“所以，九土这样就好了吗？”


    林夏摇头：“没那么简单，至少还要做三次筛检，确保没有残留。”


    林夏没说的是，基因治疗只要一做，就是一辈子的事。


    这位……九土员工，大概率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手术一次。


    林夏的瞳膜，仿佛映上那病症晚期一折就断的枯槁女人。


    她……他妈妈，也是基因污染的患者。


    数年来高额手术费拖垮了家中的经济，也改变了小林夏从小的志向，更让他比起同侪，对基因治疗更加上心。


    那些年，治疗师在外头帮妈妈抢救，小林夏就在房间外，如饥似渴的偷师。


    早上照顾家人起居，晚上到星网上找治疗师的课程上课。


    好几次，他们仅剩的朋友都劝他们放弃算了。


    那些年，人与人的边界还没那么疏离。


    妈妈的脸上偶尔还有笑容。


    林夏都没答应。


    他们家是少数完整的家庭，甚至住在一间房内，他觉得他们还可以坚持下去。


    成年没多久，林夏就去考了AR1症。


    到最后家里请不起治疗师，都是林夏代劳的。


    他咬了咬舌尖。


    铁锈味让他无比安心。


    回到熟悉的领域，林夏语气慎重不少，他宽慰路相国：“九土恢复的不错，大概再观察几个月，就能回归正常的生活。”


    他做工一向严谨，完成百分之七十，绝不谎称九十。


    手术完，他观察九土的情形，确实还不错。


    林夏道：“就是之后每半年要再定期体检，这到时候再说吧。”


    林夏打开光脑的空白屏幕，在虚空中速写。


    “我给你们写一些注意事项，还有可以吃的药，这几天隔离观察，有异常再来找我。”


    前面忽然又起了骚动。


    原来九土开始呻吟，身体颤动，眉头紧簇。


    众人团团围着隔离房，研究九土到底要不要醒来。


    他们喊着他的名字，想触碰九土的身体，一时间，没有人在理会林夏两人。


    林夏站在人群后，安静的看着这一幕。


    片刻后，他悄无声息的离开房间。


    没有人发现。


    不，不对。在林夏要踏出房门时，突然感到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在后背，林夏微微侧头，路顺安弯着眼睛朝他笑了笑，两人的视线在半空撞了下。


    林夏镇定地点头。


    路顺安唇角微掀，笑的很安静。


    他没有再叫住他。


    ***


    林夏连续找了一个月工作。


    以前没被工作优化不清楚，现在一间间投递履历，林夏这才发现基因法真是深入人心。


    支持基因潜力的新派公司，基本上都要求匹配度80或者政府背书，阈值卡的非常死，他很难完全合适；相对而言，维持老一套学历履历面试的被称为老派公司。


    和老派公司比，新派公司数量出乎意料的多。


    它们倒也未必是真是相信基因趋势，但明面上站队政府，很多政策补助更好申请，也不太会被“打压”。


    老派公司时不时被政府勒令整改，被迫变成地下产业，几乎快撑不下去了。


    工作的事不好儿戏。


    林夏耐着性子和人工智障们周旋，这时都有种冲动干脆入职临川算了。


    这三无小作坊貌似背景挺大，未必不会给履历加分。


    第一个礼拜后，临川公司曾经打来，问林夏要不要入职，林夏拒绝了。


    意料之中的答复，路相国很难过，但隔天依言把治疗师的账款给打了过来，林夏因为他的守信，对他观感好了很多。


    他反过来安慰路相国，祝福他们能找到更适合的员工。


    临川真是新公司，办理章程风风火火的，公司组建一天一个样，几天内就有又多了好几个员工。


    还有不少老员工消失，不知道是不是回归人群了。


    倒是路顺安特意来看了他一眼，红着眼眶，眼巴巴的问，他是不是哪里不够好，那天的形象是不是吓到林夏了。


    林夏差点被逗笑：“哪有这样的，你很好，不用妄自菲薄，不入临川是我的问题。”


    路顺安：“哦。”


    他的发质很软，凌乱的贴在两鬓，头顶还有几根呆毛。看上去委屈巴巴的。


    林夏突然手痒，有种想撸对方的冲动，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路顺安茫然：？


    林夏笑道：“加个星网号，以后找你。”


    林夏觉得自己就像是诱骗小孩的怪叔叔，行为举止特别邪恶，现在就等着下手——。


    然后路顺安竟然乖乖掏出光脑，一碰，两人的号立刻加上了。


    连问都没问。


    林夏忽生愧疚感：“没有的，你的状况不稳定，路相国求我帮你看看身体状况。”


    路顺安笑出个酒窝：“嗯，我知道哥哥不会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