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两个很快就接受人类的弟弟不同，胀相更像人类，因此也更加固执。


    在漫长等待的岁月里，他的神智并没有退化，反而愈发清醒。从咒术师们的交谈与可以感知到的咒灵中，胀相形成了自己对于人类的判断。


    他站在角落，冷冷的看着这些吵闹又无知的人类幼崽在属于自己的家里留下他们的痕迹。


    胀相什么也没有说，尽管他的内心充满了轻蔑与不屑。


    这时，


    “你就是胀相吗？”


    两个孩子仰着头问他。


    胀相冷冷撇了他们一眼。


    胀相的外表与人类无限接近，但那双眼睛却是属于咒灵的。就算咒术师们会被他的外表所迷惑，与他对上眼的那一刻也会毫不犹豫地发动攻击。


    冰冷、残酷，毫不掩饰的恶意与迫人的压力。


    然而——


    “走，我们去玩！”


    两只人类幼崽拉住他的衣角，将他毫无预兆地拽出阴影。


    一瞬间，胀相浮现出杀意。他本能地想杀掉他们。


    这些人类，闯入他的家中也就罢了，还想左右他吗？


    谁允许他们如此不加敬畏，如此放肆？


    ——猎物。


    ——低劣而脆弱的生物。


    ——只需一个念头，便可碾碎。


    他从不允许人类靠近自己，更不允许人类的触碰。他的心脏骤然收紧，指尖微微颤动，血液开始蠢蠢欲动，仿佛每一根血管里都潜伏着可以撕碎他们的血刃。


    【杀了他们。】


    可是啊——


    在他那些想法开始丛生之前，在他的杀意化为实质之前，孩子温热的手已经抓着他，将他拖进了过于耀眼的夏日。


    他们抓牢了他，不肯放过他，让炙热将他身上每一丝阴霾蒸发殆尽，让人间的风、泥土、跳跃的光点和绿茵走进他并不配合的黑白的记忆。


    他们没有将他当成大人，也没有将他当成孩子，好像哪怕他是一只瓢虫，一朵云，只要愿意靠近，也能平等地热闹地拥有一席之地。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和孩子们蹲在一起，听他们讲蚂蚁、蚯蚓、青蛙和蚱蜢的故事。


    胀相的视线缓缓移向悠仁——他的弟弟正在捧着青蛙吓唬黑崎一护，蜜糖色眼睛在阳光下泛着透明的光。


    再看向黑崎一护——男孩橙色的瞳孔里流动着与悠仁相似却又复杂得多的气息。


    人类、咒灵，以及……更诡异的残片在那孩子血脉中纠缠盘绕。


    他像他们的“同类”。


    至于有泽龙贵——


    人类。


    最寻常的人类。


    随处可见，吵闹而脆弱，可以捏碎的猎物。


    胀相不屑的想，心中那点恶意再度萌发。


    .


    啪嗒！


    .


    一只翠绿的花环突然落在胀相头上。


    那一瞬间，谁往他黑白的脑海投下一束光，碎裂的投影片跳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双手将他的脸转了过来。


    .


    “好看。”


    .


    两对眼睛在此交汇。


    .


    “悠仁！一护！你们快来看——”


    一护凑过来，看见那串花环的造型时，脱口而出：“这是灰原戴的花环！”


    “不对。”女孩的声音稚气却笃定，“这是我做的花环。”


    她这样说道，


    .


    “这是龙贵的花环。”


    .


    她像一只骄傲的雪雕，落在了胀相黑白的相片里。


    “龙贵要把这个花环送给胀相。”


    “那灰原呢？”


    “灰原下次吧。”


    女孩踏着热浪转身，头顶的阳光明亮得几乎刺痛了胀相那片晦暗的灵魂。


    咔擦——


    某种看不见的结界，在这一瞬被撕开一道细微裂缝。


    胀相怔怔地坐在原地。


    原本他以为人类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可这一刻，他第一次感到，自己好像也能被放置在阳光下，被孩子牵住，被拥抱进这些滚烫的、跳跃的生命力里。


    ——作为“胀相”。


    一护和血涂坐在一起，三张嘴研究龙贵的花环。悠仁从树上滑下来，龙贵伸手接住，两人摔了一个屁股蹲。悠仁把白色的花放到龙贵掌心，他们蹲在墙根，对着泥缝里的野草指指点点。


    “小龙，花环为什么是给胀相啊，我也想要。”


    “因为他好看啊。”


    那句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童言，像轻柔的羽毛，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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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拍打进胀相灵魂深处。


    咔擦！


    突兀的声音骤然炸响，像是细线牵动了胀相本能的神经。他倏地回头，却看见有泽夫人正举着一个方形的黑色机器，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


    “我把照片拍下来啦！”她晃了晃手里的相机。


    三个孩子立刻围了过去，血涂也站起身，小心地探头靠近，眼中满是好奇。


    院子里追逐打闹的瞬间被完整地收进了那个小小的机器里。


    胀相怔住了。


    “相机……”


    那些正在发生的、短暂得像飞鸟滑过午后般的幸福片段，被恒久地捕捉在那里，不会在脑海里慢慢剥落、失焦、消散成碎片。


    一份可以留下的证明。


    胀相嘴角微不可察地勾动了一下。


    对于咒灵那长得荒唐的岁月而言，人类的一生不过弹指。但对胀相来说，过去的每一天，都是一尘不变的漫长等待。他坐在人类昏暗的屋子里，等待年幼的弟弟从睁开眼睛到熄灯入眠。


    这是他的日复一日，他的全部世界。


    可今天，今天是胀相生命里最短暂的一天。


    短得仿佛才刚刚开始，太阳就已经垂落；


    短得像是整整一生都未曾拥有过的东西，在这一天统统倾泻给了他；


    短得让他舍不得。


    他坐在廊下，头顶的花环因咒力缓缓枯萎。人类的灯一盏盏亮了起来，灯光太刺眼了，那些拥抱、亲吻、诉说的声音也太吵闹了。


    他开始想，是否该回到那片黑暗去，没有笑声，没有喧嚣，没有挣扎，只有安全的孤寂。


    那才是咒灵应有的位置。


    可还没等他沉溺下去——


    “胀相！我走了！”


    突如其来的重量扑在他背上。


    龙贵的体温穿透了他冰冷的皮肤，毫无防备，也无敬畏。


    她怎么敢？


    ——我是咒灵。


    可她已经如晚风融入夜色。


    她跑得太快了。


    连给他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留下。


    两个家长站在门口微笑着朝屋里挥手，暖黄色的路灯照着孩子们的脸蛋。


    “我们下次再聚吧。”


    这一次，胀相没有说话。


    ——但他没有离开那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