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著院花厅，花梨木大圆桌上放着两个红泥小火炉，炉子上架着比脸还大的陶锅，正咕嘟咕嘟冒腾着热气，浓郁的辛香弥弥漫开来，靠近冷硬的窗棂，化为湿润的雾气附着于上，偶遇钻进的冷风，又瞬间无形。


    采月将窗户掀开三指细缝，瞅了眼院中方向，朝着沈沁摇了摇头。


    沈沁眼中的期待落空，沈明远挺直的脊背也似乎垮下一寸，两个小童倒是依旧乖觉的很，规规矩坐在椅子上。


    沈恕没有出席，林知微进门后倒是舒了口气。


    身后跟着的丫鬟们端着盘子上菜，很快，桌上就摆满了碗碟。


    众人面前是两块金黄酥脆的炸臭豆腐，一小碟酸甜开胃的跳水泡菜，以及几粒皮薄馅大的荠菜馄饨。


    而剩下密密麻麻的碗碟，竟全是他们之前一块串的菜品。


    颜色五花八门，有深有浅，有红有绿，菜品荤素皆全，有禽有畜，有叶有茎。


    打眼望去，只道是应有尽有，素的有菘菜、豆干、萝卜、甘薯、冬笋、香菇、韭黄等，荤的有牛上脑、牛隔膜、牛舌、豚五花、肥羊卷、虾腹、腊肠片、鸡杂等。


    可就是没有一个熟的。


    还有众人面前的蘸料，一份是简单的蒜泥醋的清爽酸甜，一份是姜豉酱搭配茱萸油的辛香醇厚，这又是拿来干嘛的？


    “嫂嫂做的可是签菜？可这两口陶锅是作何用？”沈明远疑惑道。


    这市井之中的签菜在在冬日里可是分外风靡，尤其是那炙羊肉，铁签串起在炭火上翻烤，油脂滋滋作响，他下学偶尔买过几次，甚是美味，就是每次都是要排长队！


    那签菜说白了就是各类烤串，与眼前的暖锅串串大相径庭。


    林知微率先拿起一把牛上脑，分别丢入牛油辣锅和那菌菇高汤锅之中。


    “这个叫暖锅串串，是签菜的变体，我阿娘说是那蜀地吃法。不同于签菜需要炭火炙烤，咱们这个更快更方便，你们直接挑想吃的串串放入锅中，片刻后便可捞出享用。”


    这说话间，牛上脑已经由鲜红变得粉白，林知微先从菌菇锅里捞出来，放置在明轩和明玥面前的碗碟中。


    “这便可以吃了。”


    众人没有动手，俱都还是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这蘸料要怎么用呐，总不能直接拿着签子往嘴里喂吧，他们几个大的倒还好，可给这两个小的，总归有些危险和不妥。


    林知微见众人盯着他瞧，眨眨眼，这才反应过来。


    她取过一串牛上脑，用竹筷把肉挑下来归置在碟中，然后夹起一块，蘸了清爽的蒜泥醋，用手接着，吹了口热气，喂给右手边的明玥。


    明玥小脸微红，屁股挪了挪位置，张嘴咬下。


    涮熟的牛上脑带着汤底的鲜味儿，又软又嫩，混着酱汁的微酸，是从未吃过的牛肉鲜甜。


    她舔了舔嘴角，睫毛轻颤：“好嫩好好吃，一点都不柴，嫂嫂我还要。”下意识往她身边又挪了挪，肩膀几乎都要贴上去。


    沈沁瞪大眼睛：“嫂嫂你偏心，你只喂玥儿，不喂我！”


    明轩嘴角微撇，正准备伺机发作，却被林知微柔柔的目光锁住。


    “明轩、沁儿想吃什么，嫂嫂来为你们布菜。”


    “我要吃二妹妹那个，还要虾和冬笋。”


    “我想吃牛肉和菘菜！”


    沈明远觉得自己好像被排挤了，怎么别人都有嫂嫂布菜，就他没有，目光却在与林知微相撞时，被烫到似的猛地收回。


    哼，他再过两年便及冠了，他才不与小童们一般计较。


    林知微不知他心中所想，只凭着地道的端水的功夫，用公筷为这一桌小辈都依次布了菜。


    只是三个“小”的是手把手喂的，宋明远则是被匀了满满一碟出自辣锅的串串。无他，只因这牛油锅虽做的是微微辣，辣酱也没分给他们，但小童还是少食一些稳妥。


    牛上脑软嫩滑溜，牛隔膜浓郁紧实，牛舌咯吱脆爽、豚五花与肥羊卷则是肥而不腻，沾上那特质的茱萸姜豉酱，堪称绝配……肉食爱好者宋明远抛开克制，仿佛误入米仓的老鼠，吃的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就是这牛油锅配这辣酱着实是有点过火，宋明远很快便“热泪盈眶”、“涕泗横流”，倒不如几个小的后面尝试后，显得淡定。


    林知微忙过一圈便回到位置上：“桌上摆的这些你们想吃什么便拿什么，在自己家里，也不拘什么分案分食了，谁手快捞到什么便是什么，明玥明轩想吃什么可得让服侍的丫鬟盯紧些，莫让我们不留神拿了去。”


    叶菜都放进了菌菇锅，剩下的荤菜与根茎类则是两边各放了一部分。


    鼻尖全是麻辣鲜香的气味，几个小的都得到了想要的“关注”，这会儿馋虫被勾起，纷纷食指大动。


    “太好吃了！嫂嫂，这个辣锅绝了！”沈明远难得失了几分稳重，一边斯哈斯哈地吸气，一边由衷赞叹。


    “两边换着吃才是正道，而且这馄饨简直鲜掉眉毛了，拿来解辣正好。”沈沁吃得鼻尖冒汗，嘶嘶吸气却停不下嘴。


    明轩和明玥两个小的，则围着菌菇锅叽叽喳喳，边斗嘴，边小口吃着采月为他们捞出的蔬菜和牛肉。


    就在这欢声笑语最浓时，花厅的门帘被青山打起。


    一道坐着轮椅的身影，卷着未消的寒意，出现在门口。


    喧闹声戛然而止。


    “哥哥！”沈沁最先反应过来，惊喜地丢下筷子迎上去，声音里满是雀跃，“你能起身吃饭啦！”


    “大哥。”沈明远随即起身，语气恭敬却难掩欣喜。


    明轩推了推明玥，两人小声地跟着喊：“大哥哥。”


    林知微执筷的手顿了顿，方才起身。


    她上前两步站定，柔声道：“侯爷来了，正好锅子刚沸，快入座吧。”


    青山将沈恕的轮椅推至林知微左侧。


    气氛凝滞只是片刻，随着沈恕的落座，很快又恢复了热闹，甚至比刚才更添了几分真实的欢欣。


    林知微笑着介绍吃法，亲手为他布菜。


    沈明远默契地没有多问，几个小的长久不见沈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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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初还有些拘谨，可在林知微和沈沁两人的推荐下，很快歪了重点，滔滔不绝讨论着哪种串串最好吃。


    “有劳夫人。”沈恕执起筷子，动虽有些缓慢，却能稳稳地夹起食物。


    牛上脑爽滑，牛隔膜弹牙，俱都是不曾吃过的口感与鲜甜，他学着沈明远的样子，夹了一块出自辣锅的肥羊卷，沾上料汁，放入口中。


    下一刻，他于咀嚼间猛地顿住，原本还有些苍白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他嘴唇紧抿，似乎在极力忍耐，但眼中还是不受控制的蓄起一层水光。


    他下意识地去端手边的茶杯，却发现内里空空如也。


    林知微用余光，将他方才狼狈又强装镇定的模样尽收眼底。


    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赶忙将自己手边那杯未曾动过的煮梨汁推到他面前。


    “侯爷，快喝这个压一压。”


    沈恕也顾不得是什么，接过杯子一饮而尽。清爽酸甜的梨汁划过喉咙，终于将那火烧火燎的灼痛感压了下去。


    他放下杯子，尴尬地避开林知微含笑的视线，却听见旁边传来几声压抑的闷笑。


    一抬头，只见沈沁和沈明远都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的，连几个小的都捂着嘴偷乐。


    沈恕：“……”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唇角微弯，摇头道：“吃饭。”


    心中沉疴被这热气腾腾的欢声笑语冲淡，他余光扫过林知微月牙般的眼：“肥羊卷，这次要菌菇锅的。”


    “我就说肥羊卷最好吃，牛上脑排第二，你看大哥哥也这么认为！”


    “分明是牛隔膜最好吃……”


    几个小的又开始斗嘴，而这次沈明远也忍不住下场辩论起来。


    林知微看着沈恕微红的耳根，笑的花枝乱颤，各式串串都为他捞了一些，然后悄悄将辣酱挪开，给他换上了未加茱萸油的酱料。


    欢声笑语在知著院盘踞良久，直到月上树梢，才悄然散去。


    拔步床外，红烛高照。


    沈恕正靠在引枕上看书，林知微穿着寝衣躺下。


    她忍不住抚上他大喇喇置于锦被外的手背，眉头微蹙：“你的手很凉，脸色也比方才更差了些。可是强撑着出来，累着了？”


    沈恕没有否认，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她这是在，关心他？在窥探到他一丝卑劣的真面目之后。


    “无妨。”他哑声回应。


    林知微叹气，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亲昵，伸手轻轻按上他的太阳穴：“夜里看书，仔细头疼，我帮你揉一揉。”


    她的指尖温热，力道轻柔，带着她特有的暖香。


    身体总是要比言语更加真实。他的身体想要她，喜欢她，所以无须言语，便不自觉向她展示自己的脆弱，更是先一步适应了她的贴近与抚慰。


    沈恕放下书册，缓缓闭上眼，享受着这份亲密与安宁，掩去眼底愈深的依恋。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抬手，覆上了她正在动作的柔夷，将她握在手心。


    “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