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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夫君死而复生了

    第101章


    两位公主的婚期,一个定在九月中,一个定在十月初。


    因胡骑已与雄州守军接战,官家下旨,两位公主婚仪从简,纪府也只去了莒国公府道贺。


    “那你们都没见着康宁公主?”周从善问。


    康宁公主便是二公主,下嫁莒国公府二郎——纪四娘虽还没嫁过去,两家姻亲已经结下,自是要去喝杯喜酒的。


    方盈点头:“只有刘家宗亲去了公主府,我们这边直接入席了。”


    “我这一阵见了她几回,瞧着倒是比和庆公主强。”


    和庆公主是张贵妃所出的大公主,这些年母妃得势,还有两个同胞兄弟,比丽妃所出的康宁公主骄横,方盈并不意外。


    周从善却压低声音道:“你不知道,为着削减婚仪,咱们这位大公主还发了顿脾气。”


    “可这不是官家的意思么?”方盈咋舌,“和庆公主难道连官家都不怕?”


    周从善嗤笑:“她要有这胆子,我还敬佩她几分。”


    方盈


    略一思忖:“不会是冲着中宫去的吧?”


    周从善放下手中汤婆子,回道:“可不就是。两母女,一对蠢货。”


    “她们还真敢与中宫争锋啊?”方盈有些惊讶,“不是说中宫处事公允,内宫无不敬服么?”


    “外面这么传的么?”周从善也惊讶了。


    方盈点点头:“我这些日子随我们夫人出门做客喝喜酒,大伙都是这么说。”


    周从善若有所思:“都这么说……”她突然冷笑两声,“五月皇后入宫之前,就已严查内外宫禁,几个妃子都不能随意召见亲眷,如今倒能传出皇后贤名来了。”


    “你是说……”


    周从善与好友对视一眼,面上浮现讥嘲之色:“官家一向自诩兄友弟恭、父慈子孝,不似前朝那几家兄弟阋墙、手足相残,但偏偏出了楚王的事……”


    她略一停顿,语气更加刻薄:“没办法,只好从妻妾和睦、家宅安定找补了。”


    虽然此刻静室里只有她们二人,方盈还是按一下好友手背,劝她“慎言”,“便是相国寺,也保不住隔墙有耳。”


    这是周从善婚后,她们第一回见面——以她如今身份,两人也只有在相国寺,才能坐下来好好说一会儿知心话。


    “放心吧,里外都是我自己带的人。”


    周从善实在憋得狠了,有些话,除了方盈,没人能说。


    “我说真的,皇后贤名到处传颂,怎么没人提我和秦王大婚那日,蔡王喝多了酒,跟官家讲起少年事,哭着给废为庶人的兄弟求情呢?”


    方盈大惊:“还有这事?”


    周从善点头:“五皇子亲口说的,当时他们几个皇子都在。”


    “官家没发怒?”


    “没有,但也没说话,五皇子说大殿里静得一根针落下都能听见,他们吓得大气不敢喘,蔡王也不敢哭了,最后还是岐王佯装醉酒,倒在案上,官家才发话说既然都醉了,就散了吧。”


    方盈好奇:“五皇子学得这般详尽,他与秦王殿下很亲近么?”


    周从善摇头:“亲近谈不上,丽妃是那两个有孕后,我姑母挑去服侍官家的,早年姑母在时,她自恃是姑母的人,很瞧不上那两个外来的。”


    等到昭穆皇后薨逝,丽妃已经封妃且儿女双全,更不必与贵妃惠妃结交。至于五皇子,那时年纪尚幼,丽妃怕他被欺负,看得很紧,从不让他去别的妃子殿里,对秦王等三个皇子更是严加防范。


    “丽妃唯独让五皇子亲近的,只有表哥,每回表哥生病,都叫五皇子去探视,但他一个小孩,表哥跟他没什么话说,又怕过了病气给他,顶多隔着屏风说几句话,就叫他走了。”


    这位丽妃还挺有成算的,方盈接着问:“那他如今,是有意亲近你们了?”


    “……”周从善斜眼看向好友,不肯答话。


    方盈便挽住她手,笑问:“怎么?你不是说秦王殿下对你还不坏么?”


    “我可没说过。”周从善纠正她,“我说的是‘就那样吧’。”


    这是她们见面后,方盈问她婚后这一个多月过得可好、秦王待她如何时,她回的原话。


    “就那样,不就是还不坏么?”方盈笑道。


    周从善无法反驳,干脆答她前头问话:“四皇子妃已经选好,官家的意思,明年叫五皇子和四皇子一齐出阁封王。”


    她说到此处,有些口渴,停下来伸手端茶。


    “冷了吧?”方盈先一步摸上茶盏,又给她添了些热的,才让她喝。


    周从善喝完茶,接着说:“那天、就是大公主下降前几天,在皇后殿里,丽妃当着皇后、贵妃、惠妃几个人的面,托我和秦王以后多照应五皇子。”


    她本来只是当众不好拒绝,随口答应的事,偏偏贵妃嘴欠,阴阳怪气地说开封府公务繁忙,秦王才又重申过谒禁,亲王公主概莫能外。


    “你这不是难为人家吗?”周从善拿捏着腔调学道。


    方盈扑哧一下笑出了声:“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谒禁又不是坐牢,还能全天十二个时辰都不让会客?再说还有旬休呢。”


    “然后五皇子就去找你们学了蔡王的事?”


    周从善瞪好友一眼,纠正道:“什么你们?他跟秦王说的。”


    方盈惊讶,她方才听周从善讲蔡王求情、官家不愉,讲得绘声绘色,宛在眼前,还以为五皇子讲述的时候,她也在场。


    “然后秦王殿下就原封不动告诉了你?”方盈问。


    周从善道:“未必是原封不动。”


    方盈原本想说秦王看着挺一本正经的,竟也会这样学话,但好友这态度,显然对秦王还有猜疑,便压低声音问:“你们谈过楚王和……”


    周从善摇头:“就这一回。”说完停了停,又道,“也没什么好谈的了。”


    是啊,官家连蔡王都没给好脸,显见不愿旧事重提。


    方盈也就此打住,说回前话:“和庆公主为削减婚仪发脾气,也是张贵妃撺掇的吧?”


    没有母妃支持,一个十六七岁的公主,再骄纵,想来也不敢在圣命之下,发这个脾气。


    “不是她,还有谁?这个蠢东西,定是觉得和庆公主就要出降,再怎么闹,官家也不会在这个当口降罪。”


    “但闹了又能怎么样?”官家不可能收回成命,只会觉得这个女儿奢侈不懂事。


    “给中宫添堵啊。卫王妃这不是去了快一年了么?张贵妃想趁着给四皇子选妃,一起定下卫王妃人选。”


    方盈皱眉:“这也太心急了。”


    “是啊,那时都还不到九月,她欺官家不记得日子,却没想到官家把这事交到了皇后手上。”


    何皇后去年不在汴京,但卫王妃几月离世,还是很容易问出来的,她进宫不久,行事以稳为要,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听说卫王妃去世还不到十个月,忙找机会回禀了官家。


    方盈道:“原来贵妃是因此事记恨中宫。”


    “那可不只这一件,她最记恨的,难道不是中宫宝座被皇后坐了吗?”


    方盈失笑摇头:“不是人家坐,也轮不到她啊。”说到这里,想起秦王生母惠妃,低声问,“徐惠妃呢?你们可私下相处过?”


    “去她殿里坐过两回,每回也就一盏茶的功夫,说几句场面话罢了。”


    这还是因为两位公主出降,周从善进宫的次数多了些,不得不去惠妃殿里做个样子。


    方盈瞧着周从善同待嫁时没什么分别,一颗心总算放回肚子里——虽然早就知道好友出嫁是做王妃,没什么人能给她委屈受,但一直没见着面,总归还是悬心记挂。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体己话,方盈看一眼天色,道:“我得回去了,我们家你也知道,二嫂月份大了,四娘又快出嫁……”


    “嗯,我知道,回吧。以后有什么事,直接打发人来见我。”


    方才两人一见面,周从善已经说过这个话——开封府虽有谒禁,后宅却另有门出入,虽然还不便让方盈去做客,打发仆妇来回传话却是无碍的。


    “等你家四娘嫁了,我那边也闲了,找个休沐日,我让人接你来,咱们再好好说话。”周从善最后道。


    方盈笑着答应,叫人进来,服侍自己穿好斗篷,便与好友作别,出门回府。


    今日并非休沐日,方盈到家时,纪延朗还没散值,她换好衣裳,先去见李氏。


    “这么早就回来了?难得见面,怎不多说一会儿话?”李氏问道。


    “已经说了挺多了。”方盈笑道,“且她是去做法事,也不能一直跟我在禅室里说话。”


    今日是周从善亡母冥诞,她亲自到相国寺,就是为了祭奠亡母,约方盈见面说话,其实是趁便。


    李氏闻言,只点点头,问些外面冷不冷之类的闲话。


    倒是方盈见此刻没有旁人,将和庆公主因削减婚仪而发脾气一事说了,末了道:“王妃说,康宁公主的性情,比这一位要好得多。”


    虽说康宁公主自有府邸,不住在莒国公府,但总归是纪四娘的妯娌,以后免不了见面,公主性情没那么坏,纪四娘应对起来便不会那么吃力。


    “想比这位还坏也难。”李氏自己也做过公主,忍不住说张贵妃,“哪有这样教女儿的?”


    “可不就是她教的。”方盈没忍住,把前因后果全说了出来,“这下好了,官家不快,没发作和庆公主,但卫王续弦的事,却要等到明年再说了。”


    李氏却道:“那还是对张贵妃容情了。”不然就算不罚和庆公主,训诫张贵妃几句,不是正好给皇后立威么?


    卫王孩子都生了,府里又不缺侍妾,晚几个月续弦,算得什么惩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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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2章


    方盈也没觉得这算惩戒,她甚至没想过官家会为此事惩戒张贵妃——昭懿太子被人毒害,她一个内宅妇人都不相信是楚王所为,雄才大略、收服各国的天子,难道从没怀疑过几个妃子?


    肯定怀疑过,也暗中追查过,但最后不论是事过境迁没有实证,还是出于其他考虑,几个妃子都安然无恙。


    跟这桩大案比起来,和庆公主只是闹个脾气,哪还值得为此惩戒张贵妃?


    “北边还在打仗,大约是不想节外生枝吧。”方盈最后如此作答。


    李氏听闻,也不由皱眉道:“这都立冬了,胡人怎么还不退?”


    “是啊。”方盈跟着叹一口气,“这仗还打起来没完了。”


    她陪着李氏说了会儿话,看纪延朗还没回府,就先告退回房,处置了几件家事,纪延朗才进家门。


    “今日怎么这么晚?”方盈迎上去问。


    “以后怕是都得这么晚了。”纪延朗解下披风,问方盈,“你几时回来的?”


    方盈接过披风交给侍女,回道:“回来有半个时辰了。”又追问,“是要叫你们去增援吗?”


    纪延朗一面往内室走,一面答道:“没明说,只叫我们先加紧操练。”


    “方才娘还跟我说,都这时节了,胡人怎么还不退……”


    纪延朗压低声音:“他们胡人国主好像到了幽州。”


    方盈惊讶地瞪大眼睛,听他接着说:“胡人逞凶霸道惯了,去年咱们打下北赵不说,还夺回被他们强占的城池、围了幽州,他们想还以颜色,偏偏满城、雁门两战都败了,这一回国主亲征,再不狠狠咬咱们一口,他回去如何交代?”


    “那不会又要打到过年吧?”


    “应不至于。”纪延朗换上家常袍子,“他们耗不了那么久,再说……”


    他略一停顿,叮嘱方盈:“我同你说的这些,别告诉娘。”


    方盈点头答应,纪延朗这才接着说:“我看今日上头们的意思,说不准官家也起了兴致,想去会会那胡人国主。”


    “……”


    “我瞎猜的。”见方盈变了脸色,纪延朗忙改口,“胡人国主都已架在那里,进退不得,此时又不是决胜之机,我军固守即可,官家实没必要亲征。”


    没必要,但能让纪延朗这么猜测,必是营中已有官家亲征的动向。


    方盈有些担忧,但这不是他们能左右的事,担忧也于事无补,只要没下军令,日子就得照常过。


    转眼过了十五,天气转冷,下了今冬第一场雪,纪延朗早早回府,对方盈道:“这下可以安心在家过冬了。”


    方盈惊喜:“敌军退了吗?”


    “没退也快了。”纪延朗指指窗外,“这雪边下边化,道上全是冰,我骑马回府都打滑,何况北边。”


    “北边天冷,说不定不化雪呢?”


    “比汴京冷不到哪里去。再说雪不化更麻烦,马匹跑不起来,动静还大,夜里月亮一照,亮如白昼,人马也容易冻伤。”


    纪延朗数了一堆雪后作战的不利之处,果然没过几日,就传来雄州雪大、胡人撤军的消息。


    “还好,你父亲能赶上回来主持四娘婚事了。”


    “是啊。”


    纪延朗当时笑着附和母亲,还说了几句俏皮话哄母亲高兴,没想到几日后就在营中听说雄州明面上报的捷,实则有人看胡骑自己退了,想贪功占便宜,偷偷带兵追击,反被早有准备的敌军杀得损兵折将,仓皇败退。


    他回到家,沉着脸说给方盈听,她也吃了一惊,问道:“官家知道吗?”


    “肯定比我们知道得早。”


    “那……”


    纪延朗叹一口气:“官家如今也不好发作。”毕竟捷报已经上下通传,这时候把事捅出去,伤了颜面还在其次,就怕士气也受损伤,以后再与胡人对阵时怯阵畏战。


    方盈见他道理说得清楚明白,却还是一副耿耿于怀的模样,干脆揭过这话,另说些家事来冲淡。


    “给塾师的屋子已收拾好了,你用不用去瞧瞧?”


    纪延朗跟二哥纪延寿张罗了几个月,终于访得一位人品端方的饱学之士,来纪府坐馆,说好了月底上门,这两日方盈都在着人收拾空屋子。


    “授课的屋子也收拾好了吗?”纪延朗问。


    “嗯,只剩书案等你和二伯来挑,还有四壁是不是该挂些书画?”方盈给他找事做。


    纪延朗哪懂书画?直接道:“我去寻二哥,一道过去瞧瞧。”


    他这一去,直到晚饭前才回来,去李氏院里用饭时,谈的也都是此事,晚上回房后,方盈又提起娘家的事——她那位回乡考举人的表兄果然落榜了。


    “外祖父说他学问不扎实,须得下苦功才行,将他留在身边读书,不叫回来,等明年再试。我继母说,表哥考不考得上且不论,外祖父的精神头倒是好起来了。”


    纪延朗笑道:“那不是正好一举两得?”


    方盈点头:“表哥有心向学,外祖父高兴,身子也好多了。”


    两人说些闲话,纪延朗竟没想起雄州这一战的窝囊事,早早睡了。


    之后塾师入府,四娘婚期临近,府中越来越忙,有时候纪延朗散值回家,方盈都不在房中,晚间好不容易只剩两个人了,还没说上几句话,她就累极睡去。


    纪延朗看着颇为心疼,每日散值都早早回家,尽力在家事上多分担一些,好让她能早些歇着。


    人一忙起来,时光便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到十一月底。


    这日纪延朗在营中听闻官家已下旨召父亲回京,喜滋滋回到家,进房还不待跟方盈报喜,就见她由立春扶着,刚从榻上起来。


    忙问:“怎么了?哪不舒坦吗?”


    “没有,就是有点儿腰酸背疼,刚让立春按了几下。”方盈看见他进来时面带喜色,接着反问,“你这满脸喜色,可是父亲要回来了?”


    纪延朗笑道:“正是,旨意下来了。”


    “那你还不快去跟娘禀告一声?”


    纪延朗本想和她一块去,但见她面有倦色,便点点头:“这就去。”又说,“等我回来再给你按按,她们手上没劲,按得不解乏。”


    方盈道:“我倒觉着正好,你手劲大,再给我按疼了。”


    “我轻轻给你按。”


    方盈失笑:“既然你如此盛情,我却之不恭,也只好生受了。”


    纪延朗笑一笑,转身出去了。


    近来天冷,方盈又事多忙碌,他们夫妻已经不去李氏那里用晚饭,看着时候还早,她让人把管事娘子叫来,刚问了几件事,还没说正题,纪延朗就回来了。


    “这么快就回来了?”方盈惊讶地问。


    “娘一听说父亲要回来了,哪还有心思听我说话?”纪延朗笑着解了斗篷,问,“你这又忙什么呢?”


    “想再对一遍厨房采买单子。”


    纪府嫁女,照旧例要开三日流水席,从初四那日就开始宴客,一连三日的宴席开下来,要采买的东西,光列单子就得好几尺长。


    纪延朗看一眼天色,道:“都这时候了,对得完吗?”


    “大宗的都对过了,只剩一些散碎物事。”方盈解释完,让纪延朗先进去更衣,“我们一会儿就好。”


    纪延朗点点头,进内室换上家常衣裳,等方盈和管事娘子对完账,才起身出去。


    “饿了吧?”方盈直起身,抻了抻腰,“叫她们传饭吧。”


    纪延朗走到她身边坐下,抬手在她脖颈上捏了捏,“不急,先给你按按。刚才是不是一直低着头?这里都僵了。”


    “唔,是有点。”


    他手掌温


    热,力度适中,捏得还挺舒服,方盈就放松了让他给按。


    纪延朗一路从脖颈揉按到肩膀,觉得方盈这样坐着不吃劲,让她伏到枕上,顺着给她按腰。


    “是这里疼么?”他手一边按下去,一边问。


    方盈腰上有痒痒肉,忍不住扭开,笑了两声:“这里不疼,就是有些酸,可能要来月事了。”


    她说着想起来问立春:“这个月是不是已经晚了?”


    “是晚了……”立春边说边在心里算日子,算着算着,觉得不对,“啊哟,这可不只是晚了。”


    纪延朗还在给方盈按腰,没想那么多,随口问:“怎么?晚了很多?”


    方盈猛地抬起头,问立春:“上个月哪一日完事的?”


    “奴婢记着是下雪之前,应是十四或十五……”立春记不确切,出去把杏娘叫了进来。


    纪延朗这才有些明白过来,“难道是?”


    方盈看他有些呆住了,忙说:“不一定,我一向都会晚几日的。”


    杏娘正跟立春算日子,闻言插嘴道:“没有晚这么多天的,娘子上月十四身上便干净了,照往常,最迟这月二十也该来了,今日都二十八了……”


    她越说脸上喜色越浓:“奴婢们真是忙糊涂了,这么要紧的事,居然还要等娘子问起……”


    那边纪延朗赶忙扶起方盈,眼睛落在她小腹上,一时如在梦中,结巴道:“那……我……”


    方盈也有些慌张,却仍力持镇定,道:“赶上有事,多推迟几日也是有的,先不要声张……”


    “我去请御医。”


    纪延朗腾一下站起来,就要往外走,方盈忙伸手拉住他,道:“你急什么?便真是有了,这么小月份,御医也看不出什么,问的还是上次经期到哪一天,你忘了吗?”


    “是……是吗?”纪延朗现在什么也想不起来,呆呆坐回去,还没坐稳又腾一下起身,“那我去问问娘。”


    方盈拉着他不放:“娘这会儿正用饭呢,你别惊着她。”


    “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方盈被他这方寸大乱的模样逗笑,“我又没怎么样,先小心些,等几日看看。”


    “真不用找御医看看?”纪延朗还是不放心,“你还腰酸背疼呢。”


    方盈道:“腰酸背疼算什么大事,总得有头晕反胃呕吐这些,才好请御医来。”


    纪延朗这时候又清醒了,“腰酸不也是孕期不适之一么?说起来,你这两日确实食欲不佳,我还当你是累了。”


    立春也道:“是啊,娘子本来最爱羊肉,昨日厨房做了羊肉锅子送来,娘子只吃了两口就不吃了。”


    方盈道:“是那羊肉太肥。”


    “还有桔子呢,”杏娘接话,“今日新送来的桔子,五娘只吃了一瓣,就酸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娘子不光不嫌酸,还觉得爽口开胃,一口气吃了两个。”


    “……”


    纪延朗、立春、杏娘三个人六只眼一齐盯着方盈,盯得她不自觉按住小腹,难道真的有了?


    “先传饭吧。”方盈按下万千思绪,看向纪延朗,“吃完饭再说。”


    纪延朗点点头,握住她另一只手,柔声道:“别怕,万事有我。”


    方盈看立春和杏娘都出去了,笑话他道:“还有你呢,方才是谁慌得原地转圈?”


    “我那不是……”纪延朗想起自己方才的呆样,到底也忍不住笑,“我就没往那里想过,突然说你可能是有了……”


    他目光再次看向方盈手掌覆盖的小腹,也伸出空着的手,轻而又轻地按在她手上。


    这感受十分奇妙,方盈只觉心里格外柔软,情不自禁歪头靠在了他肩上。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坐着,直到外间传来碗盘摆放之声,纪延朗才亲亲她额头,柔声道:“走吧,先用饭。”


    第103章


    方盈近几日确实食欲不佳,没往常那么爱吃肉,但因有纪延朗在,食案上总还是少不了两道荤菜,比如今晚的炒兔肉和煎黄鱼。


    每日菜单方盈都是要过目的,这两道菜往常她也爱吃,但今日刚走近食案,她就闻见一股刺鼻的鱼腥味。


    “这鱼怎么……”方盈话问到一半,记起自己可能是怀了身孕,转头问纪延朗,“你闻着这煎鱼,同往日一样吗?”


    纪延朗点头,又问:“你闻着不好么?”


    “嗯,像是不新鲜。”


    纪延朗忙叫立春把煎黄鱼端下去,并把门打开散散味,然后扶着方盈坐下,问她还有没有哪个菜闻着不适,或者一看就不想吃的。


    “没有了,再端下去还吃不吃了?”方盈笑着回一句,叫杏娘给自己盛粥。


    粥是菜粥,另还有方盈想吃、叫厨房烙的糖饼,配着糟青瓜和姜辣萝卜,倒也勾起了几分食欲。


    纪延朗看着她吃完一个糖饼,喝下两碗粥,才安心把饭吃完。


    “今日晚了,明日还是把御医请来看看。”纪延朗边扶着方盈在房里走动消食,边说,“娘那里也得先回禀一声。”


    方盈还没说话,他又说:“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没事,咱们就说还不确准,等御医看过再说,娘其实比咱们心中有数。”


    “好,听你的。”


    方才她不让声张,除了怕不是有孕,让李氏空欢喜一场外,其实也有她自己毫无准备,一时之间不敢相信是怀了身孕的缘故。


    这会儿因为那一盘煎黄鱼,方盈再仔细回想自己这段时日的反常,也觉得自己八成是有了,既如此,定然是要禀告婆母的。


    前三个月胎儿不稳,须得小心养胎,她不能再像先前那样劳累,想到这个,方盈又有些发愁:“这一大摊子家事,可交给谁去啊?”


    二嫂岳青娥即将临盆,五嫂高氏本来就同方盈一起管着家事,已经忙得不可开交。


    “放心吧,娘身边还有那几个嬷嬷呢,能支应过来。”


    “你倒说得轻松,嬷嬷们都年高荣养了,陡然叫她们过来接这么大一摊事,真累坏了哪个,咱们如何心安?”


    纪延朗揽住方盈肩膀安抚:“总会有办法的,你只管放宽心,别多思多虑,保养好自个身子才最要紧。”


    这道理方盈也明白,只是纪四娘没几日就要出嫁,难免会想怎么偏偏就赶到这几天,但凡晚个半月二十天的,不就什么都不耽误了吗?


    纪延朗不知道她在想这些,他原本以为方盈这会儿是害怕和担心居多,见她最先烦恼的是家务事交给谁,反而松口气,毕竟家务事总有办法处置,对怀孕和生产的惧怕却很难消除。


    二人沉默间,外间隐隐传来杏娘的声音:“……这么算来,应是明年七月下旬生产,那时候天也凉快了,娘子坐月子能舒坦些。”


    方盈和纪延朗对视一眼,禁不住都笑起来。


    “她们比咱们想得远。”纪延朗笑道。


    方盈还没答话,外头立春又说:“忙过这阵,就该得做襁褓、小衣裳小鞋了吧?”


    “这个更心急。”方盈低声笑道。


    纪延朗看她笑弯了眉眼,即将为人父的喜悦突然在这一刻涌入心底,让他情不自禁低头亲了亲方


    盈,道:“说出来你别笑我,我这会儿真想冲出去大喊几声我要当爹了。”


    方盈抬头,见他确实满眼喜悦,溢于言表,禁不住笑道:“就算我不笑你,你出去喊,旁人就不笑你了?”


    “所以我就不出去喊了。”纪延朗拉起她双手,按在自己胸口,很小声地说,“我们要当爹和娘了。”


    方盈望着他,只觉他浑身散发的喜悦仿佛滔滔江水,向着自己倾泻而下,瞬间将她那些烦恼冲刷得一干二净。


    “嗯。”她轻声答应,“我们要当爹和娘了。”


    这一晚两人都没太睡好,纪延朗是不敢动,总怕碰到方盈,一直缩在边上,方盈则是做了一夜的梦,早上起来,头还昏沉沉的,不太清醒。


    “等御医看过,你再回来睡一会儿。”纪延朗哄道。


    方盈没吭声,任由立春服侍着穿好衣裳,洗了脸,才终于醒过神。


    两人用过早饭,纪延朗打发人去营里告假,说自己要迟些过去,然后扶着方盈,去了母亲房里。


    李氏也刚用过早饭,本来想问儿子,丈夫是不是得初四初五才能到家,却见他扶着方盈进来,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忙问:“盈儿怎么了?”


    方盈忙说:“儿没什么。”又说纪延朗,“我就说你这样会惊着娘吧。”


    纪延朗面向母亲,嘿嘿一笑:“娘别担心,是喜事。”他说着侧头看一眼妻子,“盈儿她……好像有身孕了。”


    李氏又惊又喜,看向方盈:“是么?”


    方盈轻轻点头:“月事迟了十几天,也有些食欲不佳。”


    “还腰酸背痛,”纪延朗帮她补充,“昨日就是因这个说起来……”


    他把经过简单一说,最后道:“儿已经让人往营里告假了,这就去请御医。”


    “快去。”李氏催着儿子走了,又让方盈坐到自己身边来,细细询问可还有什么别的不适。


    婆媳俩正说着话,纪延寿和五房纪延辉夫妇来问安,方盈起身,退到一旁。


    李氏等两个儿子问过安,就打发他们走,纪延寿却左右看看,问:“是儿来迟了么?六郎已经走了?”


    “嗯,他有事,先走了。”御医还没来看过,李氏不打算对儿子们多说,“你们也快去吧,家里忙着呢,我这儿没空招呼你们。”


    纪延寿和纪延辉应声告退。


    李氏让儿媳妇们坐,先跟高氏说了方盈可能有孕,家务事得她多担一些,“我让芳桂给你打下手。”


    高氏忙应下来,又给方盈道喜。


    方盈有点不好意思:“还没看过大夫,也不一定……”


    李氏接过话:“不管是不是有喜,你这些日子都累坏了,该歇息两日。”又让人送方盈回房,等御医来看。


    方盈回到房中,料着御医不会来得那么快,先把麦草和另一个跟着她管事的年轻媳妇白桑叫来,理了一遍今日该做的事,然后打发她们去见高氏,自己刚喝了两口水润喉,纪延朗就带着御医进府了。


    他打发人先进来回报,方盈起身理了仪容,套上件褙子,便去堂中候着。


    很快纪延朗陪着御医进来,这位御医年过四旬,进门以后没有废话,直接诊脉,左右手都诊过后,才问方盈上次停经的日子、身上有哪些不适,又看了舌苔,最后道:“脉象上确实已有喜脉之象。”


    纪延朗喜动颜色,御医接着嘱咐了一些不可劳累、保暖防寒之类的保胎事项,并说到下月初十左右,可叫他再来诊一次脉。


    纪延朗连声答应,亲自送御医出去,到外院还又留御医喝茶,问饮食禁忌——这些其实他先前已经问过好几个大夫,也都记在纸上了,但事到临头,心里还是不踏实,总想多问御医几句。


    御医见多识广,习以为常,又给他讲了一遍,末了道:“饮食方面,贵府想必有专人照护,纪指挥尽可放宽心,但有一点,却得纪指挥自己做到才行。”


    纪延朗忙问何事,御医站起身,微微笑道:“禁房事。”


    “……”


    “尤其前三个月,千万不可同房。”御医看他们年轻夫妻,很是恩爱,特意多提醒两句。


    纪延朗赶忙答应,送走御医,回房跟方盈悄悄说了这事,还委屈道:“我瞧着像那等不知轻重的毛头小子吗?”


    方盈失笑:“人家御医就是提醒一句。你走之前,记得去跟娘回禀一声。”


    “我知道。”纪延朗还不甘心,拉住她手,“你说句公道话,我是那样的人吗?”


    “你当然不是了。”方盈笑着哄他,“向来我的事,你都比自己还要上心,又怎么会……”


    她没有把话说完,只轻轻推他手臂,“不早了,快去换衣裳。”


    “要不我今天干脆不去营里,在家陪你吧?”纪延朗有点不舍得走。


    “明日就休沐了,再说过几日家里宴客,还得告假。”


    纪延朗一想也是,只能依依不舍地松开手,进去内室换上官袍,又去跟母亲回禀了御医的话。


    李氏那里已经安排好两个嬷嬷,见有了准信,就让丁香带着去见方盈,以后专门服侍她安胎生产。


    方盈知道李氏必会有此安排,留两位嬷嬷说了会儿话,让立春给嬷嬷们收拾出住处,便说自己有些困倦,回房睡了一会儿。


    等午间醒来,岳青娥也得了消息,打发人来道喜——如今天冷,她即将生产,已有些日子没出过院门。


    方盈自觉睡醒后精神好多了,家务事现在也不用她管,便套上斗篷,去看岳青娥。


    妯娌两个说了会儿话,正一起吃点心,下人来回报,说黄家贺礼到了,三娘还遣了陪房来给四娘添妆,现下正去拜见夫人。


    这个黄家是纪延朗三姐纪敏君的夫家,如今阖家在闽地任上。


    “前日大姑的礼到了,我就说三姑也快了。”方盈笑道。


    “是啊,三娘可不像二娘。”


    纪府出嫁的三个女儿,只有二娘丽君在京中,偏偏因为夫家和娘家断绝往来,三娘敏君和二娘是同胞姐妹,都是孙姨娘所生,但性情截然不同。


    黄家也不似崔家,一向与纪府交好,虽在泉州为官,逢年过节都会遣人走动,纪敏君也每次都写信给李氏问安。


    “可惜山长水远的,都回不来。”方盈感叹一句,接着告辞,“我去娘那儿看看。”


    岳青娥笑道:“骤然让你歇着,闲不住是吧?”


    方盈点头:“是啊,家里这么忙,心里边总不踏实。”


    “不踏实也得歇着,你这个月份就得格外小心。”岳青娥说完,又嘱咐立春等人路上扶好方盈,慢着些走。


    最后送她出门时,还说:“其实你去了,娘也不会叫你管。”


    方盈也知道李氏只会让她歇着,但她想着大姐纪文君送来的贺礼,是自己看着入库的,当时就在旁边留了地方,泉州这边贺礼到了,正好放在一处,便想提醒一二。


    李氏见她去了,笑道:“来得正好,她们刚说前日赵家贺礼送来,入库时你便叫她们留了地方,是么?”


    赵家便是纪文君夫家,方盈笑答:“是,章程她们都晓得,照着入进去就好。”


    李氏叹道:“我原还担心你今日忽然撒手,底下人忙起来要乱,没想到你早都拟好章程,事事预先有打算,竟不用我操心。”


    “想得到的事还好,就怕有想不到的。”方盈不好意思地笑笑。


    “想不到的事,谁都没法子,只能到时候再看。”


    李氏又夸了她几句,便叫她回房歇着,好生保养,凡事以自个身子为重。


    第104章


    方盈从李氏这里告辞出来,漫步回房,立春笑着说:“夫人今日是真高兴,满院子都喜气洋洋的。”


    “嗯,郡公要回来了,家里喜事也多。”方盈也觉得婆母今日格外高兴。


    “那还是娘子有孕,最让夫人高兴。”立春喜滋滋地说,“郡公回府知道了,一定也高兴得很。”


    “是么?”方盈觉得李氏得知她有孕,高兴是高兴的,但好像没有到立春说的最让她高兴,以致于满院子人都喜气洋洋的地步。


    毕竟不是头一回有孙辈了,即便不算庶子们,二房也已生了三个孙女,她这才刚怀上,不至于让婆母这般高兴,想来还是家中喜事盈门的缘故。


    等纪延朗回家,说起黄家贺礼到了的事,方盈顺便提了一句李氏特别高兴,“连立春都瞧出来了。”


    “我还真当娘能藏得住呢。”纪延朗笑嘻嘻道。


    “藏什么?”方盈没明白。


    纪延朗抬手在她腹部轻轻一贴,“我去跟娘回报御医的话,娘高兴的不得了,一迭声叫人安排去相国寺还愿,我就说还得是御医的话管用,一早我们说的时候,娘可没有这么高兴。”


    “你这是讨骂呢。”方盈笑着说他。


    纪延朗嘿嘿一笑:“今日娘高兴,还真没骂我,不但没骂我,还说她当然高兴,只是御医还没来看,怕万一不是,她太高兴了,我们心里不自在。”


    “哦,”方盈明白了,“所以娘是有意藏着高兴劲,没全表露出来,是么?”


    纪延朗点头:“娘还说有身孕的人,心思


    往往比平日重,你又是第一胎,她太过高兴,担心你放在心里,反成负累。”


    方盈有些动容:“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娘是经过见过的多了……”


    纪延朗拉住她手,笑道:“我也以为,还跟娘说了,结果娘把脸一板,叫我回来用过晚饭,就去她那里听训,说有好些话要嘱咐我。”


    “我就知道你这顿训逃不掉。”方盈笑着吩咐立春,“快去传饭,别晚了,误了夫人歇息。”


    纪延朗:“……娘教训我,你怎么那么高兴呢?”


    “我不该高兴吗?”方盈反问,“娘可是说了,等四娘嫁了,就随父亲去镇州,以后你想听娘教诲,怕是都没这么容易了。”


    “可你如今有孕了啊,娘还真能撇下咱们不管么?”


    “你可别跟娘说这话。”


    “为何?”纪延朗不解,“你不是也不愿让娘大冬日的往北去吗?”


    方盈确实不愿,有孕之后,更希望身边能有可以依赖的长辈,但是:“我们不能只想着自己,娘是真心想去镇州与父亲团聚,回回说起都有许多向往。”


    “是么?”


    纪延朗还真不知道,看方盈点头,自个思量半晌,末了一叹:“你说得对。”


    两人用过晚饭,纪延朗裹上斗篷出门,方盈在房里来回踱步消食,又跟立春说了会话,到后来都开始打呵欠犯困了,纪延朗才回来。


    “娘说今年先不去镇州了。”他见了方盈就说,“可不是我提的啊,是娘自己提的。”


    “因为我吗?”方盈问。


    纪延朗把脱下来的斗篷递给侍女,搓着手道:“你是第一胎,岳母又走得早,娘不放心。”


    方盈眼眶一热:“娘总是事事为我们着想……”


    纪延朗把手搓热了,揽住她坐下来,笑着打岔:“你怎么不问娘是怎么教训我的?”


    心知他是故意逗自己高兴,方盈眨眨眼,笑问:“怎么教训的?”


    “你猜。”


    方盈作势想了想,道:“叫你多让着我?”


    “嗯,”纪延朗点头,“还说我脾气臭,叫我收敛起来——你评评理,我如今脾气还不够好吗?”


    “如今确实好多了。”方盈笑着点头。


    “……原本也没有多坏吧?”纪延朗不甘心地嘀咕一句。


    “还说什么了?”


    纪延朗装模作样地叹一口气:“说得多了,叫我学着多体贴、多关怀你,别像二哥似的,三个孩子的爹了,还什么都不懂。”


    他没等方盈说话,接着道:“这些也还罢了,咱们都早有准备,就像娘说的,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但你知道娘最后告诫我什么事吗?”


    “我可真猜不到了。”方盈摇头,什么事还说得上告诫了?


    纪延朗扫一眼边上侍立的侍女,先叫她们去打热水,给自己泡脚,而后才凑近妻子,低声道:“娘叫我戒色。”


    方盈:“……”


    她斜了纪延朗一眼,对方却一脸认真:“真的。头三个月不是不能同房么?”


    这事早上御医刚说过……啊,方盈有些明白过来:“倒是我疏忽了。”


    “你疏忽什么了?”纪延朗看她眼睛往外间看,忙抬手挡住,“娘是未雨绸缪,先告诫我,可不是说我就有那些心思啊!”


    “娘怎么告诫你的?”方盈没理他的辩白,问道。


    “娘从前朝灭国开始,讲到齐、晋两国兴亡,再到南北各路诸侯,无数英雄豪杰,立下赫赫功业,”纪延朗略微一顿,然后接了一句,“到了别说长寿,都没几个是寿终正寝的。”


    方盈:“……”


    怎么转到这儿的?


    纪延朗看她神色,哈哈一笑:“我当时同你现在一模一样,娘还问我,可知其中缘故。”


    他当时还不知道母亲想告诫自己,自是想不到的。


    “娘说,皆因酒色财气四样。”


    方盈恍然:“还真是,各国君主,就算不好酒色,往往也性情暴躁,搜刮财宝、贪图享乐的更是不在少数。”


    “是啊,这样的人又如何能稳固基业、一统江山?”


    方盈懂了:“娘是叫你以此为戒,修身养性?”


    纪延朗点头:“娘说以前乱世之中,也还罢了,如今天下大定,更不该再学武人那等贪杯好色习气,而该以保养自身为重。”


    李氏这一番话实是金玉良言,还有意选在这个时候告诫纪延朗,一番苦心,由不得方盈不动容。


    “娘还说,女子有孕在身,格外需要丈夫关爱,当年她怀大哥的时候,父亲在外领兵回不来,她心中都有委屈,如今我好好在家,若还不把心思放在你身上,只顾自己,她第一个不饶我。”


    便是亲娘,亦不过如此,方盈顿时湿了眼眶,说不出话。


    纪延朗看得清楚,却不说破,只笑道:“你怎么不问我怎么说的?”


    “你能怎么说?”方盈开口时还有些哽咽,忙清清嗓子,接道,“难道还敢当面违逆母亲不成?”


    纪延朗故作不悦:“怎么你也不信我?我是那等妻子刚有孕就迫不及待纳妾的人么?”


    你现在也许不是,但天长日久,谁知道呢?


    方盈心中这么想,面上却笑道:“我可没这么说。”


    纪延朗哼一声:“反正我跟娘说了,我们两个情投意合,从来就没想过纳妾。”


    他直直望向方盈双眸,“你怀上身孕,我欢喜雀跃还来不及,岂会为了不能同房就纳妾室通房?”


    在母亲面前说这话时,他还接了一句“真做出这等事,与禽兽何异”,被母亲斥了一句,才想起父亲妾室通房虽不算很多,却也不少,这会儿便没有说出来。


    也是这一停顿,让纪延朗发觉方盈神色没有他预想中的欣喜。


    她像是愣住了,直到立春她们抬水进来,方盈才回过神,道:“先洗洗吧。”


    夫妻二人各自泡过脚,宽衣就寝,纪延朗帮方盈掖好被子,也躺下来,一时却没有睡意。


    他总觉着前面那番话没说完,但仔细一回想,他想说的都已说了,只是方盈没有回话,才有一种话说半截悬在空中之感。


    他这也算剖白心迹吧?她就没什么话想说吗?


    纪延朗侧过身,望向方盈那边——立春已经把灯都吹熄了,内室一片黑暗,他什么都看不见,只听见她出了一口长气。


    “怎么了?”他出声询问。


    “没怎么,就是觉着我何其有幸,能得娘这般爱护……”


    方盈声音有些低哑,纪延朗怕她落泪,忙笑着打岔:“怎么你就光记着娘?好像这里头没我的事似的。”


    “你不插嘴,就说到你了。”


    纪延朗立即凑过去,哄道:“是我错,你说你说,我保证不插嘴。”


    方盈似乎轻笑了一声,而后才道:“我真没想到你会这么想,倒不是信不信你,而是自来所见,别说咱家这般门第,便是做小官的,家里但凡有些家底,也少有不蓄姬妾的。”


    纪延朗忍住了没插嘴,听她继续说:“若说夫妻情深,父亲母亲、二伯二嫂,也都是难得的恩爱夫妻,所以我从没想过你能


    不纳妾。”


    “就算我这么说了,你心里其实也并不很相信吧?”纪延朗想起她方才略显平静的神色,问道。


    “是有点不相信。”


    听她直接承认,纪延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谁知方盈接着说:“换了是你,你能信吗?公侯府第,婆母已然待你慈爱如亲娘,正当青春年少的夫君,竟还主动跟你说不纳妾室通房……”


    “亏我还认真听你说,你在这拿我编故事呢。”纪延朗气笑了。


    方盈辩解:“谁编故事了,我说的哪句不是真的?”


    话虽是真的,但她那腔调跟外面演说话戏似的,纪延朗回到自己枕上,气哼哼道:“你等着,看明日我怎么收拾你。”


    这会儿太黑了,她又刚怀上身孕,纪延朗看不见,不敢乱动,只能恨恨说一声:“快睡。”


    方盈轻笑两声:“就剩一句了,说完就睡。”


    纪延朗翻个身,不应声。


    “我不是不信你,恰恰相反,我知道你那些话都是出自真心,只是一时难以相信我竟如此命好。”


    纪延朗心一软,翻过身去,隔着锦被在她身上轻拍了拍,道:“要这么说,我也命挺好的,大难不死,回来有你等着我……”


    方盈笑着答应:“嗯,我们都命好,肚子里这一个更是好上加好。”


    这话纪延朗爱听,从方盈没接他话开始生出的那点儿不自在,也终于消散。


    “那是当然。”他伸长手臂,抱了抱方盈,“睡吧。”——


    作者有话说:想逼一逼自己,努力往前推剧情,找完结思路


    但是真的好难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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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能早睡能按时吃饭能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5章


    “我知道他想听什么,但我说不出口,也作不来那等情态。”方盈扶着立春的手,一边在院子里散步一边说。


    今日休沐,纪延朗本想陪着她,但恰好从老家来道贺的纪氏族人到了,他得跟着两位兄长去招呼安置,连方盈都在李氏那里见了会女客。


    见完客回来,方盈回房歇了一会儿,觉得气闷,便让立春陪着她出来透气,顺便把昨晚纪延朗和她说的话跟立春说了。


    “娘子不信郎君能做到?”立春小声问。


    “三五年之内,也许做得到。”


    纪延朗统共才回家一年,中间还有半年在外打仗,他们两个正是新婚燕尔,他这时候这么说,方盈相信是真心的,但,“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立春想了想,凑近了说:“奴婢听她们说,五郎就没有纳通房。”


    方盈惊讶:“听谁说的?”


    “白嫂子说的,五娘身边从巧玉姐姐往下,都是要嫁人的,五郎一个都没收房。”


    “白桑?她又是从哪听说的?”


    “五娘正给巧玉姐姐挑夫婿,后街都传开了,白嫂子还有个年纪相当的小叔,她婆婆叫她想办法,往五娘那头搭个话。”


    巧玉是五嫂的陪嫁丫鬟,是她身边最得力的侍女之一,方盈常见,也知道巧玉到了年纪,五嫂想给她挑个女婿,但是,“从巧玉往下都要嫁人这话,可不像是五嫂的口吻,又是她们自己揣测的吧?”


    “不全是,原本在五郎院里服侍的嬷嬷也说过,五郎娶亲前只一心读书,从不与侍女们嬉闹,后来五娘进门,好像还跟嬷嬷打听过,也想安排陪嫁服侍五郎来着,但直到如今,也没见把谁收房。”


    方盈跟五嫂不如岳青娥亲近,对她房里的事所知不多,以前还真不知道……。


    不过,她侧过头,轻轻瞥了立春一眼:“你说人家的事做什么?”


    立春赔笑:“奴婢是觉着,既然夫人发话了,前面还有五郎,兴许……”


    “你看,你也知道是‘兴许’,既然如此,还说它做什么?”


    立春觑一眼娘子面容,见她神色淡淡的,辨不出喜怒,再一回想娘子开头说的那些话,终于明白过来——她家娘子这会儿在意的,并不是六郎能不能说到做到,以后真不纳妾了,而是不管娘子心里怎么想,当面都得哄着六郎。


    还得情真意切地谢他,感叹自己命好,娘子这样要强的性情,心里哪能舒坦?


    “娘子说的是。”立春想明白后,转了话音,“郎君有这个心,肯当面许诺,本意是好的,只是刚放下话,还不知能不能做到呢,就想讨娘子的好,也太心急了。”


    “哪只啊,我当时但凡表露出半分不信,他都得恼火,同我生一场气。”


    终于听到自己想听的,方盈顺势又吐露几句不满,将胸中郁气都吐出去了,才道:“不过有他这话,至少这两年是省心了的。”


    立春附和两声,见娘子神态平和,已消了气,怕时候长了着凉,劝着她回了房。


    纪延朗一直在前院陪客,晚饭后天黑尽了才回来,跟方盈说明日会早些回府,与五哥一起招呼族中长辈。


    “二哥部里正是忙的时候,实在脱不开身。”


    两人说了几句家常,早早歇下,第二日家中诸人各有各的事忙,偏都不让方盈插手,她闲着无事,只能去寻二嫂岳青娥说话。


    “如今阖府上下,只咱们两个闲人。”岳青娥见到方盈,笑着说道。


    “是啊。”方盈附和一声,看二嫂房中侍女正在做小衣服,就要过来瞧了瞧。


    “其实已做得不少了,我瞧着未必穿得完,到时若有多的,正好给你。”岳青娥一边说话,一边在高高鼓起的肚子上轻抚,“这两个差不到一岁,以后无论读书还是玩耍,都有伴了。”


    方盈刚知道有孕,还想不到那么远去,便只笑着附和。


    岳青娥又说了两句,忽觉内急,进去内室片刻,才出来说:“月份大了,越发得频繁。”说完又叹气,“我现在只想赶快生下来就轻快了。”


    “不是说就这个月了么?”


    “是这个月,”岳青娥失笑,“但今日才初一呀。”


    方盈也笑起来,宽慰了她几句,两人都没想到,仅仅过了两日,岳青娥就腹中阵痛,并于初三日傍晚顺利产下一子。


    “真是喜上加喜,三喜临门。”纪延朗说着站起身来,“我给二哥道喜去。”


    “哎,”方盈叫住他,“先去娘那里。”


    纪延朗一想也对,“二哥这会儿说不定也在娘那儿。”


    方盈看着他喜滋滋地走了,吩咐立春去岳青娥院里:“替我给二嫂道喜,说我等洗三那日再去看她和侄儿。”又嘱咐,“看着谁闲跟谁说就行,别搅扰二嫂歇息。”


    立春应声去了,不一时回来禀告说已跟岳青娥身边侍女红绡传了话,“奴婢到的时候,二娘刚用过饭,红绡姐姐说二娘精神不错,这一胎生得也顺利,满院子人都喜笑颜开的。”


    “顺利就好。”方盈听说岳青娥精神不错,还用了饭,大为放心。


    很快纪延朗也回到房中,跟方盈学道:“侄儿生下来六斤二两,二哥说白白胖胖的,但还瞧不出像谁。”


    “洗三就见着了。”方盈笑道。


    她刚怀上,李氏不叫她去产房,特意吩咐了洗三那日再去探望。


    纪延朗点点头,又说:“方才我还和娘说,明日爹进家门,听说添了个孙儿,你也有了身孕,不知怎么高兴呢。”


    今日午后已有随从快马加鞭进城报信,说郡公一行明日午前即可到家。


    明日正好也是纪府开宴第一天,请的都是皇亲国戚等贵客,方盈附和两句,便说:“早些睡吧,往后三日可有得忙呢。”


    纪延朗依言早早泡了脚躺下,却因太


    过喜悦,还是又同方盈说了好一会儿话才睡着。


    第二日果如方盈所料,忙得不可开交,连她都陪了半日年轻堂客——岳青娥坐月子,高氏里里外外忙得脚不沾地,也只有她顶上了。


    这时候但凡有一个出嫁的姑姐回来,也能分担不少,但是纪府不计前嫌,给崔家送了请柬,崔家却回话说主人生病,不能前来道贺。


    纪丽君作为姐姐,甚至连一份给四娘的添妆礼都没送回来,自然是指望不上的。


    好在这一日宾客不算很多,中间周从善打发人来送贺礼,顺便给方盈问好,她还趁回房说话时歇了一会儿,饶是如此,到晚间方盈仍是腰酸背疼,两腿酸胀。


    纪延朗从前院回来,一进门就见侍女们围着方盈,捏肩的捏肩、揉腿的揉腿,忙问:“可是累着了?”


    “嗯。”方盈懒懒答应一声。


    纪延朗有些担心,走过来上下打量,又问她还有哪里不适。


    “别处都好,就是坐得久了,身上酸痛。”看他确实担心,方盈解释一句。


    纪延朗略微放心,让人打温水来,自己把手泡暖,然后擦干了,亲自给方盈揉肩按腰。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没陪父亲多说会儿话?”方盈缓过乏来,想起来问。


    “父亲一路奔波也累了,要早些歇息。”


    “是啊……”方盈轻抚额头,“我怎么把这事都忘了。”


    纪延朗笑道:“不只是你,我们也没想起来,是娘看父亲一直没回去,打发人来问,我和二哥才想起来该请父亲早些歇息。”


    方盈也不由笑起来。


    纪延朗又问她用了什么饭,这两日方盈越发闻不得腥味,宴席上却少不了鱼虾海味,因此宾客入席,她便回房了。


    “配着小菜,吃了两碗山芋粥。”方盈说完,又反问,“你呢?是不是又只顾饮酒,没好好吃饭?”


    “今日还好,没喝多少。”纪延朗说着还凑到方盈鼻子跟前,问她,“是不是没多少酒味?”


    方盈点头,又问原因。


    “因为今日来的客人,宗室居多,与我们差不多年纪的,大多只见过两三回,还有几个是第一回见,彼此不相熟,没人斗酒,便都饮得不多。”


    纪延朗略一停顿,接着说:“后头两日就没这好事了。”


    此时方盈觉着好多了,便叫他停手,又问他要不要用些吃食,填填肚子。


    “不用。”纪延朗觉着腹中还好,只是口干舌燥,让侍女泡菊花茶来喝。


    “听说周王妃还给四娘送了添妆礼?”他想起来问。


    方盈点头:“送了六支花钗。”


    “没给你传什么话?”


    “传了,让我空了去她那儿坐坐。”方盈不自觉按住小腹,“我说这一向怕是不得便。”


    纪延朗笑问:“你说了?”


    “本来我是想等初十御医再来看过再说的,但今日当着宾客都说了……”


    今日来的都是贵客,比如升国长公主、岐王妃等人,按理都是得行礼拜见的,李氏心疼方盈,长公主一到,就同她说了二儿媳生产、小儿媳有孕,今日若有什么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两家是亲家,长公主深知纪府情形,当下连声道喜,又帮李氏招呼后到的王妃们,方盈有孕的事自然就传开了。


    纪延朗听完,却另想起一事:“啊呀,岳父岳母那里,也还没送信呢。”


    方盈却道:“后日来了再说也不迟。”


    纪延朗想了想:“明日还是打发人去说一声吧,不然显得我太不知礼。”


    “咱们家这么忙,父亲母亲会体谅的。”


    不过既然他这么说了,方盈第二日还是打发了个嬷嬷去娘家,将自己有孕一事告知继母。


    这一日二房新生儿洗三,来的宾客也更多,方盈一直不得闲,直到开席后回房,才听细柳转述嬷嬷回报,说她继母极为喜悦,恨不得这就来看她,还说方盈舅母恰巧也在,“不住口夸娘子果然是有大福分的。”


    方盈听了并没往心里去,谁料初六正日子,宴请远近亲友,她舅舅竟然也厚着脸皮跟方家人一同来了——


    作者有话说:国庆假期快乐~


    第106章


    这一日因来客大多是亲眷,李氏叫方盈不必早早过去,先在房里歇着,等宾客到得差不多了,再过去露个脸,打声招呼即可。


    方盈这两日早上起来,都有些干呕,食欲也不太好,自然没有精神,纪延朗去前院后,她又躺回去眯了一会儿。


    继母潘氏带着方荃过来看她时,方盈刚起身不久,正端着一碗燕窝在吃。


    “来这么早?”


    方盈听见回报,放下碗起身相迎,潘氏牵着方荃进来,见状忙说:“快别动,坐着吧,不是说这两日累着了么?”


    “还好。”方盈叫了声母亲,就看向妹妹,“二娘好像又长高了。”


    方荃笑着叫姐姐,还没等答话,潘氏已道:“可不是,这半年窜了不少,新做的裙子都得把边拆了,放开才够长。”


    方盈请继母坐,把妹妹叫到身旁,摸了摸脸颊,笑道:“也瘦了一点。”又问带没带弟弟们来。


    方荃摇头:“没有,就带着二舅舅和我来的。”


    潘氏没想到这孩子张口就把这事说出来了,急忙瞪她一眼,而后看向方盈:“你舅舅他……”


    “谁答应让他来的?”方盈敛了笑,冷冷问道。


    “……”潘氏张了张口,见继女面色冷了,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磕磕绊绊道,“他、他磨了你、你爹一早上,也、也是想,给你道喜。”


    “给我道喜?”方盈冷笑,“给我道喜,怎么不来见我?”


    潘氏:“……”


    “杏娘带二娘去吃果子。”方盈吩咐道。


    杏娘答应一声,过来牵着方荃出去。


    潘氏刚想再解释两句,方盈接着又吩咐:“叫个人去前院,跟六郎传我的话,就说我舅舅一贯酒后无德,让他叫人看着点,别惊扰了宾客。”


    立春应一声是,出去安排人传话。


    潘氏有些羞恼:“何至于到这个地步?六郎都没说瞧不起我们,你反倒……”


    “母亲这话从何说起?”方盈面容一肃,“二舅舅酒后无德,难道是我编的?他从年轻的时候便是如此,一辈子改不了的毛病,我提醒一句还有错了?”


    潘氏还想为二哥辩解:“他、他这些年已改了……”


    “改了?母亲欺我不知道么?前些天二舅舅还在家喝醉了酒撒酒疯,大表哥不过劝了一句,就叫他打在脸上,乌青一片,这叫改了?”


    “有这回事?”潘氏一脸惊讶,“你、你从何处听来?”


    方盈淡淡道:“看来母亲不知道。”又说,“六郎回来说的,他在营里见着一脸乌青的大表哥,还以为让人欺负了,追问半天,大表哥才说的。”


    “……”潘氏的气恼一下消了,强自辩道,“那、那毕竟是在家里……”


    “在我们府里就不敢了是吗?”方盈问完,不等继母作答,接着又问,“我爹之前都没松口,这次怎么就答应带二舅舅来了?”


    潘氏眼神躲闪,抿了抿唇。


    方盈替她答道:“因为我有孕了,觉着我是真正在纪府里站稳脚跟了,我猜得可对?”


    潘氏无话可答,只能说:“你放心,你舅舅知道轻重,来时跟你爹拍胸脯担保改了……”


    方盈实在忍不住,冷笑出声:“我真想不通,他说他改了,绝不醉酒闹事,你们就信,那么他喝了几碗黄汤就忘了自己是谁,仗着他外甥女怀有身孕,闹事出丑,只丢我的脸,同你们不相干是吗?”


    立春已传完话回来,见娘子动了气,忙上前劝道:“娘子消消气,有郎君在,定不会让人闹起来的。”


    “是啊是啊,不会的。”潘氏紧着附和。


    方盈一会儿还要出去见客,也不想动怒,强自压抑着,将这一口气缓缓呼出去,才道:“母亲也别


    觉着我是攀了高枝瞧不起娘家人。”


    潘氏忙说没有的事,方盈不管她,接着说道:“今日若是换了大舅舅在京,我不用父亲母亲提,早便打发人去请了。”


    她说到此处,略一停顿,喝了口水。


    “当年我爹独个去洋州谋前程,我娘带着我依傍族人过活,回回带着东西来探望的都是大舅舅,何曾见过二舅舅的人影?”


    方盈说她小时候的事,潘氏不好插嘴,只能捏紧手指,默默听着。


    “便是二舅舅送母亲到洋州以后,也从来都是咱们家接济他,我从小到大,不单没受过二舅舅的照拂,还险些被他坑害,这些话我不说,父亲母亲不会以为我忘了吧?”


    潘氏听见这话,心下一阵心虚,也不敢看继女,只嗫嚅着说:“这、这从何说起……”


    “母亲不必答我,只帮我把这话传给父亲听即可。”


    方盈说完,让把方荃带回来,无事一般问方荃近来读了什么书,又跟楚音学了什么新本事。


    方荃知道姐姐不愿让二舅舅来纪府——出门之前,得知二舅舅要跟着来,楚音姐姐就嘱咐她一定要尽快告知姐姐,但她还是没想到姐姐会那么生气。


    这会儿姐姐面色如常,母亲却满脸懊丧,方荃不敢多问,老老实实答了姐姐问话。


    方盈边听妹妹说话,边瞄着潘氏,见她始终苦着一张脸,便主动开口,询问弟弟们近况,潘氏回过神,把方盛被先生夸奖的话学了一遍,脸上才有了笑模样。


    这时去传话的人也回来了:“六郎让娘子放心,他已把潘家郎君安排在六房二郎那一桌,叮嘱二郎帮着招呼。”


    六房二郎是这次从老家来的族人,虽和纪延朗平辈,但已年过而立,行事稳妥,能说会道,这两日宴客多亏有他帮衬。


    方盈略微放心,又跟妹妹说了会儿话,度着时辰差不多了,重新梳妆,换上见客衣裳,同母妹一起去宴客的花厅。


    此时客人已差不多都到了,花厅里十分热闹,方盈到李氏跟前,先跟长辈们问好,听了长辈们各种关怀,又去招呼同辈的妇人们,叫大伙围着恭贺了一番。


    潘氏瞧着继女在满堂贵人间言笑自若,如鱼得水,通身气度丝毫不弱于人,仿佛她本身就生在公侯府第,容貌更是十分出众,引得那些夫人们不住夸赞,甚至有人夸她好福气。


    潘氏面上含笑附和,心中却颇为苦涩——她有什么福气?夹板气还差不多。


    就方才继女说的那番话,她真原封不动学给丈夫听,丈夫必定生气,却又骂不着方盈,最后只会撒在她身上。


    但不说吧,潘氏又有点怕方盈,继女的脾气,她还是知道一些的,除非今日二哥真的老老实实没惹事,不然方盈是不会让这事轻易过去的。


    她这里正暗自发愁,就见方盈牵着一个满身锦绣的小娘子走到纪夫人跟前,说那小娘子想去看看四娘。


    “去吧,我正想叫你去看看四娘。”李氏压低声音,叮嘱方盈,“慢着些走,四娘这会儿估计正心慌呢,去了多陪她说会儿话。”


    方盈知道婆母这是心疼她,叫她不用急着回来待客,答应一声,便带着岳青娥的妹妹去了四娘纪兰君房里。


    岳青娥这个妹妹排行第六,今年十四岁,还没定亲,之前两家往来,跟纪兰君一起玩过几回,还算合得来,去看过姐姐和外甥后,便想去见见新嫁娘。


    两人到纪兰君房中时,只有她生母江姨娘在。


    江姨娘起身跟方盈和岳六娘打声招呼,便避了出去,让她们说话。


    三人分宾主就座,岳六娘与纪兰君不算多么亲近,很快就把能说的话都说完了,还是方盈另起了话头,三人才又说笑几句。


    这时也快到开席的时辰了,方盈说还有话要与四娘说,让立春带人先送岳六娘回花厅,自己晚点儿过去。


    纪兰君送到门口,看着岳六娘出去了,回身挽住方盈手臂,低声道:“辛苦六嫂了。”


    “不辛苦,娘叫我来看你,就是叫我躲懒的。”方盈笑着拍拍她的手,“昨夜没睡好吧?”


    时辰还早,纪兰君尚未上妆,眼下明显两点青黑。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羞赧低头。


    方盈拉着她坐下,问她有没有好好吃饭,纪兰君果然摇头,说吃不下,“姨娘也叫我少吃些,免得待会儿……内急。”


    “还有两三个时辰呢,多少还是得吃点,不喝汤汤水水的就是了。不然你晚上到了那边,更不好意思吃,岂不是得饿着肚子睡觉?明日还得早起认亲拜舅姑,到时哪有力气?”


    方盈说着吩咐人去厨房,看有没有现成的纪兰君爱吃的东西,取一些来,“再把我的饭食也一并拿来。”


    她说完看向小姑,笑道:“正好我们做个伴。”


    纪兰君正想有人陪着——她姨娘在这儿,说不上几句话就掉眼泪,让她本就发慌的心更加烦乱,难熬得很。


    方盈知道她此时心里必然慌乱,便说些前面的见闻趣事,等饭来了,两人一起用过,漱过口后,才悄声问她:“周公之礼,嬷嬷教过你了吧?”


    纪兰君登时面染红潮,垂下头颈。


    “是会疼的。”方盈握了她的手,细细告诉她,“而且不像她们说的,只第一回疼,前头几回都免不了疼,所以不能怕羞,得跟女婿说,叫他温存些,慢慢来,若只由着他的性子,只会苦了自个。”


    虽然知道以纪兰君的脾气未必能做到,方盈还是把自己能想到的种种经验教训都告诉了她。


    这些说完后,也到了纪兰君梳妆的时辰,方盈回房歇了一会儿,等到傍晚将近吉时,才又去李氏跟前,一起等候莒国公府来迎亲。


    第107章


    本来小姑出嫁,嫂嫂该送亲到男方家里的,但方盈有了身孕,别说送亲,便是迎亲的来了,也只能在厅中看一对新人拜别父母而已。


    她和岳青娥都不能去送亲,李氏便让六房二郎的妻子同高氏一起去,外面则是纪延朗与五郎纪延辉,留纪延寿在府中招呼宾客。


    方盈也留在花厅陪客,不过随着天彻底黑下来,宾客也陆续告辞,等纪延朗他们从莒国公府回来时,只剩几家直近亲戚还没走。


    其中就有方家。


    先头新娘出门后,方盈看见方荃悄悄打哈欠,曾问过继母是否早些回家,还打发人去问父亲,谁知一向不贪杯的父亲今日竟喝醉了,虽不至于不省人事,却也得有人扶着才能走路。


    她那个硬跟来的舅舅更不必说,早就醉得让人搀去厢房歇着了,方盈实在不放心潘氏母女同这两个醉汉一起回去,只好等纪延朗回府,送他们一程。


    纪延朗自己其实也有些醉了,他陪了一日宾客,去莒国公府又被敬了一轮酒,但岳父也不能不送,还是打起精神,带着人把方家几口人送回了家。


    等他再转回府中,夜色已深,各处灯笼也都熄灭,只有他自己小院还亮着灯,方盈也还没睡,正等着他。


    “怎么不先睡?今日不累吗?”纪延朗一进门就问。


    “眯了一会儿了,你没回来,我不放心,睡不踏实。”


    纪延朗忙说:“快去睡吧,我洗洗就来。”又说,“岳父岳母都好好送到家了,岳母叫舅舅在家里留宿,我便直接回来了。”


    “嗯,辛苦你了,劳累一天,这么晚了还跑这一趟。”


    “你同我还说这些。”


    纪延朗摇摇头,催方盈进去睡,自己洗了手脸,泡完脚进去时,方盈已睡得熟了。


    他也累极,上了床倒头就睡,一觉睡到天色大亮才醒。


    连着忙了几日,今早两夫妻终于得空,能多说几句话,方盈想起来问她舅舅昨日酒醉之后,可有闹事。


    “我没听说,应当没有吧。”纪延朗说完,想了想,又笑道,“不过他应当是对我的安排不满,昨晚到岳父家里,叫人搀


    他下车,他醉得眼睛都眯起来了,看见我还认出来了。”


    “冲你撒酒疯了?”方盈问。


    “也不算,就拉着我说你是能做王妃的人才,”纪延朗说到此处,忍不住笑,“我头先还以为是他口齿含糊,听错了,结果他反复说了好几遍。”


    方盈脸上却是一丝笑意也无,只问:“还说什么了?”


    看她不高兴,纪延朗也敛了笑,认真答道:“没说什么,就是说你有福气,能配过我,叫我别瞧不起他。”


    方盈冷笑:“瞧不起他怎么了?就该瞧不起他。”


    纪延朗忙劝道:“他就是醉了,说胡话,不值当生气。”


    “这可不是胡话。”方盈冷笑一声,“你还记得去年张贵妃的侄儿强抢民女一案吧?”


    这事连官家都惊动了,纪延朗当然记得,再念及方盈此时提起,他禁不住道:“我记得你舅舅好像识得此人?”


    “不错,当日他不知怎么搭上了这人,得知卫王没有儿子,张贵妃想选良家女进王府……”


    纪延朗听到这里,立时沉下了脸:“他说的王妃……”


    方盈点头:“他觉着是泼天富贵,撺掇我爹,想把我送进去。”


    纪延朗终于明白她为何如此厌恶这个舅舅,一时又是心疼,又是愤慨,忙握了她手道:“是我不好,不该把这混账话学给你听。”


    “不,是我不好,我早该把这事告诉你的。”


    纪延朗更加心疼:“这等污糟事,谁会想起来说它?”又凑过去揽住方盈,柔声哄了几句。


    方盈亲手把这个疮疤揭开,虽然心中难免疼痛,却另有一种畅快之感,气也消了,拍拍纪延朗的手,叫他去忙。


    “我说出来心里就好受多了,至于我舅舅,醒酒了定会挨我爹教训,我的态度,昨日也同母亲说过了,”她仰头看着纪延朗,“你放心去忙吧。”


    纪延朗今日要先去营里点卯,再回来陪父亲见客,这会儿确实该走了,他仔细瞧了方盈几眼,见她确实没了气恼之色,这才去换上官袍出门。


    方盈去李氏那里坐了一会儿,本来是觉得这几日五嫂累坏了,想帮着处置家务。


    李氏却道:“不过是看着人收东西,哪里还用你们忙活了,都回去歇着。”


    她直接点了管事娘子们去办,让高氏今日也歇一歇。


    方盈和高氏笑着谢过婆母,一同告退,各自回房。


    这几日正是一年里最冷的时候,方盈也懒怠多动,回去便倚着熏笼,看侍女们做针线,正渐渐有些困倦,外面来人回报,说她娘家有人送东西来。


    方盈一笑,问立春:“你猜为什么来的?”


    “……昨晚那事吧。”


    方盈点头:“叫进来吧。”


    很快潘氏身边仆妇就随侍女走进来,她给方盈行礼问了好,便将一个包袱交给立春,说是二娘在家学女红,做了些小玩意,昨日不好带着,今日特意叫她送来给姐姐。


    方荃昨日是说过在跟楚音学打结子,还说等她学会了,打出好看的结子,送来给姐姐看,可没说第二天就送来。


    方盈等立春把包袱拿到自己面前打开,一看里面结子、荷包都有,却不可能是方荃这样年纪小的初学者做的,不由笑了笑。


    那仆妇看她只笑不做声,也没伸手动包袱里的东西,搓了搓手,道:“娘子还有几句话,叫奴婢回报大娘。”


    “什么话?”方盈问。


    “昨日六郎送官人和娘子回去,潘家郎君说了几句醉话……”


    “这事啊,六郎同我说了。”方盈不耐烦听仆妇废话,直接道,“你替我回禀父亲母亲,就说当初二舅舅做的事,我都说给六郎听了,让他们放宽心。”


    仆妇赶忙答应,还说方盈舅舅已知错了,官人也说过他了。


    方盈径直道:“以后二舅舅的事,不用再来同我说,我们夫人如今只让我安心养胎,府里的事都不叫我管了,更没空操心外人。”


    仆妇讪讪,不敢再多言,应声告退离去。


    方盈清清静静歇了一天,傍晚纪延朗还特意早些回来,陪她一起用了晚饭。


    她把娘家打发人来的事说了,连自己怎么回的也没瞒纪延朗,都如实学了一遍。


    “说得好,本来就是如此,现在还有什么事能比你养胎要紧?岳父那里,等过些天我得了空,再去劝谏。”


    纪延朗想到潘伦为人,禁不住皱紧眉头:“岳父身在开封府,被秦王殿下委以重任,却有个与张家有来往的舅兄,实在不妥。”


    方盈点头:“你就照着有碍仕途上说,我爹一准听得进去。”


    纪延朗失笑:“你促狭起来,连岳父都不放过么?”


    “哪里促狭了?这不是实话么?”


    纪延朗清清喉咙,笑道:“重仕途是好事。”又说,“不单是岳父,上次打得大表哥脸上带伤,叫人看了就不像话。”


    已成年、有官职在身的儿子,叫父亲打得脸上青紫,要么是父亲不慈,要么是儿子不孝,任哪一种都不光彩。


    “这事估计我爹也是今日才知道。”方盈说了自己昨日告诉继母的事。


    纪延朗听完点点头:“行,此事就交给我。”说完便换了话题,问方盈今日有没有腰酸背痛。


    “今日还好,就是格外得困倦,打了好几个盹。”


    两人说了会儿闲话,早早睡下。


    第二日新人回门,纪府又热闹了一日,方盈私下拉着纪兰君细细询问,得知刘四郎待她不错,婆母也慈和,便是康宁公主,见了她也不曾摆架子,说话很是和气。


    等新人告辞,方盈把这话学给李氏等人听,大伙虽知这才新婚第三日,一切都做不得准,却也还是都放心了些。


    纪光庭没在京中多待,初九一早便启程,返回镇州驻地。


    方盈这里,到初十又请御医来看过,说是胎儿一切都好,嘱咐的事项与上次差不多少,但她这两日晨起都要吐上一两次,饭也吃不下,纪延朗有些着急,追着御医求教。


    御医却拿不出更好的办法,无非是饮食清淡,吃些果脯、梅子之类的开胃罢了。


    “三个月以后便会吐得少了,食欲也会转好。”御医安抚几句,告辞离去。


    “也就一个月,熬过去就好了。”方盈反过来劝纪延朗,“你不是还要去寻我爹说话?去吧,早去早回。”


    纪延朗想趁着今日休沐,去寻岳父谈方盈二舅舅潘伦的事——临近岁末,开封府也忙得很,平日岳父不一定几时回家,所以还是休沐日去最相宜。


    “行,我这就去。”纪延朗换了身出门衣裳,便出府去了方家。


    方承勋从那日仆妇回来,回话说方盈已把当初的事跟纪延朗说了,心中就一直不太安定。


    他不知方盈是怎么说的,又说了多少,担心这个女儿因为气愤,说话没有分寸,叫女婿误会自己攀附权贵,正想着要不要找个机会,与他解释一二,纪延朗自己来了。


    第108章


    纪延朗在方家盘桓半日,回到家时天都快黑了。


    “岳父留我吃饭,喝了几杯。”


    方盈点点头,等他换了衣裳,回来坐下,才问:“我爹怎么说?”


    “岳父说,毕竟是舅兄,能劝的他早都劝过了,二舅舅不肯听从,他也不好深说,毕竟是有先岳母和……这两层亲戚在。”


    方盈一听这话,顿时恼了:“这时候想起我娘来了。”好的时候怎么从来不提?偏偏要在她二舅舅的事上提?


    “我娘在的时候,可没把二舅舅叫来,让他管着。”方盈越说越气,“也不是我娘要他跟潘家结这第二层姻亲的!”


    纪延朗忙揽住她哄道:“莫气莫气,岳父并非这个意思,只是说二舅舅毕竟年长于他,他只能劝说,不好……”


    “你听他说?他当面指桑骂槐训我舅舅的时候多了,这会儿见了你倒……”方盈


    把差点说出口的“装起相了”憋回去,深吸一口气,道,“罢了,我们就多余管这闲事。”


    纪延朗叫她前半句话惊住,等她说完后面这句,才回过神道:“不不不,岳父不是说放任不理,而是要另想办法。”


    “什么办法?”


    “岳父准备往凤翔写信,请外祖父来管教。”


    “外祖父怎么管?”隔着这么远,别说外祖父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便是身体好,也是鞭长莫及。


    纪延朗道:“岳父的意思,是想让外祖父把二舅舅召回老家,他在京中什么正经事都没有,对子孙也无助益,不如回去侍奉二老,也让大舅舅轻省轻省。”


    “他怎么肯?就算一时回去了,也还会跑回来。”


    “岳父说,凤翔当地有意招纳大舅舅为官,大舅舅因侍奉二老,分身乏术,推拒了。”


    “还有这回事?”方盈第一次听说。


    纪延朗点头:“岳父也是最近收到大舅舅的信才知道的。他猜大舅舅没有将此事禀明外祖父,因此准备写信挑明,大舅舅侍奉二老这么多年,如今有机会入仕,也该换二舅舅回去尽尽孝了。”


    “是啊,他又闲着没事。”


    一个孝字压下来,应该能压住二舅舅几年。


    眼看方盈脸上愠色消失,纪延朗松口气,笑道:“我还请岳父替我们在信里跟外祖父外祖母大舅舅他们问好。”


    “嗯,他打算什么时候送信出去?顺便捎带些年礼吧?”


    “这我倒忘了问,明日我再打发人去一趟。”


    方盈点头,问纪延朗回来有没有去见过李氏。


    纪延朗说去过了,两人又谈了几句家事,瞧着方盈脸上有了笑模样,他试探着说:“岳父听说今日御医来了,也很关切,还叫我多让着你些。”


    “你这话,掐头去尾了吧?”方盈挑眉看他。


    纪延朗笑道:“余外不过是些自谦之词,你还要我学一遍么?”


    方盈没答话,低头抻了抻衣襟上的褶皱,问:“你是不是觉得我方才对我爹太不尊敬?”


    “我知道你是因提及岳母,一时气愤。”纪延朗拉过她的手,哄道,“但我是女婿,岳父想在我面前为潘家留些颜面,也是人之常情。”


    方盈这会儿火气消了,知道方才有些不妥,便点头赞同:“你说得对。我就是听他搬出我娘来给二舅舅说好话,一时没压住火。”


    “我明白,换我是你,也不高兴。”


    方盈笑了笑:“但我方才确实过了些,”她顿了顿,空着的手摸向小腹,“也不只是方才,这几日好像都有些心浮气躁。”


    纪延朗目光也落在她小腹上,恍然道:“对啊。”


    他笑着按在方盈手上,跟胎儿说话:“搅合得你娘吐酸水、吃不下饭还不够,还要闹得你娘心绪烦乱,怎么这么淘气?”


    方盈听着他说话,心里想的却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着周从善——只有在她面前,才能毫无顾忌的说她爹的不是,不怕非议,也不必找补。


    要不明日打发个人去一趟?


    但又没什么事,打发人去顶多传几句不痛不痒的话,真正想说的,只有见了面才能谈。


    方盈一时没拿定主意,没想到周从善第二日就打发人来看她,还带了好些鲜果。


    “王妃知道府上不缺这些,但别的也不知送些什么来好,权当是个心意。”


    来人是周从善身边亲信侍女,跟方盈很熟,她听完便笑道:“我如今还真就是爱吃这些,多谢王妃想着。”


    侍女又传周从善的话,问方盈如今怎样,御医有没有来看过,是怎么说的。


    方盈一一答了,又问周从善最近都做什么。


    侍女说从初六日到现在,短短五日,王妃已经喝了三场喜酒,都是皇室宗亲,不得不到场,今日总算不用出门,赶忙打发她来探望。


    “近来办喜事的确实多。”纪府也送了不少贺礼出去。


    方盈看那侍女已没什么别的话要说,就趁着这回周从善不在,问侍女,秦王待周从善如何。


    “奴婢们都觉殿下待王妃极好,凡事有商有量,”侍女说话时笑容满面,“知道王妃惦记娘子有孕,殿下还说两下已结了姻亲,让王妃不用忌讳,过府探望便是。”


    秦王自坐镇开封府以来,行事极为谨慎,几乎不与朝臣私下来往,竟然肯让周从善来纪府探望,还找了个姻亲的借口,可见是知道她们二人关系亲厚,有意体恤才这么说的。


    不然别说纪家这拐弯的姻亲,皇家在朝中直系的姻亲多了,也没见秦王多来往。


    方盈点头赞同:“殿下对王妃真是体贴。”


    侍女笑着点头:“是啊,不过王妃觉着她亲自登门,难免惊动纪夫人,有所搅扰,还是命奴婢先代为探望。”


    这倒是,周从善如今已是王妃,真来纪府,上至李氏,下到方盈和五嫂高氏等人,按礼数都得拜见她,哪还是访友的意思。


    但如此一来,两人更不知何时才能见面,方盈默默算了一回,怕是最早也得明年春才能见着。


    便让侍女给周从善传话,请她不必惦记,说自己一切都好,如今万事不管,只安心养胎,等到月份大些,春暖花开了,再约王妃相见。


    侍女应下来,告退离去。


    午后纪延朗散值回来,进门和方盈说了两三句话,就问:“今日这么高兴?”


    方盈摸摸脸:“这么显眼吗?”


    “嗯。”纪延朗伸出手指,虚点一点方盈眼角,“里头盛满了高兴。”


    方盈笑着斜他一眼:“现在呢?盛满了什么?”


    纪延朗凑到近前,装模作样盯着方盈,道:“让我看看,啊呀,这不是我么?”


    方盈还以为他能说出什么来,闻言禁不住瞪他一眼,道:“就知道你没什么正经话。”


    纪延朗挨着她坐下来,笑道:“怎么不是正经话了?方才你眼里就是盛满了我啊。”


    方盈指指小几上切好的鲜果叫他吃,然后说:“王妃让人送来的。”


    “哦,是周王妃派人来过了啊,”纪延朗插起一块梨子,放进口中吃了,接着说,“怪不得你这般高兴。”


    方盈点点头,跟他学了秦王让周从善来探望她的事。


    “看来殿下也知道你们姐妹是真要好。”纪延朗道。


    “是啊。”


    其实方盈高兴的就是秦王能真心体贴周从善,不然人都娶回去了,又不是亲姐妹有孕,顶多让下人送些东西也就罢了,哪肯让周从善来纪府探望?


    她把这话告诉纪延朗,他也赞同:“确实难得。”又问她,“这下放心了吧?”


    方盈笑着点头:“王妃本是个极心软的人,只要真心待她好,不愁夫妇不能和谐。”


    纪延朗一边吃果子,一边感叹:“你们两个也真是难得,相识不过三年,相聚次数算来也不多,竟能如此投契,比一般的亲姐妹还要要好。”


    “要不怎么说白首如新、倾盖如故呢?”


    “真是,哎,你从前在闺中时,没有要好的小姐妹么?”


    方盈道:“原来在洋州时,倒还有两个要好的,但她们两家父亲都是小吏,没有进京。进京后,左邻右里都不甚相熟,来往得少。”


    “是啊,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蜀中官员迁进京后,住所都是朝中安排的,像方承勋这种官员能分到个院子住就算不错,根本挑不了邻居。


    纪延朗略一停顿,接着说:“那若是你当初没有嫁给我,岂不是也不能与周王妃相识了?”


    方盈愣了愣,才想起当初隐瞒了她与周从善早就相识的事。


    “是倒是,但你怎么……”方盈有些纳闷地看向他,“无缘无故问这个?”


    纪延朗拉起她的手,握在掌中,笑道:“我就是觉着咱们俩真是天作之合,陆天师进京,娘去问卜,再按着八字寻人,但凡哪里耽搁了,晚上一步,你我都做不成夫妻。”


    “你怎么不说你当初没去交趾呢?”方盈笑问。


    “那就说得太远了,再说若没有这事……”纪延朗说到此处,醒觉不对,住口不说。


    方盈却不放过,追问:“没有这事怎样?”


    纪延朗不肯说,她便笑着接道:“没有这事,咱们就更做不成夫妻了,是不是?”


    纪延朗笑而不答,方盈接着调侃道:“而且你说不定已做了驸马了。”


    闺房之中说几句玩笑话,无伤大雅,但:“我做驸马了,你这么高兴做什么?”


    “替你高兴还不行?”方盈侧头反问。


    纪延朗靠过去,在她脸颊上一贴,“不行,我都娶别人了,你还高兴,再大度也不兴这样。”


    方盈失笑:“又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也不行,我只要一想到


    你嫁给旁人,心里刀剜似的,你倒好,还高兴呢。”纪延朗气哼哼地坐直,目光也收回来,不看方盈,只有手还一直紧拉着不放。


    “……”


    他今天这是演的哪一出啊?


    第109章


    方盈回想两人对话,终于找到一丝端倪:“什么我嫁给旁人?你方才说但凡晚一步就结不成夫妻,不会是说我先嫁人了吧?”


    纪延朗听她话音不对,想起这事昨日没同她说,忙解释:“不是二舅舅惹的那些污糟事,岳父把事情原委告诉我了,都是二舅舅自作主张,岳父自己的打算是,找个知根知底、门当户对的亲家……”


    “然后你就自己喝起干醋来了?”方盈没理会她爹的说辞,插嘴问道。


    纪延朗:“……”


    “真有出息。”方盈笑话他,“不过白说一句,连个影子都没有的事,你就剜心似的了?”


    纪延朗:“……”


    方盈见他说不出话,也没再笑话他,拉过他的手,柔声说:“咱们现在不是做了夫妻了么?再有几个月,还要当爹当娘了呢。”


    “我知道。”纪延朗展开手臂抱住她,“本来就是说笑的。”


    他面上带着笑,心里却不自觉地往下想:若是当初她嫁了旁人,不用像等我那样空耗两年,现在孩子都会跑了吧?


    说“剜心”确实是夸大,但这念头一蹦出来,纪延朗心里总归有些不是滋味,而且他觉得自己怎么都无法像方盈那样,浑不在意玩笑一般把这些说出来。


    他就是喝干醋,根本藏不住也不想藏这股酸劲儿。


    可方盈为何就一点儿都不酸呢?就算说的是如果当初,也不该一丝嫉妒都没有吧?


    纪延朗想不通,也不知该去问谁,更不敢在这时候追问方盈,惹她烦心——本来这么一件小事,当时说开也就过去了,但这疑惑始终没解,反而存在了心里。


    方盈对此丝毫不知,她孕吐越发频繁,各种止吐法子都试了,却收效甚微,且不只是晨起时干呕,常常饭摆上桌,刚勉强吃了几口,就忍不住要吐。


    吐完也不好受,腹中空空,直冒酸水,看见饭菜却一口都不想动。


    眼看着方盈瘦得下巴都尖了,李氏亲自盯着厨房,每顿换着花样给她做饭,还把几位老嬷嬷都叫来,帮着回想当初自己怀孕时爱吃什么。


    这么折腾了几天,还真做出几样方盈吃得下的汤羹,连孕吐都好了些。


    “还好娘在府里,不然儿子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只能干着急。”


    李氏道:“这事原也指望不上你,你能多陪陪盈儿,别惹她生气,就算是帮了忙了。”


    临近年关,北面胡人也消停了,骑军营没什么事,纪延朗每日午后就能回家,陪方盈的时候还真不少。


    “岳父说帮忙带信的人赶着回乡,不便多带东西,秋日里也捎过一次礼了,这次便算了。”这日纪延朗散值回来,见到方盈先说道。


    “信已经送走了?”方盈问。


    “嗯,说是年前能送到家里。”纪延朗一边说,一边往书房里瞥了一眼,“今日精神这么好,都想起练字了?”


    方盈摇头:“不是练字,我想把这些日子都是怎么过来的写下来,省得过后忘了。”


    纪延朗好奇,走进去一页页翻看,见她从发觉有孕那日开始写,食欲如何、吃了什么,闻不得什么味,御医来了如何诊断、有何医嘱,往后又多了哪些不适,爱吃什么,吃不得什么,等等等等,全都写下来了。


    “你这是要留着下一胎时看么?”他笑着问道。


    “也不仅是,我想把这些和咱们先前记下的孕产事项拢在一处。”


    纪延朗想起她当初说过,记下来不单是防着自己忘记,将来周王妃和妹妹们有孕,也可以拿给她们看,以作参考。


    便点头附和道:“到时候编成一本书。”


    “这哪称得上书?”方盈想了想,“顶多是一册孕中杂记。”


    “好,就叫这个名。不过你写了这么多,是不是该歇歇了?”


    方盈本来就准备歇着了,交代侍女等墨干了再收起来,便跟纪延朗去西里间说话。


    之后两日,她每日都写上两页纸,终于追上了日子,可以当日写当日事,如此便简单多了,往往几句话就能写完。


    转眼到了除夕,今年不打仗,纪延朗在家,家中人口却比去年少得多了。


    三房四房都不在,纪四娘也出嫁了,岳青娥还在坐月子,守岁的人,大大小小加起来也才九个。


    不过人虽然少,李氏却很高兴,带着儿子儿媳妇玩牌,最后把小辈们故意输给她的钱,翻了一倍分给三个儿媳妇。


    “一年到头,都辛苦了。”她笑着说。


    方盈和高氏高高兴兴道谢,纪延寿也代妻子谢过母亲。


    李氏看着时候不早了,怕方盈困倦,让纪延朗先送她回房。


    方盈确实困了,腰也酸得很,便依言回房,早早歇下。


    她这个年过得极清净,娘家也没回,初二那日纪延朗自个带着礼物去了一趟方家,用过饭才回来。


    初三二房小侄儿满月,因着过年,没有宴客,只开家宴请了岳青娥娘家人,加上纪兰君和新女婿小两口,欢聚庆贺。


    岳青娥两颊圆润饱满,春风满面,喜气洋洋,唯一遗憾的是安氏程氏两个弟媳不在,没能瞧见她们懊丧的脸色,少了些趣味。


    “早晚会见着的。”方盈笑道。


    岳青娥摆摆手:“算了,还是不见的好。”毕竟快慰只是一时一刻,这两个人在府里搅起事来,可没个消停。


    方盈也觉得眼下还是不见的好,她可不想肚里怀着一个,正害喜呢,还要耗神跟妯娌斗心计。


    过后回房跟纪延朗说起此事,他冷哼一声,道:“别说二嫂,连我都想看看他们妄想落空、美梦破灭的丑态。”


    方盈听着这话事出有因,便问缘故。


    “元日祭祖之前,娘特意嘱咐我跟二哥,给大哥上香烧纸时,多说说家里的喜事,我只当娘是逢年过节思念大哥了,过后特意陪娘说了会儿话。”


    他略一停顿,问方盈:“你猜娘同我说了什么?”


    “与三伯四伯有关么?”


    纪延朗面带薄怒,点了点头:“娘说三哥见我平安无事归来,侵夺家业无望,便又起了歪心思,想把他或者四哥的一个儿子过继给大哥,为大哥延续香火。”


    “……他还真敢想。”


    “可不是。”纪延朗冷笑,“人心不足蛇吞象,贪到了极点。”


    婆母既然知道了,方盈有些担心:“父亲不会答应了吧?”


    纪延朗摇头:“怎么会?为大哥过继嗣子,不是小事,况且他们也不准备这么早就考虑此事。”


    纪光庭夫妇都还不到五十岁,四时祭祀、法会祈福,从来不会忘了长子,确实还不到考虑过继的时候。


    “那父亲为何跟娘谈及此事?”


    方盈有些不解,公爹不可能不知道婆母对此事的态度,作为父亲和一家之主,既然没答应,就没必要提起,惹得妻子不悦,厌烦庶子了啊?


    纪延


    朗道:“是上次回来得知二嫂生下一子,一时高兴,多喝了几杯说出来的。”


    方盈想了想:“如此说来,父亲还是希望从二房过继?”


    “我没问,娘说此事等我和二哥到她这个年纪再议也不迟。”纪延朗轻轻一叹,“娘八成是看二嫂生育不易,不想为此事再令她凭添困扰。”


    方盈垂眸看了看自己尚平坦的小腹,轻声道:“不仅仅是二嫂。”


    纪延朗抬手环住她,笑道:“你果然就想到自个了,娘本来不叫我同你说的。”


    方盈也笑了笑:“放心吧,我不会自寻苦恼,生男生女都是天定,没什么好烦恼的,我只是感念娘的一片心意。”


    纪延朗赞同:“我也觉着你不会。咱们两个想的一样,只要孩子平安落地就好,无论男女,我都喜欢。”


    最后又想起来叮嘱方盈别告诉二嫂,“此事连二哥都不知。”


    “我知道。”


    方盈本来也不打算告诉岳青娥,婆母都说了过继的事不急,大过年的,她何必提这个,大家徒增烦恼。


    有那功夫,不如多听岳青娥说说产后如何调养。


    岳青娥虽然出了月子,身上恶露却还没排净,不便出门做客,她自怀上这胎便没怎么出门玩过,实在闷得很了,隔三岔五便邀方盈和高氏说话玩牌。


    三个人常伴在一处,方盈见着岳青娥多了什么从前没有的小毛病,即时发问,不但有岳青娥解答,高氏也会跟着说上几句她当初产后情形。


    一个正月过完,方盈多了十几页孕中杂记,与五嫂之间也亲近了许多。


    这时她孕吐也有所减轻,食欲转好,能吃些鱼肉了,气色亦随之好了起来。


    可惜今年春天来得晚,二月二了,还下了场雪,京郊不少百姓遭灾,纪延朗担心邓大婶母女,特意去探了一回。


    “旁的都好,就是鸡棚破了个洞,冻病了几只鸡。”纪延朗回家喝了一盏热茶,同方盈说道。


    “大婶心疼了吧?”


    “嗯,我说不行直接杀了吃吧,她舍不得,叫我带回来,给你炖汤补身子。我说你现下还喝不得鸡汤,嫌腥,叫她自己做了,跟妹妹补一补。”


    “妹妹近来好么?”


    纪延朗道:“挺好的。”他略一停顿,笑道,“我今日去,看见帮着修鸡棚的人里,有个眼生的后生,体格不错,干活也利索,就打听了几句。”


    方盈知道是为邓荷花,便问:“如何?没成亲吧?”


    “没有,也是个苦命人,父母早早去了,只留下几间草房,还被伯父占了,连邓大婶都知道,这后生在他伯父家里同奴仆一样,从小便下地干活,到如今十八、九岁了,也不给说亲。”


    方盈皱眉:“这不大合适吧?”


    纪延朗却道:“大婶觉得他挺好,老实厚道,勤快能干,”他略微一顿,接着说,“像邓大哥。”


    “那荷花妹妹呢?”


    “这我就不好问了,等过些日子,天暖和了,把她们母女接来,你问问吧。”


    “也好。”


    方盈答应下来,婚姻乃是大事,哪怕是招赘,也不能邓大婶觉着好就定下来,总得问问邓荷花自己的意思。


    第110章


    邓荷花不太拿得定主意。


    “我娘说,只要人老实、健壮勤快就行,”邓荷花说到这里,压低声音,“可要真是这样,买头牛不就行了么?”


    方盈忍不住笑了笑,见邓荷花看过来的目光有些羞怯不安,立刻点头赞同:“说得对。”


    邓荷花眼睛一亮:“真的么?”


    方盈笑道:“当然了,选女婿哪能这么简单?那可是要同你过一辈子的人,不但要访察品行,还得你看着顺眼、不讨厌才成。”


    邓荷花想了想:“倒……不讨厌,但这人,好像没旁人说的那么老实。”


    “哦?”


    这小娘子果然是个心里有数的,方盈细细询问,等她们母女走了,学给纪延朗听。


    “说是临近村庄都听说她们母女有房有地,要招女婿,没定亲的后生们没事就从她们门前走,看见有什么活,更是抢着去干。”


    邓大婶看中那个后生叫王树,王树伯父生了三个儿子,好不容易给老大老二都娶了妻,已经掏空家底,就想让老三去给邓大婶当上门女婿。


    纪延朗接话:“大婶跟我说了,那小子比王树小两岁,奸懒馋滑的,连一捆木柴都抱不动。”


    方盈笑问:“大婶可有说,这捆柴是王树抱着走了一半被他抢去的?”


    纪延朗摇头,觉得奇怪:“他抢这个做甚?抢功劳?”


    “对啊,荷花妹妹说,那柴是要从院里抱进厨房,大婶在厨房看着,这人想在大婶面前多露脸,又想偷懒,便赶在王树到门口之前,把柴抢过去,如此大婶只看得到他干活,还省了力气。”


    “既是如此,为何要说王树不老实?”


    方盈笑道:“因为荷花妹妹亲眼看到,他故意扎了一捆又长又粗的木柴,自己抱起来时都有些吃力,却在他堂弟迎面过去时,故作轻松。”


    纪延朗懂了:“他堂弟来抢,他一松手……”


    “就是大婶看到的那样了。”方盈含笑接道。


    “但这不是挺好么?我原本还怕他太过老实,任人欺负,以后不能顶门立户,还要大婶劳心劳力。”


    方盈赞同:“我也这么说,他要是连这点心计都没有,只会一辈子受他伯父一家摆布。”


    “就是这话,庄头和左近邻居都说这王树虽然勤快能干,但过于老实,不爱说话,家境也实在不好,所以从前没想起过他,我听了都想劝大婶再多看看,没想到他还有些心计,知道为自个打算。”


    “但我觉着还是该多看看,不急着定下来。”方盈对王树这个人,还有别的担心,“他既然有心计,却藏了这么多年,没人看出来,别是心性歪了,失于阴沉。”


    “你说得对,我叫他们再留意留意。”纪延朗说完,想了想,又笑道,“我发觉你对妹妹们的婚事,总是格外关切。”


    “啊,这不是应该的么?”有什么好稀奇的,“女儿家的终身大事,与重新投胎无异,自然得慎之又慎。”


    纪延朗道:“是理该如此,但不是每个做嫂嫂或姐姐的,都能如你这般上心。”


    “因为妹妹们都很好,若换个刁蛮小姑,没事就难为我,你看我还上不上心?”


    方盈原本是打定了主意,不掺合邓家母女的事的,但是邓荷花明白事理,能听进去劝,一口一个嫂嫂叫着,她不知不觉就操心起来了。


    纪延朗玩笑道:“原来是因为妹妹们,亏我自作多情,还以为是为着我呢。”


    方盈斜他一眼:“不是为你,我哪来这么多妹妹?”


    纪延朗哈哈一笑,揽住她道:“多谢贤妻。”


    方盈听了这话,忽然想起当日她第一次跟纪延朗去见邓大婶母女时,想的还是要做他和婆母之间的调和人,以稳固自己在李氏心中的地位。


    没想到一年多过去,不但婆母仍旧待她视如己出,还能从他这里得个贤妻的名头。


    方盈可从没想过要做贤妻。


    “做贤臣哪怕仕途不如意,也能名垂青史,做贤妻有什么好处?”方盈拉着周从善的手,边走边说,“死了以后在墓志里提上两句么?”


    周从善忍俊不禁:“也有写在悼亡诗里头的。”


    方盈笑道:“那我们家这位可不会写。”


    “别胡说。”周从善轻轻捏一下好友手指,“怀着孩子呢,也不知道忌讳。”


    “好,不说。”


    这是方盈有孕后,头一次走出家门,和周从善又是数月未见,终于聚在一处说话,她极为高兴,将这话揭过,接回前言:“我就是因这个事想起当初,才发觉那时的我,心里其实是忧虑的。”


    周从善静静听着,没有插话。


    “我对他不抱任何


    期望,所以生怕我们夫人因为儿子回来了,会同我生分,或是挑剔我……”


    尤其经过了邓大婶母女之事,纪延朗防贼一样防着她,还冲她发脾气,虽然过后赔了礼道了歉,但也足以表明,方盈在他这里,是要排在她们母女之后的。


    “所以在我发觉他们母子也因邓大婶有了隔阂时,就定了这么个主意。”方盈说着笑起来,“现在回头想想,还挺傻的。”


    周从善道:“不傻啊,我觉着这主意挺好的。”


    此时已是阳春三月,天气晴暖,相国寺内海棠花开得正盛,方盈拉着她停在一株海棠跟前,摇头道:“不,在婆母和夫君之间做调和人,没那么容易,一不小心就会里外不是人。真正的聪明人,只会选一头。”


    “但你不是两边都周全了么?”


    “那不是我周全的,是我们夫人周全的,她始终站在我这一头,我如今的日子才能过得这么自在。”


    “还是你有先见之明,当初你不就是冲着你们夫人才想嫁他家的吗?”


    方盈禁不住笑了笑:“这倒是。”


    周从善道:“当初纪六郎才回来,谁也不知以后会如何,你忧虑是难免的,在我看来,你已经很镇定了。”


    “我也以为我当时挺镇定的。”方盈自嘲一笑。


    周从善按住她手臂,握了握,柔声问道:“可是突然发觉当初过得很不容易?”


    方盈摇摇头:“倒不至于,就是猛然间回头一看,有些警醒。”


    其实听到纪延朗叫她贤妻时,她也不能免俗地沾沾自喜了一瞬,但一想起李氏,那丝喜意瞬即消失殆尽。


    “我们夫人堪称贤妻典范了吧?自下嫁起,便一心为着纪家,到如今看着是什么都有,万事遂心,但你知道郡公这次回府,同她说了什么?”


    方盈学了一遍纪延朗同她说的话,周从善听得直皱眉:“这竟是一时高兴说出来的?”


    “他八成是为尊者讳,想说郡公酒后失言。”方盈解释,“但即便如此,我依旧替我们夫人不值。”


    周从善冷笑:“男子的通病罢了,照我看根本不是什么失言,更像是表功。”


    方盈叹道:“我后来想想,也这般觉得。”


    “我都能想出来那情形,二房有儿子了,你也怀上了,你公爹喜滋滋说出庶子的妄想,再说一句自己根本没这打算,知道你们两房早晚都会有儿子的,你们夫人听了,就算心里不快,又能说什么?”


    方盈点头:“所以我一想到我们夫人,就半点也不愿做什么贤妻。”


    这个贤,怕不是生闲气的贤。


    “我原还以为纪六郎他爹算个正派人。”周从善嗤了一声,没有把话说完。


    方盈听她连称呼都换成纪六郎他爹了,禁不住笑了笑,才道:“我原本也很尊敬郡公,觉得他与我们夫人算得上夫妇同心,也很尊重夫人,但回头想想,我们夫人当初是公主之尊下嫁,府里还有这么多妾室、庶子女……”


    她摇摇头,停了话音。


    “所以既然纪六郎自己说了不纳妾,你就看紧点,别叫他有机会偷腥。”


    “他也就是如今这么说。”说到这里,方盈还有件事不吐不快,“当初我舅舅那事,他知道了。”


    她把事情经过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末了道:“我当时气得要命,言语中对我爹不太恭敬,竟把他惊吓到了。”


    周从善惊讶:“为何?他自己不是也挺离经叛道的吗?”


    “对啊,但他能做得,我却做不得。他生起气来,敢直呼他舅舅的名字,我不过提醒一句我舅舅不是好人,他就要教训我好几句,更别提说我爹的不是了。”


    方盈说着摸一摸小腹,“也就仗着如今有孕,才能把这事圆过去。”


    周从善道:“以后不同他说就是了。你外祖那边怎样了?可有回信?”


    方盈点头:“前几日刚来的信,叫我二舅舅和舅母回去侍疾,他们俩百般不情愿,正磨磨蹭蹭收拾行装呢。”


    “你爹不会任由他们拖延吧?”


    “嗯,只要他想,他有的是法子治我舅舅。”


    女婿都提出来会影响他仕途了,方盈相信她爹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把舅舅弄回老家去。


    “那就好。”周从善略一停顿,仿佛想到什么趣事,笑问道,“你们听说了吗?卫王有儿子了。”


    方盈惊讶:“没听说,什么时候的事?”


    “正月里生的,那母子俩做贼似的不敢声张,到满月了才说出来。”


    “正月?”方盈心里默算日子,“去年二月底班师回朝,到现在拢共才十二个月,孩子都满月了?”


    周从善掩面笑道:“就是说呢,紧赶慢赶的,一点儿没耽误。”


    “孩子生母是?”


    “侍女。他们想要生个皇长孙想疯了,听说府里还有两个肚子大了的姬妾。”


    方盈觉得好笑:“皇长孙又能如何?”


    卫王自己就比秦王年长,不是照样得不到储位?


    “一是不死心,再就是想拿这个当针,没事就刺一刺我和宫里那位。”


    “你们成婚才半年,惠妃娘娘不至于着急吧?”


    周从善不甚在意道:“她急不急不知道,左右我不急。”


    方盈很赞同,生育的苦,能晚点吃就晚点吃,急什么?


    何况急也没有用,不如趁着无事,好好保养身子,她把自己想法说了,最后劝好友:“每餐多用一些,好歹长点肉,我瞧你还是太瘦了些。”


    两人说着话,继续向前缓行,方盈没有再问周从善与秦王相处得如何、秦王待她好不好,就像她也没有问官家对卫王有子一事是何态度。


    因为他们都一样,纪光庭,周国舅,秦王,乃至官家,不管在外面如何英雄气概、令人景仰,回到内宅,都只要妻子贤良淑德、不妒不怨,为他抚育子女、照管妾室。


    比起来,纪延朗自己说出不纳妾,竟还算好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