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豚肉煮菘与沉岁(下)

作品:《汴京食野记

    林知珩撸起袖子淘米做饭,秋穗坐在灶边烧水添柴,林知微则在切菜煮菜,偶尔跟阿哥聊两句闲话。


    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锅底,饭菜的香气很快飘满了小院。


    午食简单却温馨,一大盆豚肉煮大白菘配粟米饭与酱菜。


    松泉起初不肯上桌,被林父硬拉着坐下:“咱们家没那么多规矩,这一路上还多亏你护送阿微。”


    一家人说说笑笑,宾主尽欢,松泉惯常板着的脸也柔和许多,比往日在侯府时,多用了一碗米饭。


    午后,林知微带上西北陈酿,辞别父兄。


    马车沿东墙根儿南行至宣德楼,两侧廊下是熙攘的人群和各式商铺。


    她用自己的月例钱,悄悄置办了些实惠的物什:两床厚实的新棉被、几框上等的银霜炭、还有足够吃上一季的米面粮油,嘱咐店家稍后送去林家,只说是侯府的年节礼盒,全了自己的心意。


    穿过人流如织的御街,临近汴河虹桥则显得安静许多。


    路边贴有严禁哄抬粮价的告示。冬月水涸,漕运已经停航,汴京城全靠着存粮度日。脚夫们依旧忙的脚不沾地,个个哈着白气,将印有太仓二字的存粮搬上马车。


    临近东华门,桑家瓦子的喧嚣扑面而来,秋穗掀开车帘一角,视线被绘着各式表演的招子吸引。


    林知微自回汴京后,终日为生计奔波,还没好好看过这京师繁华。现下同样好奇,她看了眼天色尚早,便让随行的松泉去瓦子订了包厢。


    几人刚坐下,下头的锣鼓就响了。


    这会儿正巧赶上杂剧《边军守寨》。


    身披破甲的老兵,持枪上场:“延州城头雪没靴,冻饼咬得牙咯喳!”


    戴着尖帽的西夏兵绕场挥鞭:“降不降?再不开关,踏平你这穷寨!”


    挎着竹篮的妇人快步追上老兵:“且慢!俺们寨中妇孺,连夜磨面做饼来!”


    老兵接饼子咬了一口,横枪怒目:“有这口热饼,有咱大宋人,你西夏豺狼,休想破寨!”


    台下喝彩声响起,不少看客将铜钱丢上看台。


    杂戏很快落幕,结局自然是守寨成功,西夏落荒而逃。


    秋穗看得眼眶发红。


    林知微却怔住了。她仿佛看见去年雪夜,阿爹浑身是伤,躺在担架上被送回来,怀里揣着块同样的冻饼。


    “娘子?”秋穗小声问。


    林知微回过神,指尖发凉。


    “没什么,想起些旧事罢了。”


    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戏里守得住寨,戏外却守不住疆土。伽岁川、定川寨,哪次不是西夏步步紧逼?边军马革裹尸,百姓流离失所,这才是真的结局。


    酉时时分,马车终于来带樊楼脚下。


    眼前五座三层楼宇通过飞桥栏槛相连,端的是雕栏玉砌,巍峨豪横。


    这会儿暮色刚至,门前已是车水马龙。


    青衣小厮瞅见侯府马车的青铜车徽,热络上前,立刻扬声道:“贵客临门!”


    边说边引着马车驶入转为勋贵家眷留的通道,这里侧门联通着雅间楼阁。


    踏入楼内,暖意夹着熏香,只带着恰到好处的酒菜滋味。


    大堂中央的藻井绘着金龙戏珠,十多张八仙桌已是坐满了人,四周小阁子挂着锦帘与屏风,推杯换盏中隐约传来琵琶声与靡靡唱腔。


    车夫章军与松泉在大堂用饭,林知微则被引向二楼侯府专用的听风阁,她拿着鎏金菜单,点了招牌的入炉羊头、山海兜与水晶脍。


    秋穗在旁看的眼热,捂紧了腰间的荷包。


    这简单的三菜一酒水与包厢费用,便作价近两贯钱。再加上松泉那桌,他们一行人,一顿饭便要花去整整三贯钱。


    三贯钱,够买他家老爷三百碗馎饦!


    伙计垂眸收好菜单,悄然退出。


    林知微拉着秋穗坐下,哭笑不得:“收起你这幅肉疼的模样,侯府不缺这点银钱,咱们这趟不光是打牙祭,还有别的事。”


    秋穗打了个饱嗝,没追问到底是什么事。


    方才她在瓦子吃曹婆婆肉饼时有多香,这会儿就有多后悔:“早知道奴婢就听娘子的话,不吃那肉饼了!现下好了,心有力而肚不足。”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菜色便陆续上齐。


    几道菜都显足了汴京第一酒楼的水准:羊头签外皮酥脆,内馅鲜香;山海兜滋味丰富,层次鲜明;水晶脍晶莹剔透,爽口滑溜。只是招牌酒眉寿不及预期,有些单薄寡淡。


    她浅尝辄止,转而让秋穗取出酒囊,里面是分装好的沉岁。


    拔开塞子,一股凛冽香醇之气扑面而来,与眉寿的甘润风格迥异,入口柔和醇厚,带着边塞风沙般的粗犷冷冽,瞬间压住了唇齿间残留的腻味。


    席间,伙计不时进来添酒换碟,服务周到又不谄媚。


    用罢,张掌柜也亲自过来询问:“夫人觉得今日的菜式可还合口?若有不足,小店立即调整。”


    林知微放下酒杯:“味道极佳,侍奉也妥帖。只是……”她话锋微转,闲聊般随意,“这眉寿温润有余,却没什么劲道,倒是不如北边陈酿清冽,能压住入炉羊签的厚重。


    掌柜目光扫过桌上的酒囊,笑意淡了淡:“夫人有所不知,这眉寿已是汴京劲头最足的酒水之一,官家贵人们都爱喝。”


    林知微:“机缘巧合得了些陈酿,掌柜是行家,不妨亲自品鉴对比。”


    掌柜眉梢微动,道了声“失礼”,取过干净茶杯,倒了堪堪盖住杯底的一点。


    他先观其色,再凑近细闻,那股凛冽的辛香让他眼神微凝。他浅浅抿了一口,闭眼品味片刻,咽下时发出“啧”的一声。


    他眼中精光闪过:“敢问夫人,此酒可是产自西北的‘沉岁’?”


    林知微疑惑:“正是沉岁,张掌柜曾在汴京喝过?”


    掌柜有些激动:“小的约莫三年前,曾在东家的家宴上有幸喝过一杯,那股凛冽劲儿至今难忘。恕小的唐突,敢问夫人,这酒从处购得?本楼愿出高价!”


    林知微又饮一杯,面露为难:“故人多年前所增,来源已不可究,听掌柜此言,此酒当年在汴京竟也有些名声?”


    “这酒取‘岁久沉香’之意,名儿文雅厚重,回味更是悠长。当年只在勋贵圈小范围时兴过,因着刚上市没多久,货源就断了,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


    掌柜的长叹一口气,接着道:“有传闻说,那酿酒师得了重病,不幸罹难,这才让沉岁成了绝响。听说宋记这些年改良工艺,想要复刻,却一直未能成事,也是可惜了。”


    林知微听到“宋记”两个字时,眼神微暗,又很快隐去。


    她抬手亲自为他续上酒,语气温缓了些:“余下的酒实在不多,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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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着备年节家宴用。不过今日与掌柜聊得投契,若你不嫌弃,我倒可送你一坛。权当谢你细说这沉岁的来历。”


    掌柜忙拱手作揖,笑眯了眼:“夫人慷慨,真是折煞小人了!”


    他搓搓手,双手接过酒杯,浅酌一口,语气满是恭敬:“往后夫人来楼里,不管是用膳还是寻些吃食,小的都给您预备最好的!”


    林知微摆摆手,让他落座:“再过几日便是年节,贵号今年的定制礼盒,可有什么新巧样式?眼下这时局,怕是也不好太过铺张吧?”


    张掌柜点头:“夫人所言极是。如今这光景,过于奢靡反倒扎眼。敝号新备的礼盒更重实用。譬如腊味干货配花雕、新茶瓷器搭药材,低调又体面。靖安侯府预定的礼盒已准备妥当,明日便会遣人送货上门。”


    他点到即止,既介绍了行情,也卖了好,表明并未怠慢侯府。


    林知微:“有劳掌柜费心。”


    正事既毕,张掌柜再次感谢后,躬身告退。秋穗随后拿着荷包去柜台结账。


    雅间内只剩林知微一人,她坐在窗边,看着楼下的街景品酒。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又迅速合上。


    “过来陪我喝两杯。”


    未见秋穗回应,她疑惑转头,却见来人正是宋凌昀。


    他裹着件披风,银狐毛领随意搭在肩头,系带也不系,就这么敞着,丝毫不惧这深冬的冷峭,全凭一身好料子抗冻。


    他大步流星而来,剑眉挑的老高,眼尾微微上扬,透着股轻佻味儿。


    “果然是你。我在对面瞧着就像……堂堂靖安侯夫人竟独自来这樊楼买醉?怎么,伺候那活死人觉得憋闷,出来透口气?”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一张嘴便能给林知微气死。


    “自是比不得宋世子整日招猫逗狗,流连勾栏瓦舍繁忙。”她气的胸口起伏,举杯饮尽沉岁:“我来这儿是为了定侯府年礼,你嘴巴放干净些。”


    “侯府?”宋凌昀嗤笑。


    她一个家道中落的冲喜新妇,侯府年礼怎会交给她来置办,这话不过是故意气他罢了。况且这京中勋贵,无一出行不是仆妇成群,哪家同她这般,连个侍奉丫鬟都没见着,独自倚窗喝着闷酒。


    “林知微,在我面前何必摆这侯夫人的虚架子!你若在侯府过得艰难,我……”宋凌昀上前一步,想要拉住她的手。


    他的呼吸带着酒气,喷在她脸上。


    林知微偏过头,后退两步躲避。


    “我如今过得好得很!只要你离我远远的,我以后只会过得越来越好。我们……好聚好散不好吗?”


    不知是哪个字刺痛了他,宋凌昀突然发难,蓦地上前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抵在墙上。


    “当然不好!我究竟哪里比不上他,你宁愿守着一个活死人也不愿跟我?”


    “放手!”林知微用力挣扎,此刻只想尽快离开。


    拉扯间,她宽大的袖口被扯得滑落些许,白皙手腕失去遮挡,那抹刺目的青紫淤痕骤然暴露。


    宋凌昀动作猛地僵住。他脸上血色尽褪,眼中散漫不再:“你们……圆房了?那病鬼竟有力气对你用粗……”


    “闭嘴!”


    林知微不想听他的污言秽语,彻底恼怒之下,倏地举起另一只手,狠狠掴在他脸上!


    “啪”一声脆响,在雅间内荡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