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芋头薄脆

作品:《汴京食野记

    在林知微的坚持下,陈伯硬着头皮也给她找来一个锄头。


    只见她扎紧袖口,露出纤细的手腕,动作娴熟地跟着翻地,挥锄、碎土的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一点不含糊。


    陈伯边挥锄头边惊讶道:“夫人这功夫,比老奴还利索!种菜就得这么深耕细翻,菜种扎得稳,过冬才耐冻。”


    是啊,只要牢牢扎根,便可不惧严寒,等待春夏的馈赠。


    林知微闻言浅笑,用帕子擦了擦额角沁出的汗珠,目光扫过不远处的湖面。


    汴京的冬日虽冷,却远不及北地苦寒,眼前的湖面只隐约有些冰碴,好似并未完全冰封,正泛着粼粼波光。


    “陈伯,这湖冬日倒没全冻上?”她随口问道,手里的锄头没停。


    陈伯转头张望:“回夫人,这湖地势稍高,又通着暗渠,冬日多是岸边结层薄冰,湖心难得全封。”


    林知微:“这湖里头可有鱼虾?”


    北地的冬,呵气成冰。阿兄常带着她凿冰捞鱼,一兜子的银鳞乱跳间,鱼儿蒸焗溜炸,鲜虾焖汆卤拌,阿娘就在灶间,将这份活泛的鲜甜制成满满一桌的饭食,为他们驱散一个又一个长冬的苦寒。


    阿娘教会了她好厨艺,也教会了她如何珍惜已然拥有的,利用可以利用的,脚踏实地走稳每一步路。


    陈伯肯定道:“老奴记着前年侯爷让人放过些鱼苗和虾苗,这冬日啊,鱼虾都沉在水底泥窝里,虽不怎么活络,却也冻不死,而且这些鱼虾攒了一秋的脂,肉质会比夏日更加紧实鲜甜。”


    林知微直起身活动了下腰肢,脸上带着浅浅的红晕,笑道:“那劳烦你晚些时候凿冰下网,捞些鱼虾送去厨房,届时可以做成鲈鱼脍、火焙鱼、酒腌虾……正巧小年宴上得用,给大伙加餐。”


    平日不苟言笑的陈伯,这会儿整张脸都笑出褶子:“夫人说得老奴都馋了!这用咱自家府里的鱼虾入菜,肯定是顶好的滋味。”


    这地圈的不算大,没多久二人便翻得差不多了。


    林知微接过布包,捻起把黑亮的菜种,将心神聚在指尖,感受着种子落地的重量,撒种又薄又匀,无一处堆聚。


    撒完一垄便拿起小耙子,轻轻耙过土层,把种子浅浅埋进土里。


    而她的情绪仿佛也随之埋藏进了土地里,一种奇异的平静感,竟开始压过内心的惊惶与不甘。


    陈伯看得连连点头,蹲下身摸了摸盖好的土层:“您这手法比农家的姑娘还地道。这种子就该这么撒,等开春发芽,定是一片翠绿。”


    这种播种必有收获的确定性,踏实、直接,悄然抚慰着她那被揣测算计占据的心绪。


    她就着这片刚刚被自己亲手赋予生机的土地,和陈伯一起把剩下的种子撒完,又与他合力把碎稻草铺得均匀。


    阳光落在她氤湿的额角,心中的阴霾随之沉寂,眉眼间只剩下近乎虔诚的踏实。


    人心如渊,固然难测。可土地不会骗人,春天一定会来。无论沈恕的目的为何,她林知微既已在此处落下根,那么能做的,便是不负光阴,在这方寸之地活出自己的气象。


    至于其他,且看来日吧。


    “歇口气吧夫人,”陈伯见她帕子都氤湿了,忙劝道,“这撒种、盖土、铺草的活计都完了,剩下的只需隔几日浇点温水,等着开春发芽就行。您别把自个累着。”


    林知微是蹲在那里,将掌心轻轻按在温润的泥土上,感受着那片新垦之地传来的,令人安心的微凉。


    “嗯。现在能做的,就是耐心等待。”


    她从后山缓步而归,鞋底沾着新泥,揣着半篮子在湖边草垛上挖的野生荠菜,简单洗漱修整后,径直走向知著院的小厨房。


    先将荠菜掐去老根反复淘洗处理,选用带少许油脂的前腿肉,剁成细腻的肉糜后掺入,只加一勺盐、少许姜末去腥,不添过多调料,保留了这冬日里难得的鲜美本味。馄饨皮擀得略薄些,竹挑蒯上满满的肉馅,指尖轻捏间,一个个肉墩墩的小元宝便个挨个得排列在竹匾之上。


    蒸糕的活儿最省心,交给了阿桃。蒸软后的山药压成细泥,拌上芡实粉和少量糯米粉,用模具压制成圆糕,大火沸腾后换小火慢蒸。


    等林知微包好馄饨后,笼屉里已经飘出阵阵香气。


    孙妈妈正忙着炸制芋头片,林知微见表面微微鼓皮,上前示意捞出沥油。她随手薄薄刷了层稀释的蜂蜜水,撒上层芝麻,码进陶盘后送入烤炉,烘靠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待多余油脂尽数析出,薄片便变得干脆香甜,正好出炉。


    食物的香气,最能抚慰人心,若是一碟不够,那便再来一碟。


    林知微将几样点心仔细装进食盒,提着便往内室走。


    内室里,沈恕依旧靠坐在榻上看书。


    “正好有些饿了,夫人来得及时。”他放下书卷,抬眼看来。


    林知微垂眸取出点心,将筷子递到他手中:“山药芡实糕健脾养胃、芋头薄脆香脆可口,我打算用作小年宴的点心,侯爷尝尝是否合适?”


    沈恕执箸,先尝了那精巧的蒸糕,软糯适中,芡实的微涩与山药的清甜融合得很好。他又拈起片薄脆,甫一入口,便是“咔嚓”一声,极致的干爽酥脆后,芝麻、芋头和蜂蜜的丰富滋味层层漾开,尤为惊艳。


    他慢慢用了小半块糕,又进了片薄脆,这才放下筷子,用帕子拭了拭嘴角:“蒸糕温软,薄脆讨喜,端方又灵巧,相得益彰。用作小年宴的点心,极好。”


    语罢,他从侧边取出个雕花木匣,递至她面前。


    “年关琐碎多亏你操劳,我给你寻了些小玩意儿,看看可还喜欢。”


    林知微接过,入手微沉。揭开一看,里面是两本方志古籍,与一套精巧锋利的定制厨刀。


    书是她曾托宋凌昀寻访未果的,刀是她如今正合用的。


    他竟对她留心至此?!


    她捧着匣子的手微紧,正欲开口,外头通传,李医官到了。


    李医官这次穿着套崭新常服,相比上次的淡然自如,这次则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林知微朝他简单点头问好,收拾起案几上残存的点心,走到门前唤采月重新上一份薄脆与茶点招待客人。


    李医官清俊的脸上裹着忐忑,正凝神细诊:“侯爷脉象较之前稳健有力许多,沉疴淤堵之处已有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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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恕:“听闻李医官刚高升为副使,真是实至名归,可喜可贺。”


    “谬赞谬赞。”


    李医官搭脉的手指微颤,额角渗出细汗。


    他想起昨日官家看似随意的闲话:“沈侯的身子,李卿要多费心,他若能慢慢好转,朕心甚慰。”


    那“慢慢”二字,当时只觉是关怀,此刻品来,却字字千钧。


    这分明是警告他不得妄动,更要将靖安侯任何好转的缘由,牢牢把控在可控合理的范围之内。


    他想起之前院使的定诊,当下心绪大乱,自觉仿佛窥探到了不为人知的内情,连忙起身告罪。


    “下官愚钝,之前院使的药方确实应症,这停药之后侯爷脉象反而好转的根源,这根源……”


    沈恕半倚在榻上,语气平淡地提醒:“根源?或许只是近来胃口见好,多用了几口夫人调理的膳食。”他目光转向林知微,意有所指,“内子于饮食一道,还算有些心得。”


    这话如一道闪电,令李医官茅塞顿开。


    是了!还有什么比冲喜成功,侯夫人食疗得当更顺理成章,更让官家放心的理由呢?既解释了病情好转,又将功劳归于内宅妇人,无涉翰林医官院,皆大欢喜!


    他如蒙大赦,立刻看向林知微,语气庆幸又笃定:“侯爷所言极是!自夫人入府后,侯爷饮食得宜,身心愉悦,这脉象自然日趋和缓!此乃夫人之功,食疗之力,润物无声,实在妙极!”


    这顶高帽,就这么在沈恕的引导下,被李医官亲手戴在了林知微头上。


    林知微摆放点心的手一抖,险些就要忍不住扣在李医官谄媚的脸上。她看着眼前这出心照不宣的戏码,看着自己被推出去当挡箭牌,一股火气直冲脑门。


    而罪魁祸首沈恕,此刻却正垂眸饮茶,悠闲地不得了。


    李医官解决了心头大患,神情松弛,顺手就拈起一块金黄薄脆放入口中。


    只听咔嚓几声轻响,竟是如此的干脆香甜不油腻,越吃越觉得喜欢,深觉自个儿这差事办的漂亮,升职的诏令果然是实至名归!


    他三两下便消灭掉大半碟,忍不住搓手笑道:“夫人手艺非凡,这点心亦是美味,不知……”


    这是想又吃又拿?


    “李大人,”林知微重新挂上温婉的笑,无奈惋惜,“实在不巧,这是最后一份了。本来是备了挺多,可没留神全被黄鼠狼霍霍了。”


    她说着,目光扫过榻上那位“重病”夫君,笑意更深了些:“若大人不嫌弃,改日得空,我再另做些扎实管饱的蒸饼送去府上,您看可好?


    黄鼠狼不是乡下才有吗,好好的侯府厨房怎么会有黄鼠狼?


    李医官脸上的笑容僵住,看了眼空空如也的碟子,又不敢提出质疑,只得讪讪道:“如此,也好。”


    一直沉默看戏的沈恕,此刻终于低低地笑出了声。


    “味道甚好。只是可惜了夫人一番手艺。”他看着她,语带双关。


    林知微对上他的目光,在心底那本越来越厚的账册上,给“黄鼠狼”三个字后面,又狠狠添上一笔。


    也罢,利用她是吧?那这点心,你们谁都别想再吃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