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旧巷早市与沉岁(上)

作品:《汴京食野记

    角门停着辆乌木马车,两侧镶着黄铜鹿首,车门悬挂的墨色锦帘上,穿云纹若隐若现。


    林知微踩着脚凳上了马车,车厢里铺着羊毛软垫,角角落里的赤铜暖炉散发着恰到好处的暖意。


    马蹄在宽阔的青石板路上踏出嘚嘚的脆响,马车缓缓驶出通济坊,朝着城西旧巷而去。她此行既是取酒,也是回娘家探望父兄。


    秋穗掀起车帘一角,小声道:“娘子您看,那是礼部侍郎家。采月说往年这时候,府门口早挂上大红灯笼、摆好腊梅了。今年却只悬两盏素色纱灯,连惯常系的红绸也不见了,好生冷清。”


    何止侍郎家,这一路行来,家家门前皆是这般清冷模样。与其说是未到祭灶,不如说是战时不敢张扬。


    马车驶入景明坊的旧巷,道路变得颠簸,路面也变的狭窄不少。


    吆喝声、叫卖声混作一团,由远及近,越发清晰。


    两侧土坯墙的铺面已卸下门板,支起幌子。


    油饼摊前滋滋作响,香气四溢,赶路的货郎攥着铜板喊:“要两个,多刷酱!”挑菜担的货郎脊背微弯,边走边吆喝:“新鲜芥菜、萝卜,三文一把!”菜上的霜花随担子晃动,簌簌往下掉。转角羊肉汤店最为热闹,掌柜抡着长勺中气十足:“热羊汤嘞!十五文一碗,加杂碎多算五文!”几个穿短棉袄的汉子捧着粗瓷碗,有的蹲在墙根,有的就着胡饼,吃得额头冒汗,连声道“够味”。


    马车经过,行人纷纷避让,又忍不住偷偷张望。


    秋穗忙将帘子放下,隔绝外头的喧嚣与视线。


    她拉了拉林知微的衣袖:“娘子,同样是平头百姓,怎的咱家的馎饦摊就总是七灾八难的,不是被抢了铜板,便是炭里被了注水……害的您只好放弃去宋记帮工,可这些人,为何能安安稳稳做生意?”


    林知微摇摇头,刚想解释,目光瞥见巷底老榆树下那熟悉的食摊,眼眶蓦地红了。


    粗木架上的黑铁锅里,馎饦在汤中翻滚,白汽袅袅。


    一个身影正背对街道忙碌,他身形魁梧,左腿微僵,站立时重心偏右,行动间带着军人的利落,却难掩伤残带来的不便。


    正是父亲林文安。


    林文安裹着旧戎服,给面前老头盛完汤,扫了眼对方破棉袄上的歪补丁,又给添了两大勺肉燥:“张老爹,多给你加点肉,十文钱一碗,管饱!”


    “多谢林指挥,”老头笑眯了眼,四下瞅瞅,压低声音,“听说北边要加岁供。最近粟米肉价涨了两成,大家心里都七上八下的,您也记得趁早备些粮。”


    林文安手下不停,往锅里续了勺清水,才淡淡道:“谢张老爹惦记,粮是得慢慢攒着备点,但也犯不上慌。咱们小老百姓,撑不起天也扛不住事,先把眼前这碗热汤喝舒坦了,日子总能往下过。”


    马车在稍远处停下,林知微带着秋穗和松泉步行过去,脚步发沉。


    “阿爹!”她声音哽咽。


    林文安闻声回头,手边还捏着给货郎找零的铜板。


    硬朗的脸上先是愕然,随即慌了神。他趔趄两步,手忙脚乱地把铜板塞给货郎,连声道“慢走”,又低头抓起抹布,反复擦着本就干净的案板。


    他背对着女儿,声音发紧:“微儿,你、你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还没用朝食吧?爹给你下碗馎饦,多加肉燥!”


    “我不吃!”


    林知微声音发颤,伸手去扶他的胳膊,指尖触到旧戎服下的嶙峋骨骼,心头酸涩更甚。


    “您这腿前些日子还疼得下不了床,怎么敢出来吹风?阿哥还说家里一切都好,你们合起伙来骗我是吗?”


    她顿了顿,声音软下来,带着紧张:“有没有人来闹事?您跟我说,我……”


    “没有!没人闹!”林文安猛地打断她,见女儿眼中蓄满泪水,忙伸手想为她擦拭,却又在半空中停住。


    那双手骨节粗大,红肿不堪,手背还裂开几道血口子。


    他下意识背到身后,在旧戎服上反复摩挲:“街坊都知道你嫁去侯府,没人敢来寻事。爹……就是闲不住。”


    余光扫过女儿身上绣着暗纹的锦服,他悄悄后退了半步,像是怕自己的寒酸蹭到她。


    “你是不是觉得,爹给你丢人了?”


    “爹!”


    眼泪夺眶而出,林知微上前一步,拉住他布满老茧的手:“我是心疼您!您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您要卖早食,起码事先与我知会一声,我好让人来搭把手。”


    林文安僵了僵,反握住女儿的手:“傻丫头,爹还没老到要靠人伺候。你别总为家里分心。”


    眼看父女二人情绪激动,秋穗忙笑着上前打圆场:“老爷,您这馎饦手艺可是夫人生前最爱吃的,我们娘子在府里时也常念叨这一口呢!今儿说什么也得尝尝。”她边说边搬来小杌子,用帕子拂了拂,“娘子,您坐下慢慢说,老爷见了您,心里不知多高兴呢!”


    松泉腰佩短刀、神情肃穆立在后方,无形中隔开了周遭探究的视线。


    旁边几个食客原本还在张望,触及他的目光,纷纷低下头去,喝汤的声音也小了许多。


    气氛稍缓,林文安见女儿坐下,便动手为她煮馎饦。秋穗也自觉地挽起袖子帮忙。


    邻居胡婶子吃完起身,递过铜钱,笑道:“林指挥,今儿这汤头滋味足啊!哟,令嫒回门了?真是孝顺。”她目光扫过林知微身后肃立的护卫,眼中多了几分敬畏,微微躬身,转身离去。


    待林知微吃完馎饦,便也要撸起袖子帮忙,林文安无奈,只好提前收摊。


    他利落地卸下铁锅,松泉要搭手,却被他摆手止住,只让帮忙扛走粗木架。自己则拎起装碗的竹篮,左腿虽僵,每一步却踏得稳当。


    林家不过是个一进小院。


    院中老桂花树已落尽叶子,土坯院墙有些斑驳。正屋窗台上摆着几盆冻不死的冬青,是林母生前所种,为这略显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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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仄的小院平添了几分生机。


    林知微进屋后,先倒了杯热茶递给父亲暖手。


    “阿爹,我这次回来,是想取去年酿的那批‘沉岁’。”


    林文安捧着茶杯,语气郑重:“酒都在地窖里,爹替你看着呢,时日也够了。只是微儿,汴京城内,私酿是大忌。你既与宋记划清界限,需防他们在挂靠手续上动手脚,攀诬于你……”


    林知微点头:“爹爹放心,该办的工艺登记、酒曲引和挂靠文书一应俱全,都在官府过了明路,我与宋记的瓜葛也已理清,这酒是用作侯府的年礼,顺带探探风评。”


    林文安眼神一亮。他虽不通商贾之事,却品得出酒中滋味:“这批按西北古法酿的高粱酒,醇厚刚烈,与汴京常见的软糯酒浆大不相同。你打算……”


    “正是。”林知微见父亲领会,声音轻快起来,“若年礼反响尚可,女儿想借机将酒挂在侯爷名下的酒楼售卖。阿哥在太学读书,交际用度不少,来年秋闱若中,更需要银钱打点。咱们林家要想在汴京重新立足,得拧成一股绳。”


    这话说得坦荡,毫不避讳一旁的松泉,将“借势”视为理所应当。


    只因她知道,在这汴京城,一块砖头掉下来都能砸到好几个官身,空有手艺和想法,没有人脉背景,想靠双手闯出一片天,难如登天。


    林家之前的经历便是活生生的例子,因为没有家族根基,就连小小的早食摊都被为难的开不下去。


    松泉低头喝着热茶,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耳朵却竖得高高的。


    林文安虽有忧虑,更多的却是对女儿的信任与支持:“你既有成算,爹就放心了。有用得着爹和你哥的地方,尽管开口。”


    说罢,他进屋抱出个木匣,里面是侯府下聘时多给的一千两压箱银。


    “微儿,这钱你带回去。侯府门第高,你手头宽裕,做事才有底气。爹和你哥,不能拖累你。”


    林知微的鼻头微酸。


    她把木匣推回去,柔声道:“阿爹,这钱是侯府给林家的尊重,是咱们应得的。您让我把它带回去,旁人不会说我们清高,只会觉得我们心虚,连聘礼都不敢要。”


    林文安仍旧坚持,执拗着让她接受。


    她按住父亲的手,继续道:“您想想,若我在侯府,还要靠娘家这样退钱来接济,别人会怎么看我?咱们林家要立起来,这钱就是根基。等我酿的酒成了,将来还有的是银子呢,您得信我。”


    林文安嘴唇动了动。他觉得女儿是在讲歪理,却一时找不到话反驳。


    他深知女儿的倔强和固执,终是重重一叹,不再推拒:“好……好,爹听你的。这钱,爹给你和阿哥攒着。”


    见他收下,林知微脸上才有了笑意。


    这时,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是秋穗领着林知珩从太学赶回来了。青年一身青衿,耳朵冻得通红,见到妹妹,眼睛霎时亮了:


    “阿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