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碣石调·幽兰(四十一)

作品:《清名本虚妄

    琴师若嵁的三日之约、北城布施、刺杀失踪,哪一件单拎出来,都教人心惊肉跳、难辨端倪。


    裴昭雪派遣的精锐,日夜兼程赶至燕王府,将一应情状尽数禀报——若嵁已失踪五日有余。


    值房内的昏暗烛火,将裴昭雪清减的身影投至满壁卷宗之上。他方批完一摞文书,指尖仍沾着未干的墨迹,亲信便呈上了那封来自苍梧镇的最新密报。


    他展信细读,平静面容在跳动烛火下,宛若覆了层薄雪的古潭,初时无波,直至读到“先生于布施现场遇袭,落水文莺河,至今下落不明”一行时,执信的指尖几不可察地收紧。


    信纸被徐徐展于案上。


    “下落不明……”裴昭雪无声低语,眸中闪过愕然及惋惜之色。


    他虽始终对此人抱以审慎怀疑,但亦不得不承认,其心机之深、手段之奇、魄力之绝,确为罕见。


    一招“空城计”辅以流言攻心,竟真在绝境中撬动了看似铁板一块的粮商联盟,其成效远超他的预期。这般搅动风云的人物,竟如流星骤逝,折在了一场看似混乱的刺杀之中?


    可惜了。


    这声叹息无声消弭在他心底。


    于公,王爷失一利刃,北境损一奇才;于私,他尚未能完全看透此人,诸多谜团随之沉河,亦不免遗憾。


    裴昭雪的视线再度落回信笺。


    其中详述粮价崩盘的全过程。他闭上眼,于脑海中推演。却不得不承认,此计虽行险,却已是破局的最优解。


    即便换作自身,受限于身份、规则与秩序,行事必有更多顾忌,反倒贻误战机。


    “我之能,在于稳局善后,肃清吏治,借此势将王府根脉扎得更深。而她所为,在于破局开路,于死地中硬生生劈出一线生机。路径虽异,却也算是……殊途同归。”


    他铺开素笺,欲将后续的整顿吏治、安抚地方、以及如何利用孙鼎抛出的乱局反制威远侯的方略一一写下,呈报王爷,却又被信中后续内容所吸引。


    王爷亲临河岸、下令严查、乃至因若嵁“生死不明”而流露出的焦躁……


    裴昭雪的指尖在“王爷亲临”四字上停顿片刻,眼底深处,终是漾开一丝微不可察的欣慰。


    王爷终究是动了真怒。


    并非全为粮价,亦非仅为王府威信,更因麾下之人遭此毒手。这份护短与问责,虽裹在暴戾的外壳下,却依稀可见几分昔日军中,与士卒同甘共苦、同生共死的影子。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然,坚冰既裂,春水可期。”他在心中默道。


    王爷能迈出这一步,自是好事。但这朝堂内外、北境上下的积弊,又岂是一时之怒所能涤荡?


    前路漫漫,道阻且长。


    裴昭雪收回思绪,目光于信笺上关于刺客的寥寥数语间反复巡弋。


    「……刺客伏诛,王爷亲审,未几,即令押回,神色有异,似有所得,亦似……讳莫如深。」


    “亲审……讳莫如深……”


    王爷性情暴烈,尤恨背叛与暗算。按常理,擒获此等恶逆之徒,即便不当场格杀,也必是雷霆震怒,严刑拷打,务求在最短时间内榨干其所有价值,揪出幕后主使。


    然而,信中所言却是“未几,即令押回”。


    审讯结束得太快了。


    快得不合常理。除非……


    “看来,此人另有蹊跷。”裴昭雪沉吟,清冷的眸光渐凝,“王爷讳莫如深,要么是此事牵涉极广,甚至可能动摇北境根本,令他不得不谨慎;要么便是……”


    他垂眸敛目,不欲深究其中隐秘。


    纵是二人有少时故剑之情,可若要强逼王爷罔顾本性,卷入那争权夺利的漩涡,亦非他所愿。


    裴昭雪在信笺中对此事讳莫如深,唯在方略末尾,状似漫不经心地向替周放离附了一纸寻人之策。


    「王爷钧鉴:


    琴师遇袭处,乃文莺河中段。此处水流湍急,然河道至此分岔,主流奔涌向南,一支流则隐入西侧山麓。


    依常理,落水者多顺主流而下。然先生心智超绝,必不甘受制于水流。故,雪斗胆推断:先生或已借力靠岸,甚至反其道而行,潜入西侧支流,遁入苍梧西麓人迹罕至之区。


    搜寻之要,在于西麓。


    请王爷着熟悉西麓山民之斥候,密查山中猎户、药农,尤以独居、寡言、善匿踪者为重。先生若存,必赖此类人物相助。


    其次,增派精锐细探所有溪流、洞穴及废弃樵径,留意近期新鲜足迹、篝火余烬及草药痕迹。


    先生所能,王爷已有所体察。万望王爷不计前嫌,全力搜寻。


    裴昭雪敬上」


    此信尚未递至周放离手中,大同府清洗的余波已然弥散。


    自粮价每况愈下,孙鼎布下釜底抽薪之策。早早以斗升黍米为价,匿于一民户加重。随后,风声鹤唳,局势愈显严苛,他又悄然潜回广源通总号。


    暗室烛火凝滞不动,映照着孙鼎毫无波澜的脸。窗外,王府亲兵巡视时,甲胄碰撞声隐约可闻,如逐渐收紧的绞索。


    老仆孙福早早侯于暗室,面上血色已褪尽,他低声道:“老爷,前后门皆已堵死。几位姨娘和公子小姐的车驾,刚出府没多久,就被……被截住了……”


    孙鼎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指间那枚翡翠扳指早已取下,放置一旁。面前摆着两套粗布衣裳,一些散碎银两。


    “时候到了。”他声音平静,着手换上那身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袍,动作不疾不徐。“我走之后,你依计行事。那份‘大礼’,务必送到该送的人手上。”


    “老爷……”


    孙福喉头哽咽,他知晓,此一别,恐是永诀。老爷这是要舍了这大同府的基业,乃至亲眷子孙,行那断尾求生之举。


    “不必作此态。”孙鼎穿戴整齐,又将那枚价值连城的扳指拿起,在手中摩挲片刻,眼中情绪复杂难明,终究是将其塞入孙福手中,“留着,或可变卖,换个活路。”


    他不再看那老仆,转身步至博古架旁,指尖在隐蔽处一按。机括轻响,暗格悄然滑开,露出其后仅容一人侧身而过的狭窄密道,阴风呜咽而出。


    此处乃是他经营多年,为自己留的最后生路,直通城外一条荒废河道。此事,除却这老仆,对谁也未曾透过半分口风。


    “记住,熬过审讯,活着。”


    孙鼎回望了一眼这跟随自己半生的老仆,旋即决绝转身,身影隐入黑暗。机括自他身后缓缓合拢,严丝合缝,仿佛此间从未有过任何痕迹。


    半日后荒僻渡口


    暮色如血,染红了滔滔河水。


    孙鼎身上的粗布衣衫已被河边的泥泞与冷汗浸透。他早已不复此前的从容,满是疲惫与惊惶。身后大同府的方向,追兵的马蹄声与火光仿佛随时都会逼近。


    计不逮变。


    燕王亲兵之能,原非孙鼎所能料及。暗中培养的最后一名心腹死士,终因失血过多,倒毙在来时的路上。


    此刻的孙鼎,当真是是孤家寡人,山穷水尽。


    渡口仅有一条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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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小船,穿着蓑衣,背影佝偻的老船夫正收拾缆绳,对远处的喧嚣充耳不闻。


    孙鼎踉跄上前,嗓音因长时间的奔逃与心火交煎而嘶哑不堪:“船家,渡河!速速渡我过河!”


    他怀中尚有几块散碎银子,却不敢尽数拿出,捏了一块攥在掌心。


    老船夫抬首,一张饱经风霜、沟壑纵横的面庞映入眼帘。他的眼神虽浑浊,可当孙鼎递过银子时,却敏锐瞥了眼那只虽裹着泥污,却难掩细嫩的手掌。


    “客人,这光景渡河,太险!”


    老船夫声音沙哑,慢悠悠开口,目光似不经意般扫过孙鼎来时的方向。


    孙鼎心头一紧,强自镇定:“老丈,行个方便,价钱好说。”他又摸出块稍大的银锭。


    老船夫凝眸看他片刻,那目光似能洞穿面所有伪装。正当孙鼎几近绝望,欲铤而走险强行夺船之际,老船夫却忽地点了点头,接过银子,哑声道:


    “上来。遇到便是缘分。”


    小船离岸,驶向暮霭沉沉的河心。孙鼎紧绷的神经稍松,回头望去,追兵的火把已至渡口,呼喝声顺风传来。他不免后怕,若再晚上片刻……


    然而,就在小船行至河心,前方便是南岸朦胧的阴影时,老船夫却蓦地停下摇橹,转过身来。那双原本浑浊的眼眸,此刻在暮色里竟锐利如隼,直直刺向孙鼎。


    “孙东家,”老船夫缓缓启口,声量不高,却似惊雷乍响在孙鼎耳畔,“您这趟船,老汉我认得。”


    孙鼎周身血液尽凝!


    他下意识去摸藏在袖中的短刃,眼中杀机毕露。


    老船夫浑不在意,抬手指向北岸那越来越近的火光:“您看,追兵已至渡口。他们若发现船不在,必会沿岸搜寻,或派快船追击。您就算此刻过了河,又能跑出多远?”


    孙鼎脸色惨白,冷汗涔涔而下。他自然晓得老船夫所言非虚。


    “十五年前,大同府饥荒,广通源施粥三月,活人无数。我老妻与幼子,就在那锅粥前捡回了命。”老船夫的声音平静无波,似诉平常事,“我认得您的手,当年,是您亲手给我儿盛过一碗稠粥。这恩情,老汉记了十五年。”


    孙鼎彻底怔住。


    他早已不记得当年随手为之的善举,广通源每年类似的布施不知凡几。他一生算计,从未想过,沽名钓誉之举竟在绝境中,替自己搏得一线生机。


    老船夫不欲多言,他调转船头,并非驶向南岸,而是逆着水流,奋力划向上游一处芦苇茂密的河湾。


    他巧妙地将船藏匿于芦苇深处,低声道:“孙东家,在此处躲着,莫出声。追兵必以为您已过河南逃,他们会向南追。待天明,风头稍过,您再自行设法离开。”


    言罢,不待孙鼎反应,老船夫竟拿起船桨,猛地砸向船底!


    一声闷响,木板开裂,河水汩汩涌入。


    “你这是……”孙鼎惊愕。


    老船夫面上的笑容略有些勉强:“船毁了,我便说是遭了水匪,或是不慎触礁。他们查无实证,顶多是盘问几句。”


    “可你的妻子……”


    孙鼎失声低呼,却又欲言又止。老船夫如此行径,必然能为他谋夺更大的生机。可,自己才为其所救,如何能旁观他送死。


    老船夫的目光漫向远方江面,声音轻得似要被江风揉散:“他们早早就离我而去哩。”


    语罢,他深深看了孙鼎一眼,“孙东家,保重。”


    话音未落,老船夫已纵身跃入冰冷河水,转瞬便隐没在暮色与芦苇荡的苍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