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100
作品:《夫君死而复生了》 第91章
从上月二十三日留宿骑军营,一直到今天,纪延朗都没回家住过,只在出发去西京前,回家来拿了行李、拜别母亲,却也是匆匆来去,夫妻俩没说上几句话。
“好容易养回来点,又晒黑了。”方盈一边给他擦刚洗完的头发,一边笑道。
“别提了,这一路我觉着自己都要晒成鱼干了,晚上到驿馆一脱衣服,都能掉下来盐粒。”
这也太夸大了,方盈笑了笑,却没说出来,还附和道:“也是赶上最热的时候了,刚过夏至,你们就出门了,太阳火烤似的。”
“何止太阳,地都烫脚,马儿都不乐意跑。”纪延朗长出一口气,“总算回家了。”
房里摆着冰山,他刚吃完一个西瓜冰碗,现下舒服得像是刚从地狱返回人间。
“不用擦干,天热,这么散着还凉快。”纪延朗又说。
方盈答应一声,看发梢不滴水了,给他把长发拨到一旁,自己去洗了手,回来坐下道:“三伯四伯的调令已经下了,三伯调往雁门,四伯去三交。”
纪延朗道:“分开了啊,也好。那三嫂四嫂还去么?”
“娘说如今天气酷热,路上怕会中暑,三伯四伯也得各自安顿,等他们来信了,再作打算。”
“嗯。而且雁门不比别处,虽说三嫂他们可以安家在代州,相距雁门也不算远,但守军恐怕不能经常回去。”
“别提了,三嫂听说三伯调去雁门,先已哭了一场。”
纪延朗不解:“哭什么?嫌苦?从军哪有不苦的?”还能一辈子靠父荫么?
“雁门关外就是胡人地界,怕真打起来有个万一吧。”
纪延朗最不爱听这话,“光想着败不想着胜,在哪都有万一。汴京都非万无一失,不然官家怎会想迁都?”
“是啊,所以娘也说了三嫂几句。我瞧她就是不想去,但不好说出来。”
纪延朗嗤笑一声,懒得再评判这位三嫂。
方盈也觉得此事再没什么好说的,转而问道:“你们进西京城了么?”
“进城住了一晚,可惜没得着空出去转转。洛阳确实有古都风范,也比汴京大得多,难怪官家动了心思。”
纪延朗接着又说起回程,“何国丈奉召送嫁,与我们同行,路上十分客气,好吃好喝招呼着,还问了我们家世,过后单独找我,说从外祖母那论,我该叫他一声表舅。”
方盈笑道:“这门亲戚,从官家下旨立后,这已是我第三次听说了。”
“一次是娘吧?还有一次是谁?”
“周妹妹。你忘了?周家太夫人同外祖母,才是真正的姨表姐妹。”
“哦……对!官家还提过的。”纪延朗想起来了,“不过外祖母那边亲戚也多,晋烈祖虽篡齐,却没大肆杀戮前齐皇室,只是咱们一向居于蜀中,没有来往罢了。”
别说这些人,就是外祖母常宁公主,纪延朗出生时都已去世,前齐也早被晋国取代,外祖父又自立为君,他在蜀宫中长大,哪知道这些亲戚?
但何仁铨主动示好,纪延朗也不会驳新国丈的面子,还真叫了表舅。
“叫一声表舅,白赚一门好亲,儿子觉着不亏。”把此事说给李氏听时,纪延朗故意玩笑道。
李氏笑了笑,却说:“人家那么一说,你可不许顺竿爬。”
“儿子知道。”
李氏又强调一句:“世宗皇帝防范外戚,便是你外祖母年少时,都没怎么见过何家的人。”
纪延朗被母亲逗笑:“娘这话,知道的,是娘不愿攀亲、沾人家的光,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瞧不起这门亲呢。”
李氏斜儿子一眼,看在他刚回到家的份上,没跟他一般见识,直接叫传饭。虽然她心里确实不怎么把何家当回事——她母亲是公主,自己也是公主,光是当过皇帝的近亲就好几位,哪会上赶着去攀这远亲?
纪延朗当然也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觉得若何仁铨主动攀亲,两家能以亲戚长相往来,对纪家并非坏事——他们家在本朝的根基还是太浅了。
不过这也不急,还是要看何国丈的意思。
用过晚饭,两夫妻回房,小别十余日,自是胜新婚,足足闹腾了一个时辰才睡下。
纪延朗这次离家,方盈不同以往,还真有些惦记,自己在房里时,也总觉得少了个说话的人,但他一回家就这么折腾,弄得她早上起来还有些疼,那点小别重聚的喜悦,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纪延朗自知理亏,趁着营里给他放两日假,到处去搜罗消暑开胃的吃食,回来哄方盈。
但他这人,白日是白日,做小伏低怎么哄都行,到了夜里,又是另一回事。
嘴里说着“我轻轻的”,到了紧要关头又不管不顾,方盈说疼,也不缓着来,气得方盈当晚就要跟他分床睡。
“好娘子,就饶我这一回,我实在想你想得狠了。”纪延朗抱住方盈讨饶。
“想我?就是这么想的?头一回听说,只顾自己快活,折磨得别人痛楚不堪,竟是因‘想得狠了’。”方盈冷笑,“我看你不是想我,就是想这档子事罢了。”
纪延朗有点困了,随口答:“一回事,好了,别生气……”
方盈一下推开他:“这怎么是一回事?想做这档子事,同谁不行?明日给你安排个通房,随你怎么折腾,只别来折磨我。”
终于看出方盈是真生气的纪延朗愣了一下,才凑过去小声问:“真疼得很了?”
方盈又推开他,怒道:“不然呢?我逗着你玩呢?”
“啊……我以为……”纪延朗挠挠头,认错道,“对不住,我没以为真的很疼。”
方盈哪肯信,冷笑反问:“没以为真的很疼?那你的意思就是我假装很疼了?我为何要如此?”说疼不但换不来他温存体贴,还只会变本加厉,她疯了才会故意假装。
“我以为是闺房……”纪延朗“情/趣”二字都到了舌尖了,终于觉出这理由不太像话,赶紧咽回去,一时却想不出别的话接。
方盈瞧着他神态,狐疑道:“闺房什么?”
“呃,没什么,总之是我的错。”纪延朗拉起妻子的手,低声哄道,“我这次真的知道了,以后绝不再犯,不早了……”
方盈却忽然想明白了,“你不会以为我那是在同你调/笑吧?”
纪延朗:“……”
“还真是?”方盈只觉匪夷所思,甩开他手问,“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才会让你这么想啊?”
这会儿纪延朗自己也有些糊涂了。
以他对方盈的了解,方盈确实不是那种娇娇柔柔、碰一下就喊疼的闺阁女儿,如果不是真的很疼,以她的脾气,宁可忍着也不会喊出声。
但方才他魂儿在天上飘着的时候,又确实认定她就像男人们酒醉时说得那样,欲拒还迎,嘴里嚷着疼,实则想要男人来得更勇猛些。
这些话在心里拐了两个弯儿,纪延朗才臊眉耷眼道:“我只是以为床笫之间,你会不同……”
“那你就错了。”
方盈不再理他,扬声叫立春拿竹席给她铺在外间榻上,自个出去睡了。
纪延朗看她在气头上,时辰也确实晚了,没再纠缠,也躺下睡了。
两个主子夜里吵嘴,还分房睡的,早上起来,侍女们难免都小心翼翼。
纪延朗早起练完拳脚,察觉院里格外安静,进房便冲正洗脸的方盈笑道:“咱们两个还没如何呢,倒把她们吓得够呛,院里连点声儿都听不见了。”
方盈本来不想理他,但擦干脸,左右看看,侍女确实都跟鹌鹑似的,缩着个脖子,就说:“可不是,还没如何呢,她们脸上先带出来了。行了,都精神着些,别颓丧个脸出去,闹得阖府都知道了。”
侍女们齐声应是,比先前放开了些,但还是不敢如常说笑。
纪延朗知道此事还没过去,在去母亲房里用早饭的路上,便与方盈道:“昨夜之事,我真的知错了……”
“你这时候说这个做什么?”青天白日的,又是在外面,方盈很是羞恼。
“好好好,不说,那待会儿回房,我们再好好谈一谈,可好?”纪延朗本来就是想和她说此事,“我有些事可能过于想当然,趁此机会,咱们都谈开了,我才好改嘛。”
方盈不太相信他真能改,但能把圆房以来对他的不满说一说也是好的,就答应了:“等我处置过家务。”
于是一个时辰之后,两夫妻打发了下人,坐在房中,隔着一张小几正面对谈。
纪延朗先开口,又认了一回错,并表态以后绝不再犯,否则任方盈处置。
“行,这是你说的,我可记下了。”
“我说的。”纪延朗强调一遍,接着说,“我还有哪里不好,令你不适,你也都说说。”
“那我可就直说了,你不能生气。”
“我生什么气啊?”纪延朗笑道,“你尽管说。”
方盈端起茶杯喝一口茶:“第一手劲太大。”她也不多话,只把袖子一撸,让他看自己臂弯淤青。
“……”纪延朗真没觉得自己使劲握过她手臂,怎么会有淤青?
方盈已接着说:“这是前天晚上掐的。”她不等纪延朗回话,接着说,“第二,总拿牙咬人,你要是觉得咬不疼,先自己咬自己试试。”
纪延朗:“……”
房/事上也就这两点,方盈接着说睡姿,“也不知你是不是梦里在打仗,不是手抡过来,就是腿砸上身,还总是拼命往我这里挤,我说换我睡外面,你又不肯。”
“……”纪延朗面上挂不住,勉强应道,“好,我知道了。说完不好的地方,也说说好的吧,如此我才能知道怎么改。”
方盈没准备这个,一时沉默。
纪延朗:“……我就一点儿做得好的地方都没有吗?”他忍不住抬手按着小几,凑到方盈跟前,“总不可能圆房到现在,一回让你舒服快活的时候,都没有吧?”
“……”还真没有,但这话不好直说,方盈想了想,反问,“这事不是本来就只有男子才觉得舒服快活么?”
纪延朗:“……”——
作者有话说:应该推时间线的,但房事也很重要,早点改进,夫妻关系才能更和谐嘛~
女尊新文《我在女尊文养替身(穿书)》已经开啦,目前发了七章,感兴趣的可以从专栏过去看看哦~
感谢在2022-03-2522:02:08~2022-04-1121:07: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初夏闲桔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纪延朗颇受打击,他一直觉得圆房以来,夫妻燕好、闺房谐乐,怎么也想不到方盈居然当面承认,她连一回快活的时候都没有!
他起初不愿相信,觉得方盈就是跟他赌气才这样说,但从家里出去,自己在外面走了一圈冷静下来后,反复回想,确实没想出有哪一回她是快活的。
纪延朗从未细思过,只理所当然以为她是出于女子的矜持羞涩,哪怕快活也忍着,不肯表露出来。
竟是如此。
而且她竟理所当然地说,本来就只有男子才觉得房事舒服快活,纪延朗不由苦笑,她难道不知交-欢、欢-好、欢-合,这些词都有同一个意思么?如果此事当真只有一方快活,怎么称得上交-欢、欢-好、欢-合?
不行,知耻而后勇,他得让方盈也快活起来才行。
这一晚纪延朗让方盈在里间床上好好睡,他睡在了临窗炕上——这时节不烧火炕,是凉的,虽然硬一些,但睡着还挺舒服。
第二日销假回营里当值,他抽个空,找营里最花花肠子的兄弟聊了一会儿,散值后,又去寻他那些幼年玩伴一起吃酒,天都黑了才回到家。
纪延朗酒喝得不多,但身上难免有酒气,再混着一身的汗味,自己都觉不好闻,先去冲洗过,换上洁净中衣,才打发侍女出去,坐下来跟方盈说话。
“我仔细想过了,从前确实是我只顾自己,不够体贴,闺房之内也不懂得取悦于你……”纪延朗声音压低,语气正经得仿佛在谈什么大事,“我愿意改,但要琴瑟调和,单只我改还不够。”
方盈听这话音,就知道后面没好事,干脆问道:“你待如何?”
“不是我待如何……”纪延朗把手心里攥着的东西,在灯下展开来给她看,“是你我一起。”
方盈先前瞧见他手里攥着东西,露出一角,像是绢帕,这会儿往灯下一放,上面赤-条条的一男一女纤毫毕现,才知道竟是圆房前双嬷嬷给的那种绢画!
纪延朗一直留意她神色,见她眼睛瞪圆、眉头皱起,抢先说道:“不许急啊,咱们谈的可是阴阳和合、繁衍子嗣的大事,得如同前番钻研孕产之事一样,不要讳言,更不必羞涩。”
“……”他这么一说,还不好反驳了,毕竟两件事真有因果联系,方盈只好强装无事道,“谁急了?你还没说正题呢,到底要如何?”
纪延朗把绢画往怀里一塞,一手端起灯,一手牵住她:“咱们进去说去。”
立春听见动静,探头看了一眼,见两位主子进内室了,便想走进去将剩下的灯吹熄,不料刚走两步,就听娘子说:“不行!”
她脚步一顿,犹豫是不是该退出去,里面六郎含糊说了句什么,娘子没吭声,立春便放心进去,先吹灭了榻边落地烛台上的蜡烛。
“啊……”内室忽然又传来娘子的惊呼声,立春估摸着是六郎又在浑闹,不敢多留,将另一支蜡烛也吹熄后,便溜了出去。
纪延朗今晚还真没有浑闹,他只是照着画上画的、还有兄弟们说的,试着让方盈
快活起来。
可惜没有成功。
但不要紧,这才第一回,他不得要领,她也有些羞涩扭捏,今日不成,明日换个法儿接着试,纪延朗不信自己战场上都能死里逃生回来,却不能在床笫之间让妻子快活。
方盈初时只当他还是面上过不去,想挽回颜面,才折腾这些,着实不太情愿,但他倒是真的再没弄疼她,还时常询问,不似从前那般冒失。
而且他那些令人羞恼的法子,她不受用,纪延朗也适可而止,收拾收拾就睡了,没非得行那周公之礼。
方盈渐渐便不那么抵触,加上纪延朗着意体贴,温柔许多,这般过了些日子,虽算不上得趣,到底是比从前好得多了。
在他们小夫妻折腾房中事这段时日,新皇后正式入主中宫,秦王和周从善、及两位公主的婚期,亦都定了下来。
莒国公府也很快来请期,双方商定腊月初六为婚期。纪四娘的嫁妆,李氏早就准备下了,如今只盯着打造家具便好,至于她本人,李氏还是让她跟着方盈和五嫂一起管家,偶尔亲自给她讲讲如何应对太婆婆和婆母这两重关系。
京中府中一时都十分安生,只有岳青娥怀着孕,随着暑气渐盛,睡得越来越不好,孕吐也有反复,方盈和纪延朗便出面把周从善介绍的御医请来看诊。
御医到岳青娥房里,还没诊脉就说:“房里太热了,这个时节不妨多放些冰山,孕妇体热,万一中暑,不是玩的。”诊完脉也没开方子,只建议若有透气好、凉爽些的楼阁,不妨换过去住。
“凉爽舒适了,自然就睡得香了。若食欲不佳,尽可多吃几颗蜜渍青梅,亦有止吐之效。”御医说完,还不忘安抚孕妇,“胎儿强健得很,只管放宽心思,好好保养,必能平安生产。”
送走御医,纪延朗陪着二哥纪延寿去回禀母亲,李氏听了御医的医嘱,先吩咐人去收拾水阁旁边的竹楼,而后教训儿子:“这都第三胎了,你怎么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别说她是双身子,就是个好人,这样天气,房里不放冰山,如何睡得着觉?”
纪延寿不敢吭声,老实听训。
“算了,这等事,你们男儿原指望不上。”李氏越想越生气,“也是我的错,就不该想着第三胎了,自个躲懒!”
说着站起身,要亲自去瞧瞧儿媳妇,纪延朗赶忙上前劝:“娘别急,您这会儿急匆匆地去了,二嫂如何心安?”
纪延寿也赶忙到母亲面前跪倒认错,又说外面太阳大,正热着,母亲千万不要生着气出去走一趟,万一中暑,都是他和岳青娥不孝所致。
“你少带二娘,要不孝也是你自个不孝。”李氏骂完二儿子,转头又教训小儿子,“你也给我长个教训,来日六娘有孕,你要有什么差错,看我饶不饶你?”
两兄弟见母亲真生气了,都老老实实答应,告退出去后,又让方盈来解劝。
“娘消消气。”方盈接过侍女手中纨扇,自己给婆母扇风,“要说此事,儿也有做得不到的地方。”
李氏奇道:“你有什么不到的地方?”一个弟媳妇,还没生育过。
“儿常去探望二嫂,早觉得她房中闷热,也问过两句,但就没想着回禀娘一声,实在是疏忽了。”
李氏一叹:“你哪里懂得这些?怕不是以为孕妇都这般过来的。”
“其实儿问过二嫂,二嫂说怀前面两胎时,耐不得热,房里是多放了冰山的,但生产时都有些不顺,尤其怀芷,二嫂就担心是不是当初受寒了……”
“唉,傻孩子。”李氏再次叹气,“我知道了,你去吧,瞧瞧竹楼那边收拾得如何,今日怕是来不及,明日叫你二嫂搬过去住。”
方盈答应一声,先去竹楼那边看过,叮嘱了一些事项,而后又去看岳青娥,安慰她说:“娘不是生气,就是心疼二嫂。”
岳青娥禁不住掉泪:“都是我自己犯傻,累得娘生气不说,你二伯也受了委屈……”
“……”这时候还想着丈夫受委屈呢,方盈劝道,“我倒没觉着二伯委屈,只是自责对二嫂关怀不够。”
好好哄了一阵,待岳青娥止住泪了,又问她竹楼可有什么特别需求,她好安排。
“也没什么,打扫干净就行,一应用具,自是还用我自个的。”
方盈见她没什么事了,告辞回房,却见纪延朗正坐在书房写字,有些稀奇:“我以为你还陪着二伯呢。”
“二哥有什么好陪的?”纪延朗一边写字一边说,“我得赶紧把御医说的都记下来,不然事情一多,耽搁了就该忘了。”
方盈走过去看,却见他写的不只是今日对二嫂的医嘱,还有其他一些孕期保养事宜,了然道:“你单独向御医请教了?”
“不是单独,二哥也在,这不是正好么?”第三胎了,依旧还有做得不对的地方,纪延朗把笔放到笔洗里,笑道,“二哥听得比我还专心呢。”
方盈禁不住一笑:“看来还是娘骂上几句才管用。”
纪延朗为兄长说话:“也不是,二嫂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定然是觉着房里诸事都不用二哥管,她才是一个贤妻。”
“那二伯就不管了?”方盈不爱听这话,“再说就算不管房里的琐事,至少也该关心二嫂这个人吧?二嫂睡不好、又反复孕吐,少说也得三四日了,才会给我们知道。”
“……”纪延朗反驳不了,干脆点头,“你说得对,我得劝劝二哥去,也多放些心思在二嫂身上。”
方盈看他一眼,他站起身,一本正经道:“为夫多谢娘子教诲。”
“呸。”
方盈啐他一口,去榻上坐着纳凉,纪延朗跟过去,两夫妻说了会儿闲话,到傍晚方盈又去竹楼,见已布置妥当,晚饭时便回禀了李氏。
第二日一早,李氏在岳青娥来问安时好好宽慰了一番,等下人把日常用品搬过去,又陪着去竹楼走了走,让儿媳妇好好安胎,不要多思多虑。
岳青娥在竹楼住了几日,脸色见好,睡得香了,孕吐亦渐渐止住,肚子也随着时光流逝,愈加显怀。
转眼到七月,交了立秋节气,汴京却仍闷热,岳青娥打算等出了伏天再搬回去,三房四房那边却因三郎四郎来信,要准备动身离京了——
作者有话说:深夜说点心里话,这篇文写得很困难,除了我自己近一年多个人状态不是很好外,一个很大的原因是,方盈的困境,也把我困住了。我每次写的时候,都觉得她好难啊,现实世界已经这样了,我为什么还要让我的女主这么难啊,一直困在那样一个世界里。
然后就也体会不到以前那种写作的快乐,自己又很想振作,所以思来想去,决定开个爽文,算是一种复健,找回写作的快乐,和以前那种状态。
目前来看,还挺有效的,不只新文写得快乐,对没有完结的这两篇文,也有启发,结局也想好了,只是走向结局的这段过程,还没有那么明确。
总之,一定会完结的~因为我还挺喜欢那个结局~
感谢在2022-04-1121:07:51~2022-05-2201:19: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vahgao12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三房四房这一去,是要在驻地安家的,因而虽以往多有龃龉,岳青娥跟方盈还是商量着要各送一份程仪。
“那么远的路,他们自家要带的物什已经不少,咱们索性省事,封点银子好了。”岳青娥道。
方盈也觉得拿钱最省事,点头同意,又问:“二嫂封多少?”二房是兄长,她和纪延朗最小,比照着二房减一等正好。
岳青娥却反问道:“娘给他们拿了多少?”
“娘没说,我也不好问,但我猜度着,五百到一千之间吧。”
岳青娥想了想,道:“那我一家封一百两吧,左右就是个意思。”
方盈笑道:“不少了。”又没分家,哪一房手里现钱都有限,二房本来就人口多开销大,岳青娥又要生第三胎,若非她陪嫁丰厚,恐怕一下子都拿不出二百两银子来。
“你们小,少拿一些,意思意思就行了。”岳青娥也怕妯娌手头不宽裕,又追一句,“你那里有现银吗?要不要我帮你换些回来?”
“多谢二嫂,我们有,年节攒的银锭子,都没动过。”方盈笑答,“那我再去同五嫂商量商量,别把她落下。”
“好,去吧。”
方盈找到五嫂高氏,最终商定她们两房都封八十两,而后回房跟纪延朗说了一声,等三房四房启程前一日,分别送去了安氏程氏房里。
晚上李氏设下家宴,为两房送行,安氏难得乖顺,既没有阴阳怪气,也不再明里暗里挤兑妯娌,还单独拉着方盈说了点儿掏心窝子的话。
散席后回到房中,方盈笑问纪延朗:“你猜方才三嫂同我说什么了?”
“说什么?跟你道歉,让你别记恨她?”
方盈道:“也有此意,但更主要是说,贺姨娘和四嫂前几日撺掇她,以她们小五郎才几个月大、受不得旅途劳累为由,先拖延着不走。”
本来孩子小,拖到明年孩子大些了再去,也不算什么过分的事,但三嫂竟然说是贺姨娘和四嫂撺掇她,那就有意思了,纪延朗笑问:“三嫂竟没答应?”
“嗯,三嫂说谁爱留谁留,她是不放心三伯一人在外驻边,定要携家带口过去与三伯团聚的。还说娘身边有咱们、有二伯二嫂五伯五嫂尽孝,她没什么不放心的,小五郎虽小,但还算壮实,一路坐车,并不妨事。”
“娘不是说,可先把孩子留下,大一些再送过去吗?”
“三嫂哪里肯?毕竟是庶子,万一在娘跟前养出情分来,让娘高看一眼,她心里能舒坦?”
纪延朗想想三嫂为人,嗤笑一声:“净想着这些。那她同你说这个做甚?是要跟贺姨娘和四房撇清干系?”
“应当是想让我学给娘听,当然最终就是撇清的意思。”方盈感叹一声,“虽说有些晚,但能明白过来,总比到现在还怀着异心、自己却不出头、一径怂恿旁人出来闹的强。”
纪延朗点头赞同,又问:“我怎么记得三嫂先前不乐意去来着?”
“是不太乐意,就连三伯信刚送到时,她都还满脸烦恼的样子,是回了趟娘家以后,态度全变了的,想来是听了娘家人的劝。”
“还好亲家明白事理。”
夫妻两个谈完此事,收拾收拾睡下。
第二日一早用过早饭,安氏程氏带着孩子们辞别李氏,方盈和五嫂高氏、纪四娘等女眷送到外院,看着她们上车出门,纪延朗则还要与五哥纪延辉一道,将嫂子们送出城去。
“今日这天气倒好,有些凉风吹着,没那么闷得慌。”五嫂高氏看一眼天,说道。
方盈点头:“越往北去,越凉爽,慢慢走,应也不会太辛苦。”
纪四娘左右看看,小声道:“五嫂六嫂可瞧见贺姨娘的眼睛了?”
“嗯,是没睡好么?”高氏问。
纪四娘摇头:“听说舍不得孩子们,抹眼泪到夜半才睡。”
方盈和五嫂对视一眼,都觉对这位无话可说,径去分派家务。
这两房人一走,府里立时少了许多事——他们那两处院子,都自己留了人看着,不用旁人管,所以方盈她们很快就处置完家事散了。
到午后,方盈睡了一会儿起来,觉得坐着还是发懒,便起来练了会儿字,而后看着太阳没那么大了,才往正院去,陪李氏说话,顺便把安氏那番话学了。
“糊涂人就爱起些糊涂心思。”李氏不甚在意,只评价这么一句,“不过三娘倒是有长进,虽然不大多。”
她本来打算先留下刘氏生的那孩子,等过了年,她往丈夫驻地去时,再把孩子带上,让人送去三郎夫妇身边,谁知安氏不肯,还找了一堆借口来搪塞,李氏早对她们冷了心,干脆便也撂开手不管了。
如今府里只剩下一个贺姨娘,她自己没长脑子,无人撺掇,想不老实也闹不出什么事。
不过多少还是要敲打一二,李氏吩咐道:“厨房那头,你再看得严一些,无论谁,要了份例以外的东西,都叫她们自己拿钱,否则事后对账对不上,谁给的东西,谁来填补。”
“是。”
方盈出了正院,依样吩咐下去,没两天贺姨娘就跑去纪四娘生母江姨娘那里闹了一通,说四娘看她没人撑腰了就欺负克扣她,单独要个汤,厨房都不给做。
李氏听闻此事,只打发福嬷嬷过去,将贺姨娘“送”回房中,教训几句,而后令其禁足七日思过,不许出门。
贺姨娘自此服服帖帖。
方盈闲下来,回味一下三房四房走后这些天,忍不住跟立春说:“你觉不觉着,这段日子过得格外舒心?”
立春连连点头:“奴婢早想说了。”以前来回办事,总有许多眼睛盯着,虽说问心无愧,但总是不大舒服,如今那两房人一走,盯着的眼睛少了一多半,自是轻快无比。
方盈也多得了些闲暇,不但和纪延朗又去坐船游了汴河,还跟周从善约了一次相国寺吃斋。
谁知好日子还没过几天,胡人大军再次来犯的消息就传到京城。
“此番果然是冲雁门而来,娘尽管放宽心,咱们早有部署、以逸待劳,必能打得他们落荒而逃。”纪延朗怕母亲忧虑,语气格外轻松道。
李氏摇头:“打仗的事我不操心,只挂心你嫂嫂和侄儿们,不知行到哪里了?”
“他们走不快,这会儿至多行了一半吧。”又是女眷又是幼童,纪延朗算着八月初能到代州就不错。
“那还好,进退都算自如。”
纪延朗点头:“您放心,有老骆在,他会见机行事的。”
老骆原是给纪光庭牵马的亲兵,因在战阵中伤了腿,没法再上战场,纪光庭就做主给他娶了妻,还让他留在府中统领护院。
此番两房女眷带着孩子往西北去,纪延朗兄弟三个都有官职,无法相送,只好托了她们俩的娘家兄弟,再叫老骆多带护院护送。
李氏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倒是方盈回房后问纪延朗:“你方才是哄咱娘,还是真觉得此战万无一失?”
“万无一失不敢说,但胜算确实很大,放心吧。”纪延朗笑嘻嘻凑近她跟前,“一会儿再试试昨晚那……”
方盈瞪他一眼,纪延朗停住没说下去,却眼尖地看到妻子红了双颊,并无不悦之意,到就寝时,便放开手脚,与她又试了昨夜那法儿。
果然这回她比昨夜还情动,甚至一度忍不住轻吟出声,纪延朗听了只觉魂飞天外,快活到极点。
事毕两人都出了一身汗,不得不叫侍女送水进来擦洗,待到再回床上躺下时,方盈已经累极困极,纪延朗却贴过来问:“今日可快活了吧?”
方盈装睡不理他,纪延朗低笑一声,在她唇上轻轻一吻,也躺下睡了。
这晚之后,方盈自己没觉得如何,纪延朗却渐渐觉出两人间比从前亲密,连方盈看他的目光都更添柔情,他颇受鼓舞,一时在此事上又多花了些心思。
可惜没几日方盈月事就到了,纪延朗不得不跟着休养生息,以图再战。
也是在这时,雁门一战的捷报送到京中,消息传开,上上下下都松了口气。
此时暑气散尽、秋高气爽,正是出门游玩的好时候,李氏考虑到纪四娘腊月就要出嫁,以后为人妇必不如在家自在,便张罗着一家人出门秋游,让女眷们也松散一日。
大伙听闻此事,人人欢喜,只有岳青娥肚子大了、行动不便,说不去吧,怕扫婆母的兴,说去吧,又担心路上坐轿颠簸,有个什么闪
失。
她心里发愁,不好跟旁人说,便告诉了方盈。
方盈安抚了她一番,过后跟李氏回禀此事道:“二嫂怕扫您的兴,儿说您再不会为这个觉得扫兴的,反而大伙出去游玩,单留二嫂在家,才要觉得过意不去呢。”
“这孩子。”李氏一叹,“我本来觉着她如今怀胎五月左右,胎儿稳了,肚子却没太大,正可以出去散散心的。罢了,她既然忧虑,那还不如不去,到时让你二伯留在府中,好好陪陪她吧。”
方盈把前半截话省略,只告诉岳青娥最后一句:“娘说让二伯留在府中好好陪你,一切只管以你高兴为要。”
岳青娥这才安心。
于是七月二十九这日,李氏带着两个亲孙女,五房夫妇带着孩子,方盈纪延朗还有纪四娘,一家人再去繁台秋游。
这一回来的人少了一半,事情自是少了许多,方盈月事也已完毕,终于真正游玩一回,高高兴兴出来,欢欢喜喜回家。
进了八月,中秋便近在眼前,各处姻亲要备节礼,府中也要提前备下节令食物、各种装饰,方盈忙碌许多,心里却还惦记一件事——周从善二十八日就要与秦王大婚,她的添妆礼却还没有着落——
作者有话说:想7月份更一章,但是写太慢,拖到今天这个历史时刻了……
第94章
闺中姐妹添妆,不外乎金银首饰之类。
方盈自己的首饰,寻常的拿不出手,名贵的都是李氏所赐,外面银楼一时也找不到合意的,眼看吉日临近,方盈别无他法,只好去寻李氏求助。
“我这里倒有一样东西。”李氏听完方盈来意,带着她转去东里间,一指榻旁高几,“你瞧这架桌屏如何?可合她喜好?”
方盈走到近前,见那桌屏以雕刻凤穿牡丹的紫檀木为框,中间嵌纱,纱上绘着鸾凤和鸣,两鸟尾部皆以翠羽螺钿为饰,灿烂夺目,眼目亦光华流转,仿若活的一般,细看却是各镶了一粒琥珀。
“这太贵重了吧?”方盈一边看一边感叹,“连边上花儿都画得跟真的似的。”
李氏笑道:“这原是蜀中一个有名的画家陈征古画的。你外祖母有一阵喜欢他的画,便有人在你外祖母寿辰时进了这架桌屏,但你外祖母喜欢的是画,这桌屏装饰名贵,却遮了画作,属实舍本逐末,有附庸风雅之嫌,便一天也没摆过,最后给我做了嫁妆。”
“既是娘的嫁妆,那更……”
李氏知道方盈要说什么,接过话道:“我的嫁妆多着,这一件要不是近来给四娘拢嫁妆翻出来了,还不知要在箱笼里放多久。说来也是它运数到了,逢上周王妃的喜事,不但从此得见天日,还得遇一位贵不可言的新主人。”
她说得诙谐风趣,这桌屏又确实适合送给周从善,方盈没再推辞,俯身拜谢婆母。
李氏嘱咐她送添妆礼时不必提及自己,“这是你们小姐妹间的往来,咱们家同周家另外走礼。”
“是,儿明白。”方盈应声。
“待会我叫她们把东西装好,再送去你房里。”
方盈又陪李氏说了会家常,方告退回房。
她去了一桩心事,心绪颇佳,纪延朗回到家,只往她脸上打量一眼,就问:“今日有什么好事吗?这么高兴。”
方盈摸摸自己脸:“我高兴吗?”
“你自己没觉着高兴吗?”纪延朗失笑,“还伸手摸,要不要拿镜子给你照?”
方盈斜他一眼:“没有,哪来的好事?”
“哦,我知道了……”纪延朗拉长声音,嬉笑道,“是见我回来高兴的。”
方盈不理他,推他去内室换衣裳,恰在这时,侍女进来回报,说夫人给娘子的东西送来了,方盈忙让她们把东西搬进来,暂时先放到东次间去。
“什么东西啊?这么大一件?”纪延朗好奇。
“给周妹妹的添妆礼。”方盈等抬箱子的婆子出去后,解释道,“我这些日子一直为这事发愁,实在寻不着合意的礼物,今日便厚着脸皮去求了娘。”
纪延朗惊讶:“你一直为这个发愁?怎么没同我说?”
“我没同你说吗?”
“没有,一句都没提过。”
方盈道:“同你说了又如何?还不是得去求娘。”
纪延朗觉得不对,“这不是求谁的事,而是你说你这些日子一直为此事发愁,却对我只字不提。”
“……”他竟然较真起来了,方盈心思一转,笑道,“我就那么一说,你还当真了。”
她伸出右手,食指和大拇指并在一处比划,“这些天来发的愁,拢共也就这一丁点儿而已。”
“可我刚才进门时,你高兴得不同寻常。”纪延朗把她手拉过来握住,“是为添妆礼有着落、去了一桩心事高兴的吧?”
方盈点头,叫侍女打开箱子,拉他过去瞧:“娘选的这件礼物太称心了,简直是十全十美。”
纪延朗凑近瞧了几眼,附和道:“确实,又雅致又贵重,意头也好。不过……”
方盈以为他胆大包天,要挑母亲的不是,谁知他接着说:“礼物特别称心,在你的高兴里应当也只能占上一半吧?”
这一茬还过不去了,方盈装傻:“啊?把我问糊涂了,怎么就只占一半了?”
纪延朗一眼就看出她是装糊涂,似笑非笑反问:“你怎么不问我另一半是什么?”
“……”明摆着的圈套,方盈可不想钻,“我哪有你说的那么高兴?还能分成两半。”
她说完就吩咐侍女把箱子盖上锁好,自己扭头回西里间去坐。
纪延朗被晾在原地,愣了一阵儿,始终没人来请他,只好自己跟着回去。
方盈见他还穿着官袍,吩咐细柳服侍郎君更衣,纪延朗见她坐着不动,也不与自己对视,脾气上来,冷声说了句“不用”,就自己进内室了。
立春走到方盈近前,刚要张口劝,方盈一个眼神过去,立春就合上了嘴,不敢出声。
她一向最得方盈信重,别的侍女见她都不敢劝,自也不敢多嘴,各找了事去做,只留立春在房中服侍。
内室里,纪延朗站在衣架子前等了一会儿,也没等来人,越发气闷。
自己换上家常袍子,纪延朗沉着脸出去,方盈除了吩咐立春上茶,半句话没有,他便也不吭声,两人就这么别扭着到了晚饭时分。
往正院去的路上,纪延朗一直等她主动开口——夫妻两个这点儿小别扭,总不好闹到母亲面前吧?
可方盈始终就落后他半步走着,一声也没出,纪延朗拉不下脸,自也不肯出言缓和,只愤愤地想:“看你待会儿到了娘面前,同不同我说话!”
方盈还真就没同他说话。
因为用不着,平常到了李氏面前,两人对话都不多,要么是纪延朗说些当值的见闻,要么李氏说几句家事,方盈旁边含笑听着就行。
他们夫妻早晚两顿都在李氏这里用饭,本就是为了孝顺陪伴母亲,谈天时自然以母亲为主,方盈心安理得坐着旁听,只在婆母问到她时,答上两句——其实这时若是纪延朗主动跟她搭话,她也是会答的,婆母面前,无论如何,她都不会驳夫君的颜面。
但纪延朗心里还在较劲
,等着方盈服软,先开口跟他说话,才肯就坡下驴,又怎么会主动搭话?
于是两人一路怎么沉默着来的,就怎么沉默着回去了。
李氏房中侍女丁香看着他们小夫妻出了院子,回身进去,同芳桂嘀咕:“这是闹别扭了吧?”
芳桂笑道:“夫人刚还同馥荷说呢,准是拌嘴了。”
李氏耳目聪明,听见她两个说话,当即吩咐馥荷:“去告诉她们,这事谁也别去问,更别多嘴去劝和。少年夫妻,拌个嘴,最怕有人多事劝解,没人劝,说不准当日就和好了,有人劝,反而更增事端。”
馥荷忙应声去传话。
另一头少年夫妻两个,还不知已经被母亲看穿,回房后各自找了事做,谁也不理谁。
到就寝前,方盈吩咐侍女铺床打水,纪延朗应变极快,将手上兵书一合,腾地起身,几步就进了内室。
“……”他这是怕她要分房睡,先抢进去占位子?方盈又好气又好笑,等热水打来,示意杏娘进去服侍纪延朗洗脚,自己则留在外间洗完了才进去。
纪延朗瞧见她进来了,暗自松一口气,面上却浑不在意似的,径自钻进被里躺下。
方盈也不理会,自去妆台前卸了钗环、擦了面脂,才不紧不慢地走到床边,脱鞋上去。
立春跟过来放了帐子,吹熄烛火,关门出去,外间灯光渐次暗下去,方盈翻个身,正要合眼睡去,纪延朗突地伸头过来,在耳边恨恨道:“你个小没良心的,还知道回头?”
“?”方盈愣了一下,才想起方才上床时,睡在外侧的纪延朗面朝里,她不想同他脸对着脸,就也面朝里躺下的,但想睡时,又忘了这回事,按着平日习惯翻过了身。
没想到让他当成台阶下来了,也罢,真让这事过了夜,反而不好收场。
方盈轻哼一声:“我怎么没良心了?给周妹妹备添妆礼,本来就是我们闺阁姐妹间的事,一时寻不到合意之物,我纵有些发愁,也不是多大的事,怎么就非要同你说了?”
“我就是要说这个,咱们是夫妻,事无大小一起分担,才是正理。若照你说的,不是大事就不用告诉我,咱俩一年到头能有几件事说?”
“……”他这番话怕不是早已想好的吧?方盈叫他噎住,一时答不上来。
这句话确实是纪延朗方才假装读兵书时就想好的,见她果然叫自己问住了,纪延朗乘胜追击:“况且你待周王妃,别人兴许不知,我怎会不知是如亲姐妹一般要紧在意的?”
方盈没出声,黑暗中,纪延朗看不清她神色,又解释一句:“我说这些,并不是挑你的理,只是想多帮你分担,就像先头你帮我分担烦忧一样。”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帮他分担,方盈就有话说了:“你那时候也不是自己同我说的啊,不都是我看出来了,好好问你,你才告诉我的么?”
纪延朗:“……”
好像还真是!
“咳咳,”他清清喉咙,掩饰尴尬,“我确实不及你细心,所以更要你多说给我听……”
“我事无巨细都说给你听,你不会烦么?”
“我怎么会烦?只要是你的事,我什么都想听,我在外面见着什么,也都想回来说给你听。”
纪延朗因她这句问话,不但胸中气闷一扫而空,还有些惭愧自己思虑不周:“是啊,她这般爱重我,就算平时不显,心里定然也同一般女子一样,唯恐不得丈夫欢心,我怎么还能因为此事同她怄气?”
忙掀开被子,钻进她被窝里去,将方盈揽在怀里,柔声道歉:“今日是我急躁,只想着你我应该无话不谈,忘了体谅你。但我也是真的想知道你在家都做了什么事,高兴的不高兴的,事无巨细,都想听你说。”
说到最后,纪延朗压低声音,凑近她耳畔:“这样就好像咱们一直在一处一样。”
他这番话说得着实情深意切,方盈听了,都不觉心弦一动——
作者有话说:好久不见~唉,这章断断续续写了很久,主要是想法和当初开文时完全不一样了,想写到文案上后半部分,有点难了
感谢在2022-08-0222:08:09~2022-10-3000:30: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心自在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第二日早上,和好的两人去李氏院里用饭,人都还没进门,院子里的侍女远远瞧见,就进去给夫人报信,说六郎六娘和好如初了。
李氏笑了笑:“这混账总算有些长进。”
待小两口进门,李氏冷眼瞧着,俩人恩爱更胜从前,一颗从儿子回来就隐隐悬着的心,终于稳稳落了地。
“这下府里是再没什么要我牵挂的了,等嫁了四娘,咱们就收拾收拾,跟郡公去镇州。”
李氏说这话时笑呵呵的,侍女们也都笑着答应,心里却都有些惊慌,很快就各自想办法把夫人的话传回了家。
夫人要随郡公去驻地,她们这些贴身侍女,肯定都是要跟着去的,镇州是边城,即便不打仗,日常起居定然也比京中艰苦。
可夫人都去了,侍女们自然也不敢说怕艰苦,而且往好处想,随着夫人去那边熬上几年,再回府中,资历可就不是留在府里的人能比的了。
但又不是谁都能熬得起,现在夫人院里一等侍女,馥荷都已经二十二了,芳桂和丁香小一些,明年也二十了,只有顶了馨梅出嫁后空缺进来的春麦正当年,十八岁。
四个侍女都是家生奴婢,父母都在府里当值,不同的是,馥荷从祖父祖母到父母都是夫人陪嫁,芳桂和丁香是夫人陪嫁和纪府管事通婚后出生的,春麦一家则是后买进府。
出身不同,选择定然也不同,李氏很想看看四个侍女怎么选,或者说,她们身后的家生奴婢们怎么选。
她有意纵容,这消息就传得飞快,隔日方盈也听说了,跟纪延朗嘀咕:“娘真的要嫁了四娘就走啊?我还以为大冬日的,冰天雪地,路上不好走,怎么也等明年春天才去呢。”
“不会就去吧?”纪延朗也很意外,“那时候二嫂还没生呢,娘能不等着看小孙子?”
“要不一会儿你问问。”
纪延朗失笑:“怎么这时候叫我问了?”
方盈不解释,只说:“你问,我在旁给你帮腔。”
“你呀,舍不得娘是不是?”
方盈确实舍不得,但她也知道这事以她一个小儿媳妇,没什么劝说的余地。
婆母和公公已经分居两地多年,如今公公驻边,一年难得回来两次,婆母上无尊长要侍奉,下无幼年子女须教养,也是该夫妻团聚了。
但,“我一想到娘真的去镇州了,就觉得心里没着没落的,万一府里遇上什么我和二嫂料理不了的难题,如何是好?”
纪延朗拉住她手,笑道:“你要这么说,娘准觉得她更该早去,才能让你和二嫂立起来。”
“所以你劝劝啊,就说你舍不得娘,你才回来,还没在娘跟前多尽孝心,请娘待到明年春天再去。”
“好好好,我去说。”
两人商量好了,去李氏院里用饭时,就一唱一和地提起此事。
“这话说的,我还没老呢,你想尽孝,有的是时光给你尽。”李氏笑骂儿子一句,看他想辩白,抬手制止,“我也想趁自个身子骨还硬朗,出去走走,要是能顺路去看看你外祖母出生地就更好了。”
李氏母亲生于太原,她自己却生于蜀中,这辈子到过的最北之地,就是他们此刻所在的东京城。
纪延朗和方盈听了这话,都知道再无可劝,但是终究不死心,“儿也
不是拦着您,只是四娘出嫁后,正是寒冬腊月,怕您一路过去辛苦,不如等过了年,冰雪消融,再向北去。”
“先预备着,到时再说。若是官家准你爹回来嫁女,我就同他一起去,若是你爹回不来,就等等。”
此言一出,纪延朗和方盈都不知该不该欢喜,他们自然希望父亲能回府,亲自主持四娘婚事,但这样一来,母亲肯定也就随父亲一道去镇州了。
李氏见两个孩子你看我我看你,好像都懵了,禁不住一笑:“行了,甭操心我的事。摆饭吧。”
两人只好收拾心思,陪母亲用饭,饭毕喝了茶,李氏让方盈先回去,叫纪延朗陪她往园子里走走,散步消食。
“娘,别的不说,二嫂还怀着身孕呢,您就真能放心不管?”纪延朗还不放弃,扶着母亲的手劝说。
“你二嫂都第三胎了,还用得着我在旁看着?再说我在,也不过就是帮你们定定心神罢了,你们都这么大了,也是成了家的人,不要想着事事依赖我。我生你的时候,家里哪有一个长辈?别说长辈,你爹都不在家。”
纪延朗:“……”
李氏往前踱了几步,示意侍女们退后一些,然后一边扶着幼子的手往前走,一边低声说:“我这回准备多带一些陪嫁下人去镇州,你回去先替我跟盈儿交代一句,府里有些管事,确实该下手整治了。”
“您是说?”
“你娘以前只是懒了,还没老糊涂。”李氏目光看向天际,“春日出游的事,我心里都记着,只是缺个时机,那时三房四房都在家里,我也不想叫她们看笑话。”
“您打算如何整治?”纪延朗立时兴致勃勃,他本来就觉得当日对那厨娘的处置太轻了。
李氏道:“有些有功且没有大错处的,我直接带到镇州去,年纪大的都叫他们荣养。以前跟三房四房掺合过的,都打发出去。剩下那些人要怎么用,你和盈儿找你二哥二嫂商量,我明日也会跟你二哥交代,现下你二嫂怀着身孕,只好叫盈儿多辛苦些。”
纪延朗道:“她倒不觉得做这些辛苦,左右我们也就是帮二哥二嫂跑跑腿。”
“你啊,”李氏摇头,“心里别光想着外头的事,盈儿虽然帮着你二嫂管家时日不短,但身边只有个立春,连个抹得过脸去和那些婆子吵架的人都没有,我不提,你就想不起来帮她物色两个?”
纪延朗一愣:“我,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以为她不要,还是我不给?”
纪延朗被问住了。
李氏瞥他一眼,叹道:“算了,这些你确实也是不懂,按理说,这种能为主子出面的,都该是陪嫁,就像我身边那几个嬷嬷,或是你嫂子们身边的管事娘子。”
纪延朗恍然大悟——方盈陪嫁只有两个侍女,他们院里上了年纪的婆子是母亲分过去的,以前他又生死不知,这些婆子当然不可能如陪嫁一般,为方盈效力。
“你不是在同你二哥张罗家塾的事么?外院管事,也多少都打过交道了,他们都是有妻有子的人,从中挑两个得力能干的年轻媳妇来帮衬盈儿,这还不轻而易举?”李氏看儿子傻乎乎的,终是出言指点。
“是,儿子记下了。”纪延朗颇感惭愧,“您看,还得是您,不然儿子光想着要待她好,却总是做不到点上,只能想出些吃喝玩乐之事。”
李氏哼道:“以后自己多动脑,别总指望你娘。”
纪延朗老老实实答应,回去先按下此事,只跟方盈说了母亲要借着去镇州整饬府中下人。
而后按着母亲教的,寻了外院两个给他办事特别牢靠的管事,说想给六娘挑人伺候,最好言语爽利、行事泼辣,还能忠心护主。
管事们听说有这机会,都很殷勤,刚过完中秋,便把人选送到了纪延朗院里。
也是到这时,纪延朗才跟方盈说明缘故:“以前是我考虑不周,这两个人你先用着,若不趁手,咱们再挑再换。”
说到这里,他偷笑道:“因着娘要去镇州,家里下人都有些慌,听说你这里缺人,不知道多少人抢破头想来。”
方盈见了两个年轻媳妇,听说以前都在府里当过差,说话也还算伶俐,就留下先用着。
她身边确实缺得力人手,以前觉得不过是帮二房管事,顺便在婆母面前积攒些功劳,凡事差不多就行。
但如今纪延朗回来了,他们早晚会有自己的孩子,李氏此番又隐隐有放权给她和岳青娥的意思——虽说这府邸是长子的,可眼瞧着分家的日子还早着,府里也不可能让二房独大,各处管事都换上二房的人——她确实也该做些打算,笼络些亲信下人。
“我就知道纪六郎绝想不到这些,果然我随便一套话,他就说了是我们夫人教他的。”方盈笑着告诉周从善。
这日已是八月二十五,还有三日周从善就要同秦王大婚,方盈提前带着礼物来给好友添妆,顺便说说知心话。
“你们夫人真是没得挑。”周从善一边赏玩桌屏,一边笑道,“不过纪六郎也不错,能这么快就把此事办好,显然是把你放在心里的。”
方盈道:“嗯,放是放了,就是放的吧……”
她一时想不出怎么说,周从善回头看好友一眼,笑问:“怎么?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方盈摇头:“我对他原没什么期望,也就谈不上不满意。就是觉着,他们这些满心天下大事的男子们,把人放进心里时,好像放的都不是地方。”
周从善没听明白:“不是地方是何意?”
“这么说吧,我们女子,把一个人放进心里,那肯定是事事为他想到前面,时时关心在意,喜怒哀乐都要掂量来去,是完完全全把这人放心里的。”
方盈单手支颐:“但男子就是……好比纪六郎,他觉着我以前在纪府过得不容易,现今他回来了,有他在,我只管享清福就好。”
周从善笑起来:“他这么天真吗?”
“……这是天真吗?”方盈放下手,摇头,“总之就是,他觉着这样是对我好,我就得听他的。再有像这次这事,他回府眼看满一年了,还是夫人说了,他才发觉我身边是缺人用的。”
周从善细想一回,点头:“还真是。这幸亏还是你们夫人提起,要是你自己说,他不说一句‘你怎么不早说’,都是好的。”
“我无论如何不能说的,夫人不提,那就等夫人去镇州了,我自己选两个人便是。”方盈说完,反过来劝道,“不过你不一样,你以后若是缺人使,或是别的什么,尽管都跟秦王要。”
“我知道。”
“还有,若秦王也跟纪六郎似的,以心疼你、怕你辛苦为由,不让你管事,也别听他的。”方盈压低声音,“咱们女子困在后宅,本就被蒙了眼睛耳朵了,要是再不管事,不通内外消息,岂不成了真瞎真聋?”
这些话,本来该母亲教她,周从善眼圈一红,握住好友的手:“我记下了,多谢姐姐。”
方盈用空着的那只手笼住她手,又低声告诉她些与丈夫相处的心得,两人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外间通报,又有近亲来拜见王妃,方盈才抱一抱好友,说:“我先回了,到吉日再来给你送嫁。”——
作者有话说:好久不见~挥手~
感谢在2022-10-3000:30:14~2023-02-0823:51: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vahgao6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方盈回到府中,先去见李氏,回报在周府的见闻:“……真的是门庭若市,轿厅都挤满了候见送礼的人,周夫人那儿忙着安顿从老家来的宗亲,一时顾不上。周妹妹那里倒还算清净,我们两个安安生生说了会儿话。”
“她可是王妃,一般人哪到得了她跟前?”李氏笑着说完,又问,“礼物她还喜欢吗?”
“喜欢得很。”方盈转述了周从善称赞桌屏的话,“还说以后都要摆在手边,时时赏玩。”
李氏笑道:“那是沾了你的光了,换成旁人送的,她就算喜欢,也未必真拿出来摆。”
方盈笑了笑,这倒是真的,周从善是什么出身,嫁的又是皇家,这种小摆件,定然只有摆不过来的。
她陪李氏又说了会儿话,才告退回房,换了家常衣裳,喝茶休息。
下晌纪延朗回家,一见方盈就兴冲冲地说:“官家下旨,秦王大婚与民同乐,从二十八到三十日,全城不宵禁,到时我带你外头玩去。”
“可你那日不是要随同秦王去迎亲?”方盈问。
“回来……”纪延朗话说一半,想起迎亲回去,定然要领宴喝喜酒,只能转了话音道,“若是太晚,咱们就二十九晚上出去。听说各地有名的百戏班子都进京了,到时定然热闹非凡。”
方盈听了,也很心动,笑着答应:“好啊。”
等晚饭时纪延朗又说给李氏听,问母亲想不想去瞧热闹。
“我都多大岁数的人了,还好这个热闹?”李氏斜儿子一眼,然后看向方盈,笑道,“你们去吧,这种热闹少有,你们年轻人多去瞧瞧。”
方盈笑着答应,第二天跟二嫂五嫂说了此事,岳青娥抚着隆起的腹部叹道:“我是去不了了,五弟妹没事,不妨叫五郎带你同去。”
高氏生性谨慎,闻言只浅笑道:“可惜五郎不爱热闹。”
其实方盈跟她们说起此事,就是想着万一五嫂也想去看热闹,她们可以商量着同去,但高氏都这么说了,她也不会多言,很快就说起别的家事。
二十八日转眼就到,纪延朗一早先去营里,方盈则盛装打扮,和高氏服侍婆母去周府道贺。
周府张灯结彩,各处门墙都挂上了红绸,门外街前亦是车马云集,还好她们到得算早,管事过去打过招呼,周府很快就清出道路,让她们一行先进去了。
下车进垂花门,见到周夫人,李氏先道喜,周夫人客气两句,请李氏上座,然后就冲方盈道:“王妃这会儿应当无事,六娘要不先去陪她说会儿话?”
“好啊,去吧。”李氏出面答应,“王妃这会儿估计也想有人说说话。”
方盈笑着答应,周夫人立刻命人引路,她福身告退,往外走时,听周夫人说:“旁人家,这会儿都有姐妹陪在身旁,可惜我们王妃没有年纪相仿的姐妹,幸亏六娘早早来了。”
是啊,方盈走出厅堂,看着外面湛蓝的天,心中轻轻一叹,周从善跟她一样,都是丧母长女,身边并无姐妹相扶,也就是她去,才能说上几句知心话。
方盈一路跟着侍女到了周从善院子,进房果然看到她一个人呆着。
“你可来了。”周从善起身拉住方盈双手,“我从用过早饭,就没事做,百无聊赖的。”
方盈笑道:“吉时未到,是要等的。”又说,“过来时看见嫁妆箱子都在院里摆好了。”
周从善点头,回头一指屋子里,“我惯用的东西,昨日就都收起来装箱了。”
“花钗翟衣都送来了吗?”
王妃大婚要着花钗服翟衣,这些都得宫中制好送过来。
周从善拉着她进内室去看:“也是昨日就送来了。”
这种东西可不敢轻动,方盈隔着两步打量两眼,问:“试过了?”
“嗯。”周从善对这些东西也不甚在意,拉着方盈到榻边坐下,低声说,“昨夜里,我梦见祖母了。”
方盈静静看着她,等她下文。
“祖母像在世时一样,坐在她房里,”周从善看一眼旁边放着的花钗翟衣,“我就穿戴着这些进去见她,她很高兴……”
方盈展开手臂,揽住好友肩膀,低声安慰:“太夫人一定在天上看着你呢。”
周从善没有说话,过了片刻,才又声音极低地说:“但我没有梦到过表哥,从这门婚事定下后,就再也没……他是不是怪我了?”
方盈收紧手臂,思索片刻才说:“我不知殿下为人,不敢妄自揣测,但你我都是母亲早逝,父亲再娶,以我母亲的性情,必然不会责怪我父亲。”
周从善想想记忆里母亲的性情,确实也不会责怪父亲再娶,但:“男子丧妻再娶,本就天经地义。”
“你这是苛责自己。”方盈松开手,往旁边略退开些许,看着好友的双眼,轻声问,“你是不是害怕呀?”
周从善垂下眼睫,挡住眸光,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方盈握住她的手:“当初纪六郎回家来,我们夫人想给我们补合卺礼,我也害怕的,你记得吧?”
周从善轻轻点头。
“我当时只想着要圆我们夫人的心愿,报答她的恩情,待到事到临头,挺一挺,再怕也都过去了。”
周从善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慢慢把头靠到方盈肩膀上。
方盈也没再开口,静静陪了好友一会儿,直到侍女来回报有至亲女眷拜见王妃,两人才出去堂中就座。
她一直在这里陪着周从善到午后,新人要沐浴梳妆了,才回去李氏身边。
等方盈再见到周从善时,她已经穿上翟衣,戴好花钗,只等秦王来迎亲了。
“王妃真美。”方盈笑着称赞。
房中还有旁人,周从善就只微微一笑。
方盈也不方便再说别的,很快退出去,跟着李氏入席坐下,没多久,就听见外面传报,说秦王还有两条街就到了。
她们只是宾客,不是近亲,不便也没有那么大地方近处观礼,就都留在宴客厅内,听着外面礼乐奏起,礼官一声声唱礼,直到夜色完全笼罩,周夫人才喜气洋洋地回到席上,说送走秦王和王妃了。
大家纷纷举杯祝贺,又吃了两巡喜酒,才相继告辞。
回去路上,远远听着街市那边熙攘喧闹,李氏命侍女撩开帘帷,张望一眼,笑道:“还真是热闹,也不知道六郎什么时候能回来?”
方盈明白婆母的意思,笑道:“我们说好了,今日太晚,就明日再去。”
李氏含笑点头,又同高氏说:“五娘想去,也只管跟五郎一同去玩,下次再有这样的热闹,就得等上元节了。”
“多谢母亲。”高氏含笑欠身。
回到府中,李氏不让两个儿媳送,说天晚了,各自回房就好。
方盈回去房中,已是戌初三刻,纪延朗还没回府,她估摸着今晚肯定不会去了,就换了衣裳,洗了手脸,正准备泡一泡脚,纪延朗回来了。
“哎,你都洗好了?我还想接你出去走走呢。”他一进门就说。
方盈笑道:“我也不知你几时回来,看着挺晚了,就先洗了。明日再去吧。”
纪延朗一叹:“我就知道八成今日去不了了……”他把背在身后的手亮出来,指间提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油纸包,“席上没吃饱吧?”
“什么东西?”方盈笑问。
纪延朗放到她面前,示意她打开,“我也没吃饱,殿下和王妃进宫朝见官家皇后,我们在开封府光喝酒了。”说着叫侍女去厨房,看有什么现成填肚子的,弄些吃的来。
方盈拆开油纸包,里面竟是一包撕成块状、香气扑鼻的肥鸡肉。
“我路过,闻见这家摊档香气诱人,过去尝了一块,想着你肯定喜欢,就买了一包,快尝尝。”纪延朗边说边在另一边坐下。
方盈看他一副非要看自己吃进嘴里的架势,就笑着挑了一块肉,“唔,确实香,肉很鲜嫩。”
纪延朗满意了,“有点咸,你先少吃两块,等会她们就送来饭食了。”
他说着起身进内室把官袍换下,方盈让侍女打水过来,服侍他洗手洗脸,纪延朗却不用,自己洗完了,又坐回方盈对面,问她在周府的见闻。
不一时厨房送了汤面来,两人就着面吃了肥鸡肉,吃完都觉得不能就这么睡,怕积食,又对坐说了好一阵闲话,才进房就寝。
第二日纪延朗也不等晚上,散值回来,同李氏打过招呼,换下官袍,就带着方盈出门。
“秋色宜人,咱们先到处走走,累了就找地方用饭,吃完天也黑了,百戏也该演了。”纪延朗兴致勃勃。
方盈很少在这个时辰出家门,沿着汴河闲逛时,看金乌西垂,在河面上洒下一片赤色波光,不由想起一句诗:“
原来这就是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纪延朗不爱背诗文,当下笑道:“原来背诗也有好处,赏景时念出来,确实不同,像我,想不起什么诗,便只能说一句‘好景’罢了。”
“现在知道娘的苦心了吧?”
“知道了,知道了。”纪延朗连连点头,“等咱们生了儿女,我一定好好看着他们读书背诗。”
方盈:“……”
好好的出来游玩,说这么扫兴的事做甚?!——
作者有话说:诗出自白居易《暮江吟》
大家久等了,这个月本来打算复更的,还特意去了趟开封找灵感,谁知道回家就开始发低烧,开始以为是阳了,但抗原核酸都是阴,也没别的症状,持续低烧了8天,查血也没啥问题,真的无语了……
第97章
暮色四合,灯笼高挂,照得街市上亮如白昼,纪延朗拉着方盈,哪里人多往哪里去,先看了一回壮汉角力,接着又去瞧吐火饮剑、翻筋斗钻火圈。
方盈难得出门看百戏,开始倒还兴致勃勃,但后来人群愈加拥挤,火圈不停冒黑烟,呛得人喉咙不适,她就拉一拉纪延朗,说:“那边好像有人唱曲。”
纪延朗侧头听了听,叫侍从们前面开路,自己展臂护着她,穿过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往外走。
深秋的夜晚本已有了凉意,但围着看钻火圈的人着实不少,方盈又穿着披风,不但不觉得冷,还有些汗意。
直到走出人群,才有凉凉夜风迎面吹来,将鼻间萦绕的烟气涤荡一空,方盈精神亦为之一振:“好像唱得还挺好听。”
纪延朗仗着身量高,伸长脖子往琵琶声传来的方向张望,“嗯,那边人也不少。”
他转头吩咐从人,先过去看看周围食肆有没有空桌,想带方盈进去坐,让她歇歇脚,也不用再在人群里挤进挤出。
“那边有桂花糖糕,买一包吃吧?”纪延朗指指前方,问方盈。
“好啊。”
方盈一点头,立刻有从人去买,纪延朗牵着她手,慢慢往前走。
“你觉不觉着,这情形似曾相识,好像经历过似的?”他忽然问。
方盈摇头:“上元节还在打仗,你不在家,我们也没出门,何曾……”
纪延朗见她当真了,笑道:“那便是梦里梦见过吧?我总觉着这街上的热闹情形,好像见过……”
他话说一半,买桂花糖糕的从人回来,纪延朗伸手接过糖糕,正待递给方盈,斜刺里忽然窜出一个孩子,从人们怕冲撞主子,齐齐伸手去拦。
“这谁家的孩子……啊!”捉到孩子的从人痛呼一声,接着斥道,“哪来的野孩子,怎么咬人?”
方盈看那孩子头上扎了小辫,系着红绳,是个女孩,忙叫随她出门的年轻仆妇:“你去好好问问,别吓着孩子。”
这仆妇正是纪延朗前阵子帮她挑的年轻媳妇中的一个,原在府里做过婢女,后来到了年纪,府里做主配了小厮。
方盈问了她名字叫麦草,觉得没什么不好,便依旧这么叫她。
那孩子咬了人,就要继续跑,但街上人多,纪府侍从又都拦在她跟前,她跑不出去,只能乱撞,忍不住大哭起来。
麦草快走两步过去,蹲到孩子跟前,柔声哄劝。
“不太对劲。”纪延朗目光四处梭巡,口中对方盈说道,“这孩子细皮嫩肉的,衣裳也齐整,不像乞儿,哭闹这么一阵了,还没有大人寻来。”
“人多走丢了吧?”方盈猜测。
纪延朗道:“只是走丢,不至于见人就咬。”他牵着方盈走到那孩子跟前,“可问出什么了?”
麦草忙回道:“应当是走丢遇见坏人了。”
纪延朗先命人去找巡夜的兵丁,接着让麦草试着问孩子记不记得家住哪里。
那孩子本来哭声已经小了,一见纪延朗过来,又害怕得大哭。
方盈看麦草哄不好,就跟纪延朗要过桂花糖糕,让他先退开,自己拿出一块糖糕,也蹲下去,把糖糕送到小女孩跟前。
“吃不吃糖糕?刚买的,又香又软。”
小女孩停了哭声,抽噎着看看糖糕,看看方盈,一副想吃又不敢的样子。
方盈看这孩子大约四五岁,脸蛋圆圆的,擦眼泪的小手上还有肉窝窝,显然是被疼爱着养大的孩子。
她把糖糕拿回来,送进嘴里咬了一口,一边吃一边赞叹:“嗯,真甜,桂花味的。”
小女孩泪汪汪看着她,一时忘了哭,方盈把糖糕都塞进口中,又拿一块,递给小女孩,“你尝尝。”
小女孩犹豫着看看麦草,麦草鼓励道:“吃吧,这是我们娘子,天底下最好的人。”
方盈看孩子终于伸出手,笑着把糖糕塞进她手心,问道:“你叫什么呀?”
“秀儿。”小女孩攥着糖糕,软软答道。
“秀儿,你知不知道家住在哪里啊?谁带你出来的?”方盈也放软声调问。
小女孩又开始哽咽:“娘,我要娘。”
“让这个婶婶抱着你去找娘,好不好?”方盈指指麦草。
麦草有个两岁多的女儿,身上大约有为人母的气息,小女孩比较愿意亲近她,点了点头。
方盈让麦草抱起秀儿,自己也扶着立春的手站起身,看秀儿哭得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又抽了绢帕给她细细擦拭干净。
“吃糖糕吧,这里还有一包呢,都给你吃。”
秀儿被安抚住,听话地咬一口糖糕,吃到甜味,终于不再哭了。
但是她实在太小,说不清家住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认不得回去的路,问急了就又哭着要找娘亲。
好在巡街的兵丁很快过来,给纪延朗行礼之后,说今日丢了孩子的人家着实不少,有许多都是叫拐子蓄意拐走的,他们人手不够,街上又过于拥挤,抓都不好抓。
纪延朗就怀疑这孩子是叫人拐走的,所以才见着成年男子就害怕,还张口咬人,但这孩子一看他和兵士过去,就把脸埋进麦草怀里,不敢说话,什么也问不出来。
兵士来的路上就打听了,知道纪指挥是带女眷出来游玩,偶然碰上这个孩子,见状便说不如他们先带孩子回去,等孩子的父母来找。
按理确实该这么办,纪延朗看向方盈。
方盈却担心孩子害怕,犹豫道:“要不让麦草陪着……”
话才说一半,远处忽然传来女子撕心裂肺的喊声,街上本来十分喧闹,各种声响交杂在一起,他们彼此说话都要站得近了,才能听清楚,但这一声实在尖锐高亢,众人都被这声喊吸引,连演百戏的都停下来,循声望去。
嘈杂街市突然静了一静,第二声喊便在这时传来,方盈没听清喊的什么,但这声喊中满含锥心之痛,听得人心都跟着颤了颤。
麦草怀里的秀儿却在这时挣了挣,叫道:“娘!”
方盈回头看她:“是你娘吗?”
“娘,我要娘……”秀儿挣扎着要下地。
“说不定真是秀儿的亲娘找来了。”方盈让麦草放下孩子,转头跟纪延朗商量,多打发一个从人,与麦草一块带孩子去寻人。
纪延朗点了一个亲随,又请兵士一道,带着麦草和秀儿往喊声传来的方向找找看。
“走吧。”纪延朗拉住方盈的手,“咱们找地方坐下歇歇。”
方盈点头,跟着他走,心里却还在想那两声喊,忍不住说:“要真是秀儿的娘就好了。”
“即便这个不是,只要孩子父母在寻她,总能找到的。”纪延朗以为她担心那小女孩,安慰道。
方盈却摇头:“我是说,若真是秀儿的娘,这世上就能少一个伤心人了。”
纪延朗愣了愣,才点头:“是啊。”
两人牵着手,默默走了一段,前面琵琶声响,又唱起曲来。
先前打发过去的从人已订下空桌,迎上来,引着夫妻二人进去食肆坐下。
他们随便点了些吃食,立春要了热水,用自带的茶叶泡了两杯茶。
方盈捧起茶杯,听着外面这会儿唱的是五更调,问纪延朗:“不是说有演参军戏的么?咱们一路过来,怎没瞧见?”
“我叫他们找找去。”纪延朗叫了个随从,吩咐一声,随从领命去了。
参军戏是一种滑稽戏,方盈小的时候看过好几次,出嫁了反而再没看过——这种滑稽戏,难免有些言辞不雅,是不会在高门女眷跟前演的。
纪延朗的心思却没在这上头,他一直在回想方盈那句“这世上就能少一个伤心人了”——这话初听是说那喊声凄厉的女子,但
细细一想,又何尝不是说她自己?
想她当日嫁进纪府,他音讯全无、生死不知,平安归来的希望比今日找到走失的孩子还渺茫,她的伤心,必定只多不少。
那女子还能呼喊出来,方盈却只能自己憋着。
两年多来,七百多个日夜,也不知她怎么熬过来的。
方盈喝完杯中茶,放下杯子,转头要跟纪延朗说话,却见他呆呆望着自己,眼圈泛红,眸中柔情满溢,一时愣住。
“怎么?”纪延朗先回神,主动问道。
方盈心说我还想问你怎么呢——好端端坐着听曲,也没什么触景生情的事,怎么突然这副模样?
但这食肆里人挤人,下人都挨得很近,有些话不便说,方盈只道:“我们还去看参军戏的话,回府是不是就太晚了?”
“晚一点也没什么,娘都说了,叫咱们玩得尽兴了再回。”
纪延朗本来就想带她玩尽兴了再回府,这会儿心里又格外疼惜她,更觉今晚非得看上参军戏不可。
但出去找的随从还没回转,麦草等人先回来复命了。
“找到了?”方盈看秀儿没跟回来,不等她回话,先问道。
“找到了。”麦草笑着答话,“秀儿的娘就在前面那条街上,奴婢等刚转过去,就遇上了。”
纪延朗问:“是那个喊叫的人么?”
麦草摇头:“不是,喊叫的是另一个有些疯癫的妇人。”
他们找过去的时候,那妇人已被家人带走,并没瞧见,但听人议论,说这妇人也是可怜,嫁了两回,第一任丈夫死于战阵,再嫁后好不容易生了个孩儿,养到四岁,被丈夫带着出去看花灯,不小心走失,至今没找回来。
“听说自那之后,已经疯癫了三四年,平日都锁在家中不让出来的,今日不知怎么……”
麦草说到这里,看六郎和娘子脸色都沉下来,忙说回秀儿:“不过她这一闹,无心中倒是办了好事,秀儿的娘也是听见动静找过来,才与奴婢等碰上的。”
方盈点点头:“找到了就好。”
“她们母女都吓坏了,抱在一起只是哭,官差提点她,说该来给娘子磕头,她也没听明白,抱着秀儿就要给奴婢磕头,把奴婢吓得,赶忙先回来了。”
方盈道:“磕什么头啊,咱们也没做什么,再说孩子都丢一回了,正该快些回家,让家里人都安心,再好好哄哄孩子。”
“娘子说的是。”
麦草回完话,去找参军戏的下人也回来了,说后街那头有演的,正演到热闹之处,围观的人很多。
纪延朗当即起身,带着方盈过去,寻了个二楼茶座,陪她坐下来看戏。
方盈有几年没看过参军戏,此时没了心事,看得格外高兴,笑个不停,到戏演完,坐车回府的时候,还忍不住跟纪延朗学俳优说的笑话。
纪延朗也捧场,不时跟她对词,逗得她又多笑了几回。
如此到车驾进府的时候,方盈还惊讶:“这么快就到了?”
“怎么?还没尽兴?”纪延朗笑问。
方盈摆手笑道:“我觉着好像才上车。”
纪延朗先下了车,回身把方盈扶下来,笑着说:“没尽兴,明日咱们再去。”
方盈脚落到实地,想缩回手,他却握得很紧,此时已经很晚,院里没几个人,她也就由着纪延朗,没再抽手,两人携手进了二门。
“累了么?”纪延朗看方盈不说话,便问道。
“嗯,好久没走过这么远的路,脚有些疼。”
“一会儿用热水泡泡脚,我再给你好好按按。”
方盈不信:“你?按脚?”
“啊,我按脚怎么了?你信不着么?”纪延朗玩笑道。
“不是信不着,是用不起。”方盈晃晃他牵着自己的手,“这握弓拿刀的手,给我按脚,岂不折煞我?”
“那是你高看这两只手了,”纪延朗笑道,“砍柴杀鱼、缝缝补补,早就什么都干过了。”
倒忘了这一茬,方盈顿了顿,正准备问起邓大婶母女,纪延朗忽然凑近她耳边接着说:“给你按脚,才是便宜它们了。”
“……”方盈实在忍不住,伸手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3-05-2201:25:44~2023-08-2217:21: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头脑和很高兴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vahgao18瓶;有头脑和很高兴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8章
回到房中,换了衣裳,打来热水泡过脚,纪延朗果真挽起袖子,将方盈一只脚置于膝上,给她按起脚来。
方盈泡脚的时候就有些困倦,这一躺下来,更觉眼皮沉重,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纪延朗还在那问按得重不重疼不疼,等了一瞬没回音,抬头看时,才发觉方盈已闭上眼睛,睡得熟了。
他不由失笑,轻轻放下她左脚,盖好锦被。
轻手轻脚绕到外侧,纪延朗待要吹灯,却见方盈双颊透红,睡颜安恬,心中不由柔情满溢,低头在她脸颊轻轻落下一吻,才吹熄灯烛,躺下睡了。
第二日休沐,两人起得迟了些,立春一面服侍方盈穿衣,一面回禀说夫人命人传话,早饭不等他们,自己先吃了,让夫妻俩自便。
“这是知道咱们回来得晚。”纪延朗笑道。
婆母这般体恤,做媳妇的更不能怠惰,方盈催着快些梳妆,吃过饭就跟纪延朗去李氏房里问安。
李氏房中,纪延寿、岳青娥,五郎纪延辉、高氏、纪四娘以及孩子们都在,见他俩来了,都问昨日出门好不好玩,百戏好不好看。
纪延朗便绘声绘色地讲壮汉如何角力,吐火翻筋斗又是如何惊人,孩子们听得入神,不时发出赞叹声,李氏看孙辈们高兴,自己也不由笑容满面。
“可惜人太多了,还有坏人混在其中,不然六叔就带你们去了。”纪延朗见侄女侄儿们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渴望,忍不住又许诺,“等你们再大一些,六叔一准带你们去。”
孩子们本来同这个六叔并不熟悉,见到他都有些怕生,听了这番许诺,怀芸先大着胆子凑到纪延朗身边,想让六叔再多讲一些外面的热闹。
怀芷见姐姐挨着六叔,也下了地,跑到姐姐身边,纪延朗见她们姐妹一般的玉雪可爱,心顿时
软成一汪水,一手一个抱起来,各放到一边腿上,又给她们讲钻火圈。
李氏很是欣慰,由着他们叔侄闹了一会儿,看时辰不早,才冲方盈和高氏道:“去忙吧,今日怕是事情不少。”
两人应声,起身告退,出去料理家事。
如今正值秋冬之交,府中上下确实如李氏所言,杂务颇多,妯娌二人忙了一个多时辰才散。
方盈回去房中,细柳迎上来回禀:“郎君出门了,说是去买些小玩意,很快就回。”
估计是给孩子们买玩的去了。
方盈自去榻上歇着,到午间纪延朗果然带了一堆小玩意回来,说是给侄女侄儿们买的。
还问她:“你猜我出门碰见谁了?”
“这叫我往哪猜去?”
纪延朗笑了笑:“也对,这人你不认识,是骑军营的兄弟,其实我也不熟,只在营里打过照面,但他竟是特意守在咱们府门外等我的,你猜为了何事?”
骑军营的人找他,让她猜,方盈先问:“公事还是私事?”
“私事。”
“找你帮忙的?”
纪延朗摇头:“不是,是来谢咱们的。”
谢……方盈眼睛一转:“不会是昨晚走失那个孩子……”
纪延朗一拍手:“正是,那孩子是他亲侄女,说他哥哥年过而立,只得了这一女,爱若珍宝,昨日抱着孩子出门看百戏,因遇上熟人,放孩子下地,说了两句话,孩子就不见了。”
虽明知孩子已安然回家,方盈听到这里,心还是揪了一下。
“他说已问过孩子,是叫拐子抱走的,拐子按着她嘴防她哭闹,被孩子狠狠咬了一口,手一松,孩子就跑了,亏得咱们遇上,不然说不定就叫拐子追上,再给抱走。”
纪延朗感叹:“这孩子是个有运道的,竟能从拐子手里逃脱。”
“是啊,所以咱们也算不上有什么恩情,正好赶上了而已。”
“我也这么说,但他说还是咱们心善,看情势不对,哄住了孩子,还找官差一道给送回他嫂嫂面前,换了旁人可未必会管。还说万一孩子真丢了,别说他嫂嫂要怨恨他哥哥一辈子,他哥哥自己也必过不去这个坎儿,因此咱们俩就是他们一家的救命恩人,他哥哥嫂嫂定要登门拜谢。”
方盈问:“你答应了?”
纪延朗点头:“我见他言辞恳切,说到动情处,眼圈都红了,就答应让他嫂嫂带孩子来见见你。他家去传话了,大约半个时辰后到。”
方盈便叫人传话给麦草,让她去前院候着,又让立春找找,有没有合适给孩子的见面礼。
纪延朗把他刚提回来的包袱打开,让方盈挑两样,给那孩子玩。
“他们家姓什么?怎么称呼啊?”方盈一边翻看一边问。
“姓万,寻我那兄弟叫万智,他哥哥叫万德,是个木匠。”
方盈从这堆小玩意里挑出一匹泥马,和一个扎着朝天辫儿的泥娃娃。
纪延朗有些意外,问怎么不挑小狗或者兔儿这种小女娃更喜欢的泥偶。
“谁说小女娃就一定更喜欢小狗小兔子了?”方盈拿着泥马细看,“我小时候就更想要小马。”
纪延朗失笑:“原来你是给自个挑的。”
方盈斜他一眼:“我多大了,还给自个挑?”
纪延朗笑道:“你喜欢就留下玩,这里这么多呢,再给那孩子挑就是了。”
方盈不理他,从立春抱出来的匣子里挑了一个银项圈,又配了一把小银锁,给孩子当见面礼。
纪延朗估摸着万家人没那么快到,让方盈帮他分了剩下的玩物,打发人分别送去二房五房。
两人坐着又说了会儿话,前院才来人传话,说万家人到了。
纪延朗起身出去,不一时麦草就引着一名抱孩子的妇人进了小院。
方盈让请进来,那妇人进门头也没抬,放下孩子就跪下了,方盈吃了一惊,忙叫麦草扶起来。
妇人却不肯,执意磕了个头,才说:“娘子大恩大德,我们小户人家,没什么可以报答的,只能给娘子磕头了。”又让孩子也给方盈磕头。
孩子不知是在家里教过了,还是一向乖巧,很听话地跪下来,口中还小声说着:“秀儿给娘子磕头了。”
“快别这样,折煞我了。”方盈让立春也帮着去扶,又给妇人让座,叫人上茶。
妇人站起身,先把身上背的包袱取下来,交到麦草手上,说是自己做的绣品,不值什么钱,送与娘子聊表谢意。
方盈让她先坐,妇人看着堂中椅子却不肯坐,方盈只好让侍女搬了个圆凳来,妇人这才挨着边坐下。
麦草将包袱递给立春,立春捧着包袱送到方盈面前几案上。
方盈没看她们,正问妇人姓什么,秀儿几岁了。
“奴姓张,在姊妹中排行第三,街坊都叫奴张三娘。”张三娘说完摸一摸身侧女儿的头,“秀儿刚过完四岁生日。”
方盈见秀儿正转着黑溜溜的眼睛四处看,笑着向她招手:“秀儿还认不认得我了?”
秀儿怯生生的,看一眼方盈,看一眼自己娘亲。
“自己说,还认不认得了?你早上起来,怎么同娘说的?”张三娘笑问女儿,“昨晚上是个什么样的娘子救了你,还给你糖糕吃?”
秀儿偷偷看一眼方盈,小声说:“观音娘娘那样的……”
方盈惊讶,张三娘冲她笑道:“奴常带她去拜观音,她大约是觉着娘子好看,从早起就一直说您是观音娘娘一样的人。”
小女娃这般会说话,房中侍候的侍女们都不由露出笑容,更不用说方盈,她叫人把自己备好的见面礼连同那泥娃娃和泥马都拿出来。
张三娘要推辞,方盈笑道:“不瞒你说,昨晚我看着秀儿就合眼缘,觉着这孩子养得好,且这么小的孩子,叫拐子拐走,还能自个逃脱,实非寻常。”
侍女这时把东西捧来,方盈先拿起泥娃娃和泥马,叫秀儿过来看,说是给她玩的。
秀儿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娘亲,张三娘面露犹豫。
“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方盈把两样玩物交给麦草,让她拿给秀儿,自己拿起项圈和银锁,给张三娘看,“只是这两样正好请相国寺高僧加持过,我想着秀儿虽平安回家,到底受了惊吓,这两样东西给她戴着压压惊,也是我的一份心意。”
她听张三娘说常带秀儿拜观音,知道对方必然信佛,果然张三娘听她这么说,立刻动容,起身带着秀儿道谢,又让秀儿去方盈跟前。
方盈便亲手给孩子戴上项圈,挂上银锁,又摸摸秀儿的头说:“佛祖保佑,我们秀儿从此平安顺遂,快快长大。”
张三娘顿时红了眼眶,让秀儿再给方盈磕头拜谢。
方盈赶忙扶住秀儿肩膀,不让她跪,又叫立春打开包袱,要看看张三娘的绣品,把这话岔了过去。
立春依言取出绣品,用手托着送到娘子面前,方盈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感叹:“这手艺,比得过我们府里的绣娘了。”
张三娘忙摆手,说那可比不过。
方盈拿起一块细看,“这牡丹绣得,打眼一看,真的一样。”
“都是以前做的,如今上了年纪,眼睛不行了。”张三娘答道。
方盈看她两眼,觉得也就二十五六的模样,不过刺绣确实伤眼,以万家家境,说不定张三娘做这些是要补贴家用的,那就更辛苦了。
两人又谈了几句绣品,张三娘就起身告辞。
方盈怕她们母女不自在,也没虚留,让麦草好好送她们出去。
“这张娘子,言谈举止还挺有规矩,像是有些见识的。”立春道。
方盈点头:“她有这手艺,说不定给大户人家做过针线,学过规矩。”
立春又称赞绣品好看,合计着该做成什么样的衣裳,方盈却觉着那件凤穿牡丹,更
适合给婆母做件褙子或长袄。
“正好把这事也跟夫人说说。”
他们夫妻行善事,有好结果,又是这等幸未骨肉离散的事,婆母听了也定然欣慰。
方盈就让立春把东西包好,打算晚饭时,带去给李氏看。
她在房中等了一会儿,纪延朗没回来,麦草回来了,说六郎去了二郎书房说话。
“万家人走了?”方盈问。
“走了。”
麦草说她送张三娘母女出去,在外院等了一阵,万家兄弟才从六郎那里告别,“奴婢恍惚听着,好像是想求六郎给秀儿取个大名。”
方盈忍不住笑了笑,让他给取名?那不得给他难为坏了?这是找二伯求援去了吧?
但这话不好跟下人说,她只道:“原来秀儿不是大名。”
“是乳名,说是因他们夫妻先前夭折过一个孩子,怕秀儿长不大,特意请一位长寿的远亲给取的。还请人给批过命,说这孩子五岁之前有一劫,过了这个劫便一生平顺,能取大名了。”
立春等人旁边听得啧啧称奇:“这不就对上了嘛。”
麦草又道:“奴婢陪着她等了一会儿,她说自个嘴笨,心里不知多感激娘子,偏偏到了面前,硬是说不出来。还说昨夜守着孩子不敢睡,到快天亮才眯了一会儿,今日短了精神,若有失礼之处,请娘子不要怪罪。”
方盈道:“方才立春她们还说张三娘举止得体,是懂规矩的。”
“奴婢也这么说,她说前些年给富贵人家做过针线活计,学过些规矩,因她绣工好,做的还专是嫁衣那类精细活,可惜后来眼睛熬坏了……”
方盈不由看一眼装着绣品的包袱——早年给人家做活,做嫁衣多半还要赶工,自己留下的绣品拢共也没几件吧?这一下子就给她送了一大两小三幅绣品……。
又想到麦草说张三娘昨夜守着孩子不敢睡,孩子都找回来了,就在眼前了还不敢睡,可见当娘的是多么后怕。
方盈一时陷入自己思绪,麦草等人见她出神,都不敢吭声,悄悄各忙各的去了。
直到纪延朗进门,她才回过神迎上去。
“怎么了?”纪延朗低头看她,“好像不高兴呢。”
方盈摇头:“没有,我只是……想我娘了。”——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3-08-2217:21:01~2023-11-2020:47: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8752130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方盈母亲去世的时候,她才八岁,记忆中母亲的样貌,其实已经有些模糊,但母亲的悉心呵护、慈爱备至,却始终铭刻心间,无时或忘。
“你给那孩子取好名字了?”方盈不欲多谈自己心事,反问纪延朗。
“还没有,我让二哥帮我挑了几个寓意好的字,你也帮我参详参详,看哪一个好。”
纪延朗拉着方盈坐下,从袖中抽出一张纸笺,展开给她看。
方盈见上面写的都是常见如荣、华、敏、惠之类的字,说道:“都挺好的,你要实在拿不定主意,待会儿可以请娘帮着选一选。”
“娘准得笑话我,小时候不好好读书,如今帮人取个名都取不出来。”
方盈笑了笑,宽慰他:“不会的,这次是咱们行善在先,娘听过原委,定然只有高兴的。”
又把张三娘送的绣片拿给纪延朗看,“这片大的,给娘做衣裳正合适。”
纪延朗一面听她说,一面悄悄打量她神态,等她说完,跟着赞了一句:“这张三娘真是一片慈母之心。”
“是啊。”方盈轻轻一叹。
“岳母也是这样的慈母么?”
方盈顿了顿,抬头看纪延朗,见他满眼关怀之色,便将绣片包好,认真答道:“其实不太一样,别的不说,我娘绝不会放心我爹独自带我出门。”
她爹也不是那种会抱着女儿出门看百戏的爹。
“她也不擅刺绣,但衣裳鞋袜都做得极好,还会自己纺线织布,我小时候的衣裳,都是我娘用自己织的布做的。”
一旦开了头,方盈就忍不住想多说说母亲的事,“她没正经读过书,但识得字,说是我二舅舅随外祖父读书时,跟着学的。”
她这个舅舅自小就愚钝不堪,虽比方盈她娘大几岁,早就开始读书,却毫无长进,始终跟刚开蒙的幼童一个样,每每把她外祖父气得家法伺候。
“我娘跟二舅舅一块认了三四年字,样样都胜过他,我外祖父终于认清这个儿子不是读书的料,也实在打不动了,就打发他去习武。我娘倒是还想读书,可我外祖父不肯耗神单教她一个,说认得字就行了,学点女子该学的去。”
方盈母亲因这句话,常恨自己不是男儿身,还跟方盈说,若她是个男儿,早就出去闯荡、建功立业了,哪会像方盈两个舅舅那般没出息。
“原来你这巾帼不让须眉的心气,是从岳母那里来的。”纪延朗笑着感叹。
方盈不承认:“你少浑说,我几时有这心气了?”
纪延朗故意逗着她说笑几句,看她收了伤感之色,才放下心来。
待到傍晚,二人带着绣片去到李氏房中,讲了事情经过,李氏果然很是欣慰,纪延朗就请母亲帮着选名字,李氏笑道:“人家请你给取,你求我,这不是作弊么?”
“我瞧着这几个字都很好,实在不知道选哪一个。”纪延朗笑嘻嘻地,“您帮儿子出个主意,不算作弊。”
“不知道选哪一个,就选两个,取个三字名不就好了?”李氏道。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纪延朗盯着纸上的字,开始往一起组词,“荣敏、荣惠、敏惠……”
方盈看李氏确实不想帮着取名,就把绣片拿出来给婆母看,“我看她这绣工很精细,给您做个长袄或褙子都使得。”
李氏拿到手上细看,“确实精细,是个手巧的。”又说,“给我做什么衣裳?你自己做,这花样正合适你。”
她把绣片递回去,认真道:“我没上身的衣裳还多着,你才该多做些新衣裳,到春日出去游玩时正好上身。”
那边纪延朗忽然道:“他家姓万,叫万佳荣怎么样?佳人的佳,荣光之荣。”
李氏道:“小门小户,还是取个压得住的名字为好。”
纪延朗又开始苦恼地喃喃自语。
方盈禁不住笑了笑,李氏见状也笑:“正好趁此机会多思量思量,等来日你们有了孩儿,就不会似今日这般苦恼了。”
纪延朗叹一口气:“那怕是只有更苦恼的。”
李氏失笑摇头:“你回去慢慢苦恼吧,我们要摆饭了。”
吃过饭回房,还是拿不定主意的纪延朗又求方盈帮忙,最终定下“明/慧”二字。
“已经开始发愁我们女儿叫什么了。”纪延朗解了难题,不见轻松,反而皱起眉头。
方盈笑道:“你忘了么?侄女们的大名,都是父亲大人取的。”
“对啊!”纪延朗一拍大腿,“我怎么给忘了?”
他长出一口气:“方才让娘给唬住了。”
“你只要想个乳名就行了。”方盈故意等他呼出这口气,笑眯眯说道。
谁知纪延朗答得飞快:“乳名你来取。”
方盈挑眉,还不等说什么,纪延朗接着说:“你比我读书多,你取的肯定好听。”
为了不取名,都给她戴起高帽来了,方盈斜他一眼。
纪延朗嘿嘿笑了两声,问道:“你小时候有乳名么?”
“就叫盈儿。”
“是岳父取的,还是岳母取的?”
“好像原本我爹想给我取晶莹之莹,我娘说我是长女,不如按家中字辈取充盈之盈,寓意也好,我爹就答应了。”
纪延朗想起她两个弟弟的名字,点头道:“原来如此。”
两人又闲谈几句,便早早就寝。
许是说多了给女儿取名,方盈夜里便梦见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娃,伸着两只白白胖胖的小手,冲她叫娘,要她抱。
方盈梦里一边疑惑女儿都这么大了吗,一边伸手将小女娃抱在怀中,感觉女儿香香软软的,忍不住在她脸上亲了又亲。
女娃被亲得咯咯直笑,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和喜悦自方盈心中升起,直到早上醒来,仍在心间萦绕不散,令人心情舒畅之余,又有些怅然。
要是真能生那样一个女儿就好了。
这念头突然冒出来,方盈自己先吓了一跳:她竟然自己想生孩子了吗?
“没睡好么?”纪延朗练完拳脚进来,见她怔怔坐在梳妆台前,便凑过去从镜子里望了几眼。
方盈回神,摇头道:“睡得挺好的。”
“那是……想什么心事呢么?”纪延朗又问。
“一大早的,能有什么心事?”方盈被自己的念头吓到,还没回神,便不想告诉他自己做的梦。
纪延朗道:“我以为你又想岳母了。”
方盈看他是真的关切,而非取笑,摇摇头道:“没有,只是没太醒过神。”
今日是初一,纪延朗要早些去营里,清早没那么多空闲说
话,也就没再追问。
方盈和五嫂处置完家事,看着时候还早,便去二嫂岳青娥房里说话。
岳青娥正嫌在房里待着憋闷,见方盈来了,便扶了她的手出门,一起往花园散心。
“今日天真不错,暖洋洋的。”岳青娥边走边说。
“是啊。”方盈附和,“今年天晴的时候多,没怎么变天,比去年这时候要暖和。”
岳青娥想了想:“还真是,去年六郎就差不多这时候回来的吧?”
方盈点头。
“我记得那时候我都穿夹袄了,这会儿套件披风还觉着热。”岳青娥道。
方盈陪她说着闲话,在花园里转了一圈,又把她送回去,自己想说的话,却到底没说出口。
二嫂虽然嘴上没说,心里定然盼着这胎一举得男,她这时候跑人家跟前说母女之间的牵绊,二嫂就算不多心,恐怕也听不进去。
岳青娥不能说,周从善正值新婚,还不知什么时候能见得着,方盈只好跟立春诉说:“我刚刚才想明白,为何我忽然不怕了,还觉得能生个女儿也挺好。”
立春问:“是因为秀儿么?”
“她也占一点吧。”方盈仰头望向西面晴空,“她和张三娘,总让我想起小时候与我娘相依为命的时光。”
那种性命相连、亲密无间之感,只有母女之间才会有。
若她有一个女儿,她也像母亲抚育她一般地抚育女儿,她就能再次获得这种缺失已久的牵绊了吧?
“而且,昨日跟郎君说起母亲来,我才发觉,母亲是何等样人、有何经历,除了我,大约也没人常常记着,再说给人听了。”
外祖父母有四个子女,底下还有那么多孙辈,活着的都顾不过来,自身也年事已高,疾病缠身;父亲早已再娶,他连方盈继母都不太放在心上,何况去世多年的亡妻?
也只有她作为母亲唯一的骨血,不愿忘记任何点滴小事,始终对母亲念念不忘。
这么一想,生孩子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毕竟孩子不只是给纪延朗生的,也是她的骨肉,有母亲的血脉传承。
此事困扰方盈已久,此刻忽然想通,方盈只觉心上陡然轻了几分,呼吸亦随之畅快不少。
她回房照常午睡,虽然没做什么美梦,醒来却比平时觉着愉悦。
下晌纪延朗回家,特意给她带了一包炙烤羊肉,还说已经把取的名字给了万智。
方盈应和几句,见他有意无意总往自己脸上看,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脸,问:“我脸上沾什么东西了么?”
“没有。”纪延朗看她挺高兴似的,便只摇头,“就是瞧着你越发好看了。”
“……”
侍女们都低头偷笑,方盈斜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到得晚间,夫妇敦伦之时,方盈因想通生育一事,心里少了抗拒,身子便不似平日那般紧绷,纪延朗很快觉察,却不孟浪,反而极尽温存缠绵之能事。
方盈只觉快活似流水滔滔不绝,情不自禁圈住纪延朗脖颈,催他快些再快些,终于在一波浪涛涌过之后,与他同至极乐之境——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3-11-2020:47:51~2024-03-0323:56: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vahgao6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0章
第二日早上起来,天有些阴,纪延朗练完拳脚,回房就说散值后要先去城南庄子上,看看给邓大婶母女那处小院修缮得如何了。
上个月两母女出孝,纪延朗和母亲商量过,又问了她们母女意愿,最终从纪府田产里拿出八十亩良田,外加一处庄户小院,赠给她们母女,以后不论邓荷花出嫁还是招女婿在家,这地和房都随她们母女自由处置。
邓大婶拿到地契时,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先是要去给夫人磕头,被纪延朗拦下后,又想收拾家当,立时搬到庄上去住。
纪延朗忙说小院还得修缮,如今正值秋收,人手不足,等忙过这阵,换了屋瓦、粉刷过墙壁,再把灶台火炕扒了重新搭好,放一放,明年春搬进去正好。
邓大婶等不及,想先去看看,纪延朗知道她不亲眼看见不能踏实,便带着邓大婶和邓荷花去了。
结果邓大婶去了就不肯回来,非要住下,自己动手收拾院子,纪延朗没办法,只好答应立即雇人修房屋,修好就让她住进去。
他本来是觉着,庄院那头再怎么修缮也不如城里舒适,偶尔小住也还罢了,长住还是得在城中,他照应起来也便宜。
而且她们母女不会种、也种不了八十亩地,总归得给佃户去种,没有在庄院长住的必要。
但邓大婶不这么想,如今明明有院了,却空着不住,还在城里花钱赁屋子,那不是有钱烧的么?而且城中什么都得花钱买,院子还小,养鸡养鸭都养不了几只,更别提猪等家畜了。
这次邓荷花也赞同她娘,她官话已经学得差不离,不怕语言不通,也觉着庄子上更舒坦自在,比城中赁的那屋子更像家,住着踏实。
纪延朗想想房和地都与纪府庄子在一处,平日让庄头多照应些就是了,便安排管事尽快雇工匠去修。
“前两日不是说火炕和灶台都重新搭好了么?”方盈问。
“嗯,昨日传话说屋瓦和墙也都好了,只差家具,我过去看看,回来也能跟大婶说个准日子,不然她总心急。”
方盈道:“大婶不是还养着鸡么?叫他们顺手把鸡架猪圈、还有仓房都修好吧。”
纪延朗其实已经跟管事说了,但仍笑着哄她:“还是你想得周到。”
方盈随口嘱咐,并没往心里去,等用过早饭,纪延朗走了,自去料理家务。
纪延朗散值去一趟城南,回来又折去邓大婶居所,跟她们母女说了小院修进展,等回到府中,天已黑了。
房中已经掌灯,方盈迎上来,先问:“冷不冷?”
今日阴了一天,冷风呼呼地吹,确实有些凉,但一进家门就有妻子嘘寒问暖,纪延朗禁不住展颜而笑:“不冷。”
方盈接着问:“用过饭没有?”
“大婶留我吃饭,我说天晚了,赶着回府,没吃。你呢?”纪延朗一面往内室走,一面问,“怎么没去娘那里?”
这个时辰,正是他们平日在李氏院中用晚饭的时辰。
“我算着你赶不回来,让娘先用饭了。”方盈说着吩咐人传饭。
纪延朗心里十分熨帖,但还是说:“早上我该多说一句的,以后我若有事,回来得晚,不用等我,你陪着娘先吃,别饿着自个。”
方盈一边帮他换家常衣裳,一边笑道:“哪至于就饿着了?午后陪二嫂用了茶点,这会儿一点儿没觉着饿。”
又问他庄子那边怎么样了。
“火炕灶台,还有新粉的墙都得晾上几天,正好趁这功夫修仓房篱笆那些,剩下桌凳箱笼等物,都买着现成的了。”
“那挺好,省事了。”
两人说着话,换好衣裳,出去坐下,侍女送茶上来,纪延朗喝了茶,又说:“我算着到初十休沐日,搬进去住是能住的。”
方盈看他似乎有些犹豫,就说:“趁着天还没冷,早些搬过去也好。”
“我就是怕庄子上住着冷,你猜大婶怎么说?”
“怎么说?”方盈笑问。
“她说汴京根本就没有我说的那么冷,还说她们娘俩不是娇贵人,不像我这么怕冷。”纪延朗边说边摇头,“到头来,我成了娇贵人。”
方盈笑道:“门窗封好,多备些柴禾,不至于冷。”
纪延朗叹道:“罢了,她们想早些过去,我就不拦着了。”
这时厨房把饭送来,二人停下话头,
一起用完饭,方盈提醒纪延朗:“娘知道你今日去城南庄子了。”
纪延朗点点头,起身出门去母亲院里,把小院的修缮进展大概说了,最后说准备休沐日就让邓大婶母女搬过去。
“也好,早些住过去,也能早些同邻里熟络起来。”李氏还惦记着另一件事,“荷花过年都十八了,婚事不好再拖。”
“是,儿子已让庄头娘子帮着留意了。”
邓大婶母女出孝前,纪延朗就跟邓大婶商量过邓荷花的婚事,如方盈猜测的那样,邓大婶果然不愿招个从军的女婿。
北边还屯着重兵,胡人说来就来,谁知道仗打到什么时候去?邓大婶可不愿自己女儿小小年纪守寡。
况且纪府给了房和地,从军的哪有种地的合适?
纪延朗因那两个战死的部下,也有些动摇,便依邓大婶的意思,让人帮着留意适龄儿郎。
李氏听了没再说什么,让儿子回去,早些歇息。第二日单独嘱咐方盈,等那边院子修缮完了,搬家之前,记得打发个嬷嬷过去看看。
“有时候屋子里短了什么,男子看不出来。”
方盈笑着应下:“儿也是这么想的。”
等到初七那日,家具进屋,一切就绪,方盈打发麦草跟着嬷嬷,多带了几个人过去,将里外打扫一遍,顺便看看还缺不缺东西。
嬷嬷和麦草回来,还真看出缺几样物事,方盈吩咐人去预备,剩下日用之物,邓大婶她们有,初十那日搬过去即可。
纪延朗听说,自是又夸了一番方盈心细。
方盈却不肯居功,直言是李氏提醒,“娘虽然不多过问,心里却记挂着的。”
纪延朗只点头不说话,似有惭愧之意。
“如今想来,还是当初她们母女第一遭进府太过仓促,闹了误会……”
纪延朗听她提起第一回,更加惭愧,忙说:“当初的事就不提了,总之是我不对……”
方盈却斜他一眼道:“你当我是跟你翻旧账么?”
纪延朗见势不对,忙哄道:“没有没有,你说你说。”
“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你当初的威风劲了……”方盈停下话头,似笑非笑地看向他。
纪延朗赶忙起身,对着方盈连连作揖认错。
两人笑闹一回,纪延朗接回前话,问方盈说的是哪一桩误会。
“就是邓大婶跟娘说的那话啊,她初到京时,根本不会说官话,是怎么说出那些话来的?”
总不可能说的土语,纪延朗自己换成官话学给李氏听的吧?
“送她们上京的人一个字一个字教给她的。”提到此事,纪延朗脸色有些不好看,“还是怪我,没安排好人。”
“你告诉娘了么?”
纪延朗摇头:“当时问清楚之后,本想寻个合适时机再说,但还没等到就出征了。”
再回家已是几个月后,就算还记着此事,也事过境迁,不好再提。
方盈本来是觉着把当初的误会解开,他们母子在涉及邓大婶母女的事上,也许就不会这么别扭,总要她居中提醒、两边传话了。
但事到如今,不管找什么由头提起前事,确实都不合适,显得大家好像一直放在心上,过不去似的。
“是我不该提起,娘从不把这些放在心上,事事想在咱们前头,给邓大婶她们安置得妥妥当当,还提当初做什么?”
纪延朗伸手握住她指尖,低声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
方盈心说你知道,怎么还过不去这个别扭劲儿?投这么个好胎,有这么一位好母亲,居然能为外人跟她生出隔阂,真是没良心。
儿子就是不行,不如女儿贴心。
纪延朗不知她心思已经飞远,还以为她是羞涩,才没应声,拉着她起身进房,道:“不早了,睡吧。”
两人各怀心思,倒是一夜好梦,谁料第二日便有军情急报送到京中——胡人调集兵马,又欲来犯。
“胡人这是七月里没讨着好,不甘心,故意赶着秋收时节又来袭扰。”纪延朗跟母亲解说,“咱们各处边城早有戒备,没甚可惧。”
李氏点点头,也没放在心上,这几场仗打下来,她已看出两边兵力相当,谁都不可能一举荡平对方。
况且今年京畿一带丰收,南边亦是大熟之年,国中粮草充足,守将以逸待劳,就算打不退敌军,耗到入冬,敌军熬不住,还是会退。
官家调兵遣将,甚至没动京中禁军,骑军营也没加练,纪延朗按事先说好的,休沐日给邓大婶母女搬了家,还相看了一个庄头娘子觉得不错的青年。
“人倒是还行,但是独子,不肯入赘改姓,还有老母要奉养。”纪延朗跟方盈说。
“不肯入赘,怎么庄头娘子还让去见你了?”方盈不解。
“说是可以过继一个儿子给邓大哥,延续香火。”
“那要是只生了一个儿子呢?”
纪延朗道:“是啊,所以我说不成,以后再有这样的,除非答应长子就过继,不然不用回给我了。”
“这庄头娘子别是有什么私心吧?”
只过继一个儿子,还不用自己生,就能白得一个妻子,还有八十亩良田、一座庄院,真是想得美。
纪延朗也有同感,“我另托了两个去帮忙的邻居家娘子,让她们也帮着打听说合了。”
“嗯,左右也不急,慢慢寻吧。”
邓荷花的婚事暂时没有着落,宫中两位公主的婚期却接连到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