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锁链与危船

作品:《汴京食野记

    用完点心,李医官提笔写药方:“现下侯爷身体初愈,当以温养为主。次方性平温和,旨在固本培元,辅以夫人的照料,假以时日,未尝不能恢复行动。”


    他留下药方,如释重负地离去。


    林知微拿起药方,入手轻飘飘的,却重若千钧。这哪里是药方,分明是坐实她冲喜有功,将她牢牢绑在沈恕这艘危船上的锁链。


    内室重归寂静,只余清浅的松针味道。


    林知微垂眸,沉默地收拾着案几上的杯碟。那雕花木静静地放在一边,里面的书册与厨刀,此刻不再是贴心的礼物,而是包裹着糖衣的砒霜。他精准的投下诱饵,不过是为了让她更好地扮演“冲喜功臣”这个活靶子。


    沈恕靠在榻上,目光落在她紧绷的侧脸上。


    她今天穿了件淡青色夹棉襦裙,领口滚着一圈细白绒边,方才在后山劳作过的痕迹已经收拾干净,只有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在颈侧,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平添了几分灵动与娇俏。


    “夫人似乎,有些不快?”他淡淡开口,表达疑惑。


    林知微手下动作一顿,回道:“侯爷多虑了,能为侯爷分忧,是妾身的本分。”


    分忧?妾身?她这般咬文嚼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分明是在生闷气。


    沈恕眼底掠过一丝兴味:“那便好,听说你在后山采了野菜,晚食便简单些,一碗夫人亲手做的馄饨即可。”


    他知道她带回了荠菜,他也知道,她在小厨房,包了许多胖嘟嘟的小元宝。


    林知微心头火起,他怎么什么都知道!难不成这阖府上下一举一动都在他掌控之下不成?而且明明刚利用完她,她也表达了不满,他反而得寸进尺继续指使她,真当她是个没脾气的面人?


    她挂上笑容,语气柔顺:“侯爷近日身体刚有起色,李医官也说了暂时仍需饮食清淡。荠菜性凉,恐伤脾胃,不若还是用些粥品更加稳妥。”


    分明是打着为他身子着想的旗号,故意拒绝他的要求。


    沈恕看着他,直到她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笑容,才缓缓道:“无妨,偶尔尝些乡野风味,或许……更开胃。”


    乡野风味是个字,被他含在指间,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是在提醒她的出身,还是在暗示……


    林知微心猛地一沉,那股被看穿,被掌控的寒意深深将她笼罩。


    她乖顺地福身:“是,我这就去准备。”


    看着她避之不及的背影,沈恕轻咳了两声,苍白地脸上平静无波。他重新拿起那本《孙子集注》,目光落在扉页间,心思却已飘远。


    将她推出去,是试探,也是保护。官家和朝堂的视线必须有一个合理的落点,而一个因冲喜和食疗得益的侯夫人,远比一个深藏不露的靖安侯更让人安心。


    于她而言,被推向众人视野,日后若是能好好利用这等噱头,未尝不能获得益处。只是,她的夫人,好像一点也不领情。


    午后,前头通报樊楼的礼盒送到了。


    林知微在花厅等候,正端着茶盏出神,秋穗磨蹭着上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她抬眼询问。


    秋穗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语气却带着难以抑制的惊惶:“娘子,外头都在传,宋世子昨夜在樊楼吃酒,与同科举子言语中起了龃龉,与之大打出手。而那举子回家不久,便暴毙而亡,今早天还未亮,那举子家人便闹到了开封府,嚷着要让宋世子伏法呢!”


    话音落下,林知微指尖的瓷盖,砰得一声落在杯盏之上。


    “是吗?”她顿了顿,低声道:“宋凌昀虽行事乖张,却也不是如此恶毒狭隘之人。”


    “谁说不是呢……”秋穗的声音愈发低了,带着唏嘘,“开封府的衙役去伯府传召时,发现宋世子正高烧昏迷呢!说是宋世子昨晚回家路上失足落水,虽说被救了上来,但……但右胳膊折了,伤势颇重。医官说明年的春闱,宋世子怕是万万赶不上了。奴婢总觉得这事透着股奇怪,这也太巧了些!”


    是啊,这也太巧了!前脚沈恕才跟她说宋凌昀不会再有机会靠近她,这后脚他便出了事。


    这举人与他起了冲突后暴毙,无论真相如何,他的同科和家人势必会把这罪责跟宋凌昀绑在一起,只要冠上了杀人犯的污名,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他赖以翻身的仕途之路怕是废了。而他折了的手,对他更是一种警告。


    永宁伯正妻无子,他一个外室所生的庶子,被接回府后多年来自污其名,以纨绔自居,在泥泞里挣扎了多少年,才凭着秋闱得中解元,于一众庶子中脱颖而出,顺利谋得世子之位,只待来年春闱,三元及第,一鸣惊人。那只如今被折断的手,曾写下多少锦绣文章,承载着他与他那柔弱生母全部的指望。


    林知微原以为心中会有一丝快意,只道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宋凌昀曾利用权势,间接迫害了她父兄的前程,如今也自食其果,失去了自己最看中的前程。


    而事实上,她没有丝毫快意,反而生出一股莫名的,物伤其类的悲凉。


    举子暴毙,杀人污名。右手尽毁,仕途梦碎。这一连串的“巧合”,织成了一张精准而冷酷的网。她仿佛能看见,沈恕就站在网外,平静地操控着这一切。他如此轻易地,就能将一个解元的前程与声名,如同碾碎蝼蚁般,彻底抹去。


    那折了的手,何尝不是对她最清晰的警告呢?


    她指尖发凉,原来沈恕说的“不会再有机会”,竟是这般的不留余地。


    林知微刚放下茶盏,门外便传来一阵脚步声,原是李妈妈和福伯带着一溜下人抬着礼盒前来。


    明日便是小年,各府的礼盒需要再今日安排妥当。


    她指尖的凉意还未散去,眼下却容不得她再多想,只得强行平稳心续,按照之前与沈恕商定的礼单,与李妈妈和福伯将各色礼品分装入匣。


    除了宫中与侯府世交之外,她注意到吕相府居然也在往来之列。


    林知微顿了顿:“给吕府的年礼,再加两坛沉岁酒。吕相是风雅之人,想必会喜欢。”


    吕相年事已高,却颇得圣眷,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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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提的致仕折子又被搁置了,这样的人家,总归是需要重视一些的。


    福伯点点头:“夫人有心了。”


    礼盒整理妥当,林知微吩咐小心搬抬,只待明日小年一过,便按时按序分送。


    待他人退下后,李妈妈才踟蹰道:“穆府的年礼已经备好了,听说穆夫人近来身子不爽利,夫人是否……”


    穆府作为侯府的亲家,两府是自老太爷那一辈就结下的世交,在沈恕父母那一辈则更进一步,结为亲家。


    穆家世代镇守北地,主脉子弟长期扎根西北边疆,家眷留居汴京。沈家自沈恕父亲那一代开始,出于主脉凋零与家族发展需要,子弟开始走科举仕途的路子。两家一文一武,在朝堂与汴京相互扶持照应,即使早年沈恕父亲战死,母亲病逝,也未曾影响。


    就是这样深厚的交情,却因定川寨的失败而产生裂痕。


    沈恕的舅舅穆铮,时任怀远城守将。定川寨大败,主帅葛怀敏战死的消息传来,军心溃败,诸寨皆降。唯穆铮拒不受降,誓死守城。他苦苦等待的援军,终究没能到来。城破之日,穆峥立于残破的城头,身中数箭,面向汴京的方向,挥刀自刎,以死殉国。


    怀远城血战待援,而距离最近的沈恕却“迟迟不动”,在鬼哭峡遭遇伏击后血战,身负重伤,部队损失惨重,勉强突围后无力他顾,退回了三川寨。


    坊间曾流传,某位官员在宴席上,对友人叹息道:“沈侯爷的勇武,我等是佩服的。可这带兵打仗,光有勇武可不行。怀远城危在旦夕,他为何非要死磕鬼哭峡那条绝路?若是早早绕行,或许还能赶上。穆将军,死得冤啊!”


    不知穆家到底作何感想,但是他们行为仿佛是坐实了以上传闻,因为自沈恕重伤濒死归京休养后,穆家这几个月竟然一次也未曾上门关心过。


    穆家如今是穆夫人,也就是沈恕的舅母当家。


    如今,她却以沈恕妻子的身份,要去拜访他的舅母,亦是穆寒川的母亲。


    这其中的尴尬与艰难,可想而知。


    她心中隐隐觉得沈恕该不会疯到这般试探,安排她去,应当只是想要修复两家关系或是传递信息。在她看来,两家这么深厚的世交羁绊,总不会就因为外面的几句流言就彻底决裂。况且,以沈恕的城府,当初必有内情,岂会是简简单单的绕行拖延?穆夫人是他的亲舅母,肯定对他更加了解才是。


    林知微收拾好心神,颔首道:“嗯。侯爷本也打算让我亲自拜访,我这就准备拜帖。”


    她提笔写字,落下一行流畅俊逸的行书。


    李妈妈瞧着这起笔藏锋、收笔轻挑的字迹有些眼熟,却未作他想,赞道:“夫人这字写得真好,不像寻常闺阁女子的娟秀小楷,倒带着几分先生们的俊朗气,瞧着就舒心。”


    林知微搁笔,淡声道:“从前得故人指点,练的便是行书。”说罢将拜帖折好装入锦袋,递与李妈妈,“劳烦尽快送去,有回帖还请及时告知。”


    李妈妈心中疑惑更深,面上却未有表露,收好拜帖便福身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