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120
作品:《夫君死而复生了》 第111章
回府以后,方盈常常想起她和周从善这番交谈。
她发觉在看待官家、周国舅、还有公爹纪光庭这些帝王将相的眼光上,周从善远比自己要敏锐得多。
可能因为周从善生于富贵,离这些位高权重之人更近——她小时候,官家和周国舅也还没有如今这般权倾天下——所以更能看清楚冠冕之下的他们,其实与寻常男子无异。
权势令人生畏,功业使人崇敬,用敬畏的目光去看人时,必定是仰望的。
方盈看公爹纪光庭便是如此,她不是没有察觉到过不对劲,但总是以“这并非儿媳该过问之事”忽略过去,不细思不深究,有时甚至还会不自觉为他开脱。
比如当日三郎四郎带了大小刘氏回府,岳青娥说过这两人八成是别人送给纪光庭的,只是他没要,赐给了两个儿子。
那他要了的呢?纪光庭这几年在外统兵,屡立战功,加官进爵,旁人上赶着送进府里的美人必定不止这两个,他又并非节制之人,否则府里也不会有这么多庶子女。
大小刘氏进京之前,已经分别在三郎四郎身边一年多了,也就是说,她们是在纪延朗下落不明期间进节度府的。
反观李氏,纪延朗音讯全无那三年里,不但要忍受锥心之痛,还要面对庶子媳妇的不安分,从来没有过过一天舒心日子,甚至吃起了长斋,一直到去年幽州战败才停。
方盈不知李氏是何想法,只知道若换成自己,可没有那么宽广的心胸,不会心生怨恨。
这还只是其一。
纪延朗出事那三年,三房四房几乎闹到了明面上,纪光庭除了支持妻子为纪延朗娶了方盈回来,可曾真正管束过这两个庶子?
没有,他哪怕言语之中敲打三郎四郎几句,以这两人的胆量,都早就收手,绝不敢在方盈进门后,还指使安氏和程氏来争了。
可笑当初纪延朗刚回来时,她还觉着纪光庭与李氏携手,是在表明态度,维护妻子,如今想想,他身为说一不二的一家之主,真想维护妻子,还至于这般隐晦?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纪延朗走到她身边坐下,问道。
“没什么,就是想起昨晚咱们说的那事。”
昨日卫王府有了小皇孙一事传开,纪延朗回来提及,本来没什么可多谈的,但方盈当时没想通纪光庭为何不管束三郎四郎,任由他们与嫡子相争,就借了皇家的事,问他:“官家既已属意秦王为储,为何还放任卫王,不多加约束?”
纪延朗当时被她问得一愣:“也不算放任吧……”
“都把这个当喜事了,还不是放任?卫王原配薨逝,应服齐衰一年,这位皇孙怀上时,怕是连半年都没有,真真正正的尸骨未寒。”
“此事确实不大光彩,但孩子都生下来了,还是皇长孙……”
方盈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孩子,而是卫王种种行径,不合礼法,不孝不悌,官家不但不加管束,还为这个所谓的皇长孙而欢喜,我实在想不通。”
纪延朗叹了口气:“毕竟是亲儿子,卫王就算再一无是处,只要没真的逼宫造反,在官家眼里就是好的,何况他很能逢迎媚上,官家原本就更偏爱他些。”
毕竟是亲儿子,是啊,方盈瞬间明白过来——纪三郎纪四郎也是纪光庭的亲儿子,嫡子庶子对他来说,其实并没有太大分别。
尤其纪延朗出事后,嫡子只剩从文的纪延寿,方盈小时候在纪府住过,知道已故的大伯才是纪光庭最看重、最常带在身边的儿子。
大伯纪延宗英年早逝,带在身边的就变成了三郎延昌和四郎延庆,虽然这二人并不怎么成器,但常日相处,谁知道纪光庭心中是不是也偏爱这两个庶子?
远的不说,那二位调离纪光庭麾下,各自去赴任的时候,纪光庭私下里肯定额外给过他们钱财。
“还想呢?”纪延朗笑了笑,“卫王现在再怎么折腾,哪怕生十个皇孙,也夺不走储位,放心吧。”
方盈收回心神,答道:“他或许夺不走储位,但他和张贵妃拿此事做由头,三不五时地给惠妃和秦王殿下添堵,久而久之,周妹妹能不烦恼?”
说到此处,她略微一顿,接着说:“当初二嫂受那些苦,不就是这么来的么?”
纪延朗没想到这一层,愣了愣,正待再找些话来劝她几句,方盈又把话接了回去:“我倒不是替周妹妹发愁,她不是自苦之人,也不会任人欺负,只是觉着……算了。”
她后面的话,纪延朗必不爱听,还是不说了。
纪延朗却拉住她手,说道:“我明白,你是觉着官家若能严加管束,叫卫王母子死了这条心,大伙好好过日子,周王妃也就不会被催着生皇孙。”
虽然他明白的只是表面这一层,方盈还是点了点头。
“但那可是皇位啊。”纪延朗压低声音,“哪是轻易就能死心的?”
确实,这一点纪家实在无法与皇家相比。
“再说卫王虽然失德,但到底没犯什么大错,官家又才因为幽州一战给他降封除官,若再对他严厉,恐怕矫枉过正,有人就要以为卫王失势了。”
“我懂,所谓平衡之术嘛,俗称和稀泥。”
纪延朗忍不住笑了几声,才说起别的,揭过此话。
方盈闲下来,再想起此事,却还是为李氏和岳青娥不平,那三年里种种闹剧,最苦最受折磨的,就是她们。
但撒手不管的一家之主回府,抱一抱怀芷、亲自取个名,岳青娥便受宠若惊,再牵一牵李氏的手,连方盈都感叹他们夫妻之间是有情份的。
纪延朗和纪延寿也是,纵然心里对三郎四郎生了芥蒂,只要父亲略露出些维护之意,便心满意足、把酒言欢,家和万事兴了。
没一个人觉得纪光庭也有过错。
甚至到如今方盈醒悟了,看到这位一家之主的错处,都无法同这个家里任意一人言明。
“千万别说,自个心里有数就成了。”
四月里,升国长公主宴客,方盈又跟周从善相聚,把这些藏在心里的话说了之后,她如是回道。
“我知道,只是想同你感叹,权势真是个好东西。”
周从善笑一笑:“那是当然。不过我觉着,以你们夫人的才智,不应当毫无察觉吧?”
此刻她们二人正携手站在池塘边,手里各自捏着鱼食,一边喂鱼一边说话。
方盈看一眼不远处桥上的二嫂五嫂,压低声音道:“夫人原本打算四娘出嫁后,就去镇州的,我这些天反复思量,也觉着她是不是有些别的打算。”
“没有才是怪事。府外有府好几年了,外头无论钱财还是人,不亲自去瞧瞧,哪知道底细?”
方盈也这么想,只是觉得这般猜度李氏似乎有些不敬,心中才犹疑。
“可惜还是叫我怀孕绊住了。”
此时方盈已经显怀,周从善看着好友宽松衣裙也掩不住的隆起腹部,好奇道:“现在会动了吗?”
方盈点点头,笑道:“头一次动的时候,吓我一跳。”
周从善瞪大眼:“真的动了啊?”
“嗯,从头一次到现在,有二十天了吧?”方盈算了算,答道。
“那……能摸到么?”
方盈道:“正在动的时候摸,能摸到。但最初那几回,一伸手去摸,它就不动了。”
纪延朗开始试了几次都是这样,还有些懊恼。
“看来这孩子怕爹。”周从善打趣道。
“他就是心急,后来动得频繁了,自然就摸到了。”
方盈说完看好友满眼好奇,又补一句:“听说到快生的时候,甚至能把小手小脚撑在肚皮上,看得见形状。”
周从善吓了一跳:“真的假的?”
方盈点头:“我二嫂刚生的那个小侄儿,就把脚撑起来过,她说她当时就觉着是个男娃。”
“因为好动么?”
“嗯,但这个做不得准的。”
“我觉着也是,谁说好动的就一定是男娃?还不都是后来叫人管束的么?”
“是啊。”
岳青娥八成以为她也很想一举得男,这些日子谈起来,都往生男上说,倒要方盈自己说能生个像怀芸怀芷一样的女儿也很好。
不过岳青娥毕竟是好意,方盈没有同周从善说这些,只告诉她另一件事:“我现在自己睡了。”
周从善惊讶:“为何?”
方盈道:“他睡相不好,有时候做梦手舞足蹈的,我现在又总起夜,时不时腿肚抽筋,得有人值夜服侍。”
“你们从前不叫人值夜的么?”
“他在家便不用。”方盈接着说,“我同你说,一个人睡太舒坦了,我都快忘了这自由自在的滋味了。”
周从善心有戚戚焉:“是啊,不过这么说来,有孕还有点儿好处。”
方盈顺口问道:“你同殿下也……”
话说一半,觉着不妥,她又停下了。
周从善反而没太在意,直接答道:“经期那几日会分房睡。”又反问,“你们怎么分的?虽然纪六郎自己说了不纳通房,也得看着点。”
“没事,我睡内室,他睡外间,本来我说在他书房加张床,他不乐意。”
纪延朗嫌书房隔得太远,就现在这样分开,他都不太乐意,休沐日前一晚还是赖着跟方盈同宿的。
方盈这个月份,胎儿自是稳了,但肚子也大了,两人睡在一处,其实也难做什么,但纪延朗就想挨着她睡。
“那还是这样好,在你眼皮底下,就没人敢造次了。”
方盈倒不担心这个,因为至少目前为止,纪延朗同她还是很亲密,恨不得一有空闲就守在她身旁的。
他应当会是一个好父亲,比纪光庭和方承勋都要好得多的父亲。
第112章
能否做一个好父亲,纪延朗不能说没想过,但确实眼下还想不到那么远去。
四月中北边胡人再次来犯,发兵三路,气势汹汹,纪延朗的心思一多半都分到了战事上,每日回到家中,先要同方盈说上几句他在营中听来的消息。
杏娘几个背地里调侃,说日日这么个谈法,来日若娘子生下的是个小郎君,必也是个爱舞刀弄枪、能上阵杀敌的将军。
好在到了五月,三路敌军均被击败,纪延朗心思收回来,夫妻两个日常谈论的,便同从前一样,多是府中京中之事了。
“官家给卫王选了新王妃。”这日纪延朗回来换了衣裳,便同方盈说道。
方盈皱眉:“哪家贵女这么不走运?”
“康国公之女。”
康国公是前吴越国主,因举国归附,还给官家献了不少财宝,颇得恩遇,但选他的女儿给卫王做王妃,对卫王来说
,可就算不上什么喜讯了。
纪延朗也赞同方盈的看法,“官家对康国公这些人,面上再怎么宽宏,终究还是提防的。”
也就是说,卫王但凡还有一点为储的希望,官家都不会给他选这个王妃。
但方盈仍旧觉得可惜了康国公之女,隔日见到周从善时,还忍不住跟她感叹了一番。
“谁说不是呢?”周从善亦觉惋惜,“官家原本已经有了人选,要不是卫王府中姬妾接连诞下两子都夭折了,他冲着官家一通哭诉,这祸事也到不了这位小娘子头上。”
方盈好奇:“原本定的谁家女儿?”
“也是皇亲,章宪太后的外甥范从业之女。”看方盈还有些糊涂,周从善笑道,“算来也算你家姻亲呢,这位是章宪太后亲姐姐的独子。”
“哦,”方盈想起来了,“那位不是说病得很重了么?怎么家里还有没出嫁的女儿?”
周从善点头:“正是因为病重,才上书求官家赐一门婚事,也是有托孤之意。”
“那卫王也是事先听说了,所以不愿意?”
“官家必是先问了张贵妃的意思,他们母子两个眼高于顶,范从业没有亲生子嗣,从族里过继的儿子,来日范从业去了,官家哪还会记得这么个人?至多凭门荫领一份俸禄而已。”
方盈忍不住笑:“嫌弃范家没有助力,如今换成康国公府,真给他助力,他敢要吗?”
周从善也笑:“说不定他真敢。”
“那范家小娘子的婚事呢?定了吗?”
“嗯,蔡王有个儿子年龄相近。”
就非得定给皇家吗?方盈腹诽一句,又想起前话:“你刚才说卫王接连夭折了两个儿子?”
“嗯,有一个早产,生下来没几日就夭折了,另一个刚满月急惊风,也没救活。”
“先头那个呢?”
周从善道:“没听说有什么事,应当好好的吧。”说到此处,她压低声音,“我觉着他就是亏心事做多了,报应到子嗣上。”
又冷笑补充,“他们自个也心虚,找相国寺做法事呢,听说又超度先王妃了。”
方盈叹道:“要是哪一日能报应到他自己头上就好了。”
周从善见好友面有不忍,想起她怀着身孕,自悔不该提婴儿早夭之事,忙道:“跑不了他,早晚的事。”又让她吃樱桃,把这话岔了过去。
两人自升国长公主宴后,一直没机会见面,方盈身子沉重,不便见外人,周从善便约了她去周家别院赏花散心,她事先跟继母打过招呼,叫人过来布置好了,让两人能清清静静的说话,不受打扰。
周家这别院花木扶疏,院内还引了活水,造了楼阁水榭,方盈二人坐在水榭中赏花,不冷不热的,很是舒适,坐累了也能随时起身,往后面竹林里散步。
周从善扶着她的手,边走边同她说竹林那边栽种了哪些花卉,“……还有几丛晚开的芍药,如今正当花期,一会儿挑开得好的,给你剪下些来,带回去插瓶。”
“好啊,我们府里的芍药大多都谢了,如今只有绣球、蔷薇开着,荷花才见花苞。”
“你们家的绣球花是不是从蜀中来的?”
“对,都是从原先洋州府里移栽过来的,怎么?你也想种?”
周从善点头,开封府后宅花木稀少,无甚景致,她很是不惯,从开春以来就忙着栽树种花,听好友说绣球花,便也想栽上一些。
“那我回去叫人给你送些过去。”方盈道。
“哪有在花期移栽的?”周从善笑着摆手,“你给我剪几支好看的花送来就行,等到秋日,花期过了,再叫花匠挑几株粗壮易成活的挖出来给我。”
方盈笑道:“我还真不懂这些,原来花期不能移栽么?”
“花会掉光的,而且要成活,连枝叶都得修剪掉大半,更别说花了。”
方盈惊奇:“你这说的头头是道的,怎么?还真下功夫钻研了?”
周从善道:“钻研谈不上,就是不想叫下面人糊弄,再说闲着也是闲着。”
开封府里就她和秦王两位主人,平日人情往来仅限于皇亲,周从善的日子确实比较清闲。
“还有个好处,见了宫里那几位,谁说我不爱听的,我就说花草。”周从善边说边笑,“只张贵妃就叫我挡回去好几次。”
“只张贵妃?难道还有旁人不成?”
“有啊,她们有一位算一位,哪个没有自己的心思?我才不掺和她们的事。”
“那是不能掺和。”
方盈笑着应和,与周从善谈回花草,二人赏了一回花,又到后面小楼里用了点心,歇了午觉,才离开别院。
周从善坚持把方盈送到纪府门口,方盈进府先带着芍药花去见李氏,给她挑了几支艳丽的叫人插上。
李氏却怕她出门一趟,回来累了,催她回去歇着。
方盈累倒不累,但是略觉内急,便依言告退。
回房更衣后,她叫人传话下去,明日一早挑开得好的绣球剪下十支,送去开封府给秦王妃,“记得先拿来给我过目。”
麦草应声去了。
方盈觉着腿有些酸,便歪在榻上叫立春按腿,按着按着,正有些瞌睡,纪延朗回来了。
她打着哈欠坐起来,还没开口,纪延朗先说:“躺着吧,我去更衣。”
方盈打哈欠打得眼冒泪花,也没看清他脸,还是立春待里间门关上了,凑到她跟前小声说:“郎君像是不高兴。”
“是吗?”
方盈拿帕子擦擦眼角,等纪延朗换好衣裳出来,便仔细往他脸上瞧。
“你几时回来的?玩得高兴么?”纪延朗走过来坐下,见方盈一直盯着自己,抬手摸了摸脸,“我脸上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瞧着不大高兴。”脸上的笑都是强撑出来的。
纪延朗搓搓脸:“果然藏不住,幸亏没先去见娘。”
方盈听这话不对,也正经起来:“出什么事了吗?”
纪延朗从鼻子里重重呼出一口气,压着火气道:“仗打赢了,最近不是论功行赏么?三哥的顶头上司,就是如今兼代州和三交两地兵马部署的冯进宇,上表把都部署江崇海告了。”
江崇海是官家做节度使时,就追随左右的亲近部下,平定江南后封了宣徽北院使、加同平章事,征讨北赵时亦立了功,而冯进宇却是北赵降将。
方盈听纪延朗讲了二人身份,惊讶道:“那他还敢告?难道是因为被抢了功?”
“不,是因为三哥。”
方盈没明白:“啊?”
“冯进宇上表说三哥战时不听号令,致兵马折损,他如实上报,江崇海却隐匿不提,朝廷赏罚颁下来,三哥见别人都有封赏,独他没有,竟还大闹一场,说冯进宇有意打压他。”
纪延朗说到此处,实在压不住怒火,声音也高了:“这事我都不用去信问,必是真的!”
“怎么说?”
纪延朗冷笑:“他和四哥这些年跟在父亲身边,天天让人捧着,不知天高地厚,对冯进宇这些降将,向来都很瞧不起。”
“……”
他们还瞧不起人家?难道纪光庭不是降将?早降几年,就能瞧不起后降的了?
纪延朗不知方盈正腹诽自己家,接着说道:“可人家冯进宇在北赵是数得上名号的强将,官家也很器重,不然能让他守雁门、三交吗?”
“既是如此,那想必这位冯将军也不是意气用事……”
“当然不是了!我猜度着,他必是忍不了三哥这等……”纪延朗顿了顿,还是把话说了出来,“既没本事,还不服上官、不听号令,专能惹事闹事的部下,想把他踢走。”
“但没想到那位江将军,顾虑父亲的颜面,给按下了?”方盈猜测道。
纪延朗点头:“江崇海和父亲有些交情,说不定父亲还打过招呼,请他照应三哥四哥。”
方盈想起来问:“四伯不就在三交?他没掺和进去吧?”
“没听说有他。”纪延朗说完,又冷笑道,“四哥虽然也没甚本事,但心思比
三哥深沉,就算瞧不起冯进宇,也不会明面上跟上官对着干。”
方盈沉吟片刻,问:“你怎么知道此事的?是消息已经传开了吗?”
纪延朗道:“骑军营长官同我说的,消息就算今日没传开,明后日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也就都知道了。”
“父亲那边呢?”
“一样,我先去找二哥商议商议,然后去见娘。”纪延朗跟方盈学完一遍这事,怒火消了一半,人也冷静了,“你饿了就先用饭,不用等我。”
他说着便起身出去,一直到晚间天黑透了才回来。
第113章
“娘怎么说?”方盈问纪延朗。
“让二哥给爹写了封信,赶着送出去了。”
纪延朗说完,见方盈仍盯着自己等下文的模样,笑了笑,道:“娘说不是什么大事,最多也不过责备父亲一句教子无方,三哥罢官解职而已。”
以纪光庭降陈后立下的功劳,确实不至于被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儿子拖累,但此事虽是因纪延昌而起,冯进宇上表告的却是江崇海。
方盈斟酌着问:“冯进宇因三伯告了江崇海,父亲就算不护短,也要顾虑江将军吧?”
“已经闹到御前,便是顾也顾不到什么了,父亲远在镇州,如何知道他们雁门谁是谁非?”
纪延朗自己觉得,父亲最好是不掺合冯江二人之争,上表请罪,自责教子无方即可,但母亲却不许二哥把他的想法写进信里,只让将事态写明即可。
“你父亲自有定夺。”李氏说道。
方盈问:“你觉着,官家会如何处置?”
“多半还是会劝和,江崇海自幽州一战后,一直在雁门三交一线屯兵拒敌,深得官家信重,冯进宇呢,也算一名虎将,这次还斩杀胡人大将,升了观察使。”
“那三伯……”
“要安抚冯进宇,必得把他调走,就看问不问他先前之罪了。”纪延朗说完,忍不住又说一句,“自作自受。”
方盈看他还有些气恼,柔声劝解几句,又说起白日从周从善那里听来的卫王婚事内情,才终于叫纪延朗暂且忘了他那惹是生非的三哥。
第二日妯娌们相见,谈及此事,都为安氏和孩子们担忧。
“这才安顿下没几个月,就闹了这么一出。”岳青娥叹一口气,“三郎要是真因此罢官,岂不是让她娘几个白奔波一回?”
“要是真罢官了,是不是得回京来?”高氏问。
方盈道:“不至于罢官吧?”不过若真如纪延朗所说,代州是肯定待不下去的,她也禁不住叹气,“就怕换去更偏更远之地。”
岳青娥素来与安氏不睦,但这事上,也忍不住埋怨纪延昌,“在父亲麾下被捧惯了,竟连官家钦点的顶头上司都不服,也不看看自己有本事没有,他几时凭自己立下过功劳了?”
高氏没有吭声,方盈也不好在外面说大伯的不是,只道:“希望这回能吃个教训吧。”
她也担忧妇孺受连累吃苦,但心里还是希望纪延昌这次能跌得狠一些,长长记性,好过下次闯出更大祸端。
谁料纪延朗散值回家,带来的消息却是:“果然被我料中了,官家还是想劝和,派了高伯父去代州。”
“还真是个合适的人选。”方盈想了一想,叹道。
高行逢有好几重身份,于江崇海,有同为官家旧部的情谊;于冯进宇,是官家妹夫,钦差大臣;于纪光庭,是往来密切的姻亲。
确实没有比他更适宜去和稀泥的人选了。
纪延朗却道:“高伯父一向唯官家之命是从,就算劝和,也不会偏帮哪一方,应还是以稳固边防为要。”
“那太好了。”
敌军刚退兵不久,边关就将帅失和,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纪延朗笑道:“放心吧,不会有什么大事,冯进宇告这一状,也是无奈之举,不会不依不饶的,不然他大可先斩后奏。”
方盈吓一跳:“不至于吧?”
纪延朗看她瞪大了眼睛,想想自己的话,禁不住笑出声:“不是说真的斩首。”
方盈:“……”
“三哥也没有那么大的罪过。”纪延朗越说越想笑,但见方盈已经在瞪自己,只得强自忍住,解释道,“我是说三哥一贯轻视冯进宇,不遵号令定也不是头一回,若是我的话,早在阵前就处置他立威了。”
“这么说来,封赏颁下来,若是三伯不闹……”
纪延朗点头:“说不定冯进宇也就忍了,再容他一阵。”
看来冯进宇对纪家还是顾忌的,方盈正想着,纪延朗拉一拉她手,笑道:“这会儿外面不热,我陪你往花园里走走吧。”
方盈午睡起来,确实一直闷在房里,还没出去过,便随着他站起来,听他接着说:“这些事就交给那些大人们去操心吧,咱们不想了。”
纪延朗说着回身摩挲她隆起的腹部,问孩子今日是否安生,话音刚落,手上就挨了一脚。
“……”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禁不住都笑起来。
“这个……”纪延朗边摇头,边指着方盈肚子道,“你最好是个小娘子,不然以后看你爹我怎么收拾你!”
“你这做爹的,有出息得很。”方盈笑话他。
纪延朗携着她手慢慢往外走,轻叹道:“没法子,现成的例子摆在那儿,儿子不好好管教,以后出去是会惹大祸的。”
他说不谈,自己又绕回去了,再说这是说谁不好好管教儿子呢?方盈暗自偷笑,没有搭腔。
纪延朗走了几步,也醒过味来,赶忙清清喉咙,把话转回方盈身上,“不过这两三个月,好歹没再折腾你,不像头三个月那么难熬了。”
“谁说的?”方盈可没觉得现在比头三个月好多少,“你知道挺着这么大肚子,腰多累么?睡觉都睡不安稳,也就是食欲比那时好而已。”
纪延朗忙赔不是:“是我说错话了。一会儿回去,我给你好好按按腰。”
方盈倒也没想跟他争什么对错,只是话赶到这了,说上一句而已,闻言点头答应,另说了些家常闲话。
七日后,代州那边终于有了结果。
“冯进宇给江崇海赔罪认错,三哥贬官,迁去沧州。父亲和江崇海,各自都上了奏章请罪。”
跟他之前预料的差不多,方盈问:“贬了几阶?沧州是不是离京更近了?”
“两阶。能近个一百里?”纪延朗算了算,答道。
“那还是镇州最近么?”
纪延朗点头:“从代州去沧州,正好要经过镇州。”
纪延昌只是贬官,迁去的沧州还是重镇,纪光庭上表请罪也得到了官家安抚,这个结果对纪府来说,已经不坏,唯一不满意的,大约只有纪延昌本人。
这并不是方盈自己揣度,半月后送来的纪光庭家信,就写了此事。
“父亲信中毫不避讳,直呼‘逆子’,”纪延朗面带笑容,绘声绘色地跟方盈学,“说他本来把三哥叫去相见,是想再教训他几句,让他以此为戒,去了沧州夹起尾巴做人。谁料三哥并不服气,还盼着父亲能找冯进宇的麻烦,给他出气呢。”
“父亲怎么说?”方盈问。
纪延朗笑嘻嘻答:“父亲自然是亲自动手,好好给三哥上了一顿家法。”
方盈也笑起来,却故意说:“也就是做做样子吧?三伯不是还要去赴任么?”
“父亲下手,可没有做样子的,嘿嘿,”纪延朗笑了两声,贼兮兮道,“我特意问了送信回来的人,说三哥走时已上不得马,乘车去的沧州。”
方盈舒坦了——纪延昌不受点皮肉之苦,她不知道别人,反正她是真的心里不痛快,想起来都觉得怄得慌。
而且打这一顿确实管用,纪延昌老老实实去了沧州,六月里还送了封信回来给李氏问安,说一家大小都安顿下了。
岳青娥私下同方盈嘀咕:“我瞧这意思,是不是还想要点钱啊?”
“我也觉着,三伯贬了官,他们又是仓促之间从代州走的,到沧州重新安家,是需要一笔钱。”
方盈说到此处,略一停顿,还是说了下去:“但三伯在父亲身边那么多年,不可能一点儿私房都没有吧?”
岳青娥一把握住方盈的手:“我也这么说,不说别的,他们两房去年去代州、三交安家,父亲可能一文不给,就让他们去吗?”
方盈放下心来:“原来二嫂也想过此事。”
“我早想过了,但你二伯不叫我说。”岳青娥面露不甘,“他总说一家骨肉兄弟,又不是没钱,算计这些做什么,却不想想人家是怎么算计我们的。”
“咱们就想一想,又没做什么,算什么算计了?”方盈反握住嫂嫂的手,安抚道,“以后咱们两个说,不同他们讲。”
岳青娥赞同:“对,他们男子一说起这个,就讲什么骨肉兄弟,倒好像你我是外人,有意挑拨他们兄弟似的。”
方盈不能附和她去说二伯的不是,这时本该跟着说几句纪延朗的,但他真不是纪延寿这种无视兄弟争端,张口闭口兄友弟恭的人。
好在岳青娥也只是这番话憋得久了,不吐不快,说完心里舒坦了,也就不再多说,让方盈歇着,自己回房了。
方盈在心里琢磨了一回,等纪延朗回来,便把她和二嫂这番交谈说了。
“哼,他想得美!”纪延朗果然不似纪延寿,张口就说他三哥,“还想跟府里要钱,代州沧州这种地方,安个家能要多少钱?又不置宅子置地的,贪得无厌。”
“是啊,有代州这前车之鉴,沧州还不定能待多久,赁处院子也就是了,要不了多少钱。”
“我一会儿就跟娘说去,不管他,弄成这样都是自己作的,还有脸要钱。”
“但娘要真不给,父亲那里不会……”
纪延朗道:“父亲知道了,也不会让给的,日子紧了更好,省得他总摆少将军的臭架子。”
方盈就没有再说。
纪延朗说到做到,傍晚就同李氏说了,李氏却没听他的。
“娘说,换了我是三哥,这钱她绝不会给,定要我记住这个教训。”纪延朗学这话时,面色微沉,眉头也不自觉皱着,“但她是嫡母,不想受人指摘。”
可这是纪府家事,外人无从得知,又怎么会指摘?
方盈没有答话,这个谜底,还是他自己解出来为好——
作者有话说:大家双旦快乐吖~!
第114章
时近小暑,汴京城中燠热难耐,方盈早从夏至起就搬到了去年岳青娥避暑住过的竹楼居住,纪延朗不肯独守空房,也随她搬了过来。
竹楼近水,夜里好歹能凉爽一些,睡个好觉,纪延朗在这边住得舒坦,掐指算算日子,跟方盈说:“要不就在这里生产吧?到满月再搬回去正好。”
“不成吧,生产的时候或许还行,到满月就快九月了。”
“也是,万一今年冷得早,你月子里又不能受风,那还是回去生吧。”
方盈已经打算好了,将厢房收拾出来做产房,但对此刻的她来说,这些都在其次,随着肚子越来越大,生产之期越来越近,她心里一直压着的恐惧也越来越压不住了。
“我问你,要是我生产时有个万一……”
方盈话没说完,嘴就叫纪延朗按住:“呸呸呸,什么万一?万事大吉,没有万一。”
方盈推开他的手:“你说没有就没有吗?”
“我说没有就没有!”纪延朗斩钉截铁说完,回过味来,凑近了问她,“你是不是又害怕了?”
方盈叹气:“能不怕么?”
纪延朗展臂环住她肩膀,柔声道:“不怕,你忘了咱们两个是怎么成就姻缘的么?是你八字贵重。”
他这时倒信起这个了,方盈笑着问:“你不是不信这些么?”
“谁说我不信?我不是早就说了,咱们两个是天定的姻缘么?这还叫不信,什么是信?”
方盈道:“谁同你争辩这个,我是想问你……算了,有娘在,就算你续弦,孩子也有人护着,定能好好长大。”
“……”这怎么说着说着,连他的事都没有了?
纪延朗皱起眉:“你就这么信不过我?”
“不是信不过你,你是男子,要做官,要带兵打仗,家里的事自然顾不上。”
“我说续弦。”
方盈反问:“难道你能不续弦么?”
纪延朗反驳道:“你少咒自己,什么续弦不续弦的。再说我怎么就不能从一而终了?”
方盈实在忍不住,笑了笑。
她一笑,纪延朗本来不恼,也有些恼了,“你就是信不过我,上次说不纳妾便是如此。”
方盈自己的烦忧还无法可解呢,哪有心思哄他?
干脆承认:“我是不信,换你是我,你能信吗?”
“我……”纪延朗想说为何不信,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来,转而道,“我知道,你想的无非是旁人如何如何,我自不能免俗。”
“这不是免不免俗,而是合情合理,别说年纪轻轻丧妻,官家都做祖父了,续娶新皇后,不也是人人说好么?”
纪延朗反问:“那你呢?”他进一步追问,“倘若是我先去了,你会改嫁么?”
“从我本心来说,自是不肯,但万一身不由己,也没有办法。”方盈略一停顿,接着说,“你也一样。”
纪延朗想反驳,但认真去想,以自己的年纪,丧妻之后,哪怕自己坚决不肯续娶,父母能容上几年,却终究不可能一直容许他孤家寡人。
何况还要繁衍子嗣,传宗接代。
方盈见他沉默,也没再多言,谁料纪延朗闷不吭声坐了半晌后,忽然一把拉住她手,说:“不怕,生产那日,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就坐在你身旁。”
方盈一愣。
“不管别人说什么,谁要赶我走,我都不走,我就在产房陪着你。”纪延朗神色认真,满眼郑重,“你福泽深厚,一定能平安生产。”
方盈鼻头一酸,喉咙哽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纪延朗见她眼眶红了,凑过来亲亲她脸颊,笑道:“咱们说好了,携手白头,谁都不许先走。”
方盈觉着自己真挺好哄的,他就这么简简单单两句话,还真让她心里踏实下来,不那么害怕了。
第二日方盈照例写孕中杂记——她写这个,一半是为防自己健忘,留待以后查阅,另一半还想留着给周从善和妹妹们有孕时参考,因而一向只写身子如何、胎儿如何,并不提及她与纪延朗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那要绕过惧怕生产不写吗?
方盈仔细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写了,因为写在纸上并不能给人以安慰,还是要到时候多陪在她们身边,多说些宽慰的话,就像纪延朗待她一样。
写完杂记,她拿起一旁的《论语》,读了起来。
有孕以来,方盈白日里都没什么事可做,顶多出去园子里走走,天热以后还改到晚饭后和纪延朗一块了,干脆找了些书来读。
最开始是读前人诗选,读着读着,发觉有些诗中典故,她没听过,想起当初在纪府虽识了字,回家后却全靠自学,连《论语》都读了个囫囵吞枣,不求甚解,便从纪延朗摆设般的书架上,找了本前朝名士注解的《论语》。
方盈身子重不能久坐,时不时就得起来,在屋中活动手脚,又尿频,书读得断断续续的,一直到交了大暑节气,才堪堪读完一遍。
期间周从善打发人来探望,听说她在读《论语》,特
地找了自己读过的《诗经》《楚辞》等书送来,给她读着解闷。
纪延朗见了,还打趣她:“娘子看来是要读成个才女,以后儿女读书,都不用为夫操心了。”
“这话你都敢说,信不信我告诉娘去?”
纪延朗立马讨饶:“别别别,大热天的,何必让娘为这一句玩笑生气呢?”说着还伸手给方盈捏肩捶腿,好不殷勤。
方盈当然只是说笑,但她转念一想,又不由担忧:“万一孩子也同你似的不爱读书,如何是好?”
纪延朗自己是真不爱读书,但也觉着他们这样门第,孩子不读书未免太不像话,何况官家有意革除藩镇之弊,就算现在用着他们父子,也要把他们分开,以免成了气候,下一代只习武不读书是不成的。
便把自己的兵书找出来,跟方盈一块读,还振振有词道:“兵书也是书,而且连先生都说《孙子兵法》文辞生动,写得好。”
方盈看他这册《孙子兵法》书页都卷边了,封皮也有磨损,显然常常翻看,便笑道:“好啊,你讲给我听。”
纪延朗听说让他讲兵法,顿觉责任重大,不能如此草率,让方盈先通读原文,自己要准备一二。
方盈答应了,自己慢慢读了几日,等到休沐,纪延朗才一本正经坐到她面前,问她读得怎么样,可有哪里不懂。
“那可多了。”方盈指着刚读过的地方,“‘凡治众如治寡,分数是也’,何解?”
“就是说治万军能像治百十人一样,靠的是兵制。此处的‘分数’,按曹孟德的说法,叫‘部曲为分,什伍为数’,放在如今,以禁军为例,便是厢、军、营、都,厢辖十军,军辖五营,营辖五都,每都一百人。”
方盈隐约懂了:“是说像这样层层统辖,便能治众如治寡么?”
“差不多,好比你和嫂嫂们料理家务,也是治众,想要将家务料理得井井有条,下人们如臂使指,便需要中间委任管事娘子。”
“那后面这句,‘斗众如斗寡,形名是也’呢?”
“这是说作战,要用旌旗、金鼓号令各部。”
这一篇是讲军势,闺阁女子读起来难免吃力,纪延朗索性接过书来,一句一句给方盈讲解,不时还拿方盈熟知的家务事举例,倒是讲得通俗易懂,颇具趣味。
讲完这篇,两人都意犹未尽,又把书翻回开头,从头讲起。
可惜纪延朗一旬只休一日,平日散值到家,天就有些晚了,看书累眼,只能口头上问答,如此一本兵法,直读到他们搬回小院,临近方盈产期了,还没讲解完。
方盈身子越发笨重,已顾不上惧怕,只想快点把孩子生下来,无娃一身轻。
岳青娥听了她的话,笑了几声,道:“你这肚子不算大了,人也没怎么丰腴,生下来,要不了多久就和从前一样了。”
方盈想的并不是这回事,但她这两三个月,饮食上确实有意克制——当日刘氏吃得太胖,胎儿太大,以致生不下来的惨事,她一直无法忘怀,临到自己身上,更不敢敞开胃口多吃。
“可这都快出伏了,怎么还没有要生的意思?”她扶着肚子抱怨。
岳青娥笑道:“可能这孩儿就是稳重的性子,不急不躁。再说御医也说了,只要身上是好的,到这个月末都不算迟。”
方盈心说孩子不急躁,我急躁啊,却到底无可奈何,只能没事多起来走走,希望生的时候好生一些。
没想到真让岳青娥说着了,其后几日她肚子依旧没有动静,直到二十九这日,正准备午睡,方盈腹中突然一阵疼痛,她一把抓住纪延朗的手。
纪延朗今日休沐,怕方盈要生,哪都没去,一直陪着她,这会儿察觉她手劲很大,再看她脸都白了,忙问:“怎么?哪里痛么?可是要生了?”
方盈咬牙挺过这一阵腹痛,点头道:“应该是。”
纪延朗立即让立春去请嬷嬷来,嬷嬷来了一看,确实是要分娩,忙叫人往李氏和岳青娥那边传话,找稳婆和御医来。
方盈这边则移去产房,她这会儿不痛了,还跟纪延朗笑着说:“幸亏昨日勤快,把头发洗了。”
不然月子里不能洗头,等出月子,头发都不知成什么样子了。
纪延朗看她还能说笑,不怎么害怕似的,心下也安定不少。
很快岳青娥和高氏都过来看方盈,陪着等来稳婆,纪延朗为避嫌,先退了出去,等稳婆看过,说时候还早,两位嫂嫂都先走了,才又回去陪着方盈。
方盈又熬过一次阵痛,御医也来了,把脉看过,说她身子康健,只管好好积蓄力量,定能平安生产。
纪延朗送御医去外面偏厅休息,安排了人好生伺候,再回产房时,方盈羊水已经破了。
李氏派来的嬷嬷和稳婆没想到他又进来,都有些诧异,连声请他回房候着。
纪延朗绕过她们,坐到方盈身旁,把手给她,道:“受不住了就咬我。”
方盈正痛着,也顾不上其他,抓过他的手就死死攥住。
“不用劝了,今日我哪也不去,就在这守着。”纪延朗回头跟稳婆和嬷嬷们说,“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
嬷嬷们劝不动,只好报给夫人。
李氏本不打算这么早过来,她知道第一胎没那么快,听说小儿子在产房“添乱”,本打算叫他过来,转念一想,还是亲自出马,去了产房——
作者有话说:‘凡治众如治寡,分数是也,斗众如斗寡,形名是也’出自《孙子兵法》。
本来以为能写完生产的,莫名多写了一段小两口读书,哈哈,也挺好。
新生儿就在新年降生吧,祝大家新年快乐,2025一顺百顺。
第115章
方盈熬过一次阵痛,喝了些水,纪延朗正给她擦汗,门帘一掀,李氏走了进来。
“好好躺着,别动。”李氏一眼看见方盈,先吩咐道,“我来瞧瞧你,怎么样?痛得厉害么?”
纪延朗拎着帕子起身,把位置让给母亲,还替妻子答话:“比先前厉害,间隔也短了。”
李氏伸手给方盈理了理汗湿的发丝,点头道:“都是这样的。”又问稳婆开了几指了。
稳婆说才开两指,还早。
李氏再问方盈饿不饿,让她趁着能吃得下,用些饭食,“吃饱了,才有劲生。”
这话方才御医也说过,但方盈实在没什么食欲,便说:“待会儿吧。”
“亲家那里,我已打发人去报信了。”
纪延朗听了这话,啊呀一声:“我都给忘了,幸亏娘记着。”
“我还没说你呢。”李氏侧头看向儿子,“你在这儿添什么乱?”
纪延朗无辜道:“没添乱啊,儿子老老实实的,谁也没碍着……”
“你老不老实,在这坐着就够碍事的了。”
“我又不干涉她们,就是陪着,”纪延朗看一眼方盈,“她痛得很了,攥着我的手,更容易扛过去。”
李氏也跟着回头,
方盈与婆母对上眼神,立即道:“你听娘的,出去吧,我这里陪着的人多着。”
纪延朗道:“她们能和我比吗?再说我早许诺了你的……”
李氏笑了笑:“我才听明白,原来你们早说好的?”
方盈担心婆母不喜,忙道:“只是说笑……”
“我可不是说笑,”纪延朗插话,“我再真也没有了。”
李氏站起身,道:“这可是你说的,别待会儿紧要关头,你先吓跑了。”
纪延朗笑道:“儿子有那么胆小么?”
李氏没理会他,又嘱咐方盈几句,才看一眼儿子,示意他跟自己出去。
“我去送送娘。”纪延朗跟方盈说了一声,便随母亲出去。
方盈叫立春扶自己起来小解,嬷嬷忙叫侍女拿恭桶来,劝她别折腾,就着床解,能省些力气,也防着阵痛突然袭来。
“娘子不用羞臊,产妇都免不了的。”稳婆也跟着劝说,“等产后下不了床,一样要在床上解。”
方盈坐起来,也觉得气力不足,便命人看着门,别叫纪延朗进来,自己听她们的劝,就在床边解了。
嬷嬷适时劝道:“不是老奴等人多事,娘子眼看要生了,还得顾忌着六郎在此,这要回避、那个不便的……”
稳婆接话:“是啊,不说别的,产妇生产时失禁,可不在少数,让郎君亲眼见了,总归对娘子不好。”
“失禁?”方盈一惊,“还有这事?”
嬷嬷怕吓着她,安抚道:“有些生的时候长了,保不准是有的。不过产房不能通风,生产时气味总归不……”
方盈本来没闻见什么异味,让她一说,顿觉房中似有一股尿骚味,忙打断她:“多谢嬷嬷,我知道了。”又叫立春把熏香拿近一些。
嬷嬷看她听进去了,也见好就收,没再多言。
纪延朗过了一会儿才从外面回来,方盈打量他面色,问道:“娘没生气吧?”
纪延朗在她身旁坐下,摇头:“没有,娘就是嘱咐我几句,让我别自以为上过战场,就能对女子生产视若平常。”
“我正想同你说,你现在在这里也便罢了,待会真要生了,你还是去外头等。”
“怎么?你也怕我……”
方盈摇头道:“我到那时必是什么都顾不上,你在或不在,没有分别,哪怕我真想起来要你陪,再叫你进来也不迟。”
纪延朗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问道:“你真这么想?”
“嗯。”方盈回望着他,郑重点头。
纪延朗想起母亲方才说的,方盈是第一胎,没经历过,才会答应让他陪着,不然是不会愿意让他在旁看着自己生产的。
“至少我绝不愿你父亲瞧见我那般狼狈。”
“好,”纪延朗终是答应了,“听你的。”
方盈笑了笑,转头吩咐立春去传饭,“趁这会儿吃一点吧。”
饭早就预备下了,很快便送进来,但方盈还没吃上,就又开始阵痛,好不容易熬过去,先前送来的饭已凉了。
纪延朗让人再取新的来,陪她用了饭,又熬过几次阵痛,直到天黑透了,产道才终于开了十指。
“我就在窗下候着,想我就叫我……”
纪延朗攥着方盈的手,还想再说两句,嬷嬷已过来催道:“六郎放心吧,娘子胎位很正,您出去转转,吹吹风,一会儿就生下来了。”
方盈鬓边发丝已被汗湿透,面色苍白地冲他点头:“去吧。”
纪延朗终于松开她的手,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娘子不要分心,来,先吸一口气,对,再缓缓吐出来。”
方盈听着稳婆的话,喘匀了气,在她说“用劲”的时候的用劲,几度痛得不想生了,却到底在稳婆一声声的:“看见胎发了。”“头出来了!”“娘子再使点劲儿,看见肩膀了。”回报中咬牙撑着,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见一声婴儿啼哭。
“出来了出来了!恭喜娘子,是个白白净净的小娘子呢!”
是女儿么?方盈已筋疲力竭,闻言仍是努力抬头,想看一眼婴儿的模样。
立春忙伸手撑住她后背,嬷嬷笑着劝道:“娘子莫急,奴婢们先给小娘子擦洗,包好了再抱给您看。”
方盈还没躺回枕上,窗外已传来纪延朗的问询:“生了吗?是女儿吗?”
嬷嬷边让人去各处报喜,边亲自出去,答道:“给六郎道喜,六娘生了,是个标致的小娘子,母女平安。”
纪延朗迫不及待,问道:“我能进去了吗?”
嬷嬷未及答话,廊下便传来夫人的声音:“你急什么?孩子刚落地,要擦洗,包上襁褓,里头还得收拾,你别莽莽撞撞的,再带进去风,吹着盈儿和我小孙女。”
纪延朗还有些没回过神,喃喃道:“这就生了吗?”又想起来问,“手脚都好好的吗?”
嬷嬷笑着答道:“好好的,不多不少,十个指头,十个脚趾。”
纪延朗放了一半心,又问:“娘子呢?”
“娘子也好着呢……”
他们就在窗下说话,产房内听得清清楚楚,稳婆边笑着说:“见过恩爱夫妻,没见过像郎君和娘子这般恩爱的。”
边将包好的婴儿送到方盈跟前,“娘子快瞧瞧,老婆子接生二十年,真没见过几个似小娘子这般生下来就白净标致的。”
方盈此刻实在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倚着立春,看向稳婆怀中的婴儿,“这就算白净的么?”
稳婆笑道:“很白净了,头发也好,您瞧,又黑又密。”
头发是比她见过的新生儿要浓密,但脸还是红红的,皱皱巴巴,方盈觉着稳婆怕是同谁家都这么说,便笑了笑:“嗯,现在要喂奶么?”
乳娘早已提前找好两个,都在外间候着。
稳婆说了得喂之后,便将孩子交给乳娘,自个回头帮着方盈将胎盘娩出。
之后李氏和岳青娥进来探视,都夸新生儿生得俊,方盈也没当真,吃了一碗红糖鸡蛋,便昏睡过去,再醒来时,房内烛光昏黄,纪延朗背光坐着,正看着她出神。
“醒了?”两人目光对上,纪延朗立刻凑到近前,问她,“身上怎么样?”
“像被什么碾过一样,散架了。”方盈张口说话,才发觉自己嗓音喑哑异常。
纪延朗忙回身要水,转回头看她目光四处梭巡,便道:“孩子吃了奶睡了。
方盈点头,等立春端来水,就着纪延朗的手喝了几口,便请他先出去,“我内急。”
纪延朗叮嘱立春等人小心服侍,便起身出去外间。
嬷嬷听见动静,进来便劝方盈不要起身,“下面定然还痛着,叫她们接着吧。”
方盈略动了动腿,私-处果然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她不敢逞强,忍着羞耻让立春等人服侍小解。
产房不能通风,血腥气萦绕不散,再一排泄,就算熏着香,气味也怪得很。
方盈想起来问:“我方才生的时候,失禁没有?”
嬷嬷和侍女们都说没有,方盈松一口气,嬷嬷笑道:“娘子放心吧,生得极顺。”又说正好她这会儿醒了,要给她按摩腹部,以便恶露更快排出。
“可能会疼,娘子忍着些。”嬷嬷边说边上手按。
方盈本以为经过生产,这等痛能忍得了,没想到嬷嬷手上用劲之后,她还是没忍住,痛呼一声。
纪延朗在外间本来就等得有些急了,听见动静,立刻掀帘子进来,问:“怎么了?”
嬷嬷忙说没事,解释了两句,方盈缓过来,也道:“没事,方才就是一时不妨。”
“非得这会儿就按么?”纪延朗走到跟前,看着方盈脸色有些担忧,“让她歇一歇,明日再按不成么?”
“早排出来早好。”方盈孕前就把产后保养诸般事项记熟了,这会儿不用嬷嬷多说,自己劝纪延朗,“时辰不早了吧?你回房早些歇着,明日再来探
我。”
纪延朗觉着自己有一肚子话想同她说,但此时确实夜色已深,她这里还有正事,自己帮不上忙——嬷嬷的眼神,恨不得立刻就送他出去。
只好答应一声:“我明日一早就来看你和鸿儿。”
鸿儿是方盈给孩子取的乳名,纪延朗头痛取名,早早就叫方盈来取,她想了好几个月,开始觉得“燕儿”不错,家燕好养活,且男女都可用,但重了纪延朗他们兄弟的字辈,又从燕想到雁,最终选了同义的“鸿”字。
纪延朗也觉得念着顺口,意头也好,就这么定下来了——
作者有话说:更新完了上床睡觉,才想起燕和纪延朗的延谐音,是要避讳的哈哈
[笑哭][笑哭][笑哭]
第116章
纪延朗独宿房中,怎么都睡不踏实,第二日早早起来,问了侍女,听说方盈还在睡,便先练了阵拳脚,然后洗了脸,收拾好了,厢房那边才传来方盈起身的消息。
他急忙过去,进屋正看见立春扶着方盈在地上走动,忙抢上前问:“怎么下地了?”
“我试试能不能走。”方盈□□其实还在疼痛,但不想纪延朗过于担心,便忍着痛,微笑道,“你忘了么?御医说过,产后若无异常,每日下地走走,是有好处的。”
纪延朗从立春手中接过方盈,看着她脸色道:“那也不用这么快吧?你脸都白了,是不是还痛?”
方盈只好点头:“我正想回床上去呢。”
纪延朗小心翼翼将她扶回去,让她坐下,然后给她脱了鞋,托着她双腿放到床上。
立春则取了引枕放到方盈身后,让她能舒舒服服靠坐。
“你用过饭了吗?”方盈看着正给自己盖被子的纪延朗问。
“没有,想同你一起。”
方盈便吩咐立春,叫人把纪延朗的饭一块送过来,然后冲纪延朗笑道:“你在我这里用饭,可就得委屈一下了。”
“委屈什么?不同你一起用饭,我才委屈呢。”
纪延朗张口就来,听得房中服侍的侍女都禁不住乐,方盈斜他一眼,指指侍女搬来的矮足食案,道:“我是说就着这个,得委屈你屈着腰背。”
“不碍的,行军打仗时,蹲在地上都能吃。”
纪延朗让开地方,等侍女们摆好饭,才在方盈身边坐下,道:“我喂你吧,你想先吃哪个?”
方盈摇头:“快吃你的吧,今日不去营里么?”
“我昨晚才喜得贵女,今日晚些去,也是人之常情,不打紧的。”
“那也不劳你伺候。”方盈笑着婉拒,“让立春来就行。”
纪延朗也知道自己不会伺候人,起身坐到对面去,一边提箸,一边问:“鸿儿呢?还在睡么?”
“天刚亮时哭了一回,吃过奶睡了。”
纪延朗又问女儿奶吃得多不多,方盈道:“我还没顾上问呢。”
“是我心急了,先吃饭。”
两人吃完了饭,食案刚撤下去,嬷嬷就进来了,说夫人传话要见六郎。
纪延朗走后,方盈问嬷嬷女儿睡得如何吃奶如何,嬷嬷笑答:“小娘子睡得好,夜里就醒了一次,吃过奶一觉睡到天亮,吃奶也有劲,吃得可香了。”
“两个乳娘都喂过了么?”方盈问。
“都喂过了,不过时候还短,一时瞧不出小娘子喜好。”
方盈点点头,看侍女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药,便问:“回乳药么?”
“是。”嬷嬷应声,让侍女将药吹凉,服侍方盈喝下。
方盈□□已有胀痛之感,喝完便问:“几日见效?”
“每日三副,通常三日便可见效。”
方盈喝完休息片刻,纪延朗回来说:“娘找我商量明日洗三、给各家报喜的事,我先去营里打声招呼,一会儿就回来。”
这是要告假了,现在这些都不用她操心,方盈便只笑着点头。
纪延朗走了没一会儿,岳青娥、高氏两位嫂嫂联袂来看她,妯娌三人说了会儿话,小鸿儿醒了,哭了几声。
岳青娥笑道:“醒得倒巧,正好咱们瞧过了侄女再走。”
“怕是得先吃奶。”
方盈看一眼立春,立春会意,往外刚走两步,嬷嬷便进来回话,说乳娘正给小娘子换尿布,待会儿就抱进来给三位娘子看。
岳青娥顺势问新生儿吃得如何睡得如何,嬷嬷答得和先前差不多,岳青娥又问夜里哭闹好不好哄,嬷嬷笑眯眯地说:“好哄得紧,吃上奶就不哭了。”
正说着,门口侍女掀开门帘,乳娘抱着小鸿儿进来了。
落地才第二日的小婴儿眼睛紧闭着,小嘴撅起来四处寻找,岳青娥见了就笑道:“这是找奶吃呢,快给她安个座儿,让孩子吃奶。”
方盈目光都在女儿身上,等乳娘坐下,衣襟都解开了,才后知后觉岳青娥是要乳娘当面哺乳。
她有些不自在,收回目光,看向两位嫂嫂时,却见她们都毫不避讳,直直看着孩子吃奶,还你一言我一语交谈起来。
“哎哟,这孩子大口大口的,吃得真香。”岳青娥先道。
“是啊,胃口真好,比我们怀秀都强。”高氏接道。
岳青娥笑道:“我记得怀秀换了好几个乳娘呢吧?”
“是,最初定的两个,他都吃不了几口就不吃了,没法子,又从我娘家找的。”
“所以说六弟妹有福气,生得顺,孩儿也是个省心的。”岳青娥说着看向方盈,却见她望着自己,笑问道,“怎么?还没回过神?”
方盈没明白:“啊?”
岳青娥指指乳娘怀中的婴儿,笑道:“昨日这时还在肚子里呢,此刻就是个能吃会哭的小人儿了,是不是没回过神?”
方盈笑了笑:“还真是。”
“一会儿吃饱了,放你身边睡,母女两个多一处待待就好了。”
方盈答应一声,岳青娥看时候不早,问方盈明日洗三可有什么特别要嘱咐的,她想了想:“哎呀,二嫂不提,我差点忘了,是不是还没往开封府周王妃那里送信?”
岳青娥点头:“我想着你应是要派个身边人去报喜的。”
方盈跟她道谢,岳青娥嗔了句:“同我客套什么?”便和高氏告辞去忙了。
“叫麦草来一趟。”方盈吩咐。
立春出去传话,这时孩子也吃饱了,乳娘掩上衣襟,一直站在她身侧的另一个乳娘抱起孩子拍嗝。
方盈看这二人没有争着在她面前露脸,行动间也有些默契,略微放心。
“睡了么?”她轻声问。
哺乳的乳娘已经起身,闻言也轻声细语答道:“没睡熟。”
方盈想着自己一会儿还要见麦草,便让她们先将孩子抱回去睡,免得人进来吵醒了她。
两乳娘抱着孩子出去,不一会儿麦草就来了。
方盈叫她去开封府给周从善报喜,“就说我昨日午间发动,到亥时初刻顺利产下一女,孩儿有五斤八两,我精神也不错。”
她猜想着周从善可能会问的话,一句一句告诉麦草怎么答,又听麦草复述一遍,才让她去了。
“娘子歇一歇吧,这才第二日,身子还虚着。”嬷嬷上前劝道。
方盈确实觉着有些累,想躺一躺,便让她们扶着躺下,小憩了一会儿。
醒来时麦草还没回府,倒是纪延朗已经回来了。
“郎君听说您睡了,便没进来。”
方盈刚睡醒,懒怠开口,只“嗯”了一声。
嬷嬷怕她又睡着,误了下一餐,便叫立春给她按腿,自己报厨房菜单:“做了人参鸡汤、鲫鱼豆腐羹,娘子想吃面食还是粳米饭?”
方盈却问:“不哺乳也喝这些么?”
“这都是益气补血的,娘子刚生产完,是不是觉着身上乏力,不爱动弹?”
方盈点头,她现在一根手
指头都不想动。
嬷嬷笑道:“那娘子正该多进补,才能把失掉的气血补回来。”
“那叫她们烤些馅饼来吃吧。”
嬷嬷答应一声,叫人去厨房传话。
方盈有了食欲,精神也振奋了些,叫立春扶她坐起身,看几案上摆着葡萄,又叫侍女服侍她吃了几颗。
这时外面终于传来消息,说麦草回来了,还带着周王妃身边的老嬷嬷。
老嬷嬷是周从善派来探视方盈的,进门问过好,先给她请了脉,说王妃不放心,定要她亲自看过,确认方娘子康健才能安心。
方盈眼眶发酸,强自笑道:“我身子一向康健,生得也顺,没怎么遭罪,请王妃放心。”
“王妃本想明日洗三亲来探视,但又怕府上不便,命老奴问问娘子,满月是否宴客?”
方盈听说周从善能来,很是惊喜,忙说到时自己亲自下帖子请王妃赴宴。
老嬷嬷又说了几句恭贺的话,便告辞离去。
方盈让麦草去送,这才想起来问纪延朗在哪。
“在外书房,夫人让六郎给郡公写信报喜,再把明日请各家亲眷的帖子写了。”嬷嬷笑着答道。
方盈也笑:“那是够他忙一阵的。”
满月宴的事不着急,她决定先吃饭,没想到饭送来,正吃着,外间忽地传来婴儿哭声,鸿儿也醒了。
“倒是个会赶饭时的。”方盈端着汤碗,笑道。
“算算时辰,也该吃奶了。”嬷嬷笑着回。
方盈点点头,冲边上的杏娘道:“一会儿吃完了,让乳娘抱过来。”
杏娘刚应声,嬷嬷就说:“老奴去吧。”
方盈笑道:“这两日辛苦嬷嬷了。”
嬷嬷说着“老奴分内之事,不辛苦”,掀帘子出去了。
方盈慢慢吃完了饭,侍女收拾下去,撤下食案,很快乳娘就抱着小鸿儿进来了。
“娘子还没上手抱过小娘子吧?”嬷嬷笑着问道。
方盈点头,看着乳娘怀里那小小的一团,一时有些不敢伸手。
嬷嬷就走过来,让她看乳娘是怎么抱的,告诉她如何一手托着婴儿头颈,一手托着臀部,然后叫乳娘轻轻将婴儿放到方盈手上。
光滑柔软的襁褓挨到手掌那一刻,方盈全身都绷紧了,明知双手就放在腿上,不至于摔了孩子,还是不由自主的慌张。
而且小婴儿到了她怀里,还皱着个眉,哼了两声,她都不敢大喘气,怕惊着孩子。
嬷嬷上前挪了挪方盈的手,让婴儿更舒适,“这样,对,娘子可以抱高一些了。”
方盈小心翼翼将婴儿抱至胸前,仔细端详。
“娘子瞧,这眉毛,这鼻梁和小嘴,同您一模一样。”嬷嬷笑着说。
“是么?”方盈还真没太看出来。
立春也在旁看着,闻言点头:“是哎,像娘子。”
嬷嬷满意一笑,又道:“眼睛像六郎。”
这孩子抱过来就没怎么睁过眼睛,实在无从判断,但方盈心中还是涌上一股脉脉温情——这是她的孩子,她和纪延朗的孩子,血脉相连、骨肉至亲。
她禁不住低头,在孩子额头轻轻亲了一下。
第117章
纪延朗过来看方盈时,小鸿儿已在她身侧睡得熟了。
刚刚上任当爹的纪延朗,蹑手蹑脚走到床前,看女儿合眼酣睡,鼻尖儿还有一点汗珠,便用气声问:“她是热么?”
产房不透气,方盈腿上盖的都换了薄被,她伸手抹去汗珠,又探了探孩子额头,轻声道:“今日是有些热。”
将襁褓松了松,方盈轻声问纪延朗:“都写完了?”
“你听说了?”纪延朗抬起手给她看,“我手都酸了,笔杆子比枪杆子还难拿。”
方盈忍俊不禁。
纪延朗看看她,再看看小鸿儿,也笑起来:“但这是咱们的大喜事,拿不动也得拿。”他伸出两根手指,“我给父亲写信,光是写咱们鸿儿怎么好看,就写了两页纸。”
方盈:“……你也觉着鸿儿好看么?”
“啊,”纪延朗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七分像你,三分像我,这还不好看?”
方盈低头,仔细端详女儿睡颜,也觉着越端详越好看,禁不住低低笑了两声。
小婴儿大约是被父母交谈所扰,蹬着腿哼哼两声,方盈和纪延朗立刻噤声,等她不动了,才各自松一口气。
“你们睡吧。”纪延朗小心翼翼直起身,“我去娘那儿。”
方盈叫住他,把周从善想满月时来看她和孩子的事说了,“你代我跟娘回禀一声。”
“嗯。”纪延朗应声去了。
方盈躺下来,看着鸿儿的睡颜,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到傍晚,却是被臭味熏醒的。
“是小娘子排泄了。”嬷嬷上前,边说边伸手扶起方盈。
乳娘也上前来,将孩子抱出去换尿布。
“老奴去看看。”嬷嬷也跟了出去。
“小娘子自落地还没大解,嬷嬷每次都要过去瞧瞧。”杏娘回道。
难怪午饭时,嬷嬷要亲自去传话,原来是去看鸿儿有没有大便。
“嬷嬷待我和鸿儿太尽心了。”
晚饭前,纪延朗来同方盈一起用饭,她有意当着嬷嬷感叹道。
嬷嬷忙说:“都是老奴分内该做的……”
纪延朗道:“我也觉着嬷嬷格外尽心,即便是分内事,能做到嬷嬷这般周到妥帖的,也是百里挑一。”又给嬷嬷道辛苦,叫人去厨房单要两道好菜,请嬷嬷先去用饭。
嬷嬷推辞两句,见六郎六娘都是诚心谢她,这才领受。
等嬷嬷出去,方盈又让纪延朗记得跟母亲也夸上几句,再谢谢她选了这么一位尽心尽力的嬷嬷。
“行,我知道了。”纪延朗应完声,才想起来,“你明日不就见着娘了么?”
洗三就在产房外间厅中,到时大伙都会来看方盈。
“我说是我说的,你说是你的意思。”
原本方盈有孕,李氏派了两位嬷嬷过来,但夏日里另一位嬷嬷突然生了病,别说方盈当时怀有身孕,便是没有,也不可能留生病的下人在旁服侍。
李氏想再点一人过来,方盈当时觉着不缺人手,便推辞了,如今看来,却是辛苦了这位嬷嬷。
“好,听你的。周王妃的事,我同娘说了,娘说正好,她本就想着鸿儿是你我长女,满月宴要办得热闹些。”
方盈问:“娘别是想办完满月宴,就往镇州去吧?”
“你从哪里知道的?”纪延朗十分惊讶,“娘方才还说谁都没提,等忙过这几日再说呢。”
“我猜的。”
办完满月宴正好进九月,天不冷不热,路上好走,只要李氏没改主意,那时候启程是最合适的。
纪延朗叹道:“还是你明白娘的心思。”
“你没再拦着了吧?”
“没有,自上回你说娘是真想与父亲团聚,我再没劝过半句。”纪延朗略微一顿,还是说了下去,“但我不放心,想到时告假,送母亲去镇州。”
“好啊,理该如此。”
纪延朗拉住方盈的手:“可一来一回,少则半月,多则二十天,鸿儿刚满月,你……”
“放心吧,家里又没什么事,再说还有两位嫂嫂在呢。”
纪延朗凑近了问:“那你就不想我吗?”
“……”
方盈虽然没想到他是说这个,却知道他想听什么,遂低头一笑,道:“我当然会很挂念,但尽孝为先,你亲自送娘过去,我心里也更踏实。”
纪延朗揽上她肩头,叹道:“要不是你刚生下鸿儿,真想带你同去。”
“你有这份心意,我比去了还高兴呢。”
夫妻俩说定此事,饭也送来了,用过饭又说了会话,纪延朗才依依不舍地回房歇息。
方盈白日睡了两觉,这会儿便不太困,加上嬷嬷又进来给她按摩过腹部,疼得她出了一身汗,干脆叫立春扶她起来,下地走了几步。
“我这还
是生得顺的,仍然这般不适,难以言表,那些生得不顺的呢?”方盈跟立春感叹。
“是啊,奴婢只是从旁看着,都替娘子疼得慌。”
方盈也有些相似的感触:“我也突然明白了很多母亲的苦楚。”
比如她继母,生方荃时,足足痛了五个时辰才生下来,产后还添了不少毛病,从前没人同方盈细说,但如今她已能体会。
因有这般感慨,第二日见到继母时,方盈态度都比从前亲近,见她没带方荃来,也没多想,只说满月时别忘了带二娘来见见鸿儿。
且李氏和各家姻亲女眷都来方盈房中看她,两人统共也没单独说上几句话,大伙热热闹闹的,要么夸方盈有福气,要么夸鸿儿生得好,整个洗三礼办得十分圆满。
之后方盈安心休养,到二十天的时候,李氏当着三子二媳的面,吩咐岳青娥和高氏操办满月宴,顺便说了自己准备九月启程去镇州。
纪延朗立刻接话,说要告假,亲自送母亲过去。
纪延寿还愣着,五郎纪延辉已开口说骑军营怕是不便告假这么多日,弟妹又刚生产,他们衙门清闲,不如他告假,送母亲去镇州。
纪延寿回过神,忙说他是兄长,理当他去。
李氏没有拒绝儿子们的孝心,但让他们三兄弟自去商议到底由谁护送她去镇州。
“二哥衙门里太忙,根本抽不开身,五哥虽然清闲,但不敌我熟悉道路,我又对他晓之以情,说我在外三年,没能在母亲跟前尽孝,这次就请五哥让我一回。”
纪延朗绘声绘色地跟方盈学舌:“五哥这才答应,但还是说若骑军营给不了这许多日假,便让他去送。”
方盈有些意外,这位五伯平日不声不响的,怎么这次这般主动……啊,她怎么忘了?这可是去镇州,是纪延辉难得能在父亲跟前露脸的机会,两个亲生儿子都没去送,更显出他的孝顺。
“不,无论如何,都得你去。”方盈正色道,“不然传出去,连二伯名声都有损害。”
纪延朗一笑:“我知道,怎么也不会叫五哥去送的,不过五哥也没有坏心,只是想在娘跟前多尽尽孝心。”
坏心确实不至于,但私心肯定是有的。
方盈点点头,没再多言。
纪延朗接着就去营里告假,他在营中人缘不错,又是将门虎子,立过功劳,此次还是去送母亲,营里很快就准了假。
方盈又苦熬几日,终于熬到满月,舒舒服服泡了个澡,顶着清爽干净的头发,歪倒在榻上,禁不住喟叹:“终于活过来了。”
侍女们都笑,立春还不忘宽慰她:“娘子身上真的没有异味。”
“少哄我,我头上的味儿,自己闻得到。”
早在半月前,方盈就已无法忍受,凡见人都得拿巾帼围上发丝,以防旁人闻到异味。
身上虽然还好,但产房中始终有一股萦绕不去的血腥味,这个月又连续多日晴热,每到午后那气味,方盈略一回想都觉着不适。
纪延朗也十分喜悦,晚上就寝时抱住方盈狠狠亲了一通,道:“可算是不用独守空房了。”
方盈抬手按住他胸口,“但我身上还未痊愈,你且再忍忍。”
“还没痊愈?”纪延朗惊愕,“怎么不早说?也好请御医看看……”
方盈打断他:“自然是御医看不得的地方。”
纪延朗目光下移:“你是说……”
方盈点头。
“一个月了都没痊愈么?御医就算不能看,至少能问诊,开些药或是……”
“这不是吃药能治好的,嬷嬷教了我一些法子,但得慢慢来。”方盈顿了顿,还是忍不住说,“别说才一个月,便是过了几年,也未必能恢复如初。”
察觉到她有些不悦,纪延朗忙说:“好好好,不急,咱们慢慢调养。”
方盈松一口气,刚要说早些睡吧,明日还要宴客,纪延朗就凑过来,问:“不过到底是怎么个不好?我看看。”
“不行。”方盈一惊,断然拒绝。
纪延朗愣了愣:“怎么……”
方盈只是同他说这些就已经觉着难堪,没想到他竟然还要看,禁不住有些气恼,推开他翻过身去,道:“不行就是不行。睡吧。”
“……”
纪延朗赶忙凑上去哄,说了许多道歉的话。
方盈没想因这几句话真跟他闹别扭,况且明日要宴客,为这点儿事让人看笑话,也不值当。
却忘了男子总是得寸进尺,见她不恼了,转回身来,纪延朗立即贴上来抱住她亲个没完。
方盈一旦推拒,他就低声下气,让方盈可怜他这几个月和尚般的日子,又再三发誓绝不碰她未愈之处。
她难免心软,到得后来,衣衫也解了,手也用上了,折腾到她昏昏欲睡,纪延朗才终于满足,拥着她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说:年前不知道还能不能更了,不管了,先给大家拜个早年~[亲亲][发财]
第118章
方盈已有半年不与纪延朗同床,陡然同宿,十分不惯,他又总是紧贴过来,让她怎么翻身都不舒适,到早上纪延朗都起身了,方盈还没怎么睡醒。
纪延朗见她不睁眼,一副困倦之态,便说还早,叫她再睡会儿,自己出去练拳。
方盈舒展手脚,翻了个身,真的又睡了一觉,直到立春来唤才起身。
纪延朗进来,正好见到她掩面打呵欠,随口问道:“还没睡醒?”
方盈不想当着侍女说他,便只斜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纪延朗被斜了这么一眼,想起昨夜,有些心虚,扭头洗脸去了。
两人用过早饭,小鸿儿也醒了,方盈让乳娘抱着孩子,一起去给李氏问安。
陪李氏说了会儿话,方盈回房刚换上见客衣裳,外头就来传报,说周王妃车驾已至府外,她赶忙起身,亲到垂花门外迎周从善下车。
周从善一见方盈,便握住她双手上下打量,“怎么还迎出来了?身上都养好了?”
“好多了。”方盈笑着,答前一句问话,“闷了一个月,正想出来多走几步。”
周从善见她气色不错,点点头,携着方盈的手往里走,同时说道:“我让她们传话,千万别惊动夫人来迎,可传到了?”
“传是传到了。”但只怕李氏这会儿,已经迎了出来。
周从善叹道:“我便是不想劳动长辈,才特意早早登门。”
她的心思,方盈自然清楚,但周从善毕竟身份在这里,李氏若不亲迎,万一传出去,便是纪府狂妄无礼。
果然,两人刚行至垂花门,李氏携岳青娥和高氏也已到了跟前。
周从善松开方盈的手,命人扶住福身行礼的李氏,道:“夫人快免礼,折煞我了。”又让岳青娥、高氏也免礼。
李氏请周从善去正房就座,她笑着推辞,说她与方盈找个清净地方说话就好。
众人都知她与方盈要好,今日赴宴就是来探望方盈的,便也不拘泥于客套礼节,陪着行了一程,就让方盈陪周从善去花园赏花喝茶了。
两人进了花园,周从善才想起来问:“鸿儿呢?睡着么?”
“嗯。”方盈点头,“方才带着去给我们夫人问安,大伙逗了一会儿,她就困了,叫乳娘抱回去睡了。”
“我听嬷嬷说,长得尤其白净,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
方盈笑道:“她们都这么说,我倒没瞧出来,一会儿你瞧瞧。”
“我不用瞧,你生的女儿,必是个小美人。”周从善说完,想起一事,拉着方盈笑道,“我听了嬷嬷回报,心中喜悦,本想认个干亲,白得一个乖女儿。”
方盈自是求之不得,但好友这话,似是已改了主意,便玩笑道:“我应下了,说出来可就不许反悔了啊。”
“不是反悔。”周从善摆摆手,“是殿下说,女儿总要嫁到别人家去……”
她略一停顿,看向方盈,却见好友立时看向自己腹部,周从善赶忙说道:“看什么呢?没有。”
方盈失笑:“吓我一跳。”
周从善道:“我也说他想得太远,别说我们现在还没动静,便是有了,谁知道生下来是男是女?他却说大上两三岁都无妨,且等等看。”
方盈很惊讶,因为秦王这话听着不似玩笑,“这……我可真是受宠若惊了。”
“惊什么?”周从善笑道,“鸿儿给我做儿媳妇,难道你还不放心?”
“不是不放心,这才满月,现在说这些是不是太早了?”
“是有些早。”周从善凑近些许,低声道,“能不能生出儿子还不一定呢。”
说完不等方盈接话,便问起她生产时的情形。
方盈也没追问,顺着她的话讲起生产和坐月子期间诸般事宜,两人边走边谈,直到走累了进亭子坐下,她才趁空问周从善方才为何说那句话。
“也没什么。”周从善神情淡淡,“就是烦了他们现在一口一个小皇孙。”
算来他们成婚已近一年,说这等话的人难免多起来,方盈拍拍好友的手,道:“不用理会,左耳进右耳出就是了。我怀鸿儿的时候,旁人也爱说这些,但生下来是个女儿,我不知多高兴。”
“我看你们夫人也挺高兴的,满月宴办得这般郑重其事。”
方盈点头,说了李氏要去镇州,纪延朗准备亲自护送一事。
“你这才满月,他就要走?”
亭子里服侍的只有立春,方盈便不避讳,直接说道:“我现在觉着他走了才好。”
“为何?”周从善不解,“你孕期里,他不是挺体贴的么?”
方盈不好意思直说昨夜之事,只道:“我身子还没全好,不想与他同房。”
“不想同房就同他说嘛,他总不敢强迫你吧?”
“倒不至于,但……”方盈想说自己如今似乎比刚圆房那会儿更不愿行周公之礼,但青天白日的,又是在外面,便咽了回去,只道,“还是想清清静静养上些时日。”
周从善自是以她为先,点头道:“如此说来,倒是两全其美了。”
两人又谈了一会儿,下人来报,说亲家到了,方盈问了几句,得知其他几家姻亲,包括四娘纪兰君都已入座,便同周从善起身,也去了待客的厅堂。
秦王妃驾到,大伙纷纷出迎,行礼问好后各自归座,方盈看见方荃站在继母身后,便向她招招手,将她叫到自己身边,单独介绍给周从善。
虽有楚音的渊源,周从善却还是第一回见方荃,她把小姑娘叫到跟前,拉着手一边打量,一边夸方荃生得俊俏,像姐姐,末了还给了一串珍珠做见面礼。
这时方盈院里侍女来报,说小娘子睡醒了,方盈忙让把鸿儿抱来,给各位长辈瞧瞧。
此间厅堂距她居处不远,乳母很快就把鸿儿抱了过来。
座间以周从善身份最为尊贵,自然是先抱到她跟前,小婴儿睁着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望过来,只一眼就让周从善心化成一汪水。
“我就说吧,果然是个美人胚子。”周从善笑着看方盈一眼,叫侍女拿来自己准备好的金项圈和羊脂玉佩,亲手给鸿儿佩戴上。
之后众人依次看过鸿儿,说了不少夸赞的话,也都给了礼物。
李氏怕孙女幼小,受不得人多吵闹,让乳母把孩子抱回去,然后请大伙移步花厅,入席吃酒。
今日是八月最后一天,天公作美,风和日丽,花厅内外,阶上阶下摆了好些盛放的菊花,其中不乏名品,李氏边走边为贵客解说,大伙驻足观赏,赞叹一回,才进去入座。
以周从善的身份,自是与李氏等诰命夫人同坐一席,方盈少不得也要末座作陪。
饮过几轮酒后,席上开始行酒令,方盈想着方荃年纪小,在席上待着怕是无趣,便让杏娘带她出去玩,另给她找些吃食。
杏娘应声而去,过了片刻,立春趁斟酒时回禀,说纪兰君带着方荃走了,“四娘不会饮酒,正好也想出去。”
有她带着自然更好,方盈放心地点点头,一直留在席上陪客,直到宴席散了,送走周从善,才得空把继母和方荃带回院里,说上几句话。
但她有些日子不饮酒,今日又饮得多了些,回房便一阵阵头晕,说了几句家常,得知家里什么都好,就让人送她们母女去外院与父亲汇合。
方盈换上家常衣裳,去了簪钗,喝完醒酒汤,没等到纪延朗回来,就歪在榻上睡着了,等她睡醒睁开眼,外头天都黑透了。
“郎君没回来么?”她起身没见着纪延朗,便问立春。
“回来了,见娘子睡着,郎君换了身衣裳又出去了,说是去寻二郎说话。”
李氏已经定了初五启程,纪延朗肯定有些话要跟二伯托付,方盈点点头,喝了杯温水,又问鸿儿。
“方才醒了一回,吃过奶,又睡了。”立春回完话,侧身看一眼杏娘,道,“你还不趁这会儿回禀娘子?”
杏娘面色踌躇,方盈看向她,问:“什么事?”
“是二娘让奴婢给娘子传个话,”杏娘上前一步,小心回禀,“二娘如今在学女红,楚音姐姐在她那儿没甚事做,她想问王妃身边缺不缺人手……”
方盈一听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直接问:“先前她不是跟楚音打结子么?怎么学女红,楚音姐姐反而没事做了?那她是同谁学的?”
杏娘答道:“盖嬷嬷,学的做针线活。”
盖嬷嬷是方盈继母潘氏的乳母,她儿子早夭,丈夫也早死之后,就一直跟在潘氏身边,是个没什么本事,却很能装腔作势、瞒上欺下之人。
方盈一听是她,就明白了,“怎么着?她们还敢排挤楚音?可是为了上次二舅舅的事?”
方荃毕竟才十岁,费尽心思找的借口,连杏娘都听着不像,几句话就把事情原委套问出来。
“楚音姐姐,她们倒是不敢冒犯,但潘娘子要管教二娘,让她专心学女红,楚音姐姐也不好说什么。二娘觉着很对不住楚音姐姐,今日见了王妃这般温柔亲厚,才忍不住私下求奴婢给娘子传话。”
“这么说,二舅舅那事,母亲还是责怪二娘了。”
她并不是问句,杏娘却道:“奴婢问了,二娘说没有,只说她大了,是该正经学女红了。”
方盈冷笑一声,问:“还有吗?”
杏娘略一犹豫,还是说:“奴婢瞧着,二娘像是受了委屈,只不敢说。”
方盈点点头:“知道了。”
今日太晚了,她把这事压在心底,盘算几回,第二日打发人去见周从善,问楚音一般什么时候回周府,若是近几日不回,就让那边传个话把楚音叫回去,然后问问她方家母女到底出了何事,问完也不要让她回方家,先给自己回话。
周从善虽不知缘故,事却办得很利落,初三这日就让人来回话,说问清楚了,就是因为上次楚音让方荃告诉方盈,她二舅舅也来了纪府,导致方盈发火,过后方承勋还责问潘氏,把潘伦赶回了老家,潘氏恼羞之下,将一腔怒火都撒在了方荃身上。
“王妃说,听楚音的意思,潘娘子还觉得楚音是您安排在娘家的耳目,故意教得方家二娘只认姐姐,不同她亲近,事已至此,楚音确实不宜留在方府了。”
方盈点头:“烦你替我回禀王妃,让楚音姐姐不用回去,她的物品,我会让人收拾好了,给她送过去。”
回完了话,她却不急着告知方家,而是给纪延朗收拾行装,为李氏和他践行,到初五送走了他们,才带着人,亲自回了娘家——
作者有话说:一眨眼元宵节都过完了……在老家有熊孩子,整天制造噪音,太难码字了……
第119章
方盈事先没叫人传话说她要回去,所以当潘氏听说时,方盈已经在外院下了车。
“怎么无缘无故这时候来了?”潘氏莫名有些不安,忙打发人去迎。
她贴身侍女提醒道:“别是为楚音来的吧?”
“楚音?”潘氏皱眉,“她又怎么了?”
“她前两日说有事,回周府去了,好像一直没回来。”
潘氏满脸不快:“她又不是我们家的人,不回来,找我做什么?”
她嘴上说的硬气,心里却有些打鼓,怕楚音跟方盈说了自己坏话,见到方盈也是堆起笑容,让她坐,问她:“今日夫人和六郎不是启程北上么?你怎么有空过来?”
“已送了他们走了。”方盈面上也带着点浅笑,“我就不坐了,楚音姐姐有事,以
后就不回来了,她住哪里?母亲叫个人给我带路就行,我把她衣物收拾一下,给她送去。”
“怎……怎么就不回来了?”潘氏心里巴不得楚音再不回来,但看方盈这架势,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便有些慌。
方盈看着继母,似笑非笑地问:“二娘现在不是用不着人家了么?”
潘氏目光闪躲:“这……这话从何说起?”
“母亲不是安排了盖嬷嬷教二娘做针线吗?怎么还问我?”方盈没那个耐心看她装模作样,直接冷了脸道,“也是我的错,一个出嫁女,总管娘家的事做什么?落不着好不说,人家还当我有坏心。”
她说着抬脚就往外走,潘氏跟在后面,结结巴巴辩解:“这……这又是谁挑拨的……”
方盈一下站住脚,回头质问:“谁挑拨?”
“啊?”潘氏愣了一下,接着委屈道,“我要知道谁挑拨的,还能容她到现在吗?大娘,我虽不是你亲娘,总是你亲姨母,怎么你从来只信外人,不信我呢?”
她还理直气壮起来了,方盈禁不住冷笑一声,道:“好,我信您的,您来说,二娘还用不用得着楚音姐姐教导?”
潘氏噎了一下,“这……这得看人家愿不愿意吧?”
“您放心,我跟王妃的交情,满月那日,您也看见了,只要您说一声用,我必能把楚音姐姐再给请回来。”
“……”潘氏实在说不出那个用字,只得辩解道,“我让盖嬷嬷去,是看着二娘学针线的,她也大了,总不能到说亲了,还连个小衣罗袜都不会做吧?”
“二娘才十岁,这么小就让人盯着她从早到晚做针线,母亲也不怕把眼睛熬坏了。”
“没有从早到晚,你这都是听谁说的?二娘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能不心疼吗?”
方盈看着潘氏振振有词的脸,觉得十分好笑,“我当然知道二娘是您亲生的,这不已经在后悔不该插手二娘的教养了么?”
潘氏忙辩解:“我可没有这个……”
“您没有最好。”方盈不欲再费口舌,截住她道,“总之楚音姐姐是不用回来了,对吧?”
潘氏眼神闪烁:“那……那王妃和周府那边要用她,咱们也不好耽误人家不是?”
“行,母亲叫人带路吧。”
潘氏觉着自己是把话说清楚了的,但不知为何,总有些不踏实,便劝道:“收拾衣物,叫下人去就是了,哪还用你亲自去?”
方盈道:“我不放心。”
她没说不放心什么,但越是这样,潘氏越不好再阻挠,只得让自己贴身侍女带着过去,有什么事也好及时回报。
但方盈真的只是去收拾衣物的,她看着麦草立春等人将东西整理好,包起来,别的什么都没过问,倒是方荃听见动静,跑过来看,方盈也没似往日那般同她亲近,只告诉她楚音不回来了。
方荃红了眼眶,碍于盖嬷嬷跟在身边,最终只求方盈替她好好谢过楚音。
“我知道,去忙你的吧。”方盈淡淡回道。
盖嬷嬷也催着方荃回去,她低下头,转身要走,方盈忽然又问:“等等,如今二娘房里服侍的都有谁?”
盖嬷嬷指了指后面跟着的两个小丫头,方盈看那俩孩子比方荃大不了多少,禁不住皱眉:“就她们两个?”
“大娘放心,还有老奴在呢。”盖嬷嬷满脸堆笑,拍胸脯道。
方盈不接她话,追问:“一直就她们两个吗?楚音姐姐平时是谁服侍的?”
“啊,先前还有一个,服侍的不好,娘子打发她做别的去了。”盖嬷嬷侧身挡住方荃,不叫她回头,“楚音不要旁人服侍,也就是叫小丫头们抬个水,扫扫尘土。”
方盈见状,知道问不出实话,便点点头,让她们去了。
等东西都收拾好,她回去跟潘氏告辞,出门上车,让车夫往周府后巷去。
到地方麦草先下车,按周从善告诉的地方找到楚音,请她上了车。
方盈都准备好了,要跟人家赔不是,没想到楚音见到她,反而一脸惭色说有负所托。
“姐姐这么说,我真是无地自容了。”方盈拉住楚音的手,“明明是我娘家人不懂事,怠慢了姐姐。”
楚音摇头道:“这不关娘子的事。潘娘子总归是长辈,还是二娘的亲娘,她要管教二娘,谁都无可奈何,何况您身上有喜,本无余力顾及此事。”
她越善解人意,体贴入微,方盈越觉对不住她,“还是我想得不周到,我早知道继母是什么样的人,一开始就不该劳动你去。”
“娘子是姐妹情深,二娘也确是个很好的小娘子。”提起方荃,楚音脸上还有些不舍,“奴婢有个不情之请……”
“姐姐尽管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无有不应。”
楚音却道:“奴婢知道娘子心中必定气恼,但还请娘子不要迁怒二娘,真个从此不管她了。”
方盈没想到她是为方荃求情,禁不住一叹,楚音只教了方荃不到两年,都能这般为她着想,再看继母,口口声声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却不见对这“肉”在意半分。
“姐姐放心,我便是一时气恼,嘴上说不管了,也绝不可能真不管她的。”
方盈还有句话,不好跟楚音说——她娘家那几口人,唯一让她放不下,无论怎样都会管的人,也只有这个妹妹。
“我若再不管她,还有谁会真心替她打算?”
楚音心中很赞同这话,但里头毕竟还关涉方家官人,便只道:“奴婢也觉着娘子不会,只是心中不踏实……”
方盈笑道:“我知道,这是姐姐待方荃的一片心。”又把今日见到方荃的情形说了,替妹妹谢过楚音,顺势问起方荃房中侍女的事。
“迁入这新宅后,本来分到二娘房里是一大一小两个侍女,大的叫香儿,小的叫柳叶。”
楚音看香儿规矩学得不错,做事也有条理,平日便时常指点她如何把主子服侍得更好。
时候长了,香儿觉出楚音是真心待她,就跟她说娘子时不时就要叫她过去,将二娘房中大事小情都一一回报。
楚音没当回事,母亲不放心女儿,时不时叫房中侍女去问话,这在世家高门里头也算常事。
但香儿却说,娘子不放心的不是二娘,而是楚音。
“潘娘子似是觉着自奴婢教二娘识字以来,二娘没有以
往听话,有自己的主意了,也不像从前那般事事让着弟弟们。”
“还要怎么让着?”她自己都偏心儿子偏得没边了,还要方荃怎么让着?
楚音叹道:“这就要说到柳叶,柳叶跟二娘一般大,又机灵又活泼,两人玩得很好,但府上大郎嫌他房里的小丫头木讷蠢笨,非得要跟二娘换。”
若是从前,方荃惧怕母亲,肯定换就换了,但她识了字读了书,有了主见,知道家里这些新下人,都是姐姐给的,便不肯换,还讲了些长幼有序的道理,把潘氏都堵得没话说。
潘氏大为恼怒,把香儿叫去,问她是不是楚音教得二娘顶撞父母,香儿哪能说是,潘氏没听见想听的,就说是香儿调唆主子,将她打了一顿,撵去灶房干粗活。
“二娘吓得不轻,但还是去给香儿求情,奈何……”
楚音停住不说,方盈却已猜出结果:“最后连柳叶也没保住吧?”
楚音点点头。
今日那两个小丫头,方盈亲眼看见了,没一个机灵的,她禁不住冷笑:“换到方盛房里去了?”
“是。”
“姐姐在我娘家,真是受了不少委屈。”方盈深深叹一口气,把自己准备好的匣子,亲手送到楚音怀里,“这是我的心意,姐姐千万要收下,如此我心里也能好受些。”
楚音试着匣子很沉,忙推拒,方盈道:“姐姐不收,我就只好求王妃转送了。”
楚音这才收下。
方盈让麦草带人抱着楚音的衣物,送她回去,等人走远,才沉着脸问立春:“这个月的钱,还没送过去吧?”
“没有,一贯是初十才送过去。”立春小心回报。
自方家迁入这宅子,添了下人,自然也添了开销,方盈和纪延朗每月都要补贴娘家一笔钱。
如今看来,倒是可以省了,方盈冷脸吩咐:“这个月不要送了。”
第120章
潘氏听说方盈问了侍女的事,很是不快:“自己还说出嫁女不该管娘家的事呢。”
盖嬷嬷附和道:“可不是,还问谁服侍楚音,楚音自己就是个婢女,怎么还得专门派个人服侍她不成?”
“哎哟,那不是贵人身边的婢女吗?”潘氏口中这么说,脸上却满是不屑之色,“还真把自个当成个人物了。罢了,走都走了,不提她。”
她觉得去了一个大麻烦,心里头说不出的舒坦,特意吩咐厨房晚饭加菜。
方承勋上了饭桌,看见菜色,便问:“今日大娘回来了?”
“啊,是。”潘氏本来没打算这会儿就告诉丈夫,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知道了,只得说,“那个教二娘的楚音,周府有事,叫她回去,以后不再来了。”
方承勋眉头一皱,看向二女儿:“是么?”
方荃自是不敢多言,小声应道:“是。”
“怎么又这幅样子?”方承勋见她畏畏缩缩的,眉头皱得更紧,“这一年多都白学了?”
潘氏看女儿红了眼眶,怕她哭起来说出不该说的话,忙劝道:“吃饭呢,官人要教训她,也不急在这一时片刻。”
方承勋这才停口不说。
饭后孩子们回房,潘氏还担心丈夫再问方盈和楚音的事,没想到方承勋开口,说的却是方家族里来信,打算明年春翻修祠堂。
一听就是要钱,潘氏怏怏道:“明年春翻修,这就写信来了。”
“总要先知会一声。”方承勋看一眼想什么都写在脸上的妻子,“我同你说,就是叫你往后俭省着些,大娘和女婿送来的钱,先别动,攒上一攒。”
潘氏没多想,只抱怨一句:“平日还不够俭省么?还要怎么省?”
直到第二日她想起来,跟盖嬷嬷诉苦,盖嬷嬷突然道:“官人莫不是以为昨日大娘送钱来了吧?”
潘氏想了想,拍案道:“还真是!我说呢,怎么饭桌上就问起来……”这是以为晚上加菜,是因为他女儿送了钱来啊。
“怪不得叫我俭省……”潘氏越想越气,“晚饭加了个菜就叫我俭省,他自己同僚应酬怎么不知道俭省?给他外孙女置办满月礼,怎么不知道俭省?”
盖嬷嬷赶忙劝道:“娘子低声些,官人虽不在家,却难保没有那长舌的,去学给官人听。”
“谁?”潘氏瞪起眼睛,昨日方盈回来,她还没提,丈夫就知道了,她没太放在心上,因为必是外院的人回报的。
外院的人,她管不了,但如今她在自己房里说话,不信谁还敢传出去。
盖嬷嬷却道:“保不准有那心思不正的,娘子且留心吧。”又劝她不要将官人的话放在心上,“官人说什么,娘子只答应便是,左右纪府那份钱按月送来,攒一攒就有了。”
潘氏也不过是跟亲近下人抱怨几句,并不敢违逆丈夫,当下叹了口气,按下此事不提。
谁料九月九重阳节,方盈打发人来送节礼,里头却并没有钱。
“她这是何意?”潘氏心往下沉,问盖嬷嬷,“往常赶上节庆在前,都会一起送来,何况前后就差一天,明日就是初十,总不至于为这事再让人来送一趟吧?”
盖嬷嬷也觉得事情不妙:“莫不是为楚音那事恼怒,故意扣着不给了?”
潘氏就怕这个,搬来新宅子一年多,有方盈每月的贴补,原先那小院又赁出去,多一份进项,日子宽裕许多,她也总算攒了些私房,万一以后真的都不给了……。
“不会的,这钱当初是六郎说给的,准是因为夫人和六郎出门了,再等等,她总不能说都不说一声就不给了。”潘氏力持镇定道。
这要怎么说?直说不想给了么?
盖嬷嬷都觉得这话没道理,但看娘子的模样,也不敢再说,怕惹恼了她,自己也不落好,只附和道:“是啊,再等等,说不定过几日就送来了。”
主仆两个便开始惴惴不安地等,初十自然是没人来的,十五也没有动静,潘氏越来越焦躁,几乎每日都要对下人发一通脾气。
等到二十日这天,眼看着日头向西,潘氏只觉心也跟着一同沉了下去。
“要不,”盖嬷嬷小心建言,“同官人说一声?”
“怎么说?”潘氏怒气冲冲反问。
盖嬷嬷声音更小:“可不说,官人还以为钱送来了呢。”
“同他说了也没用。”
这宅子已经是亲家白送的,日常花费还要女婿女儿贴补,方承勋本就觉得面上无光,就算方盈真就此不给了,他也绝不可能张口去要。
可是不要,光凭丈夫那点俸禄,别说日子难过,方家族里那笔钱又从哪出?
潘氏正觉无计可施,突然想起一事:“六郎是不是快回来了?”
“是啊,这都走半个月了。”盖嬷嬷喜的一拍手,“六郎回来就好了,这钱是六郎许诺要给的,如今不声不响就不给了,总得让他知道吧?”
潘氏也露出笑来:“可不是。”笑到一半,她又皱起眉,“那是不是该让官人去同他说?”
说完不等盖嬷嬷答话,自己又摇头:“不成,他必不肯说。”
但她同这个女婿,又说不上话,这可怎么好?
潘氏在家里发了两天愁,都想不出如何绕开方承勋父女,自己把钱的事告诉纪延朗,却不知方盈在纪延朗回到家第二天,就把事情原委一五一十都跟他说了。
“……”
纪延朗听完半晌无言,实在不知该如何评价这位岳母,末了只能说:“你做得对,这钱确实不能给了,别日后说起来,成了我们仗着每月给钱,不将岳父岳母放在眼里。”
“是啊,而且每月送钱过去,时候长了,他们就觉得是理所应当,远不如真遇上难处了,咱们帮一把,更能得着好。”
纪延朗点头赞同,又问:“但是不是该知会岳父一声?”
方盈早都想好了:“你过两天带着钱去,就说回来才知道,我因为跟继母怄气,这个月没送钱回去。他问起来,你就照直说,记得告诉他,这事我是通过王妃来回传话才问清楚的。他听了,必不会再收。”
这是要拿秦王妃吓唬岳父,纪延朗禁不住笑了笑:“你啊……”
“我怎么了?这难道不是实话?”
“是实话,但你怎么瞒着我,直等我去了一趟镇州又回来才说?”
方盈就知道他得翻这个旧账,解释道:“你那时就要走了,何必让你路上惦记?再者这是我同我继母之间的事,你也插不上手。”
纪延朗拉过她的手,笑道:“如今这不就插上了吗?”
“但你记着,别提二娘啊,就说是楚音姐姐求王妃给我传的话。”方盈说着,禁不住叹口气,“她在那个家里,已经够苦的了。”
纪延朗
听方盈这么说,忍不住问:“你小时候,我是说岳母去世后,也这么委曲求全吗?”
方盈看他眼中都是关切,终于露出笑容,摇头道:“我的性情,你又不是不知道,哪是肯受气的?况且我继母你也知道,做事糊涂,我没出嫁时,家里的事,我爹是不放心全给她管的。”
纪延朗略觉宽慰,但也清楚当初岳父不过是仰仗长女操持家务,并非出于爱护之心,若方盈像方荃一样年幼无知,怕是也难免——不,方荃好歹还是潘氏亲女儿,换成继女,还不知道要如何作践。
想到此处,纪延朗实在很难不厌恶潘氏,对岳父方承勋,那原有的因方盈而起的尊敬之心,亦消散干净。
若是以前他可能还会给方承勋找些公务繁忙之类的借口,但如今纪延朗自己有了女儿,知道仅以自己的爱女之心,便不可能忽略女儿到方荃那个地步。
“好,放心吧,此事就交给我。”他握紧方盈的手,“你也别再为此事生气了,不值当,等你妹妹到了年纪,咱们帮她找一个好夫婿便是。”
“这可是你说的?”
纪延朗笑着点头:“我说的,包在我身上。”
方盈心里一暖,他回来之前,每次盘算要怎么跟他说明此事,她都会想万一纪延朗觉得自己直接把钱扣下不送过去,做得太绝,要如何辩白。
没想到他完全站在自己这边,还担心她从前是不是也像方荃一样受尽委屈,这让方盈从听了杏娘回报,就积在胸口的一股郁气,彻底吐了出去。
因此到晚间就寝时,纪延朗挨上来求/欢,方盈尽管心中仍很抗拒,也还是由着他了,毕竟昨晚纪延朗因旅途劳累,只是抱着她亲了亲,就早早睡了。
但她还是低估了男子久旷之后的需索无度,在几次叫停无果后,方盈忍无可忍,一脚把纪延朗踹了下去。
纪延朗毫无防备,掉落在地,砰的一声,吓得外间候着的立春忙出声问询。
“无事。”纪延朗龇牙咧嘴站起来,一边揉着手臂一边压低了声音,问方盈,“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啊?”
方盈听见动静这么大,也有些心虚,但还是回道:“都叫你别弄别弄了……”
纪延朗摔下去时,手臂磕在了脚踏上,疼痛之下,难免恼怒,但听了方盈嗔怪,回想起来,似乎确实又没顾及她快不快活,是否舒适。
但无论如何,正在兴头上被踢下床,终归是有些不快,他便应了一声:“好好好,是我的错。”
然后穿上中衣,叫侍女进来服侍方盈,自去撒了尿便回床上睡了。
第二日纪延朗让人给岳父传话,说自己已经回京,明日岳父散值后若是无事,想去府上拜望,方承勋不知就里,答应之后,还叫潘氏明晚做几个好菜招待女婿。
潘氏心中一喜。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