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碣石调·幽兰(四十五)
作品:《清名本虚妄》 破晓天光,经由窗棂的镂刻,在室内投下斑驳的光影,如梦似幻。
若嵁已起身,坐在床沿。她的指尖,正无声抚过并排放在身侧的两条覆眼布。
一条,是琅环所赠的粗葛布,质地坚硬,纤维粗糙,甚至能摸出些许未尽的草屑。另一条,则是上好的冰鲛纱,质地柔软细腻,触手生凉,织工精巧。
指尖在两匹料子上犹疑片刻,她素手轻抬,缓缓捻起那条鲛纱,覆在耳后。
纱缎隔绝了微弱的光线,亦隔绝了外界可能存在的窥探。
葛布粗陋,却承载着往昔山野的悠然岁月。而鲛纱莹润,偏象征着前路权力的暗流与桎梏枷锁。然,她既已做了选择,便无后悔余地。
“云徵。”她轻声唤道。
早已守在一旁的云徵立刻上前:“先生。”
“今日,随我前去燕王别院。”
云徵微愕,先生重伤初愈,昨日方归,今日便要出门?
但她不敢多问,忙应了声“是”,随即取来盲杖,小心搀扶若嵁起身。
主仆二人,连同门外默然随行的两名亲兵,穿过尚显清寂的北城街巷,再次踏入那气象森严的燕王别院。
与昨日水榭的“偶遇”不同,若嵁此行目标明确。她并未求见周放离,而是持着那枚象征着“王府行走”权限的令牌,径直来到了位于别院深处的藏书阁。
阁楼寂寂,飞檐下悬着的铜铃在晨风中轻响。
看守藏书阁的老吏验过令牌,浑浊的目光自若嵁覆眼的鲛纱上停留一瞬,便沉默地打开了沉重的木门。
陈年墨香与书卷特有的微尘气息扑面而来。
“先生欲寻何书?”老吏的声音干涩。
若嵁立于门内,微微侧首,声音在空旷的阁内显得格外清晰:
“有劳。在下想借阅……大同府及周边州县的地方志,尤其是近二十年的风物、吏治、漕运、矿产相关记载。若有前朝轶闻、人物传记,亦想一观。”
老吏依言而去,在浩如烟海的卷帙中为她寻觅。
若嵁则在云徵的牵引下,于一方临窗的书案前坐下。指尖拂过冰凉光滑的桌面,她心中一片清明。
粮价之局已了,她既已兑现对饥民的承诺,亦证明了自身的价值。周放离准她入此阁楼,便是兑现了当初“交易”的报酬。
然而,她索要这份报酬,绝非仅为“消遣”。
若嵁对自身的局限心知肚明。
记忆的空白如同巨大的鸿沟,将她与过去的根基彻底斩断。而她经由红绡,于苍梧、大同编织的信息网络,在应对一城一府之乱时尚可勉力支撑。
但若要窥破那指向京都,牵扯军国大事的更深层阴谋,便如同管中窥豹,力有不逮。
柳守备、赵存禄、孙鼎……这些倒下的“卒子”背后,那执棋之人的真正面目与全盘谋划,远非她目前所能触及。
强行涉足,非但无益,恐会招致灭顶之灾。
此刻,她需要的是沉淀,是根基。
燕王别院的藏书阁,便是她为自己所寻以弥补根基的最佳场所。
地方志中藏着民生经济的脉络,吏治记录里或可窥见派系斗争的端倪,前朝轶事或许关联着当下权势格局的渊源。
她要在这里,将获悉的模糊线索,嵌入历史的经纬之中。
更为重要的是……
她得,寻回自己的来处。
老吏将一摞沉重的书册轻轻放在案头。
若嵁道了声谢,待老吏脚步声远去,她才抬手,摸到最上面一册的书脊。
指尖感受着那凹凸的刻字,随即,熟练地翻开了书页。
她虽目不能视,但指尖抚过微凹的墨迹,亦能“读”出几分轮廓。更何况,她还有云徵。
“云徵,”她低声道,“念给我听。”
云徵立刻凑上前,就着窗外愈发明亮的天光,用尚且稚嫩却足够清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
“《大同府志·永昭卷》,永昭十六年春,漕运新渠成,自津门至大同,舟楫往来……”
少女的读书声,与阁楼外隐约的鸟鸣、风铃声交织在一起,萦绕在静谧的藏书阁内。
若嵁端坐如山,覆眼的鲛纱之下,神情专注。
光影漫移,时光沉缓。
藏书阁外,曲廊回转,竹影婆娑。
周放离玄衣默立,身影近乎与廊柱的阴影融为一体。
他隔着镂空的雕窗,望着阁内临窗而坐的盲眼琴师,以及她身侧正专心诵读的女童。
晨光勾勒出若嵁沉静的侧影,鲛纱覆眼,神情无波无澜,唯有在云徵读到某些关键处时,搭在书页边缘的指尖会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
他听闻她索要地方志与前朝轶闻时,心中曾掠过一丝疑虑。此人心思深沉,行事皆有目的,绝无可能真为“消遣”。
她究竟想从这些故纸堆中,翻检出什么?
然而,周放离已静立此处良久,所见唯有她专注“听”书的姿态,以及云徵平稳的诵读声。
阁内气息宁和,除了书卷,再无任何异常。
她似乎真的,只为读书。
若嵁此刻的平静无懈可击,反教周放离生出一种莫名的滞闷。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对方不闪不避,却让他所有审视的力道都落空。
最终,他眸色沉了沉,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
衣袂拂过石阶,带起几片落叶。
……
燕王别院地牢,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腐朽的血腥气。
墙壁上的火把跳跃着,将人影扭曲地投在湿滑的石壁上。
地牢深处,最里间囚室。
与其他囚室不同,此处虽依旧阴冷,却无甚秽物,石床上甚至铺着干燥的草席。墙壁上的火把亦比别处明亮几分,驱散了部分寒意。
一道身影靠墙而坐,手脚皆无镣铐。他穿着干净的囚服,头发也梳理过,除了面色略显苍白,竟无多少囚徒的狼狈。
而那双眼睛,在火光映照下,沉如枯井,了无生气,唯在听到脚步声时,骤然迸射出刻骨的恨意。
周放离屏退左右,独自步入囚室。
玄色的衣袍在昏黄火光下,更显沉凝。他立于囚室中央,目光落在对方脸上,沉默良久,方低沉开口,唤出了一个久违的名字:
“李趣。”
名为李趣的刺客嘴角扯动,露出一个讥诮的弧度,声音因久未言语而沙哑:
“劳燕王殿下,还记得在下这等微末之名。”
他着意加重了“燕王殿下”四字,语气中的讽刺与疏离,冰冷刺骨。
周放离对他的态度并不意外,眸底深处掠过的情绪复杂难辨。
“你为何要杀她?”他问,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李趣嗤笑一声,抬眼直视周放离,那目光锐利如刀,似要将他剥皮拆骨:
“王爷何必明知故问?那瞎子手段阴狠,搅动风云,助纣为虐,不该杀么?”
“助纣为虐?”周放离重复着这四个字,唇角也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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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眼中,本王便是那‘纣’?”
“难道不是?”
李趣猛地挺直了脊背,眼里燃起熊熊火焰,压抑许久的愤懑与悲痛在此刻喷薄欲出,“若非你当年拥兵自重,刚愎自用,授人以柄,陆公何以被构陷‘谋逆’?!
公子……公子他又怎会受牵连,屈死诏狱!”
他口中的“公子”,正是前翰林学士,陆逊之长孙,陆坻。
亦是周放离年少时,在京都府中为数不多、可引为知己的挚友。
提及陆坻,周放离负在身后的手下意识收紧。
囚室内的空气仿佛凝滞,唯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以及李趣粗重的喘息。
“陆氏之案,是非曲直,尚未有定论。”周放离的声音依旧平稳,却似冰封的河面下,有暗流汹涌。
“定论?”
李趣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声嘶哑而悲凉,“哈哈哈……定论就是陆氏满门凋零!定论就是公子尸骨无存!定论就是你,周放离,踩着旧友的血,安安稳稳地做着你的北境藩王!”
他死死盯着周放离,一字一句,咄咄逼人:
“当年公子视你为至交,与你诗词唱和,纵论天下。他出事前夜,还曾与你把盏言欢。可结果呢?
他身陷囹圄之时,你在何处?!你非但未能救他,自身亦难保,被先帝申饬,圈禁府中!无能!懦夫!”
他几乎是嘶吼出来,在狭小的囚室内回荡,震得墙壁上的火光都晃了晃。
周放离的下颌骤然绷紧。
李趣所言,字字诛心。
当年陆氏倒台,来得又快又狠。他因与陆坻过从甚密,且与清流一党政见不合,被罗织罪名,卷入漩涡。
彼时他自身难保,被先帝疑心,权力被架空,困于京城王府,眼睁睁看着挚友家破人亡,却无能为力。
那是他一生之痛,亦是心中从未愈合的疮疤。
“漱川之死,本王……确有亏欠。”周放离的声音陡然低沉了下去,带着难以负荷的沉重涩然,“可,此非是你刺杀若嵁的理由。”
“为何不能?!”李趣眼中恨意不减,“那瞎子为你效力,搅乱大同……我杀她,岂非是为民除害?”
“你没说实话。”周放离他上前一步,玄色身影带来的压迫感让跳跃的火光都为之一窒。
“她目盲体弱,于大局不过微末。那枚铜扣……你两次三番欲致其于死地。李趣,告诉本王,你究竟在找什么?或者说,究竟有何物,值得你如此执着,甚至不惜打草惊蛇,暴露自身?”
李趣瞳孔骤缩,脸上瞬间血色尽褪。周放离的敏锐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料,他咬了咬牙,犹豫权衡。
良久,他泻了力气,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声音带着被揭开真相后的颓败与恨意:
“既然你问了……好,我告诉你。
陆公晚年曾著有一本游记随笔。手札中……或许记录了他对时局、对朝中某些人的真实看法,兴许能有提及当年之事的蛛丝马迹。”
周放离眸光一凝。
陆公手札?
其价值,绝非寻常。
李趣的语速加快,带着压抑不住的怨愤:“而这本手札,在陆家被抄前便已不翼而飞。我等追查多时,方知此物已落入前刑部仓科主事——若怀兴手中!
此人曾是陆公门生,受陆公提携之恩,却在陆家大难临头时,不仅反戈一击,构陷陆公,更趁机窃走手札!
父乃背主求荣之辈,其子又能清白几分?杀之又有何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