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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夫君死而复生了

    第131章


    方盈回家跟纪延朗说了秦王又提结亲的话,他同上次听说一样,并没往心里去。


    “王妃自己都说是哄她高兴罢了。”纪延朗说着捏捏女儿的小胖手,“这才刚怀上,哪有这么早就定亲事的?”


    “我原本也这么想,但秦王殿下几次三番提起,他又不是那等乱许诺的人……”


    纪延朗道:“便是真心的,也没什么不好。”


    方盈看向他:“你觉着让女儿嫁皇家,是好事么?”


    “嗯,你觉着不好么?”纪延朗反问。


    方盈摇头:“我不知道。”她停了停,又低声说,“我只是想到昭懿太子都去的不明不白,就……”


    她因要说周从善有喜一事,把下人都遣到外间,此刻内室里,只有他们一家三口。


    纪延朗叫她一说,也想起许多前朝故事,但转念一想,那时候毕竟是乱世,便宽慰道:“这不是太平盛世了么?再说还有王妃在呢。”


    “是倒是,但……算了,现在愁这个做什么?”方盈自己笑自己,“明明是喜事,高兴还来不及呢。”


    又叮嘱纪延朗,秦王和周从善暂不欲声张,此事先不要说出去。


    纪延朗故意逗她:“那你不该连我也不说么?”


    “我问过王妃了,她说无妨,不至于连你都瞒着。”


    纪延朗:“……要是王妃不叫你同我说呢?”


    方盈笑道:“那只好先憋着,到时候了再说。”


    “先憋着?”纪延朗有点不乐意了,“若是我问你,去王妃那谈什么了,这般高兴,你怎么答?”


    “两个月没见,只说些家常闲话也很高兴啊。”


    “……”以他的性情,确实不会再往下追问,何况也不合适追问。


    纪延朗想了想,又问:“等我知道了,再问你为何瞒着我呢?”


    方盈眨眨眼:“我没瞒着你啊,我也是才知道。”


    纪延朗气得捉住方盈,往她腰间痒痒肉搔了两把,方盈一边嬉笑着躲开,一边说:“这不是告诉你了么?”


    旁边鸿儿也跟着啊啊两声,挥舞起两只小手,纪延朗看一眼女儿,松了手,恨恨道:“晚上再跟你算账。”


    方盈上月底终于来了月事,这一阵果然不似先前那般不愿让他亲近,晚间就寝也


    能亲热一二,但终究还是没有动真格的。


    他想今晚试一试。


    “本来就是说笑的,”方盈不知他心中所想,坐直了斜他一眼,“自己当真了,还怪旁人。”


    她眼角眉梢都带着笑,用眼角看人时极为生动,纪延朗更加心痒,到晚上就寝后很下了一番柔情功夫,终于让方盈点了头。


    他记着先前的教训,动作十分温柔,时时询问方盈是否舒适,自己也细心留意她的反应,发觉她开头还是有些紧绷,但渐渐的,身子便像春天的柳叶一样舒展开来。


    而此时方盈想的却是:原来这事真能让人舒服。


    不只是身体舒服,连心里都特别舒服,因为纪延朗前所未有的柔情,让她感到被珍视和疼惜,感到他们不仅身子挨在一起,两颗心也紧紧贴着。


    怀鸿儿以前,纪延朗确实让她也体味过欢愉,但那些欢愉都很短暂,短暂到清洗了身子,再躺下要睡时,便已消退大半。


    不像今夜,两人收拾好了要睡下时,仍舍不得分开,紧紧抱在一起。


    这一夜如此美妙,无须过多言语,纪延朗也明白这才是真正能让方盈同他一样快活的秘技。


    这让他到第二日都回味不已,看着营中无事,早早便溜了,出去买了些方盈爱吃的,归心似箭赶回家,见到的却是满手墨香的方盈。


    “想把孕中杂记誊抄一份,”方盈含笑解释,“早就该抄了,一直犯懒。”


    纪延朗知道是抄给周王妃的,笑道:“现在抄也不晚。”而后把提着吃食的手抬高,“盘兔和煎鹌子,洗洗手吃一点吧。”


    方盈答应一声,让立春去洗笔,细柳去烹茶,杏娘拿碟子把吃食装盘,秀竹打水来,自己跟纪延朗一块洗净手,隔着矮几相对坐下。


    “你们营中越来越清闲了。”买了这些东西回来,还比他按时散值回家早,可见纪延朗从营中出来得有多早。


    纪延朗看侍女们都隔得远,先低声笑道:“这不是想你么?”


    他以为方盈会如平常那般斜他一眼,没想到她只是低头一笑,还给他夹了块鹌子,叫他快把嘴堵住。


    纪延朗吃了鹌子肉,却没堵住嘴,接着说道:“上头有风声,官家有意裁军,如今禁军各营人心浮动,操练上自然就松了。”


    “裁军?”方盈惊讶,“怎么想起裁军了?北边胡人怎么办?”


    “北边囤的都是精兵,裁也裁不到他们。我瞧这意思,应是想裁汰京师禁军,去弱留强。”纪延朗喝两口茶,接着说,“要我说,早都该裁,不提别处,就咱们蜀中那些降兵,十之七八都该裁汰。”


    方盈对军事一无所知,问道:“京中还有很多原先蜀中的降兵么?”


    “有啊,不止蜀中,南梁、吴越、荆楚,甚至闽地的都有。”


    “我怎么恍惚记着,蜀中降兵当初就有几万就地垦荒,编入厢军了呢?”


    纪延朗点头:“是有,不过只有两万,还是编入禁军的多。上次跟你说那个副指挥——就是韩王的舅兄,今日还凑过来跟我说,裁军这事已有八成准了。”


    方盈笑道:“不会还跟你说是韩王告诉他的吧?”


    “倒没那么蠢。”纪延朗也笑,“但他就是那个意思。”


    方盈失笑摇头:“昨日王妃还同我说,从贵妃到韩王,都没瞧得起崔王妃家。还说崔王妃的兄弟也是都不争气,崔王妃父亲当年同官家可是总角之交,他们但凡有一个能撑起门户的,也不至于如此。”


    “是吗?”纪延朗还真不知道,“只听说冯觉原先跟官家家里是近邻,从小相识的,可惜他女儿许给了废楚王的儿子。”


    方盈叹气:“还有楚王妃,才嫁过去没几年,就遭此大祸……”楚王一人作孽,连累了一家子女眷。


    “何止是她,现下连汪继冲都不得官家待见。”纪延朗觉着喝茶还是缺点意趣,叫侍女取他们春日酿的青梅酒来,接着又说,“冯觉还是自个跟官家剖白了一番,才没受牵连。”


    方盈低声道:“这两桩婚事,本来就是官家所赐吧?”


    纪延朗道:“但汪继冲确实同废楚王走得近。”


    这事谈起来难免让人意兴阑珊,方盈问回裁军一事:“裁军也不会裁到你们吧?”


    “按理说是不会,我们新设这几支骑军都是抽调的精锐,但兵是兵,将是将,别处裁了人,重新整编,上头各级将官不就也冗余了么?”


    方盈失笑:“原来那个崔副指挥是同你卖人情呢。”


    纪延朗神色不屑:“他以为我同他一样凭父荫做官么?”


    他可是实实在在立了两次军功,后面这次还是救驾之功,不信谁能顶了他的官职。


    这时酒也取来了,纪延朗不用侍女伺候,自己动手分别给方盈和自己各斟了一杯。


    此时天还未黑,但家中没有长辈,也不出去见人,方盈便陪着他饮了几杯,还叫厨房再做几道热菜送来。


    夫妻二人小酌几杯,谈天说地,十分和乐,饭毕又一块逗着鸿儿玩了一阵。


    等孩子睡了,纪延朗想起当日住在竹楼的时光,提议道:“看你写字我想起来了,难得今年太平无事,我也得闲,咱们还该接着读兵书才是。”


    “好啊。”方盈笑着应道,“正好我一共没几页纸,抄完也没事做。”


    “她们没有会写字的吗?”纪延朗看向侍女们,“找个人替你抄。”


    “我是想顺便练字,久不提笔,手又生了。”


    冬日天短,窗纸又厚,纪延朗原是怕她既抄写又读书,累着眼睛,但见她坚持,便没有多言。


    只是过后他下值回家,两人读书时,天色略微变暗,便要叫人点上灯烛。


    “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多么刻苦,预备考进士呢。”方盈拍拍书卷,玩笑道。


    “什么时候要有武进士,我一准去考。”纪延朗顺着她的话,笑道。


    方盈一叹:“可惜没有女进士。”


    “武进士也没有啊,这不是假若么,”纪延朗笑着问她,“假若有女进士,你要去考吗?”


    方盈摇头:“我这半吊子,定然考不上,得真刻苦读书的才成。”


    纪延朗道:“假若真有,你也刻苦读书了,去不去考?”


    “那当然想去试试。”


    “考上了想做官么?”


    方盈笑起来:“谁不想做官?”


    纪延朗接着问:“想当什么官?是在京中各衙门,还是外放出去主政一方?”


    “还能由得我选么?”方盈失笑,“不过京中各衙门,比如二伯五伯,到底都是做的什么官,日常在衙门管什么事啊?”


    “二哥是监察户部司吏人的,户部司执掌天下户籍财税,下辖吏人有两三百,忙得脚不沾地。五哥么,就是恩荫补的供奉官,没什么事,点个卯就行。”


    方盈道:“我和嫂嫂们出门做客,常常听人说这家郎君做什么官,那家郎君做什么官,都听得糊里糊涂,谁也闹不清到底是哪个衙门管什么的。”


    纪延朗笑道:“别说你,我有时候也弄不清楚,概因我朝官是官,职是职,有些还有额外的差遣官,真寻人办事,先得再三打听了才能找着管事的人。”


    “为何?咱们在蜀中的时候,没这样吧?”


    纪延朗失笑:“这话可不敢说。”


    方盈面色疑惑,纪延朗想了想,最后也只道:“大约这就是帝王心术吧。”


    第132章


    方盈懂了,家常闲话,谈到此处便可以了,她接回前话:“真能选的话,我想做个学官。”


    “这个好。”纪延朗赞同,“为国选材或者教书育人,都是极清贵的。”


    方盈笑着推推他:“你还认真评点上了。”


    纪延朗也笑,笑完了问:“说起来,你二表哥可有信来?他今年又去考了吗?”


    “不知道。”方盈摇头,她没回过娘家,冬至节礼都是打发人送过去完事,同继母那边更是无事不通消息,方荃过来玩也没提过外祖家。


    “等我改日问问大表哥吧,他应当知道。”


    说起大表哥,方盈想起来问:“他那个营,会不会被裁?”


    纪延朗道:“放心,大表哥在那营里是数得上的精兵,再说还有我盯着呢。”


    方盈点点头,看时候不早,放下书卷,问纪延朗想吃什么,叫人去厨房点菜,又叫乳娘把鸿儿抱过来,玩了一会。


    自打李氏去镇州,带走了很多自恃劳苦功高的奴仆,方盈和岳青娥管事都轻松不少,厨房厨娘对她们二人更是从无二话,想吃什么、不管到没到饭时,都是打发人说一声的事。


    是以方盈虽时常想念婆母,也还是觉着这段时日是她嫁进纪府以来,过得最舒心畅意的时光。


    当然这种舒畅,同她与纪延朗的两情相悦亦分不开。


    他在床笫之间的改变,还有他提议的白


    日共读兵书,真正让他们两个亲密无间起来,方盈也终于体会到什么叫情投意合、如胶似漆。


    快活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转眼过了年,上元节纪延朗说话算话,带方盈和侄女怀芸出去看了花灯会,没两日裁军的诏令就下来了。


    事情果如纪延朗所料,此次裁军不涉及他们这几支新组建的骑军,不但如此,二月里官家再次巡幸西京,还点了他们几营随扈。


    “要不我偷偷带着你去吧。”纪延朗抱着方盈,万分不舍。


    “我倒是真想去瞧瞧洛阳是什么样。”方盈侧脸笑道。


    纪延朗低头亲了亲她,道:“那到时候你女扮男装,假作我的随从……”


    方盈拆穿道:“少唬我,随扈还能带随从?”


    纪延朗将脸埋在她颈间笑了两声,又轻轻一叹:“不行只能把你装行囊里了。”


    方盈伸手在他腰间掐了一把,纪延朗讨饶,两人笑闹一阵,重新躺好,他才道:“我是担心官家这一去,又想迁都。”


    “是啊,”方盈想起来了,“上次巡幸西京,迁都和裁军可是一块说的。”


    纪延朗一愣,接着猛然坐起:“对啊!我怎么把此事给忘了!”


    方盈先是被他惊了一下,继而笑道:“原来你不是从裁军这里想到的。”


    纪延朗侧身看着她,摇头:“我只是想起上回西巡……如此说来,这两年间,官家一直不曾放下此念。”


    “你不是说开封四战之地,无险可守,也许迁都确实更好呢?”


    “好不好,咱们也闹不清楚,”纪延朗重又躺下,叹道,“但兹事体大,不说别的,真迁了,咱们这府邸怎么办?我们三兄弟都在朝为官,是不是都得迁去洛阳?”


    “是啊,各官署衙门,文武百官……还有秦王,”方盈同纪延朗对视一眼,“刚把开封府上下理顺……这次卫王还随驾么?”


    纪延朗摇头:“只点了岐王蔡王。”他想了想,又说,“如今看来,迁都之议,连同裁军,都不可能是卫王提出来的。就算经他之口提了,也绝不可能是他想出来的。”


    方盈赞同:“应当是官家早有此念。这两年胡人连番来犯,连我都瞧出收复幽燕绝非一朝一夕之事。若从长远打算,也许……”


    “我突然想起来,押送废楚王那回,不是到西京接了皇后么?当时我就听说洛河已经开凿疏通,也有粮食运过去,只是比起汴河仍旧浅窄,但只要官家下了决心,不惜人力物力……。”


    纪延朗寻思一回,最后道:“明日得给父亲写封信。”


    方盈赞同,若真要迁都,他们家是得早作准备。


    第二日纪延朗去到营中,找上司探了口风,回来告诉方盈:“这事怕是已有五分准了,此次裁军,编入厢军的,有一半是去洛阳。”


    “疏通河道么?”


    纪延朗点头:“应当是。你近来要去探望王妃么?”


    方盈问:“你是想?”


    “若真有此事,按理说秦王殿下早该知道了,但万一……咱们该不该提醒一二?”


    “我打发人去问候一声吧。”方盈道。


    这事交给她,纪延朗便不操心了,叫人研墨,自己提笔给父亲写信,等方盈那边安排好了,又问她要不要顺便给母亲写一封信问安。


    “你多写几句不就好了?娘看你写的信,准比看我写的要高兴。”


    “我这不是写着犯难么。”纪延朗苦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提笔比提枪还难。”


    方盈不为所动:“那正该多写写。”


    纪延朗只好自己写,写完听说二哥回府了,又去同他和五哥商议,兄弟三人一道用了晚饭,将信重新写过,第二日一早便送了出去。


    周从善派来接方盈的车则要稍晚一些。


    “我原想晚几日接你来的,你们家纪六郎不是要随驾么?”周从善一见到方盈便笑着说,“行囊都收整好了?”


    方盈笑道:“他的行囊还不简单?随便收几套衣裳就行了。”


    她边说话边打量好友,见她脸颊圆润许多,身上也显怀了,赞了一句:“王妃气色比上次见时更加好了。”


    上次就是周从善刚查出有孕那回,她和秦王隐瞒喜讯,直到腊月中,宫里为了节庆之事传召周从善,他们才禀明帝后。


    官家很是喜悦,让周从善安心养胎,一应祭典、朝拜都免了,她深居简出,无事自然不好再接方盈来。


    “我瞧你才真是气色好,春风满面的。”周从善拉着好友的手,一起到榻边坐下。


    方盈近来每每观镜中自己,也觉得容光比以往更盛,但这话不能应,不然准会被她取笑,便只笑笑,问周从善近来身子如何。


    “这一向倒是还好,只是身子越发笨重,常常腰酸背痛。”周从善抬手轻抚腰间,“睡觉都觉着累。”


    “天暖了,多出去院中走走能好些,越闷在房中不动,身上越累得慌。”


    周从善点头:“我看你孕中杂记写了。”


    “过会儿日头再高些,我陪你出去走走吧?”


    “怎么?家里是真没事要你管了?”周从善玩笑道,“纪六郎的行装,你还是多备一些吧,不定去几个月呢?”


    方盈惊讶:“要去几个月?上次不是也没到两个月就回来了。”


    周从善只留了心腹在跟前侍候,没什么忌讳,直言道:“官家还是想迁都。”


    她果然已经知道了,方盈松口气:“还真叫我们猜着了。”


    周从善见状,打量她两眼:“你不会是为这事来的吧?”


    “一半是。”方盈说着也觉得自己关心则乱,“我们也是瞎操心,怕万一……”


    周从善明白她的心意,笑道:“我说嘛,这当口你怎么打发人过来。”又叫好友放心,“迁都事关社稷,官家既有此意,定是要同殿下和文武重臣商议的。”


    方盈醒悟:“是啊,真是糊涂了,还有令尊呢。”这等大事要是还得等他们来告知,秦王这个开封府尹早坐不稳了。


    “你怕是又想起那年的事了吧?”周从善握一握方盈的手,“其实殿下也赞同迁都。”


    “是么?”方盈惊讶,“令尊呢?”


    “他反而不太赞同。但官家心意已决,年前徐行简罢相,主因就是反对迁都,我爹怕他坚持己见,官家会以为他同徐行简是一党,加上殿下也赞同迁都之策,便不说什么了。”


    “徐行简罢相是因为此事啊?”方盈更惊讶了,“年节出去赴宴,都说是因为与庞相公相争。”


    周从善道:“也不算错,他与庞文徵确实不和——庞文徵给官家献了十策,头一条就是迁都。”


    纪家是武将之家,又是降将,与朝中宰辅来往甚少,但徐行简是官家潜邸旧人,在官家还做节度使时就在幕府效力,官家登基为帝时亦有功劳的事,方盈还是知道的。


    反倒是这位突然得了官家青眼的庞文徵庞相公,还是徐行简罢相后,方盈才听说他是前晋进士出身,一直做的文官,幽州战败后,始参知政事。


    她回家源源本本跟纪延朗学了一遍,最后道:“王妃说,殿下看了庞相公的十策,也觉是治国良策,


    才赞同迁都的。”


    “那就好。”


    官家父子同心,他们这些臣子就没什么好担忧的了,只管听旨意行事便是。


    方盈给纪延朗行囊中添了夏衣,两日后抱着女儿送他离府。


    该说的话,这几日已尽都说过了,方盈便只握着女儿的手冲他挥了挥,说了一句“珍重”。


    纪延朗捏捏鸿儿小手,叹道:“等我回来,我们鸿儿怕是都会叫爹了。”说完怕方盈伤感,迅速转身,“走了,等我给你写信。”


    方盈望着他走出二门,直到瞧不见了,才抱着女儿回转。


    她不是第一次送纪延朗出远门,但却是第一次他刚出家门,心里就空落落的。


    待回到房里,把孩子放到榻上,环顾室内,只觉更空,好在鸿儿不甘寂寞,咿咿呀呀的不停出声,不久就让方盈笑出声来。


    “还好有你这个小缠人精。”——


    作者有话说:相公是对宰相的尊称;参知政事,算是副相


    第133章


    尽管已经做好这一去要数月的准备,方盈和纪延朗还是没想到,直到过了大暑、进了七月,周从善顺利产下一子后,官家才终于起驾返回东京。


    期间纪延朗写了两封信回来,第一封信是才去西京不久,除了写沿途和到西京后的见闻,剩下全是如何思念方盈和鸿儿。


    方盈看得几度红了眼眶,回信时斟字酌句,也将自己对他的思念尽书于纸面。


    不料信送出去,一直没有回音,过了两个多月,纪延朗才回信说奉命去了一趟银州,刚回到洛阳,后面全写的西去见闻,其中光是写党项马有多好就有一页纸,只在最后简短说了一句很想念方盈母女。


    方盈不好意思同别人说,只能跟女儿嘀咕:“你爹爹看见好马,把咱们娘俩全抛之脑后了。”


    “啊啊。”


    鸿儿虽然还没学会说话,但是很爱说,方盈说什么,她都呜呜啊啊的回。


    方盈也当她是在附和自己,点头道:“就是,等他回来好好跟他算账。”


    嘀咕归嘀咕,因他信中说官家尚无回返东京之意,方盈还是回了一封信,顺便又送了些钱物过去。


    那时已是六月初,到如今又是足足一个月不通消息。


    方盈从早上起来,不管用饭,还是处置家务,时不时就要望一回窗外。


    虽然明知御驾回朝,百官都要去城外迎接,二伯也说了会及时叫人送消息回来,她还是心神难定,岳青娥看在眼中,飞快把事务分发下去,好让方盈早些回房。


    方盈有些羞赧,岳青娥却道:“若是你二伯出去五个月才回来,我这会儿怕是坐都坐不住了。”


    “六郎年年都要出一趟远门,本来都惯了……”


    “是啊,这么一想,自从六郎回来,还真从来没好好在家待过一整年呢。”


    去年本来无事,但送母亲去镇州,来回也有半个多月没在家。


    “快,回房去等吧,说不定这会儿御驾已经入城了。”岳青娥最后道。


    方盈领了嫂嫂的好意,回到房中,心不在焉地跟鸿儿玩了一会儿,果然外头就来回报说御驾进城、见着六郎了,不一时又有人把行囊送回来,说六郎先回骑军营,稍后便回府。


    方盈一面叫人去厨房传话,烧上热水备上菜,一面看着侍女们打开行囊,将衣裳清点了拿去洗,剩下的东西收起来。


    等行囊收拾完,天已过午,鸿儿都呼呼大睡了,纪延朗本人才终于踏进家门。


    方盈忍不住出了门,站到廊下候着,远远瞧见他大步流星走来,正感叹黑了瘦了,纪延朗往这边望了一眼,忽然加快脚步,几乎要跑起来,显是也瞧见了她。


    她禁不住露出笑容,眼看着他一阵风似的冲进院,站到自己面前,刚要张口说话,就被他环着腰抱起,直接抱进了堂屋。


    “这么晒的天,怎么站在外头等?”纪延朗进门放下方盈,看见她面有惊容,才发觉自己忘形了,忙找补一句。


    “廊下能有多晒?”方盈笑着嗔了一句,退后两步上下打量,“累不累?先吃饭还是先沐浴?”


    纪延朗看她没见怪,立刻拉住她的手,道:“先沐浴吧,出了一身汗。”又往里间看,“鸿儿呢?睡了?”


    “嗯,没在这,在厢房睡的。”


    方盈边拉着他进去,边吩咐下人去提水,又叫侍女切些甜瓜来给纪延朗解渴。


    “想不想我?”纪延朗趁侍女们没跟过来,挨着方盈问。


    方盈抬头瞧他一眼,到底说不出不想,便点了点头。


    纪延朗顿时眉开眼笑:“我也想你。”还拉着方盈的手按在胸口,“想得心都要碎了。”


    “呸。”方盈抽回手,“我才不信。”


    纪延朗还想再说,立春端了茶来,他只好先拉着方盈坐下,长叹一声:“可算回家了。”


    “我怎么瞧着你瘦了许多?在西京吃得不好么?”


    “吃倒是还成,就是差事多,等空了再同你细说。”


    人都回来了,确实也不用急着问,正好侍女把切好的瓜送上来了,方盈让他吃瓜,自己说道:“对了,家里新添一桩喜事,恭贺你又要做舅舅了。”


    纪延朗一愣:“啊?”


    “是四娘,前几日刚诊出来的。”方盈笑道。


    “我就说嘛,这事不必着急,子女缘到了,自然就有了。”


    正月里四娘纪兰君回娘家,听嫂嫂们谈起王妃有孕,五嫂也怀了第二胎,神情有些羡慕,方盈瞧见,私下里拉着她问了问,得知刘家倒没说什么,但康宁公主也有了身孕,都是同一年成亲的,她自己便心急起来。


    方盈后来学给纪延朗听,纪延朗便说了这句话。


    “我跟二嫂得了信,去国公府探过她,刘家照顾得很周到。”


    “嗯,孕中杂记呢?也给她了?”


    方盈道:“我问过她敢不敢看,她有些犹豫,我就没再提。”


    四娘性情柔懦,她自己不想看,方盈做嫂嫂的自然不能勉强。


    纪延朗也道:“随她吧。说到做舅舅,你猜我在西京见着谁了?”


    “谁?”他舅舅可老老实实在东京住着呢,哎,方盈突然灵光一闪,“难不成是赵家的人?”


    纪延朗拍掌道:“娘子真是神机妙算,大姐的公公赵家叔父奉召觐见,我听说消息,特意过去候着,见了一面。”


    纪家大娘文君的公公赵汉耘如今在晋州任知州,方盈听说过晋州在洛阳西北,只比洛阳回汴京稍远一点,他又从四娘的事上想起来问的,方盈自然一猜即中。


    “赵叔父说家里都好,外甥桐郎已经八岁了,还说长得像我,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纪延朗边说边笑,“我小时候都没见过他几回,怎么看出像我的?”


    方盈笑道:“以示亲近嘛,外甥像舅,总不会错。”


    这时恰好热水送到,方盈跟纪延朗进去内室,先给他把发髻散开,疏通头发。


    纪延朗整个人坐入水中,舒爽地叹一口气,随口问道:“岳父家里也都好么?”


    “嗯,都好,前些天二娘过来,说二舅舅在老家呆不住,撺掇二表哥跟他一块来京,被二表哥告了外祖父,外祖父也没发火,只让大舅舅去找族长开祠堂,说二舅舅不孝,要将二舅舅逐出家门,就当没这个儿子。”


    纪延朗咋舌:“外祖父性情这般刚直么?”


    “吓唬二舅舅罢了。”方盈道,“一则大舅舅不会听命去找族长,二则真逐了二舅舅,两位表哥怎么办?”


    “这个倒简单,记在大舅舅膝下就是了。”纪延朗笑嘻嘻道,“对两位表兄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方盈笑着摇头:“话虽如此,我外祖母也必拦着的。”


    “那二舅舅认错了吗?”


    “认是认了,但他说不是他不孝,是怕


    耽误二表哥前程,在家读书也不见长进,考不中举人,不如回京让我爹帮忙找个事做。”


    “这不是嫌外祖父教得不好么?”


    方盈笑道:“是啊,外祖父前面还没生气,听到这是真生气了,拎着拐棍要打二舅舅。”


    “信里连这都写了吗?”纪延朗惊奇。


    “信里自然没写,但送信的人是潘氏族人,被我爹留下吃了顿饭,自然什么都学了一遍。”


    纪延朗听得直笑:“可惜我们那趟到延州就北上了,没往南去,不然就能去拜见外祖父外祖母了。”


    “你们往北去不是护送钦差么?凤翔又有什么事值得官家钦命大臣去的?”


    “是啊,往北去才有大事。”纪延朗趁着方盈梳到发梢,转头低声道,“我这次去了银州,见了党项人,才明白官家的苦心。”


    方盈抬头看向他:“怎么说?”


    “兵强马壮,不臣之心。”


    方盈惊讶:“他们不是上表称臣了吗?这几年也都有进贡吧?”


    “是有,但前前后后一共也就进贡了几百匹马,远远不及朝廷封赏。我原本也以为这帮党项人是真归附,打北赵那会,他们还出兵了,去了才知道,定难五州军民,只知武氏,不知陈朝。”


    武氏是前朝国姓,定难节度使祖先因平定叛乱有功而被赐姓武,从那时起便占据五州之地,至今已有七十多年。


    纪延朗从头给方盈解说一遍,末了自己叹道:“中原换了几代王朝,定难却一直是武氏主事,也难怪……”


    “这么说,官家想把五州收回来?”


    “自然,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何况养虎遗患,万一党项人与北面胡人联手,我朝岂不腹背受敌?”


    方盈把他头发打湿,开始给他洗头,随口道:“怕是没那么容易吧?”


    “是啊,不比攻取幽州容易,但若拿下河西五州,进而北上伐取云州,再逐步向东进逼,何愁不能光复十六州?”


    他说着说着豪情万丈,又想回头,方盈却正攥着他头发轻揉,两下一拉,纪延朗头皮一阵刺痛,禁不住“嘶”了一声。


    方盈哭笑不得:“说话就说话,总动什么?拉疼了吧?”


    纪延朗自己摸摸头顶,也忍不住笑:“还行,不怎么疼。”


    “别动了啊。”方盈把他的头扶正,让他躺下些,指头伸进去轻轻揉搓头皮,“我看出来了,你去西边一趟,心里头这把火又燃起来了。”


    纪延朗笑道:“本来也没灭啊。”


    “是没灭,就是小了许多。”


    纪延朗沉默片刻,才叹道:“原先是钻了牛角尖,光想着幽州易守难攻,且胡人骑兵畅行无阻,能够三面驰援,实无取胜把握。”


    “打云州就不怕援军了么?”


    “嗯,太原已经是咱们的,只要再吃下定难军,三面出兵,就容易得多了。”


    “吃下定难军,我看你是想要人家的马吧?给我写信都只顾着写马。”方盈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


    纪延朗还没听出来,自顾笑道:“兵马不分家,自然是全都要。”


    方盈没吭声,给他冲干净长发,用布巾包起来,又给他搓背。


    纪延朗还沉浸在自己思绪中,“咱们骑军还是马太少了,怎么也得一人配上两匹马,才能跑得快……”


    “给你配上两匹党项马,是不是家都不想回了?”


    “啊?”纪延朗被方盈插这一句,顿了一下,才赶紧说,“哪能呢?”


    方盈扶着木桶站起身来,“擦完了,你慢慢洗吧。”


    说完也不管纪延朗说什么,自己绕过屏风推门出去了。


    “……”


    纪延朗看着屏风愣了会神,才反应过来方才方盈说的是“写信都只顾着写马”,他先是觉着好笑——从来就事论事,不使小性子的方盈,竟然因为他多写了几句党项马就恼了。


    但转念一想,他离家五个月,拢共只写了两封信回来,还花费那么多笔墨写马,难怪方盈不高兴。


    这就像当日他出征,方盈写信来尽是一板一眼的记账,半句不提相思,他读来难免郁结一样。


    纪延朗心中一甜,禁不住笑容满面,看来这回她是真想他了——


    作者有话说:假期快乐[好运莲莲]


    第134章


    纪延朗赶忙洗干净出来,擦干身体穿好衣裳,出去外间却见方盈神色如常,也没不理他,还让他去榻上坐好,叫侍女给他擦干头发。


    他便知道这账是要私下算的,老实在榻上坐下,喝了一盏茶,又吃了几块瓜。


    头发擦到半干,侍女进来回报,说小娘子醒了。


    “快抱过来。”纪延朗立刻说。


    乳母很快抱着鸿儿进来,鸿儿远远看见娘亲就伸出双手,方盈却没动,笑着指指旁边:“鸿儿看看,这是谁回来了?”


    五个月没见,鸿儿早不记得她爹,瞧见有生人,立时缩回乳母怀里。


    乳母抱着她上前两步,屈膝行礼:“小娘子给郎君娘子问安了。”又告诉怀里的小主人,“是爹爹。”


    鸿儿悄悄看向父亲,一撞上目光,又立时扭过头,把脸埋进乳母怀里,逗得方盈和纪延朗都笑起来。


    “鸿儿来,到娘这来。”


    方盈伸出手,乳母抱着鸿儿走过去,将小主人送入母亲怀抱。


    “鸿儿不怕。”方盈把女儿放到腿上,右手揽着她,左手握住她圆滚滚的手臂,柔声道,“这是爹爹,爹爹回来了。”


    纪延朗搓搓脸:“我是不是晒得太黑了,她才……”


    话没说完,鸿儿忽然出声:“哒哒。”


    纪延朗立即停住:“她说什么?”


    方盈笑了笑,教女儿:“爹爹。”


    鸿儿:“哒哒。”


    “我还以为真会叫了。”纪延朗失笑摇头。


    方盈歪头看女儿:“我是谁?”


    鸿儿正是好动的时候,听见母亲问,立即伸长双手抱住母亲脖颈,奶声奶气叫:“娘娘。”


    纪延朗瞪大眼:“会叫娘了?”


    方盈亲亲女儿,笑道:“前几天刚学会的。”又把女儿提起来,让她双脚站在自己腿上,给纪延朗看,“也能扶着站了。”


    纪延朗看女儿两条小短腿绷得直直的,凑过来捏了捏,“还挺有劲。”


    方盈还不等接话,鸿儿不乐意了:“啊!”


    这一声喊的很是响亮,两只小手也跟着挥舞,逗的纪延朗大笑:“怎么着?还想打我啊?”


    “可不,我们厉害着呢。”方盈也笑。


    鸿儿却在这时双腿用力一蹬,往上蹿了一下,方盈赶忙抱住,笑道:“行了行了,你这会儿又不怕了是吧?”


    “我看她是觉着在你怀里,有你撑腰。”纪延朗趁势握住鸿儿全是肉的小手,感叹道,“长大了不少。”


    鸿儿不乐意,使劲把手挣回来,又冲她爹啊啊两声。


    她爹见状,坏心眼上来,改去捏她圆圆的小脸,鸿儿更加生气,小手乱挥,啪一下打在她爹手背上。


    方盈哭笑不得,把女儿揽进怀里,隔开她那不着调的爹,嗔道:“有你这样当爹的么?”


    纪延朗搓搓手背,笑道:“这孩子手劲真不小,是个学武的材料。”


    夫妻两个逗着孩子说笑了一会,纪延朗肚子忽然咕噜几声,方盈听见,忙叫人去厨房取饭菜来,“都叫你们父女两个给闹忘了。”


    “鸿儿能吃了吗?”纪延朗不以为意,只关心女儿。


    “她呀,”方盈逗女儿张嘴给他看,“才长了两颗米粒大小的牙,能吃什么呀?也就是喝点粳米粥、蛋羹之类的。”


    鸿儿立即接话:“蛋蛋。”


    方盈失笑:“让她听见了。”


    纪延朗好奇:“她能听懂?”


    “能听懂她想听的。”方盈双手捧住女儿肉乎乎的脸蛋,低头笑道,“小馋猫。”


    “那就给她要一碗蛋羹,咱们吃饭,叫她看着,能不馋


    么?”


    “她刚吃饱,不给她吃了,一会儿叫她们抱她出去玩。”


    这个时辰外面不那么热了,正合适带孩子出去走走,鸿儿也喜欢出去,一听见出去玩,立刻就把手伸向窗外,闹着要出去。


    纪延朗感叹:“真是长大了,这就在房里待不住了。”


    方盈笑着把孩子交给乳母,让她们带鸿儿出去,又叫秀竹给纪延朗把头发梳好,等饭食送来,陪他简单用了一点。


    “晚点二伯五伯还要给你接风,先垫一垫吧。”


    纪延朗随驾五个月,确实有很多事要跟兄长们谈论,再写信回报父亲,于是等二哥五哥回府,便去了前院,同两位兄长一起用过饭,还饮了点酒,天黑透了才回房。


    他记着党项马那桩事,等两人就寝,侍女们都出去了,抱住方盈先说了一通自己如何思念她的话,最后解释道:“我只是写信那日刚与同僚赛过马,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肚里没有半点墨,想到什么写什么。”


    方盈立刻接道:“那看来是没有想到我。”


    纪延朗又气又笑:“我前面都白说了是吧?你个没良心的。”


    “谁没良心?写完马就不写了,是谁没良心?”


    “……我那不是急着把信送回来吗?”


    “嗯,就差那么几句话的功夫。”


    “……”


    纪延朗实在没话说了,只好道歉:“是我的错,无论如何也该多写几句,让娘子知道我心中思念,娘子就饶我这一回,可好?”


    方盈本来也不是真的生气,就伸出食指,在他颧骨上点了点,玩笑道:“好吧,且饶你一回。”


    纪延朗立刻凑过来要亲她,方盈伸手挡住,笑道:“我还没说完呢,下不为例。”


    “你放心,绝没有下回。”


    纪延朗在她掌心狠狠亲了一口,接着吻住她的唇,夫妇二人一别五个月,对彼此的思念,自然不仅在言语里,紧紧相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方能一解相思之苦。


    第二日三兄弟给镇州送出家信,二十天后,赶在鸿儿周岁之前,纪光庭和李氏的回信也送到了。


    “父亲给鸿儿取名怀蓁,这是娘跟三嫂给的周岁礼。”纪延朗将两个小匣子交给方盈。


    “哪一个字?”方盈没看到信,只能问他。


    纪延朗道:“二哥说是‘桃之夭夭,其叶蓁蓁’的蓁,取繁盛之意。”


    方盈点点头,家里女孩们名字多是取自香草,所以她一时没想到是哪个字。


    “父亲信中叫咱们鸿儿五娘,我第一遍都没看出是说谁。”纪延朗自己说着忍不住笑,“原来她们小姐妹也有五个了。”


    “是啊,单二伯膝下就有三女了,镇州还有个怀蓉,咱们鸿儿可不就是五娘。这还是五嫂又生了个儿子,不然都到六娘了。”


    “五哥也说,可惜他们又添个七郎,不然正好是六男六女。”


    方盈听着他说话,打开匣子,先瞧见一张折好的花笺。


    纪延朗看见,禁不住笑道:“娘给你单写信,怎么还藏这里头了?”


    方盈拆开花笺,边看边说:“娘是问我给小皇孙的满月礼备好了没有,若没有合意的,她有一对玉麒麟正合适。”


    纪延朗拿过匣子一看,果然分了两层,上面一层装着给鸿儿的牡丹纹样玉佩,底下是一对白玉雕成的麒麟,都用兔毛仔细包裹着。


    “娘想得真周到,”他话说一半,想起秦王屡次提起的联姻之语,禁不住笑道,“娘还不知道秦王殿下想让小皇孙给她做孙女婿呢吧?”


    方盈瞪他一眼:“这怎么能让娘知道?那孩子刚满月,都没影的事儿呢。”


    纪延朗忙说只是说笑,方盈哼一声:“我看你挺乐意的。”


    两人先前谈过此事,纪延朗便笑道:“我真觉着没什么不好,鸿儿除非不嫁人,不然嫁去谁家,能比他们家还放心?”


    方盈想了想,无法反驳,只好说:“那就不嫁。”


    “好,不嫁,就这么说定了。”纪延朗将那对玉麒麟放到一旁,“我正好舍不得。”


    方盈拿起来细瞧,见麒麟雕得十分生动鲜活,便道:“礼物前日已送过去了,这对麒麟要怎么办?”


    纪延朗道:“留着到百日或周岁再送吧。娘还说什么了吗?”


    方盈把信笺递给他:“说你信中写鸿儿开始牙牙学语,娘和父亲都很欣慰,三房怀顺比鸿儿大一岁多,现在说话还是磕磕绊绊,句不成句。”


    “怀顺是那个……”


    方盈点头:“刘姨娘生的。”


    纪延朗算了算:“比怀永大八个月?那也还好,怀永也就是叫爹清楚一些,叫六叔跟叫拗叔似的。”


    方盈被他逗笑:“你还挑上理了。”又说,“但怀荑只比怀顺大一个月,说话已很像回事了,好像小娘子是比男娃们学话早,说得利索。”


    怀荑是岳青娥房里莲蓬生的第三女,今年大了些,怀芷又跟着姐姐读书去了,岳青娥带怀永找鸿儿一块玩时,偶尔也带着这孩子。


    “挺好,几个孩子年纪相仿,幼时一处玩耍,开蒙读书也都有伴。”


    两人说了几句家里的孩子们,纪延朗又想起来问方盈几时去探望周王妃。


    “说好了后日派人来接。”


    周从善满月,是宫中操办的满月宴,只请皇亲国戚,她们两人又只想清清静静说话,便说好了,过几日无事了,再接方盈去开封府叙话。


    “要不你干脆把这对玉麒麟带去吧。”纪延朗道。


    方盈想了想,点头:“也好,就说是娘送的。”


    纪延朗笑道:“娘想贴补你,你却想把这个人情留给娘。”


    “怎么?不好么?”


    “好,便是亲母女,怕也没你们这么好。”纪延朗把信笺还给她,假意拈酸,“娘都没说单独给我写封信。”


    方盈把信笺折好,叫立春收起来,而后带点儿得意地说纪延朗:“谁叫你这做儿子的不贴心呢?”


    纪延朗不但没反驳,还点头说:“也对,幸好咱们生了个女儿。周岁宴办得再热闹些吧。”


    第135章


    方盈没瞒着周从善,见了面把玉麒麟拿出来,就跟她说了事情原委,“我们商量了,觉着还是该送到你手上,才不辜负我们夫人一片心意。”


    周从善将两只麒麟捧在手上端详一遍,点头道:“难为夫人远在镇州,还想着我们,你替我多谢谢她。”又叫人把东西收起来。


    “身子调理得如何?”方盈问出最关心的,“怎么这么瘦?”


    周从善摸摸脸颊:“热的,我一向苦夏,从过了端阳节,便不爱吃饭,生产又逢伏天,那几日最是闷热。”


    方盈心疼道:“我就知道遭了不少罪,还不许报信的提,尽说些顺顺利利的话哄我。”


    周从善拉住她手,笑道:“说了你也是白担忧,又来不了。”又安慰好友,“如今好多了,天凉快了,吃得也多了些。”


    方盈不信,问旁边侍立的楚音:“王妃说的是实话么?”


    “是。”楚音笑着答道,“娘子放心,殿下也见天逼着厨房给王妃换花样做新菜,这半月来,王妃食欲已然好多了。”


    方盈这才相信,又问周从善生产时的情形,月子里休养得如何。


    “我是觉着痛得要命,再也不想生了,”周从善提起来还忍不住皱眉,“但她们都说头一胎是这样,我算生得快的,后面再生能顺利许多。”


    “未必,我们五嫂不是在你前头生了第二胎么?也生了三个时辰还多呢。”


    周从善点头:“我也不信她们。”


    侍女忙打岔:“娘娘,小皇孙也该醒了,是不是抱来给方娘子瞧瞧?”


    周从善知道她的用意,但还是点头:“去吧,真醒了再抱过来,别没睡醒,抱过来又哭。”


    “是。”侍女应声去了。


    方盈好奇:“什么叫真醒了再抱过来?还有假醒不成?”


    周从善道:“他有时候并没真睡醒,或者


    吃着奶半睡过去,恰巧殿下来了,她们就给抱过来,一逗就哭。”


    “这么小的孩子,正是睡得多的时候,也不认人。”


    方盈知道下人们讨好秦王,是为周从善母子好,但事做得不对,不说怕她们变本加厉,索性替好友做这个恶人,“没必要回回都抱来给殿下看,不若让小皇孙多睡多吃,长得壮实些,殿下见了心里也欢喜。”


    “你说得对。”周从善目光扫过侍立的婢女们,“都听见了么?”


    婢女们齐齐矮身行礼,应道:“奴婢听见了。”


    周从善又道:“这儿用不着这么多人,怪气闷的,留楚音服侍就行了。”


    婢女们鱼贯退下,方盈凑近好友,低声笑道:“她们是不是怕我把你带坏了?”


    “不只她们,我读了你那个孕中杂记,有些事不肯听嬷嬷的,”周从善笑容促狭,“那些老东西,没少跟殿下告状。”


    方盈惊讶:“告我吗?”


    周从善拍拍她手背:“咱俩一起告。”


    方盈失笑摇头:“殿下怎么说?”


    “殿下叫了御医来问,御医说以产妇高兴为先,何况你写的也没甚错处。”


    “御医也看了?”方盈吃了一惊。


    周从善忙安抚道:“没有,我转述的。”


    方盈松一口气:“没错就好,我写的多是亲身经历,加上听别人和御医说的,不过生产一事,各人差异……”


    “我知道。”周从善拦住她解释的话,笑道,“我还补了一些我的经历,等叫人抄出来,给你送过去。”


    “好啊。”方盈眼睛一亮,“这样更好。”


    “你觉不觉着,把不适和痛楚写下来,虽然于事无补,但心里好像舒坦些,烦闷也减轻了?”周从善问。


    “嗯,就像同人倾诉过一样,心里头没那么烦了。”


    周从善点头:“尤其我这里,都没什么能说话的人,不像你们府里还有妯娌,哎,你五嫂生的女儿还是儿子?”


    “儿子。”方盈道。


    周从善接着问:“鸿儿周岁,你们要宴客吗?”


    她想到什么说什么,方盈并不见怪,微笑点头:“她爹想热闹些,但长辈不在府中,只打算请些直近亲友。”


    “也好,我给鸿儿备了一样东西,既是礼物,也可放到试晬案上,看她抓不抓。”周从善说着看楚音一眼。


    楚音进去内室,很快捧了一个黑漆螺钿匣子出来,送到方盈手上。


    “打开瞧瞧。”


    方盈依言打开,只见匣内绒面上插着一支金灿灿的凤钗,钗头凤凰双翅舒展,纤长羽毛轻轻震颤,似要飞起,凤凰口中还衔着一枚小小绿宝石,随人的动作而晃动,却正正好好卡在里头,掉不出来。


    “这得是内造的吧?”一看就是外头比不了的精工细造。


    周从善点头,却道:“放心,给鸿儿拿着玩的,不是定亲信物。”


    方盈无奈看她一眼,周从善顿时笑起来:“逗你的。鸿儿是不是开始学话了?会走了吗?”


    “扶着能走几步,不想叫她急着走。学话会说娘娘爹爹,再就是吃的说得清楚,还有‘玩’。”


    “真好。”周从善感叹,“过些日子,再凉爽些,你带鸿儿来给我瞧瞧吧?上回还是满月见的。”


    “好啊,还真没带她出过府呢。”


    “那你们家纪六郎一走好几个月,回来鸿儿还认得吗?”


    方盈笑道:“不光不认得,还要打他呢。”


    “这小娘子够厉害的。”周从善边笑边说,“像你。”


    “……”


    周从善接着说:“我更喜欢了。”


    方盈笑着摇头,还没答话,侍女回禀说小皇孙醒了。


    “抱过来吧。”周从善吩咐。


    很快一个面容白净的妇人就抱着襁褓走进来,先给周从善行礼,接着把孩子抱到跟前,给她们看。


    襁褓里的小婴儿脸上还有点黄,头发稀稀疏疏,眼睛倒是像周从善,黑黑亮亮的,转来转去,嘴里还哼哼着。


    “现在知道鸿儿就是好看了吧?”周从善先道。


    方盈看她一眼,见她眼中明白带着嫌弃,笑道:“我们小皇孙多好看啊,这一双眼睛同你足有十成像,鼻梁高,眉毛也长得好,再过些时日褪了黄,长了头发,准同画上的童子一模一样。”


    抱孩子的乳母附和道:“娘子说的极是,您快多夸几句。”


    跟着的侍女也道:“奴婢们怎么夸小皇孙,王妃都不信,还得是娘子来说,王妃才能听进去。”


    方盈回头看周从善,后者道:“别理她们,给孩子换个尿布都能夸上天。”


    “我们家嬷嬷也是,说小儿不会说话,身上好不好,面上瞧不出来,得多留心排便,只要吃得香睡得好,排便也如常,便是康泰无虞。”


    方盈这么解释,周从善果然听进去了,没再说什么,看好友逗儿子,始终没伸手,也不过分靠近,知道她是顾虑皇家子嗣,很快就让乳母抱着孩子出去了。


    房中又只剩她、方盈和楚音三人,周从善才道:“虽是我生的,但我到现在瞧着他都不怎么喜欢。”


    方盈道:“不亲自哺乳,好像是差着一些,我看鸿儿,也都快三个月了,见着人会笑、手舞足蹈的,才觉着喜欢得紧,前面总是淡淡的,一日看上一两回就不惦记。”


    “你也是么?”周从善惊讶。


    “是啊,前头两个月尽是在睡,看她也没什么趣味,慢慢就招人疼了。”


    “我还以为是我冷心冷肺……”周从善自嘲一笑,“我瞧着他都比我喜欢孩子。”


    这个他自然是说秦王,方盈拉住好友的手,安抚道:“慢慢就好了。还有一件……”她略微沉吟,“我犹豫许久,也没敢写下来。”


    “什么?”


    方盈看一眼楚音,楚音看向王妃,笑道:“茶怕是冷了,奴婢去提热的来。”


    周从善点头,待她出去,便看向方盈,等她开口。


    “你还记得我说纪六郎送我们夫人走,我觉着挺好么?”


    “记得,你说身子没养好。”


    “对,你呢?可养好了?”


    周从善当时并不知方盈是哪里没养好,现下她一问,顿时懂了。


    “我都疑心养不好了。”她皱起眉,“你现下好了么?能同生之前一样么?”


    方盈摇头:“是比刚满月时好了,但……”


    周从善泄气:“我就知道。”


    方盈想说的还不是这个,她继续问:“你月事还没来吧?”


    “不会这么快吧?”


    “我是满三个月才来的,在此之前,我都极不愿与他同房,”方盈羞得脸都热了,但为了好友不走她的弯路,还是实言相告,“他去问过御医,这等事甚是常见,但极少有人就医,御医也只是推断与月事有关。”


    周从善愣了一瞬,才明白过来,“怪不得……”


    方盈低声问:“你也是么?”


    周从善脸颊有些红,轻点了下头:“我说身子没养好,他倒没勉强。”


    方盈接着问:“府中有侍妾?”


    “明面上是没有,私底下,我也不想问。”


    方盈握住她手,劝道:“下回不妨直说,等月事过了……”


    周从善露出烦恼之色:“这样不是更好么?儿子都有了。”


    这是负气之言,方盈道:“只有儿子怎么够?你想想历朝历代的皇后,只有子而无宠,能成事么?”


    周从善懒懒道:“还皇后呢,至今连个储君都没当上,官家一去五个月,听说在洛阳宫里又收了几个美妾,说不准明年就给他生几个兄弟出来。”


    方盈想笑又不敢笑,只能拍一下她手。


    周从善还要说,门外传来楚音的声音:“王妃,茶好了。”


    “进来吧。”


    楚音进来,给两人换了茶,周从善想起来问:“听说你家纪六郎还去了银州?”


    “嗯,说党项人兵强马壮。”方盈只说了前半句。


    “还说什么了?”


    方盈惊讶好友竟对此事好奇,禁不住看她一眼。


    “不是我,”周从善道,“他言语中提起来,很好奇纪六郎眼中的定难军是什么模样,要不是没有由头,都想把人找来问问。”


    “没有由头,找一个呗,殿下近来不出去巡视了?”


    “我问问他,到时候给你送信。”


    “好啊。”


    两人说定此事,方盈又喝了盏茶,说了些家常闲话,才告辞离去——


    作者有话说:试晬,就是抓周


    第136章


    方盈回到纪府,等纪延朗回来就跟他说了这事,“我想着你应当也很愿意同秦王殿下谈谈,就自作主张,替你答应了。”


    纪延朗道:“殿下有这个心是好事,我当然乐意。”说完他自己嘿嘿笑了两声,“二哥说我


    恨不得把银州的事,同每个没去过的人都说一遍。”


    “你还同谁说了?”


    “昨日给岳二哥饯行,他问起来,我就又说了一遍。”


    岳青娥的二哥前些日子奉召回京,不日又将出京赴任,昨日纪延寿把舅兄请到家里,邀两个弟弟作陪,设宴为他饯行。


    酒宴散后,纪延朗回房,还带回一份岳二哥提前给鸿儿的周岁礼。


    方盈笑道:“你准是又说得眉飞色舞,停不下来,二伯才说你的。”


    “岳二哥想听啊,他同定难军还打过交道,难免多说几句。”


    方盈没有再说,左右招呼打好了,只等周从善那边的消息。


    转眼到七月二十九日鸿儿周岁这天,方盈让人在花厅正中摆上大案,案上依常例摆了书卷、笔墨、算盘、鲜花、胭脂、吃食、绣线等物。


    等吉时到了,亲友齐聚,方盈才叫立春把周从善送的凤钗放上去。


    纪延朗不甘寂寞,特意挑了一柄镶金戴玉的匕首,放到离空当最近之处。


    “六郎这是想把女儿当儿子养吗?”


    纪延朗循声望去,见说话的是五哥舅兄高思仁,遂笑道:“有何不可?”


    高思仁见孩子已抱过来,哈哈一笑,不再多言。


    方盈示意乳母把鸿儿放到案上,刚满周岁的小娃儿头一回被这许多人围着,有些胆怯,一被放到案上就叫:“娘娘。”


    “鸿儿不怕,你瞧瞧这案上的东西,喜欢什么?”方盈站到旁边,柔声哄她,“拿来给娘。”


    鸿儿左看看右看看,先是被华丽的匕首引过去,抓起来看了两眼,还不等她爹高兴,就又丢下,而后一路经过算盘、胭脂,看到凤钗,停了一下,转头告诉她娘:“鸟。”


    语音有些含糊,但方盈听懂了,笑着点头:“是凤凰。”


    鸿儿不会说,伸手摸了摸,就调转身子直直向着外侧的鲜果爬过去。


    方盈失笑,回头看纪延朗,他也正在笑,两人对上目光,他用口型无声说了句:“无妨。”


    这时鸿儿忽然说:“果果。”


    方盈回头,见鸿儿已经坐定,一手抓了一个红林檎果,朝自己举着,忙绕了半圈过去,接过一个果子。


    后面岳青娥立刻说:“看来我们鸿儿是个孝女。”


    有女眷附和:“是啊,这么小的娃儿,拿到吃食先想着给娘,真是有孝心。”


    话音未落,鸿儿已经把另一个果子送到嘴边啃了一口,旋即被酸得整张小脸都皱在一起。


    宾客们都笑起来,方盈觉着差不多了,正想叫乳母把孩子抱下来,鸿儿忽然挪挪屁股,空着的右手摸了枚鸡血石印章出来。


    “好好好,是个有福能当家的。”岳青娥娘家嫂嫂出声赞道。


    大伙纷纷附和,纪延朗走过来抱起女儿,方盈看那印章不大,怕女儿放进口中,伸手接了过来。


    “是二哥找名家刻的。”纪延朗笑道。


    方盈点点头,将印章交给立春收着,招呼宾客入席,直到宴席散了,送走宾客,回到房中坐下,才想起那印章,跟立春要过来看时,却见上头刻的是一只展翅飞翔的大雁。


    “鸿儿看了,又得说是鸟。”纪延朗笑道。


    方盈也笑起来,等周从善打发人来传话时,特意学了鸿儿指着凤钗说鸟的趣事,而纪延朗也在几日后“偶遇”了微服巡视秋收的秦王。


    既是偶遇,纪延朗自然原本有自己的事要办——邓荷花与王树去年定亲,邓大婶原想当年冬或是第二年春就让他们完婚,但过了年纪延朗要随驾去西京,来不及办,便跟她们母女说好,今年秋收之后给她们操办婚礼。


    上个月他已同邓大婶和王树定了八月二十的吉日,这次是去给邓荷花送嫁妆的。


    虽是招上门女婿,纪延朗还是按出嫁的例,给他们新房重新打了一套家具,置办了四时衣裳,方盈还找匠人给邓荷花打了簪钗手钏。


    家具前两日已经搬进新房,今日再把细软送去,便只等吉日成婚。


    “我同大婶商量过了,中秋那日把她们母女接来,团聚一日,你有什么话,也好清清静静地嘱咐妹妹,成婚那日,你就不用去了。”


    毕竟是在庄院里头,纪延朗自己过去都嫌尘土多,到婚礼那日摆宴席,更是人多杂乱,村人不懂规矩,万一有不长眼的冲撞到方盈,大喜的日子还不好计较。


    “行。”方盈没有异议。


    “你不问我和殿下都谈了什么吗?”


    “你们谈的必定都是大事,我问来做什么?”


    纪延朗笑道:“什么大事?还是我同你学过的那些,再就是西北回鹘、还有吐蕃那些个部族的乱账。”


    说到这儿,他发觉这些方盈确实不怎么爱听,又道:“还说了咱们鸿儿。”


    方盈:“不会又……”


    纪延朗笑着点头:“不过殿下也不是说要定娃娃亲,他的意思是,你同王妃这般要好,他同我也算投契,等两个孩子大一些,若小皇孙品性尚可,不妨结为秦晋之好。”


    “其实我偶尔也想过,虽然孩子还小,但论门第,咱们家也不是高攀不上,对秦王来说,与咱家结亲,比官家那些旧部还要更清爽。”


    “清爽……”纪延朗被她的用词逗笑。


    “难道我说得不对?”方盈侧头问。


    “对对对,很对。”纪延朗笑着强调,“那些人先前没少往卫王那边烧香,秦王自然瞧不上他们。”


    他说完,喝了口水,又想起来道:“殿下还说王妃想鸿儿了,改日可能接你和鸿儿过去做客。”


    “嗯,上回就说了。”


    但马上中秋,方盈估计周从善那里不得空,家里这边各处人情往来,事也挺多的,又有邓荷花要出嫁,“怎么也得下旬了。”


    八月下旬,天还不冷,纪延朗点点头,接着说邓家的事。


    两人都没想到,还没到下旬,中秋节前官家便昭告天下,立开封尹秦王为皇太子,大赦天下。


    方盈听说,且惊且喜:“那他们还住开封府吗?”


    “太子殿下仍判开封府,但估计得入住东宫了。”不然怎么都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方盈听罢,晃晃女儿小手:“那恐怕是见不成了。”


    十八日册封大典,祭告天地、谒太庙,算来没剩几日了,小皇孙还那么小,周从善那里必定忙乱,不可能接她们去了。


    不过,“这么快就册封,不用提前预备么?”方盈问。


    “估计早就让人预备了,只是咱们不知道而已。”纪延朗道,“何况前几年才立过太子,有成例。”


    “也对。”


    方盈说完,想起昭懿太子,又有些担心好友——真住进东宫,难免触景生情,想起故人,她能转过这个弯么?


    怎么想都不放心,第二日方盈还是决定让立春去一趟。


    “你就说,往后怕是不能常见,但我心里始终念着王妃和小皇孙,盼她平安康泰,凡事往前看。”


    立春复述一遍,方盈点点头,还想说些什么,却实在想不起了,只随便找了件东西作为贺礼,让她带着去了。


    临近中秋,府中还有许多事要方盈和岳青娥处置,包括给方家的节礼,今日也要送过去。


    自去年回方家给楚音收拾东西至今,方盈统共只在今年正月回去过一次,面对父亲和继母时,也都淡淡的,礼上挑不出错就行。


    鸿儿过周岁,她甚至没有请继母去自己院里坐坐,只同别的女眷一般招待,左右方荃每月都会来纪府两回,她们两姐妹不非得赶在这一日说话。


    此次送中秋节礼,方盈也没什么特别交代,按惯例说了几句问安的话,就让下人去了。


    她心里一直惦记周从善那头,为等立春,甚至都没带鸿儿去花园,只在院子里玩了一会。


    好在立春也没去很久,午前就回返纪府。


    “太子妃说本想晚些派人来见娘子,没想到奴婢先去了。”


    方盈正在打开立春带回的包袱,闻


    言一怔,接着叹道:“倒是我忘了,现在该称太子妃了。”


    “是,奴婢去了听人回报都称太子妃,便跟着改口了。”


    方盈点点头,见包袱里面是一套小衣裳,从衣裙到鞋袜一应俱全。


    “太子妃说这套衣裳本想等小娘子去了,当面穿上,试给她看的,现在只能咱们自己试试,不合身再改了。”


    方盈将衣裳鞋袜依次看了一回,才发觉底下还有一卷装订好的书册。


    立春接着说:“这个册子,太子妃说上回同娘子提过,您一看就明白。”


    方盈点头,是周从善增补过的孕中杂记,这个稍后再看也不迟,她更关心的是:“太子妃还说什么了?”


    “太子妃说,‘让你们娘子放心,我会好好往前走的,往后进出不便,有事可往周府找翡翠传话。’”


    翡翠原是周从善房中侍女,因年纪大一些,在周从善婚前就出嫁了,但仍在周府内院当差。


    立春见娘子点了头,接着说:“太子妃还说,官家明年大约要去西京长住,咱们郎君必要随驾的,让娘子早作准备,说不定也要去西京了。”


    方盈惊讶:“今年都去了五个月,明年长住……”难道去了就不回来了?这么快就要迁都了吗?


    她心神不定,等纪延朗回来,就同他学了这话,他却叹道:“我在营中也听说了。”


    第137章


    方盈惊讶地问:“真要明年就迁都么?”


    纪延朗摇头:“上头说的是‘更戍’,侍卫司马步军大约有一半都要调去洛阳屯驻,我们这几个新骑军营更是全部移驻西京。”


    “怪不得太子妃让我也早作准备……”


    纪延朗道:“你倒不用急,现下虽然说的是家眷随军,到那边分房分田,但咱们又不与他们相同,今年刚到西京不久,官家就给周国舅和庞相公都赐了府第,依我看,既然定下迁都,总不会少了咱们家的。”


    “但你若是移驻西京,不就不能回来了么?”赐府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纪延朗笑着握住方盈的手:“等等看嘛,左右我们暂时不动,九月里先调过去的是步军,太子妃也说了我们是随驾,总得明年春吧?”


    方盈还想再问,外头忽然传话进来,说二郎回府了。


    “我先去见二哥,回来再同你说。”纪延朗揽一揽方盈肩膀,起身出去。


    方盈望着窗外思忖半晌,回头叫人时,才发觉立春几个都望着自己,一副想问不敢问的模样。


    她先吩咐了晚饭菜单,而后才问立春:“都发什么愣呢?”


    “娘子,咱们真得去西京啊?”立春问。


    “嗯,郎君都去了,咱们还能一直留在东京不成?”方盈说完,目光扫向每个人,吩咐道,“都嘴紧些,不许出去乱传。”


    侍女们齐齐应是,神色里却都显出几分惆怅。


    方盈知道她们为何惆怅,汴京繁华,纪府高宅大院,住着十分舒适,西京是何景象却无人知晓,去了不说住所如何,怎么也要从头开始布置。


    但官家铁了心要迁都,纪延朗移驻洛阳,她便不可能再留在汴京,以致夫妻、父女分隔两地。


    何况就像他说的,官家既然决心迁都,早晚会在洛阳给文武大臣赐第,她们去了,哪怕一时住得差些,终究还是会住进郡公府第的。


    方盈定了心思,便不再多想,等纪延朗从前院回来,还说:“我以为你要同二伯一道用饭呢。”


    “怎么?没预备我的饭?”纪延朗玩笑道。


    方盈笑道:“预备了,只是没说送到哪。”她说着便回头吩咐侍女,去厨房传饭。


    纪延朗坐下来,道:“二哥说,他们衙门里也传了一天了,明年计相估计也要随驾去西京,还有庞相公、周国舅。”


    “今年庞相公和周国舅不是也去了吗?”


    “嗯,但明年估计也同我们一样,得带着家眷去,就在洛阳安家了。”纪延朗解释,“官家这个当口立太子,一则是安殿下的心,二来明年官家去西京,太子殿下留守东京监国,更名正言顺。”


    他凑近方盈,压低声音:“但如此一来,就绝不可能留周国舅在朝中。”


    “官家连周国舅都防着么?”方盈有些心惊。


    “也是没办法的事。”纪延朗一叹。


    方盈想了想,问道:“那调军更戍,只调侍卫司么?殿前司呢?”


    纪延朗道:“殿前司戍卫皇城的不会动,内殿直定然随扈,外头屯驻的,听说也要调一些去西京。”


    “都指挥使呢?”


    纪延朗看一眼方盈,竖起大拇指:“娘子这般才智,不知胜过朝中多少大臣。”


    方盈按下他的手:“跟你说正经的呢。”


    纪延朗正色道:“我也说正经的,殿帅今年春也是随扈了的,这次却不好说。”


    殿前司如今这位都指挥使叫张守智,是在上次幽州兵败免了前任都指挥使后,从都虞候一步步升上来的。


    他原本也是官家旧部,但官家登基之前,张守智不过是个军头,还是这几年那些开国功臣贬的贬、赋闲的赋闲,他才展露头角,进而执掌殿前司。


    “为何?”方盈不解。


    “因为这位殿帅为人谨慎,沉默少言,与周国舅素无交情,更不与皇子亲王们结交,换句话说,他是个只效忠官家的纯臣。”


    方盈隐约明白了,官家若是完全信任张守智,很可能会留他在汴京看着太子,但若官家谁都不信任,自然还是将其带在身边更放心,汴京殿前司留个副手足矣。


    她把自己的想法说了,纪延朗再次道:“我就说你这般才智,不能出仕为官是屈才了。”


    方盈斜他一眼,懒得理会他。


    纪延朗认真道:“我说真的,咱们方才谈的这些,朝中少说有一多半人都没想到,还糊涂着呢。”


    “想不明白也不碍着什么,一样都是听命行事。”


    他们想到了又能如何?便是太子也只能受着,听命于君父。


    “那我还是更愿意做个明白的。”纪延朗道,“何况父亲在镇州屯兵御敌,朝中的事,就得靠我们兄弟当眼睛耳朵,以免行差踏错,惹出祸事来。”


    这倒是,方盈点点头,说回前话:“如此说来,明年随扈去西京的人,怕是不少。”


    “是啊,所以我说你先不用急,若是明年计相、殿帅,可能还要加上枢相,都随驾去洛阳,官家再点一些皇室宗亲,比如蔡王、岐王随扈,那便都要赐下府第,咱家就算排不到这第一批里头,第二第三批也差不多了。”


    “那会不会把汴京这宅邸收回?”方盈好奇。


    纪延朗愣了一瞬,继而笑道:“你把我问住了。”想了想,又道,“应当不会,朝中大臣大多都反对迁都,若再要收回汴京赐第,岂不更加……”


    方盈也不由笑了笑:“是啊。”


    这时厨房送来饭食,二人停下话头,先去用饭,饭毕


    ,方盈想起中秋要接邓大婶母女来过节,又同纪延朗商量做什么菜款待她们母女。


    “去洛阳的事,是不是也该同她们说一声?”她最后问。


    纪延朗点头,又说:“他们一家好说,想留下或是想随咱们去,随她们心意即可。”


    方盈意外:“真迁都了,咱们阖家都搬去洛阳,你真放心让她们留在汴京?”


    “有什么不放心的?那庄子还是咱家的庄子,汴京也还是东京,不会因为以洛阳为都城就荒废的,运河还通着呢。”


    方盈道:“我自然知道,但我以为……”


    “以为我像刚回家时那样,想将她们母女一直带在左右么?”纪延朗问。


    方盈点头。


    纪延朗道:“我那时只想着替邓大哥尽孝,没想过也没问过大婶和妹妹想过什么日子,这两年看她们在庄子上住得有滋有味的,才明白过来。”


    平民百姓,有田有房,谁愿意放着安安稳稳的日子不过,随他搬来搬去的?


    方盈其实也觉着邓大婶母女留在汴京就很好,但这话若从她口中说出来,倒好像她嫌麻烦似的,如今他自己想通了,自是最好。


    到中秋这日,将邓大婶母女接来,方盈先陪她们逛了花园,而后在自己院中设宴。


    纪延朗不好与邓荷花同席,方盈便叫设了两桌,自己与邓荷花在里间就座,纪延朗则陪着邓大婶在外间吃酒,还有一个什么热闹都要凑一凑的鸿儿,一会儿倚在方盈身边要吃肉,一会儿又跑出去看她爹在喝什么。


    不过有这么一个小人儿里外忙活,倒是凭添不少欢声笑语。


    一顿饭宾主尽欢,饭后邓大婶因吃多了酒,还睡了一觉,到申时才醒来,由纪延朗安排人送了她们母女回去。


    方盈摆弄着邓大婶跟荷花给鸿儿做的虎头帽和虎头鞋,问纪延朗:“邓大婶怎么说?”


    “什么?”


    方盈抬头看他,夫妻俩对视一瞬,看他还没明白,方盈道:“洛阳。”


    “啊,”纪延朗恍然大悟,“我说了,但她没听懂什么叫迁都,我只好说我明年再去西京,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大婶那会儿就有些醉了,只说你去你去。”


    方盈失笑:“看来今日确实不适宜谈此事。”


    “嗯,等过后空了再说吧,左右得明年才去呢。”


    方盈也不再提,晚间府中设家宴,三房一同赏月欢饮,却还是不免谈到迁都一事。


    “明年中秋,只怕六郎六娘便不能同我们一处赏月了。”岳青娥感叹。


    高氏也觉舍不得,方盈安慰道:“就算我们先去,用不了两年,大伙也就都过去在洛阳团聚了。”


    他们三房家宴,虽然分席,也只中间隔了座屏风罢了,交谈声稍大一些,两边就都能听见。


    纪延朗耳尖,接话道:“是啊,我去了两回,这回还住了几个月,真觉得洛阳不比汴京差什么……”


    他开始给哥哥嫂嫂讲西京的风光,从牡丹说到白马寺,又从邙山说到龙门石窟,一时把大伙都听住了,离愁别绪也悄然消散。


    过了中秋,十八日太子正位东宫,京中百姓还不知要迁都,里里外外喜气洋洋。


    借着这股喜气,二十日邓荷花与王树也顺利完婚,纪延朗还没跟邓大婶说明白去洛阳的事,官家就一股脑给蔡王、岐王、两位长公主都赐了西京府第。


    他之前和方盈提的枢密使、三司使,还有另一位宰相王会及两位参知政事的大臣也都在赐第之列。


    “没给皇子赐第,看来是不打算先把他们迁过去。”方盈道。


    纪延朗道:“应当是怕太子殿下不安。”


    官家毕竟年近五旬,虽说储君已定,但若官家在西京有个什么万一,身边有别的皇子,太子殿下却远在汴京,保不准就有人起异心,搞出个灵前继位来。


    “这么说来,周国舅随扈也是好事?”有周国舅在,至少不会让人钻这个空子吧?


    纪延朗点头:“当然,其实比起旁人,官家终归还是更信周国舅的。”——


    作者有话说:殿帅是对殿前司最高长官的尊称;计相是三司使,执掌财政大权;枢相是枢密使,最高军事机构枢密院的主官,有调兵权,但不统兵。


    周国舅(侍卫亲军司主官)和殿前司都指挥使统兵,但无调兵权。


    这一切制度的确立,都是为了防武将造反[笑哭]


    第138章


    周国舅本人并不这么想。


    自从幽州战败,楚王被废以来,官家的多疑便一日胜似一日。


    如今太子得立,他也是时候抽身退步,回乡养老了。


    周敬儒拿定主意,有意在重阳宫宴上醉酒,对着官家流泪,说自己不孝,当年父亲去世时,因战事吃紧,未能见父亲最后一面,更不曾守孝,办完丧事就匆匆回了军中。


    官家闻言也颇为唏嘘,当年前晋烈祖驾崩后,继位的隐帝高知训对他颇为忌惮,一心想夺他的兵权、置他于死地,多亏岳父与妻子在朝中宫中多方斡旋,为他争得喘息之机,他才得以等到隐帝为兄弟所弑,趁机起兵,平乱称帝。


    可惜岳父与妻子都在他称帝后不久便离世,岳父病重时,又正逢节度使叛乱,他御驾亲征,周敬儒身为主将,直到家人快马赶来报丧,才匆匆返家操办后事。


    官家知道周敬儒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前几年太夫人去世时,他还提出一道为父母守孝六年,但官家急于攻取北赵,又不信任旁人做主帅,勉强等他守完母孝,劝他以国事为重,便夺情起复。


    此刻见他又为此事自责,官家温声劝解两句,接着问:“去年不是叫人去忻州修祖坟,准备让太尉与夫人合葬么?修得如何了?”


    周敬儒抹着脸回话,说已修得差不多了,打算过些日子就奉父母灵柩回去安葬,“臣想不如就趁此机会,于墓旁结庐而居,为先考守制。”


    官家当场没有表态,只说国舅醉了,让人送他回府。


    第二日休沐,周敬儒在府中反复思量过,到十一日面圣时,先为前晚酒后失态告罪,接着再度提起要为先考守制的话。


    “如今边将得力,国中太平,禁军也已裁汰完毕,侍卫亲军司有魏、彭二人分领足矣。”


    周敬儒言辞恳切,听得官家一声长叹:“你南征北战,为国尽忠,太尉泉下有知,岂会为你不曾守制就责你不孝?”


    “即便先考宽宥,敬儒还是德行有亏,寝食难安。”


    官家仍是没有答允,只让他再回去想想,又命太子去劝。


    太子其实已经听闻重阳宫宴一事,但官家不说,他都只能装作不知,现下叫他去劝,他一时却摸不准官家心意,回东宫便找太子妃周从善商量。


    “我爹既然提出来了,必是思量周全、下定决心,殿下去劝,也是劝不动的。”周从善说完,看太子还皱着眉,又说,“我还是昨日的看法,他在此时辞官回乡,多半还是为了殿下好。”


    太子道:“我明白,但官家命我劝说岳父,我若是劝不动……”


    “难道官家不知殿下劝不动么?”周从善反问。


    太子一怔。


    周从善本不欲多言,她作为儿媳,妄议君父,总归是有些越界,但看太子当局者迷,还是说道:“我爹至今都还是副都指挥使吧?”


    她在说到“副”时,咬字格外重,太子顿时明白过来。


    “多谢娘子指点迷津。”


    他立即起身,出去命人传话,请周国舅来东宫一叙。


    周从善看着窗外出了会神,良久才轻轻一叹。


    太子出去半日,到傍晚方才回转:“岳父明日上表辞官,预备过几日就扶棺离京。”


    周从善点点头:“忻州收复都快三年了,早该让祖父祖母落


    叶归根、入土为安。”


    忻州早前为北赵占据,隆兴四年北伐才收归本朝,因而周从善祖父祖母、包括母亲去世后,灵柩都暂厝在相国寺。


    “岳父说会将岳母灵柩一同送回忻州落葬。”太子想起来说道。


    “嗯。”


    提及亡母,周从善神色难免伤感,周家此番又是阖家回乡守孝,太子怕她伤怀,宽慰她道:“岳父说他回乡了,咱们的日子会更好过,凡事只要以忠孝为先,哪怕吃了些许小亏,也不要紧。”


    周从善难得十分赞同父亲,独自执掌侍卫亲军司,女婿又是太子,旁人看着位高权重,显赫非常,落在官家眼里,不知如何忌惮,生怕有朝一日太子等不及,联合岳父,篡了他的大位。


    如今父亲主动辞官,安了官家的心,旁人再中伤太子,官家至少不会轻信。


    皇城之中,此事已成定局,身在纪府的方盈,却是第二日傍晚才从纪延朗口中听闻此事。


    “官家没有答允,但我在营中听说,周国舅重阳宫宴上就提了此事,官家昨日还命太子殿下相劝。”纪延朗轻叹一声,“看来周国舅已然拿定主意。”


    方盈觉着没有那么简单,“周家祖坟都修了一年多了,周国舅既有此心,怎会事到临头才提起?”


    “嗯,我琢磨着,周国舅应当是立太子后才有的此念。”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便知道是想到一块去了,如此也不必多谈,纪延朗转而说起家事:“镇州来信了,父亲说已打发人去西京看宅子。”


    “看宅子?”方盈不解。


    纪延朗点头:“父亲说与娘商量过,既然迁都定了,往后西京的宅院地价只会涨不会跌,而且父亲给高伯父写了信,托他想办法让五哥也随扈,到西京后再谋个正经差遣。”


    如此他们兄弟都到西京,买个宅子住着合情合理,方盈和五嫂也能早些带着孩子过去团聚,日后就算官家赐第,这宅子买得也不亏,或是留作别院,或是转手送人都使得。


    “以咱们家初到汴京的情形来看,赐第要收拾到能住,怕是也要一段时日。”纪延朗最后道。


    “不错,到时这边府里的器物都得搬过去,咱们先去,也能看着他们收拾。”


    “正是。”


    “娘没说何时回来?”


    纪延朗笑道:“娘好不容易去的镇州,又不是现下就要把全副家当搬走,急着回来做甚?”


    方盈道:“我就问问。”


    “放心吧,今年北边太平,胡人不曾大举来犯,父亲闲下来,陪着母亲踏春赏秋,拜佛访古,一样都没落下。”纪延朗觉着她可能是担忧母亲住在镇州不如府中儿孙绕膝,怕母亲寂寞,遂安慰道。


    “你从何处得知?又问的送信之人?”


    纪延朗点点自己耳朵:“我有耳报神。”


    方盈自然不信,却没再追问,这些事总不会是他自己编出来的,如何得知倒也无关紧要。


    “既然要买宅子,那我们是不是该盘算盘算,到时带哪些东西过去?”


    “日常用的全带着呗。”


    方盈看他一眼:“算了,这事我还是找五嫂商议。”


    纪延朗:“……”


    第二日方盈和岳青娥见完管事娘子,便请来五嫂,妯娌三人一同商议,房里哪些东西要收拾好,明年去洛阳随身带着,哪些可以装进箱子封存,留待举家乔迁时再一道送过去。


    “中秋时我还说,明年六弟妹不能同我们一道赏月了,哪想到到头来是你们在一处,独留我在府中了。”岳青娥忍不住叹道。


    方盈与高氏对视一眼,都不由一笑。


    “早晚还是要在一处的,二嫂别担心,我和五嫂便是到了西京,也会时常送信来烦你指教的。”


    高氏附和,岳青娥嗔道:“我能指教你们什么?多通信、说说知心话是真的。”


    方盈连声答应,三人又说了会儿话才散。


    她回房同鸿儿边玩边等纪延朗,他却比平日晚了半个时辰才回来。


    “官家准了周国舅辞官,并追封国丈为广安郡王。上头把我们各营指挥叫过去嘱咐了几句。”


    方盈点点头,叫人去厨房传饭,自己跟着纪延朗进去,帮他更衣。


    “其实没什么好嘱咐的,依我看,未必会有新的侍卫司都指挥使或副都指挥使。”纪延朗边解衣边道。


    “怎么?马帅难道还想……”


    纪延朗道:“人总想更进一步,但周国舅都退了,这一步哪是那么好进的?”


    他们两个闲话几句,到底不与自家相关,出去便不再提,该逗孩子逗孩子,该用饭用饭。


    谁料官家直接绝了那些人上进的心,周国舅一家才扶棺离京,没几日就下诏将侍卫亲军司一分为二。


    “以后便没有侍卫亲军司,只有马军司与步军司两司并立,互不统属了。”


    “还是周国舅明白官家心意,从立太子到辞官,连一个月都不到。”


    方盈和纪延朗议论一番,都很佩服周国舅的急流勇退,没想到仅仅过了两日,就有周府仆妇上门求见。


    “她说她叫翡翠,原是太子妃房里服侍的。”下人禀道。


    方盈恍然:“快请。”


    翡翠很快就挎着个包袱走进来,给方盈行礼,道明来意。


    “奴婢今日是奉夫人之命,请托娘子一件事。”


    方盈听说是夫人请托,已经惊讶,没想到接着就听翡翠说,她家夫人知道方盈不久就要去西京,想请她到西京后,帮忙照拂一门亲眷。


    “娘子八成知道,我们先夫人姓冯,冯家自夫人去后,便不再与周府来往。”


    方盈确实听周从善提过,她亲娘去世后,舅舅因与父亲政见不合,不肯支持官家篡晋,与周家断绝了往来,也不曾入仕为官。


    她隐约猜到了,便问:“这门亲眷就是冯家?”


    翡翠道:“正是,冯家郎君去岁病故,遗下冯家娘子和一双儿女,小郎君才十二岁,另外先夫人有个幼妹,前两年守寡,夫家不容,被冯郎君接回了家。”


    这真是一家子妇孺,方盈立即道:“我明白了,不知冯家家住何处?”


    翡翠请立春帮忙打开包袱,先取出一张帖子,“这是冯家住址。”又将包袱推到立春怀里,“这是一百两金,冯家人口简单,我们夫人估量着,应能够他们三年之用。”


    方盈吃了一惊,怪不得看她挎这包袱有些吃力,且一进来就放在了地上,忙说不必。


    “我们夫人说,没有托人帮忙,还让人贴钱的道理,请娘子务必收下,代为转赠。之所以不揣冒昧,来请托娘子,也是因娘子与太子妃情同姐妹,不是外人。”


    周家人已经离京好几日,方盈不收,倒有些为难翡翠,只好让立春收着,又问太子妃可知道此事。


    翡翠摇头:“冯家远在西京,太子妃身在东宫,难通音信,夫人不欲太子妃劳心,不曾提过。不过对冯家那边,还请娘子以太子妃的名头送去钱物。”


    方盈明白,若说是周府送去的,恐怕那冯家娘子不肯收。


    “那你如今还能与东宫通消息吗?”


    周从善搬进东宫之前,曾说过传话可去找翡翠,但周国舅已辞官离京,听她这话音也是……方盈念头没转完,就听翡翠答道:“近来怕是不成,只能等年节,看宫里是否会有赏赐。”


    周家主人都离京了,只留下人看宅子,有赏赐也不会送去周府吧?


    第139章


    纪延朗回来听闻此事,先道:“这恐怕是周国舅交代夫人办的。”


    方盈赞同道:“两家早就断绝往来,夫人又是继室,若非周国舅交代,怎会得知冯家人近况?”还瞒着周从善,以方盈所见她们母女相处的情形,周夫人作为继母,绝不会如此自作主张。


    “去年病故,说不定周国舅已打发人去过了。”


    “我猜也是,十余年不来往,却能将冯家的事说得这般清楚,料想已经吃过闭门羹了。”


    纪延朗点头:“如此说来,找咱们帮着照拂,还真是再合适也没有了。”


    “就怕说了是太子妃托的我们,冯家娘子也不愿领受。”方盈叹道。


    “闹得这么僵吗?”


    “我听太子妃说,她舅舅认为官家和周国舅都受了晋烈祖大恩,哪怕愍帝多疑猜忌,到底也没怎么样官家,官家平乱后理当拥立晋烈祖之子,而不是自己称帝、改朝换代,还把晋烈祖幼子吓死了。”


    此刻两人在内室更衣,身旁并无侍女侍候,但涉及前朝,方盈仍是将声音压得极低。


    “晋烈祖幼子吓死也能怪官家?再说什么叫没怎么样官家?要不是高知谦引兵入宫杀了愍帝,他一直活着能容得了官家?”


    高知谦是晋烈祖次子,却只比长子愍帝


    小几个月,当时晋烈祖周皇后无子,在他们二人中选了更聪明伶俐的愍帝养在膝下,愍帝也因而得到晋烈祖喜爱,并最终登基为帝。


    高知谦心中一直不服,加上愍帝常欺辱他取乐,醉酒后还拔剑要砍他,高知谦不想坐以待毙,干脆结交宦官、买通禁军,突入寝宫杀死了愍帝。


    “是啊,而且晋烈祖幼子当时才六七岁,就随太妃住在宫中,高知谦作乱时便受到惊吓……”


    当然官家平乱时,宫中也没少流血,那孩子也确实是官家登基后死的,以致民间对此多有揣测,而且周从善舅舅格外耿耿于怀,还另有缘故。


    “那位生育幼子的太妃姓杨,与太子妃外祖母是亲姐妹,按辈分那孩子还是太子妃的表舅。杨太妃幼子夭折,伤心之下也一病不起,从那起冯家便与周国舅彻底决裂。”


    翡翠说的“自夫人去后,便不再与周府来往”,应当是不便明言,或者她不知情,上头怎么教她就怎么说的。


    纪延朗却道:“怪不得,若真立了幼帝,他们冯家可就比周家显赫了。”


    方盈道:“以她舅舅不肯入仕来看,应当并非为了权势,只希望他家娘子不是他这等……”


    她一时不知如何措辞,纪延朗接道:“愚忠之人。真论起来,晋烈祖还篡了齐呢,谁比谁清白?”


    方盈禁不住笑了笑,但这话不宜再谈下去,便拉着他往外走,“我觉着还是该打听一下冯娘子为人,不说别的,现下连人家姓什么都还不知呢。”


    “今日来那个仆妇不知道吗?”


    “冯家的事,她只知前面说的这些,我问她现下京中有没有知道的老仆,她说夫人叮嘱过,除了我,不得同旁人提及冯家之事。”


    “太子妃那边呢?此事……是不是还该告知她一声?”


    “我也觉着,但如今确实难通音讯,”方盈轻轻一叹,“只能等待时机。”


    纪延朗道:“我想法打听打听吧。”


    方盈问:“你去哪里打听?”


    “冯家也是有名有姓的人家,京里知道的人不会少。”


    “但这事可不好在外面说,让人听见……”


    纪延朗笑道:“我心中有数,放心吧。”


    “不然等到了西京再打听也不迟。”方盈不欲节外生枝。


    纪延朗答应了,过了半个月,忽然跟方盈说:“我打听到了,太子妃这个舅舅叫冯韬,是个文官,原本跟周国舅就不是一路人,他娶妻王氏,岳父叫王雍,也是个文官。”


    方盈:“……你跟谁打听的?”


    纪延朗嘿嘿笑了两声:“我问了二哥,二哥知道冯韬和杨太妃,说杨家人还有在朝为官的,想打听冯韬岳家不难。”


    户部司吏人多,嘴也杂,扯个话头就能说起来,尤其那些上了年纪的,多数都是从前齐就为吏,知道的多,也最能偷懒耍滑,说起闲话来,没人管不带停的。


    “王家还有人在朝为官吗?”方盈问。


    “王雍早就过世了,但有个儿子考中过进士,还做过节度掌书记,如今是否还做官,谁也说不清,但都说他家家学渊源,便是女儿也都通读诗书。”


    “能打听到这些已经是意外之喜,余下的,等官家出巡,我再想法问太子妃吧。”


    左右她和五嫂是要晚一步再去西京的,官家一走,东宫那边没这么多忌讳,传话也便宜。


    “嗯,二哥也说,此事再往深就不好打听了,万一叫那刁钻的听见,告上一状……”


    “二伯如何打听的?从杨家提起来的吗?”


    “对,说是凑巧杨太妃有个侄子正在知州任上,二哥故意拿此人问胥吏,提起父祖,顺着就把冯家的事说出来了。”


    方盈道:“难为二伯,正是忙的时候,还帮咱们打听这事。”


    眼看到小雪节气,各地秋收都已结束,开始上缴秋税,正是户部司最忙的时节。


    纪延朗笑道:“这有什么?二哥正好也跟着躲会懒。”


    方盈只是表明自己领情,闻言换了话题:“你听说了?西京宅子已买好了。”


    “嗯,我觉着挺好,没有合适的大宅,买两个小院打通,也尽够咱们和五哥五嫂住着了。”


    “是啊,左右不会长住。”


    那边院子早些买下来,便能早些收拾,趁着东京这班达官贵人还没过去,修房屋的工匠没那么抢手,器具什么的也好采买。


    方盈妯娌三个商议之后,先打发两房下人过去给买宅子的管事使唤,钱反倒不用,镇州给的是买三四进大宅子的钱,肯定剩了不少。


    府中也因临近年底,要预备各处年礼,逐渐忙碌起来,纪光庭夫妇最近一次来信还特意交代,给长公主和高家的礼要比往年厚一倍,一是为五郎的差使,二是想让高氏和方盈明年去西京时,能与公主府的人同行。


    “父亲说你们带着孩子,同她们一道,途中能舒适些。”


    “但长公主不是得随御驾一道去西京么?”


    纪延朗道:“现下还不好说,但应当不至于都同日启程,否则怕不是前面都到西京了,后面才出汴京城。”


    方盈失笑,听他接着说:“就算长公主随驾了,她府中亲信也不可能都一道过去,还有家当要运送呢。”


    倒也是,方盈点点头,又感叹:“父亲母亲远在镇州,还什么都替我们想在前头。”


    “毕竟是长公主,不是五嫂回去说一声就行的。”


    方盈自然清楚,莫说五嫂,便是她父亲高行逢,也不是想见长公主就能见的,都得等人通传,逢年过节,长公主府和高府,向来也都是各备一份礼。


    各处年礼送完,就得准备过年了,祭祖、年饭、各处陈设,方盈一边和岳青娥处置这些琐事,一边还在收拾要带去西京的东西。


    纪延朗见她忙碌,劝她不必急,过完年再收也不晚,“照着去年也得二月里官家才起驾呢,今年还多了这么些人随驾,早不了。”


    “这不是顺便么,左右要翻箱倒柜,先把用不着的装起来,省得再翻一遍。”


    纪延朗看方盈自有章程,就没再说,不料过完年,初七上朝,官家就下旨,过完上元节,正月十八即起驾西巡洛阳。


    “宫中后妃一律随驾,宗室中蔡王、岐王、两位长公主,还有几位郡王也在随驾之列。”


    朝中,纪延朗之前和方盈提过的宰相庞文徵、枢密使、三司使,如他们所料,也都随驾西巡,汴京留宰相王会辅佐太子监国。


    “禁军官家只点了马帅随扈,殿帅、步帅都留京。”


    周国舅回乡守制,禁军兵力也要调走一半,只留这两个指挥使,自然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方盈没有多问,只说自家的事:“幸好你的春夏衣裳都叫她们提前做好了。”


    纪延朗笑道:“还是你有先见之明。”


    方盈看着人给他打点行装,到十八日送他走时,因不久就能在西京重聚,两人都没了去年的离情别绪,纪延朗甚至没让她和鸿儿送出房门,说外面冷,在她们母女脸上各自亲了一下就走了。


    第二日方盈打发人去找翡翠,问能不能给太子妃传话,说自己甚是挂念太子妃和小皇孙。


    “翡翠姐姐说,只要东宫里来人,一定替娘子把话传到。”


    方盈并不心急,话传到了就好,不料周从善比她性子急,只又过了一日,楚音便登门求见。


    “太子妃怕娘子赶着去西京,紧着就让奴婢来了。”


    楚音一面说,一面让跟着来的翡翠送上匣子,“这里头是太子妃看着有趣,给娘子和小娘子日常赏玩之物。”


    方盈忙让立春接过来,正打开看时,听楚音吩咐翡翠出去等,便让杏娘陪着出去,招呼翡翠喝茶。


    楚音等人出去了,才道:“匣子里有一封太子妃给娘子的信。”


    方盈找出来,先道:“我以为宫中往来,不便写信的。”


    “从前是不便,如今各宫都随御驾离京了,奴婢又是奉命出宫,查验不严。”楚音笑道。


    “那我能回信么?”


    楚音道:“娘子有话,只管告诉奴婢。”


    看来还是不行,方盈拆开信匆匆看了一遍,见信上也没写什么,都是周从善在宫中憋得很了,只能同她说的话,便笑一笑,说了些自己家诸如西京已经布置好宅子、过些日子会乘长公主府的船一道去西京的事。


    末了才问楚音是否知道冯韬已经去世,家中只剩妇孺一事——


    作者有话说:修一个与前文有出入的称呼[闭嘴]


    第140章


    楚音当然不知,但冯家这位王娘子,她却是见过的。


    “是个顶顶斯文和气的人,同我们先夫人很要好,太夫人也极喜欢王娘子,冯家小娘子,奴婢当年见时,还只有十一二岁,算来如今应有二十五六了。”


    楚音还说冯家最小的这位娘子是先夫人继母所出,那位夫人生产时年纪就不小了,产后也一直多病,所以冯小娘子是姐姐和嫂嫂带大的。


    “小娘子认字读书都是王娘子教的,那时字便写得很好,还给太夫人抄佛经,本来太夫人还答应了先夫人,要给小娘子说媒的。”


    方盈听闻,禁不住轻轻一叹。


    楚音也觉唏嘘,当年那般鲜活明媚的两位娘子,如今竟一起守寡,家里连个顶门立户的成年男子都没有了。


    “奴婢回去回报太子妃,想必太子妃还有吩咐。”


    方盈点头:“我等你们消息。”


    楚音匆匆离去,只隔了两日,就来回话,说太子妃确实不知舅舅已去世,还带来一封周从善的亲笔信。


    信上说隆兴五年周国舅随扈西巡时,便打听到冯韬病重,还曾亲去探视。


    但冯韬病中更加固执,一见面就嚷着送客,两人话不投机,周国舅看冯家住所简陋,应门老仆甚至是当年岳父的随从,临走想留点钱,却惹得冯韬大动肝火,拄着拐棍追出来骂。


    周国舅无法,只能过后辗转托西京留守判官送钱过去给他看病——冯韬在这判官家里做过几年西席,有些交情,对方送钱,他虽然也不肯收,但说是预支给他的薪俸,等他好了回去接着教书,他便收下了。


    周从善还在信中调侃她爹:“倒是挺会托人,竟找到你头上了,不过事到如今,还真是只能托你代为照应。”


    她后面还写了些她记得的舅母与姨母行事为人,另外还附了一封写给王氏和小冯氏的亲笔信,以便方盈能取信于她们。


    最后周从善还不忘提醒方盈,那一百两金全送过去,舅母必不会收,烦她换成钱物,视情形隔几个月送一次。


    “太子妃说,知道娘子当惯了家的,心中有数,太子妃就将此事全权托付娘子了。”


    方盈点头:“太子妃放心,我定尽力照应好两位长辈。”


    楚音告辞离去。


    等进了二月,天气渐暖,一场春雨之后,公主府那边也终于定下启程的日子。


    方盈抽空叫人把方荃接来,给了她一些自己旧年的衣裳,嘱咐道:“你已经十二岁了,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任人摆布,要有主见,我虽去了西京,一样会给你撑腰。”


    方荃满脸不舍,却还是应道:“我知道,实在不行就去找爹爹闹。”


    方盈笑着摸摸她头顶软发:“对。你姐夫走之前,同爹谈过,来日真个迁都了,太子殿下不再兼开封府尹,会给爹爹谋个外官,到时若有合适的,先给你把亲事定下来。”


    免得她爹外放做官,在当地把方荃给嫁了,以后被夫家欺负都没人给撑腰。


    方荃才十二岁,听说定亲,难免羞窘,方盈笑道:“我说的合适,是家在西京,往后就算爹爹在外做官,姐姐也还能照应你。”


    “嗯。”方荃红着脸点头。


    方盈又给了她一些钱,让她多听多看,要知道柴米油盐,知道如何管教下人,一样一样说了好半晌,才叫人送方荃回去。


    之后她看着下人把院中房中各样日用之物都收拢起来装箱,有些不必要带走但还半新不旧的,都包好让人送去庄子上给邓大婶母女。


    眼看着还有一日就要启程,翡翠又挎着个包袱来了。


    “是太子妃给娘子的程仪。”


    方盈看她步伐姿态就知道不轻,让立春帮忙接过来打开,里面果然又是金银之物。


    她哭笑不得,翡翠接着说这是太子妃一番心意,还说方娘子去西京后若写信来,可以送到自己手上,“奴婢会设法送进宫去。”


    方盈心知好友送这些来,定是因为冯家,怕那一百两金不够用,要她贴补,便收了下来,打算过后都给冯家。


    然后问:“信件真能送到太子妃手上吗?”


    “太子妃说,到时该去西京的都去了,自然就有办法了。”


    方盈放下心来,等翡翠走了,叫立春把这些金银清点了,同先前那一百两金装在一处。


    晚间岳青娥设宴给她和高氏饯别,三人饮了点酒,到最后都难免红了眼眶。


    还是岳青娥振作起来,笑道:“你们两个都是去与郎君团聚的,这是做什么?来,饮尽此杯,都回去歇着吧,明日还得早起呢。”


    话虽如此,妯娌三个向来处得很好,饮过酒还是不舍,到底又说了会儿话才散。


    第二日方盈早早起来,看外面是个好天,心先放了一半,带着鸿儿用过早饭,母女俩换上出门的衣裳,不一会儿外头就来人传报,说车马已备好。


    方盈忙叫乳母抱上鸿儿,一行人出了院子,到垂花门前时,岳青娥已经带着孩子们等在那里,两人刚说上话,高氏一行人也匆匆赶到。


    三人到此时不过说些保重的话,反倒是孩子们,尤其大一些的怀芸,还学了书上说的折柳赠别,给方盈、高氏,还有弟弟妹妹们,每人赠了一条新折的柳枝。


    “好了,爹爹还等着呢。”


    岳青娥看时候差不多了,拉过女儿,送方盈她们出去登车。


    外面纪延寿果然已经等着了,两房弟妹带着侄子侄女们出远门,他怎么也得送去码头,再和长公主府的管事们打个招呼。


    方盈带着鸿儿和乳母、立春、杏娘坐一辆车,其余侍女仆妇另坐一辆,金银细软随她们一起。


    那些大件家具摆设等物,多数已经先从陆路运走,剩下的昨日也提前装船,因此今日去码头的车驾只有六七辆,很快就出了纪府。


    杏娘忍不住撩起帘帷一角,看着逐渐远去的纪府,轻叹道:“也不知道几时才能再回来。”


    方盈听见,也有些触动,凑过去望了一眼,但她就像当年随父母离开洋州时一样,望过这一眼,就再不回头,一心奔赴新的前程。


    从汴京乘船到西京,以如今的水势来说,路上大约四五日,比陆路乘车要快上两日,且如今已随扈到西京的权贵们,正都往西京运送家当,听说路上已经开始拥塞,行得


    更慢。


    乘船比乘车也更舒适,人在船上,能走动说话,还有两岸风光可赏,唯一不好的就是坐不惯船的,比如高氏,会晕船不适。


    好在她们路途近,方盈还能帮她照看两个孩子,让她多卧床歇息,等到船进洛阳前,高氏便已经好了。


    “这西京的渡头,怎地这般小?”“是啊,连汴京的一半大都没有。”


    侍女们挤在窗边嘀嘀咕咕,方盈看一眼立春,后者赶忙过去,教训道:“看什么呢?眼看下船了,还不去把东西都收拢起来。”


    几人忙离了窗前,各自找事做,方盈冷眼看了片刻,才道:“来前我就说了,刚到西京必定处处不如汴京府里,不愿来的可以留下看屋子。”


    侍女们都吓得不敢说话,方盈接着说:“从这船上下去,我不想再听见谁说这里不如汴京的话。”


    “是。”侍女们齐声答应。


    五房侍女听见动静,悄悄跟高氏学了,高氏也正色道:“你们既听见了,也省得我多说,迁都是国之大事,轮不到你们比来比去的。”


    如此两边侍女都服帖了,到下船的时候也不敢多看多说,规行矩步到了岸上。


    岸上人多,方盈头上还戴着帷帽,看不清楚,倒是被乳母抱着的鸿儿,远远就看见她爹,不停叫:“爹爹,爹爹。”


    纪延朗早瞧见了她们母女,只是渡头拥挤,下船的人多,还是等她们过来更稳妥,便只站在原地,冲鸿儿挥了挥手。


    高氏母子走在方盈前面,她也戴着帷帽,听侍女说没瞧见五郎,还不待问,长子怀秀就挣脱乳母的手,跑到他六叔跟前问:“六叔,你自己来的吗?”


    纪延朗摸摸他的头,笑道:“怎么?六叔来接你还不够?”而后拉住怀秀的手,冲走过来的五嫂道,“五嫂,五哥刚去巡检司当值,走不开。”


    高氏一喜:“已去当值了?”


    “对,今日已经是第三天了。”


    此地说话不便,纪延朗说完这句,便请五嫂上轿,而后转身从立春手中接过方盈手臂,扶着她问道:“累不累?”


    方盈摇头:“不累,快看看你女儿吧,一直喊爹爹。”


    纪延朗笑着回头跟鸿儿说:“爹爹在这,一会儿抱你。”而后先扶着方盈,把她送上软轿,接着转身抱过女儿,一路抱着她走去外边拴马之处。


    “鸿儿想跟爹爹骑马,还是跟娘娘坐轿?”


    “骑马。”


    纪延朗把鸿儿交给乳母,让她先抱着,自己转身上马,再弯腰要接过鸿儿时,立春匆匆过来,回禀道:“郎君,娘子找小娘子呢。”


    乳母本来就害怕,不敢把小娘子交给郎君,闻言忙道:“天还有些凉呢,还是让小娘子随娘子坐轿吧。”


    “也好。”纪延朗就坡下驴,哄鸿儿,“先去找娘娘,过些日子,爹爹再带你骑马。”


    鸿儿不太乐意,乳母却顾不得那么多,赶忙抱着她和立春去找娘子。


    方盈接到鸿儿时,她还撅着小嘴,不停念叨:“鸿儿要骑马。”


    “好,骑马,过几日就让你爹带你骑马。”方盈嘴上哄着女儿,心里却骂当爹的果然都不可靠,就让他抱这么一会儿,就闹出事故来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