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碣石调·幽兰(四十九)

作品:《清名本虚妄

    夜半,若嵁自一场混沌的梦境中惊醒。


    梦中并无具体景象,唯有兵戈相交的锐响与奔马踏地的轰鸣,交织成一片令人心悸的背景。


    她坐起身,额角沁出细密冷汗,胸腔内的心跳犹自擂鼓未歇。


    陋室内寒气侵人,她摸索着披上那件厚实大氅,摸索着行至窗边,欲推开一丝缝隙,换些清冷空气镇定心神。


    指尖刚触及窗棂,外间异样的声响便隔着薄薄板壁,清晰传入她耳中。


    这震动声响,低沉、整齐、富有节奏。


    无数双靴底踏过青石路面,皮革与金属甲叶在静夜中细微的摩擦与碰撞,汇聚成一股沉默而汹涌的暗流,正自街巷尽头缓缓穿过。


    军队?


    若嵁心头一凛,朦胧睡意瞬时驱散。


    初时只当是苍梧镇内出了甚泼天大事,需调动兵马弹压。但旋即,她便否定了这个念头。


    周放离这尊大佛尚在城中坐镇,何人敢在他眼皮底下掀起风浪?


    更何况,听这行军声响,纪律严明,步伐沉浑,绝非大同府那些疏于操练、士气萎靡的府兵所能有。


    结合周放离因军械、粮价、官仓等事,已在此地盘桓远超寻常的时间……


    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划过脑海。


    是他要走了。


    这支深夜悄然穿行于街巷的军队,恐怕正是燕王府的亲卫精锐,即将护送他们的主人离开苍梧,返回北平府。


    一缕极淡的惋惜,悄然浸润若嵁心田。


    自她重伤苏醒,记忆一片空白,于这北城陋室挣扎求存伊始,无论她愿或不愿,她的所有筹谋算计,似乎总绕不开“燕王周放离”这个名字。


    他像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她的生存空间,却也成了她破局时最常借用的“势”。


    此人是她探寻过往、乃至应对未来风浪时,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却不曾想,这枚“棋子”尚未落定,便要匆匆离场。


    这缕惋惜不过转瞬即逝。


    她抬手,指尖无意识触上眼覆的鲛纱。


    眼前当务之急,乃是寻回记忆,厘清自身根源。既已在燕王面前露过脸,留了印象,又得了“王府行走”的虚名,初步目的已然达成。


    总归是相识一场。


    行事如此仓促隐秘,连白日动身都等不及,想必是北平府的变故极为棘手,且刻不容缓。


    她静立于窗后,覆纱的脸庞朝向窗外那片被夜色与行军声充斥的黑暗。


    未曾点灯,未曾出声,借那一线窗隙,“望”着那看不见的玄甲洪流,沉默送别。


    与此同时,苍梧镇低矮的城墙塔楼之上。周放离一身玄甲,墨氅迎风,正临高而立。


    “王爷,亲卫营已集结完毕。何时启程,只待一声令下。”心腹上前禀报。


    夜风猎猎,吹动周放离额前的发丝,也带来远方旷野的气息。


    一切已安排妥当,大同府的后续事宜自有裴昭雪的方略与关文弼执行。此刻,他心神大半飞向北境中枢那座巍峨的王府,飞向那潜藏的刺客、动荡的人心与威远侯布下的重重杀局。


    然而,就在这万千思绪萦绕心头之际,一个清癯的身影,却毫无预兆地闯入了他的思绪。


    似一枚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了层层难以预料的涟漪。粮价之局,她以身为饵,行险弄巧,虽解了燃眉之急,却也在他心中刻下了一道关于“手段”与“底线”的裂痕。


    而更令他耿耿于怀的,是她那重重迷雾包裹下的真实身份。


    李趣的供词,伪造的文牒,陆屿的琴画,“寒筱主人”的名号……线索纷乱如麻,指向陈留陆氏那场倾覆的烟云,却又处处透着不合常理的矛盾。


    她究竟是谁?


    这个疑问,如同她眼上那层鲛纱,隔绝了所有探究的视线。


    “待本王离开苍梧,便让人将李趣放了,叫他去若堪身旁守着。你传话与他,他苦苦追寻的答案,或许便在那处寻得。”


    不待心腹回应,周放离的目光已越过脚下沉睡的城镇,投向北城那片在夜色中更显晦暗贫瘠的区域。


    他知道,她就在那里。


    或许正沉睡,或许……也如他一般,被这北地的风云搅动了心神?


    此念甫一升起,便被他迅速按捺下去。北平府的危局在即,那是他必须亲自奔赴、容不得半点闪失的战场。


    至于若嵁……


    周放离眸中锐光一闪,收回远眺的视线,心中已有决断。


    若她安分,或可一用;若她异动……他留下的耳目,自会依“常例”处置。


    “出发。”冰冷的命令自他唇间吐出,不带丝毫犹豫与留恋。


    周放离转身,大步踏下塔楼。


    楼下马蹄声骤起,千骑奔腾汇成一股铁流,冲破苍梧镇的夜色,向着北平府的方向,滚滚而去。


    城墙之上,唯余夜风呼啸,吹散了最后一丝属于北境之主的凛冽气息。


    而在北城那扇始终未曾完全打开的窗后,若嵁亦缓缓直起身,合拢了窗缝。


    她缓步回到琴台前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搭在冰凉的琴弦上。


    “云徵。”她轻声唤道。


    蜷在墙角草席上,早已被先前动静惊醒,云徵正揉着惺忪睡眼,闻言立刻应声:“先生?”


    “明日,廖……,罢了。”若嵁欲言又止,移开覆在琴上的手,“天色尚早,你且歇息。”


    云徵指尖微垂,倦意翻涌间,不多时便又迷迷糊糊睡转回去,侧脸贴着微凉的枕面,神情渐缓。


    天光大亮,陋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若嵁手持盲杖,玄氅的衣摆扫过门槛。融融春光,与一道毫不避讳的审慎目光也一并闯入,定定落在他的身上。


    此人,似乎不是王府亲兵。他的少了几分军旅的煞气,却多了几分江湖的草莽随性。


    “阁下是?”若嵁试探问道。


    李趣倚在门框上,目光复杂地锁在若嵁身上。眼前之人,便是让他多年的追寻仿佛成为笑话的明证。可,王爷说答案在她身上……


    他压下心底翻涌的旧恨与新疑,用一种刻意为之的懒散腔调虚虚拱手:“在下李十一,奉王爷之命,护卫先生安全。”


    李十一?


    这名字起得过于敷衍,姿态更敷衍。


    云徵这些天被若嵁将养着,也算见识了不少大场面,性子也被养得胆大了几分。正欲出声斥责,却被若嵁拦下。


    “有劳李护卫。”她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在下欲往翠云阁一行。”


    李趣的眉头狠狠拧起。


    翠云阁?这瞎子去那种地方作甚?


    他心中一阵烦躁,既有对风月场所本能的厌恶,更因他看不透她的意图。


    李趣看向若嵁的眼神里混杂着估量、探究,皆源于过往对她的深刻恨意。他假作垂首,以按耐住心头的本能厌恶,沉声道:


    “先生请,在下随行护卫。”


    一行三人穿过渐渐苏醒的街市。


    李趣落后半步,落在若嵁身上的目光如有实质,且不加掩饰。


    从那覆眼的鲛纱,到略显宽大的玄氅下摆,再到执盲杖探路时那过分沉稳的步态,每一处细节都未放过。那眼神里没有寻常护卫的恭谨,反倒带着几分估量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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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探究,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挑剔。


    云徵感受到这无礼的注视,神色愤懑,频频回首瞪视。


    若嵁却恍若未觉,任由那目光如芒在背。


    她耳廓微动,捕捉着身后之人的呼吸频率与脚步声。呼吸绵长,脚步落地极轻,非是军中行伍的整齐划一,更似……常年行走于江湖、险峻处求存所练就的机变与审慎。


    此人绝非普通亲卫。


    周放离临行仓促,却特意留下此人,用意绝非“护卫”二字那么简单。不过,这“李十一”的名号,敷衍得近乎挑衅,是笃定她目不能视无从查证,还是本性如此疏狂?


    市井喧嚣入耳,搅乱若嵁的思绪。那些投注其身的视线,与往日大不相同。少了些对“盲眼琴师”的怜悯好奇,多了许多探究、敬畏,甚至隐隐的恐惧。


    “那就是若先生……”、“粮价就是他……”、“燕王爷跟前的红人……”


    零碎议论随风传来。


    粮价一役,已令“若先生”之名,从风雅琴师变成了能与王府博弈的“谋士”。


    这正是她此刻需要的。琴技娱人,只得打赏;智谋破局,方可换取重金。赎玉佩需银钱,这新得的“名望”,便是她眼下最锋利的武器。


    而翠云阁,红绡所在之地,正是将这“名望”转化为资源的绝佳场所。那里是消息汇流之地,亦是官商往来之所。


    “瞧见了么?就是那位……昨日粮市那般泼天的风浪,听闻便是她只手搅动……”


    “看着弱不禁风,目不能视,谁曾想……”


    “慎言!莫要招惹……燕王府的人都敬她三分,岂是寻常人物?”


    茶摊旁,一个曾因她琴音清越而掷过几枚铜钱的老妪,此刻匆忙垂下眼,攥紧了手中粗陶碗,仿佛盲杖点地的轻响,都带着金石之音。


    风雅琴师的名号,如昨日薄霜,在今日炙热的敬畏与揣度中,消融殆尽。


    这倒合了若嵁的算计。


    琴技可娱人,亦可作为交际的敲门砖。而智谋,却能解人危难,直指核心利益。前者换取的是打赏,后者,则可能换来重金酬谢。


    若嵁此去翠云阁,步履所往,意之所向,皆为此事。


    ……


    及至一行人抵达翠云阁,尚未至午时。这座夜间笙歌不绝的销金窟此刻门户半掩,尚带着几分宿醉未醒的慵懒。


    空气中弥漫着隔夜的脂粉香、残酒气,与清晨微凉的空气交织,形成一种甜腻又略显沉闷的气息。


    若嵁手持盲杖,步伐未顿,径直向那半开的门户行去。玄氅衣摆拂过门前略显狼藉的石阶,神情是一贯的淡漠,好似周遭萦绕的暧昧气息与她毫无干系。


    跟在她身侧的云徵却是不由自主地放缓了步子。


    她何曾来过这等地方,面皮薄,此刻已是耳根泛红。既羞于直视那门内隐约可见的绮罗香影,又忍不住对这传闻中的风月之地生出几分少年人的懵懂好奇。


    一双清亮的眼悄悄打量着周遭,带着怯意与不易察觉的兴奋。


    落在最后的李趣眉头拧得更紧。公子性情不羁,却也鲜少踏足这腌臜地。


    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嫌弃地扫视着门廊下不知被多少人拂过的垂落纱幔,以及地上零星黏着的彩纸屑。


    又刻意落后数步,见那龟奴打着哈欠端盆泼洒,忙要避开水花,身形虽灵活闪到一旁,姿态却透着几分别扭。周身像裹着层无形的屏障,写满“拒人千里”的疏离,眼底更藏着“此地污秽”的嫌恶。


    恰在此时,阁内一道娇俏带笑的声音迎了出来:“哎呦,今儿是吹了什么风,竟把若先生您给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