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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夫君死而复生了》 第81章
外面艳阳高照,开有大窗的正房堂中十分明亮,即便躲在屏风后,也能将立在堂中的刘四郎看个清清楚楚。
安氏看完回头想同纪四娘说话,发觉她竟和方盈在后头榻上坐下了,且始终垂着头,一眼都不敢看过来,禁不住一哂,侧头悄声对程氏说:“烂泥扶不上墙。”
程氏笑一笑,却没答话。
外间堂中李氏夸过刘家兄弟长得好,接着问如今在读什么书,又单独问了刘四郎几句。
方盈拉着纪四娘捂不热的手,听刘四郎说话虽有些拘谨,但还算清晰有条理,遣词用句也得体,略略放心。
等外面刘二郎刘四郎告退出去,只留最小的五郎吃点心时,轻声安抚小姑:“听谈吐,是个好脾气的。”
纪四娘只觉脸上火烧一样,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正想抬手按住脸,三嫂四嫂围了过来,还挨个用气声同她道喜,把她羞的直想躲到六嫂背后去。
幸好这时侍女进来,请娘子们出去待客,纪四娘才得以松口气。
刘家一行没有留下用饭,毕竟是第一次登门,该看的看了,想谈的谈了,便告辞离去。
送走客人,李氏让女眷们散了,把三个儿子叫去询问,方盈回房换了衣裳,倒在榻上打了个盹,纪延朗才回来。
“如何?这个妹夫,要得要不得?”方盈笑问。
纪延朗在她身旁坐下,叹道:“我是觉得有些腼腆了。不过二哥说,才十七岁的少年,长在祖父荫庇下,没经过风雨,又是兄弟中最小的一个,腼腆些也不为过。”
“是啊,何况今日是来相看的,哪怕平素不腼腆,也要有几分腼腆了。”
纪延朗道:“那还是要比这种腼腆许多的。当然这也不算什么缺点,以后历练历练就好了,倒是二哥同他多谈了几句读书的事,方才在娘跟前说,刘四郎所谓读书,怕只是个花架子。”
他边说边笑,方盈听了也禁不住笑:“不然还指望考进士么?”
“娘也说,又没指望考进士,他家那样门第,也不可能去考,正经读过书就行,以后凭门荫,总会有一份俸禄。”
“是这话。真要是那种学问扎实、能考进士的大才子,还怕四妹撑不住呢。”
“嗯,所以娘的意思,只要刘家没有不愿意,这门亲事就可以定下了。”
“其实我有点担心那位刘大娘子,不像是
个好相与的婆母。”
纪延朗道:“这个倒不怕,以咱家的门第,她再不好相与,也不会过分苛待四妹。”
“就怕四妹逆来顺受,不敢言声。”
纪延朗笑起来,方盈觉得奇怪:“你笑什么?”
“我笑你这操心劲儿,活像个要嫁女儿的母亲。”他侧头上下打量,“咱们以后要是生了女儿,这天下怕是没有能让你十分满意的女婿。”
方盈认真想了一想,点头承认:“确实。除非把女儿养成个不肯吃亏的脾气……”
纪延朗补充:“像你一样。”
方盈斜眼瞪过去,纪延朗忙赔笑:“这是夸奖,女儿家就得这样,孤身一个嫁到夫家去,已经很艰难了,再不自己硬气些,还不让人连骨头都吃了?”
他这话还真说到点上了,方盈稀奇地打量纪延朗:“你如何想到这些的?”
“这还用想么?世情如此。”纪延朗一副理所当然状。
方盈却摇头:“正因世情如此,世间父母才都教导女儿要谦卑柔顺、循规蹈矩,生怕夫家质疑自家家教。”
纪延朗立时冷哼一声:“我偏要像教导儿郎一般教导女儿,哪个敢来质疑我,我非打得他自家祖宗都认不得!”
这怎么说着说着,还真生起气来了,方盈忍着笑拍拍他手臂:“好好好,听你的。”
纪延朗当时没再说什么,过了一天,刘家透过长公主表态,愿与纪府结秦晋之好,并请长公主夫妇做媒人,商议个日子下定。
他同二哥纪延寿奉李氏之命,给父亲写信禀明此事后,回到房中转了一圈,突然问方盈:“你觉得让女儿习武好不好?”
方盈:“……”女儿还没有呢,现在说这个是不是有些早???
此事实在有些好笑,以致于方盈跟岳青娥讲过后,还意犹未尽,在几日后去找周从善说话时,又同她学了一遍。
周从善听得直乐,还赞同道:“我觉得很好啊,将门虎女,就该学武艺。”
“……”方盈斜她一眼,“武艺是那么好学的?不下苦功,也就是个花架子,没甚用处。”
“也是,就算舍得让她下苦功,难道还真能打得过男子?”周从善一边说一边摇头,“不如回娘家告状,叫她爹去打。”
方盈:“……”
周从善被好友的神情再次逗乐,拍着她手背嬉笑道:“这不是挺好吗?有这样一个肯撑腰的爹,你女儿已比天下九成九的小娘子走运了。”
“这倒是,起码比我走运得多。”
周从善惊奇:“你现在不怕了?”
方盈:“啊?”
“生孩子啊。以往你提都不愿提这些,”周从善往后仰了仰身子,上下打量她,“现在居然都肯谈论生了女儿要怎么教养了。”
方盈一愣,是啊,她从前确实是想都不愿想,如今……她仔细想了想,答道:“还是怕,但没有从前那么……”
她一时不知道怎么描述,周从善接过话问:“是不是觉得给纪六郎生个女儿也不错?”
方盈立即摇头:“什么给他生?我只是……就像当初圆房一样,知道躲不过去,索性提起气来直面罢了。”
“不对吧?”周从善冲着她左瞧瞧右看看,拆穿道,“圆房之前,你可不像现在这样,还有心思说笑……”
方盈转了转眼睛,插嘴问:“秦王那边有动静吗?对了,你听说没有,卫王向官家提议迁都呢。”
周从善含笑盯着她,拿起团扇冲好友扇一扇,曼声说:“你就嘴硬吧。”
“我说真的,北边都要打起来了,官家还不还京,别是真要留在洛阳不回来了吧?”反正都被说嘴硬了,方盈干脆嘴硬到底。
周从善道:“不会吧?迁都毕竟不是小事。”顿了顿,又道,“这些事除了你,如今再无人敢同我说的。”
“秦王呢?”
“也没什么动静,昨日惠妃叫人送了一盘樱桃来。”周从善一指小几,“我本来不想要,你打发人说今日要来,我才留下的。”
方盈这才留意到小几上碧玉盘装的红樱桃,“宫里出来的樱桃果然比外面的要大些。”
周从善推到她面前,让她尝一尝,顺便说道:“听说因官家不在,各宫分到的都不多,除了惠妃往我们家赏了一盘,只有张贵妃给娘家赏了。”
方盈吃下两颗樱桃,点头赞道:“是酸甜的,很是可口,你也尝尝。”拿帕子擦了指尖,又问,“秦王查到医官院,张贵妃也该听到风声了吧?”
周从善拨拉两下樱桃梗,应道:“嗯,还以卫王之女生病为由,传召了两次御医——两次不是同一位。”
“你如何知道的?”方才还说除了她,没人敢说外面的事呢。
周从善道:“上次你走了,我便叫人盯着她,有消息立刻报我。”她说着凑近方盈,“姑母当初留下的人,我还是能使唤得动的。”
“那你……可有传信给令尊?”
“他又不在京中,鞭长莫及,传信给他有什么用?”
方盈一笑:“不是怕令尊一旦知道,就不让你插手了?”
周从善爽快承认:“也有这个考量。”
“我觉得令尊可能已经知道了,卫王提议迁都,若我是秦王,定会下定决心把医官院查个清楚明白。”
“可他只是开封府尹,还没有那个权力去查医官院,再说医官使和副使都随驾在洛阳……”
“所以要找帮手啊。”周国舅如今已是秦王的天然盟友,其中又涉及昭懿太子之死,不找周国舅找谁?
周从善却觉得秦王一贯谨慎小心,应该不会私下与她父亲通信,尤其是这种情形之下。
方盈听完她的见解,突然想起一事:“那日我们谈及迁都的消息,都觉得这么快就传回东京来……”
“我们?”周从善露出促狭之色,“我们是谁?”
“……还能有谁。”方盈捡起团扇,拍拍好友膝头,继续说,“甚至把是卫王提议的都点明了,实在蹊跷,像是有人故意挑拨他们兄弟相争似的。但又想不出是谁,照理说,卫王秦王以下,也没有再能争的皇子,且他们都在京中,不曾随驾……”
周从善若有所思:“皇子们是不在,皇弟们在啊。”
方盈没听明白:“啊?”
周从善往门帘那里瞟一眼,凑近好友,低声问:“你不知道,当日官家称帝后,刘太后觉得表哥年幼多病,怕江山不稳,曾提议立楚王为皇太弟。”
方盈倒吸口气:“有这回事?”
周从善点头:“我亲耳听姑母同祖母说的。”
“我从没听说过,纪六郎也像是不知此节,此事是只限宫闱之内,未曾传扬出来吧?”
“可能有几位亲信旧臣也知道,但这等事没人敢乱传——官家不肯,他们与楚王又无甚情谊,自然也不赞同——万一传出来,反而不好收场。”
难怪呢,“你觉得这一回是楚王?”这未免太令人心惊了。
周从善皱起眉:“我觉得不该是他,这些年楚王挺安分的,但顺着你那话一想,除了他,好像也没别人了。”
洛阳官家身边,除了卫王,还带了楚王、蔡王、岐王三个兄弟,蔡王素无智计、是个赳赳武夫,岐王贪酒好色、很少参预政事,只有楚王,既得官家信重、又有心机手腕,难道真是他?他想做什么?
第82章
方盈却已
想到另一件事上:“若此事真是他所为,那有没有可能……昭懿太子也是他……”
周从善心中一跳,随即摇头:“不会是他。”
“为何?”
“因为表哥从小与他几位叔叔就很亲近,尤其楚王,常从外面给表哥带好玩的东西,表哥身子好的时候,还带着表哥去骑过马。”周从善回忆完旧事,又说,“而且他也不是那等愚蠢狠毒之辈。”
为争储位下药把太子害死,确实不是聪明人会做的事,尤其太子本身体弱多病、并无长寿之相。更何况太子之下还有四个年纪相差不大的皇子,就算害死太子,也轮不到楚王这个皇弟。
方盈打消疑心,又问:“那其他皇子呢?还有与楚王亲近的吗?”
“应当没有,早年我们周家就是他们袁家的倚仗,他们兄弟也多得我姑母照拂,虽然我姑母待庶子很好,他们三个却还算知趣,待表哥与其他侄儿是完全不同的。”
“我记得上次楚王监国还教训过四皇子。”方盈道。
“对,因为张家的事。”
“秦王呢?与楚王也不亲近?”
周从善道:“据我所知是来往不多的。官家登上大宝后,皇子们都养于宫中,楚王却随着官家南征北战,他们也没什么机会来往。”
“那就不是出于帮衬秦王或其他皇子……”果然皇家的事,就是千头万绪、难以捉摸,方盈叹口气,“算了,不想了,也不是咱们能插上手的事。”
“确实,不过你说得对,乱一乱也好,乱起来才好翻旧案。若是一帆风顺的,那一位说不定就不想节外生枝、草草结案了。”
是啊,毕竟秦王距离储位只剩半步,太子是病故的还是被人害死的,对秦王来说,并无差别,安安稳稳入主东宫才是正经,何必冒险翻这旧案?翻不出什么,落不着好,翻出什么,必然涉及骨肉相残,官家脸上能好看?
现在就不一样了,等等……方盈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我可能想得有点多,但你说,有没有可能,这就是楚王把消息传回来的目的?”
“你是说,他知道表哥是被人害了的……你别说,我刚想起来,当日表哥身故,就是楚王主持的丧事!”周从善霍然起身,开始来回踱步,口中念念有词。
方盈没说话,看着好友走了几圈,等她自己冷静下来,才建议道:“要不你还是写封信给令尊吧?”
周国舅位高权重,看到的远比她们这些闺阁女子要多,也更能及时有所应对。
周从善犹豫片刻,才点头说:“好。”
方盈回去没有同纪延朗提及此事——能说的太少,为免一不小心说漏嘴,不如干脆不说。
纪延朗也没多问,他今天去拜访了一位老大夫,晚饭前才回到家,只来得及交代几句去向,就同方盈去李氏房里用饭了。
用过饭,从母亲院里出来,纪延朗才谈及详情:“今日在营里,偶然听一个兄弟说他嫂子难产,多亏一位老大夫给救活,如今母子平安,他家想要做个匾给老大夫做谢礼,但不知道匾上写什么字,让大伙出出主意。我就打听了这老大夫行医之处,过去看看。”
“你见到人了?”方盈问。
“见是见着了,但老大夫在忙,病人很多,我在旁等了一个时辰还多,才总算与他说上话。”纪延朗一面说一面摇头,“这老大夫脾气着实不怎么样——我说了来意,他直接一句‘不收徒’把我顶了回来。”
方盈笑起来:“那你后来怎么办的?”
“好言相求呗。磨了许久,他才答应看完病人,同我谈一谈。”
方盈道:“难怪你回来得这样晚。”
等得晚一些,其实也不算什么,纪延朗虽然耐性不算好,但求医嘛,又是可遇不可求的难得有真本事的老大夫,他还是能耐下心来等的,但纪延朗等到最后,这老大夫也只给他列了一张孕期饮食宜忌清单。
“他说各人体质不同,没法一概而论,比如孕吐,有一直吐到七八个月的,也有只吐几次就完全好了的,甚至同一人几次怀胎都不相同,问那么多也没用,不如有孕以后好好听医嘱。”
回到房中,纪延朗取出一叠满是墨迹的纸递给方盈,“我追问孕期何种情形须得多留意,这老儿不耐烦得很,说这还用问?自然是孕妇不适就得留意,及时延医问诊。”
听起来,似乎是纪延朗没问到点上。
方盈展开纸张扫了一眼,见写得十分详细,不仅写明四性食物的宜忌,还分别有对应举例,先道:“能有这张单子也很好了。”停了停又问,“我能不能去见见这位老大夫?”
“恐怕不太方便。他行医那医馆小得很,又是在外城,看病的人三教九流皆有……”
“那就算了,过些日子去见御医也是一样。周妹妹说的那位御医,行医也有二十多年了,还颇擅女科。”
纪延朗也是这个意思,多拜访几位大夫,互相印证,最后拼成一张图,他们疑惑和恐惧的到底是什么,也就清晰明了了。
第二日方盈把这张单子誊抄一份,顺便在心中默记下来,然后将誊抄版与她之前写下的那些合到一起放好。
此后一连多日都风平浪静,官家没有还京的意思,镇州那边亦没有回信,纪延朗说胡人先锋已逼近镇州,估计父亲忙于排兵布阵,无暇他顾。
开封府不论是明面在办的盗贼大案,还是暗地里在查的御医学徒莫鸿照遇害案,都没有定案审决,外面一丝消息都没有,方盈回了一趟娘家,也没能从她爹口中打听到什么。
方承勋近来忙得很——衙门里讼案多,休沐日都得去当半日值,另外纪延朗和纪延寿终于访到一位合适的蒙师,不过人家开馆授徒,无法上门坐馆,得把方盈大弟弟方盛送去就读。
孩子去学馆读书,见先生没那么方便,方承勋就得定时抽问方盛的功课,不然连他读书的进度都不晓得。
不过方盈也没指望真能从她爹这里得知什么案情内幕,打听不着,就去了二妹方荃房里,查查她的功课,又与楚音谈了一会儿。
楚音教了半年,方荃已识得三百多个字,会算十以内加减法,九九歌能背到十几句,除这些以外,待人接物也很有长进,见客能端正行礼问好,不再似从前那般胆怯瑟缩。
方盈极为满意,回家后还跟纪延朗夸了楚音一回。
“一个侍女居然懂得教授孩童。”纪延朗也有些惊叹,他之前听方盈提及此事,以为只是世家出来的侍女能写会算、有些眼界,教方盈妹妹识个字、懂个礼仪而已,没想到教得这么面面俱到、有板有眼的。
“她说原本也是不懂的,但她自觉教我二妹,不能像在周府教小丫头那样,想到什么教什么,还是得有个章程,便回想着当初周妹妹读书时是怎么安排的,依样画葫芦。”
“那也很难得了,肯动脑想,知道找范例……”纪延朗话音一顿,突然问,“怀芸也六岁了吧?”
方盈知道他问什么,笑道:“二伯已亲自教怀芸识字了,你不知道么?”
“是吗?没听二哥提起啊。”纪延朗有些惊讶,“上次只说在给侄儿们留意蒙师……”
“可能二伯自己不好意思说,也确实没教多久,听二嫂说,是官家出巡之后,二伯才开始教怀芸的。”
纪延朗听完琢磨一会儿,叹道:“早知如此,我当初就好好读几日书了。”
“啊?”一心效仿父亲、想做当世名将、厌恶读书的纪六郎,居然有朝一日也能发出这般感慨吗???方盈惊讶不已。
“书到用时方恨少啊,我没有二哥那般本事,恐怕将来是教不了咱们女儿了。”
方盈:“……”
原来是想到自己女儿身上去了,但,“你现在读书也来得及,就照怀芸这么大算,至少还有六七年时光呢。”
纪延朗连连摆手:“算了算了。还是留心给女孩们找一位好先生吧。”
方盈心中一动:“是啊,以后家里孩子们越来越多,你说要不干脆自家办个家塾?就像从前在洋州时那样,亲朋好友的子侄也可以来附学,可惜从前教过我那几位女夫子都不愿来汴京,不然还能单办个女学。”
她想到哪儿说到哪儿,纪延朗却真的听了进去,“等这一仗打完,父亲回家,可以商议商议。”
方盈点头赞同,却不知道,这一段时日的风平浪静,其缘由都可以归结为纪延朗说的这六个字——等这一仗打完。
官家想等这一仗打完,视结果决定是否迁都;秦王想等这一仗打完,视情形审决开封府几桩大案;连隐在暗处的那双手,都在等这一仗打完,视官家与秦王的举措,决定下一步棋怎么走。
隆兴五年四月三十日,胡人铁骑进抵镇州东北的满城集结,镇州守将纪光庭率部于徐河列阵迎战,关南守将潜师胡骑侧后,定州守将于西南引兵策应——这万众瞩目的一仗,终于要开打了。
第83章
谁也没想到
的是,来势汹汹的胡骑一战即溃,陈朝上下严阵以待的一仗,居然在五月第一天就决出胜负。
“胡人领兵的是幽州留守,僭封燕王……”纪延朗说了个开头,就忍不住笑了,“怎么封燕王的都这么草包?”
他这话是在母亲房里说的,李氏听闻,亦忍不住笑了笑,但因儿媳妇们也都在听着,又立即收了笑意,斥道:“别胡说。”
纪延朗嘿嘿笑了两声,接回前话:“总之胡人这个燕王是真草包,自高自大、不将我朝放在眼里,父亲他们定下佯败诱敌之计,这草包竟毫不怀疑,率部深入我军伏击圈,被我军三面合围,打得抛旗弃鼓、落荒而逃,实在是痛快!”
悬心许久的一战得获全胜,房中众人自都喜不自胜,纷纷向李氏道贺。
李氏高兴是高兴,却又叹道:“只盼这一战后,两下能多太平些日子,也好让你们父亲回家亲自主持四娘的婚事。”
纪延朗面上笑着称是,心中却知胡人定不会善罢甘休,北边的仗还有得打。
不过官家倒是因这一场胜仗,终于起驾还京,回宫后亦再未提及迁都,好似从来没有这回事一般。
开封府也终于审决盗贼大案、上报刑部复核。
“奇怪,那做药金的道士竟没有一起定案,”纪延朗纳闷,“难道还有别的案情未曾查明?”
方盈若有所思:“兴许是吧……”之前她自己揣测道士就是杀害莫鸿照的凶手,终究只是猜测而已,并无实据,如今开封府单扣着道士的案子拖延不决,反倒验证了这番猜测。
“哎,你上次不是也检举了一个江湖郎中,开封府抓人没有?如何处置的?”方盈开始旁敲侧击。
纪延朗道:“早就抓了,查过确是个卖假药的,已打了板子驱逐出京。”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听你提过?”
“刘家来相看之前,开封府就打发人把结果告诉我了——那段日子事多,可能是忙忘了,没想起来说。”
方盈点点头,又问:“这些日子,开封府抓了不少江湖术士吧?都是这么处置的?”
“若是像这个,卖假药但没吃死人,只骗些钱财,算是轻罪,抄没所得,打一顿驱逐出京便罢了。有些真犯了重罪的,自然不会如此轻放。”
“还抓到犯重罪的了……你说,开封府发告示捉这些人,同那造药金的道士有没有关系?”会不会是想找道士的同伙啊?
纪延朗不知底细,点头答道:“可不就是因那道士。秦王殿下说,他派人在坊间访察过,从上当受骗的人数来看,做药金药银骗人的,绝不只这一个,决心趁此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方盈试探道:“捉到别的没有?”
“没听说。估计不太好捉,这些人惯会骗人,偏有许多达官贵人信他们……”纪延朗随口说到此处,突然觉得不对,他们俩的婚事不也是源于江湖术士么?
虽然那位被尊为天师,连官家都颇为礼遇,但他一向是不屑的,方盈听了这话可别误会,纪延朗偷瞄一眼,见她略微出神,似乎没听出不对,赶忙岔开话说起别的。
方盈却是真没听见他后半句,她心里一直在琢磨秦王到底会不会揭开太子遇害一案。
得抽空去见见周从善,方盈打算好了,但还没等抽出空,第二日官家就下旨召纪光庭等功臣回京受赏,纪府上下得知消息,一时欢欣不已。
李氏拉着纪四娘的手,笑吟吟道:“这下真是双喜临门,索性就借着四娘的喜事,在刘家下定那日宴请亲朋吧,青娥和盈儿先预备起来,四娘也给你嫂嫂们打打下手。”
纪四娘红着脸应是,李氏又提起去相国寺还愿布施,交代岳青娥吩咐人去办。
这两样都不是小事,方盈不可能扔下家里这一大摊子,让嫂子带着撑不起来的小姑忙里忙外,自己出门访友,只能暂且按下,等空了再说。
却没想到一连忙了七八日,终于万事俱备,只待纪光庭归家时,岳青娥突然悄悄同她说:“我月事停了两个月了。”
方盈又惊又喜,拉住她手问:“可是有了?”
“应该是,但我心里没底,不敢找大夫来看。”岳青娥满脸患得患失之色,“万一只是月经不调呢?”
“不会吧,你以往经期不是还算准的?”
岳青娥道:“是,向来只早不晚,但我……”
方盈明白她的心思,握了握她手,问:“可有不适?”
“除了饮食上有些变化,别的没觉着。”岳青娥说完,又解释一句,“也不是什么大变化,就是以前不大喜欢、嫌麻烦的,比如樱桃,现在吃起来没够。”
方盈觉得八成以上是有了,但也怕有个万一,她会太过失望,就说:“不然再等几日,到时月事还不来,就请大夫来看看。我是觉着是喜信。”
岳青娥听了她最后一句,终于露出点笑意,道:“你二伯也说是。还是再等等吧,你先替我保守秘密,连六郎也不许说。”
方盈笑着答应:“二嫂放心,我连梦话都不说。”
逗着岳青娥说笑几句,末了她又嘱咐嫂嫂多休息,家务事多交给她。
岳青娥同她说这些,其实也有这个意思,她盼这一胎盼了许久,生怕有什么差池——近日家中事多,万一像二女儿时那样累到,身子吃不消不说,万一没保住胎儿,岂不悔之晚矣?
只是如此一来,方盈更出不得门。
忙忙碌碌又过两日,风尘仆仆的一家之主纪光庭终于回到府中,身边却并没带三郎四郎两个儿子。
“边军不比寻常,未得圣命、不能擅离职守。”纪光庭当着一家人如此解释。
李氏看安氏、程氏两个儿媳都颇失望,只当着公公不敢多言,等把孩子们打发走了,房中只剩她与丈夫时,便叹道:“三郎四郎总这么着也不是回事,要不还是让三娘四娘带着孩子们过去团聚吧?”
纪光庭想了一想,道:“等着看看官家的意思吧,若是还让我屯兵镇州,叫他们过去未尝不可,镇州虽比不得京中,也还不至于艰苦,孩子们去住上几年,还能长长见识,免得生于富贵长于富贵,不知人间疾苦。”
“那我也去,可好?”李氏笑问。
纪光庭看一眼妻子神色,像是有几分认真,便笑道:“我当然觉着好,就怕你舍不得六郎。”
李氏道:“六郎都娶妻了,我有什么舍不得的?前几年是想在京中等他回家,如今他好好回来了,同六娘也恩爱,我再没什么不放心的。倒是你我夫妻,这些年聚少离多……”
她说着低叹一声,纪光庭也颇感慨,他已四十有六,夫人只比他小两岁,即便从今日起形影不离,夫妻相伴的日子也不多了。
便点头应允:“好,不论官家令我继续守镇州,还是移镇他处,我都带着夫人去。”
李氏露出微笑,待要说些什么,突然想起一事:“啊哟,还不行,得等我们四娘出嫁。”
“四娘的婚期没那么快,官家的公主还没下降呢,总得等兄长先完婚。”
“那我也不能丢下一个定了亲的女儿,就随你去任上啊。”
纪光庭道:“那就连四娘一道带着,这孩子太柔懦,简直不像我的女儿,正该带出去增长见识,历练一二。”
李氏先摇头:“当着孩子,可千万别说这话。”又接回前话,“还是等等吧,看圣意如何。刘家还没正式登门提亲,先把纳彩、问名礼办了,才好过文定,借着这喜事,咱们也多开几桌宴席,热闹热闹。”
“好啊。”家里的事,纪光庭一贯听夫人安排。
第二日官家当朝封赏,令纪光庭加领大同军节度、仍遥领彰德军节度使,并加检校太尉,继续屯兵镇州守边。散朝之后又召见此战的几位功臣,问询对阵细节。
等纪光庭从大内出来,回到家中,已是午后。
“官家说,听闻我们与太后娘家结亲,十
分高兴,今后便都是亲家,等孩子们完婚,还要给赏赐。”纪光庭同李氏说道。
官家说这话,显然是为表亲近与荣宠,但李氏瞧丈夫面色,却并不见多少喜意,反而略显凝重,便问:“这是好事啊,怎么你瞧着心事重重的?”
纪光庭皱眉道:“官家还问了三郎四郎,我说他们俩职责所在,未得圣命,不敢擅离。官家没再说什么,我心里却……”
“是啊,三郎四郎官职不高,又未立下什么显眼的功劳,官家不会无故问起。”
“所以出来的时候,我顺便打听了一下,听说官家近来忙着削各地节度使之权,同时调兵换防,天平军那边已经换过了,老岳麾下除了亲卫,都已换到别处镇守。换到他麾下的,来源却不止一处。”
天平军节度使正是岳青娥的父亲岳德麟,与纪光庭是多年好友。
李氏听闻,并不意外,“天下要想长久太平,藩镇是必得削去的。”先头乱世之所以持续那么多年,与藩镇割据脱不开干系,就是官家自己,原本也是由藩镇而得帝位,怎会不除此患?
“所以我思来想去,总觉得官家是不满我们父子同在一军之中……”
李氏想了想,道:“后日长公主和驸马来提亲,你不如同驸马打听一二。”
长公主的驸马高行逢有从龙之功,是官家亲信重臣,与纪光庭亦是正经亲家,寻他打听,确实是最合适的,纪光庭亦有此意——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2-01-1317:41:43~2022-01-1617:54: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黑黑黑豆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纪延朗从骑军营回到家,没见着方盈,就被父亲叫去说话,接着二哥五哥散衙归来,也都被叫去,父子四人一直谈到傍晚,晚饭都是一起在前院吃的。
本来今日一家之主当朝受赏,家里是该小小庆贺一番的,方盈也让厨房预备了,但见前院男人们始终没进二门,她就问过李氏,叫厨房送了一桌席面去前院。
后院女眷,李氏也干脆都叫去水阁,说:“他们有事,便不管他们,咱们娘几个也有些日子没聚在一处饮宴了,趁着今日喜事,好好松快一回。”又叫儿媳妇们不用顾虑,放开了饮酒。
此言一出,大家自都欢喜——虽说纪四娘定亲时府中会大开宴席,但那时她们都是主人,得招待宾客,没法松松快快地饮酒玩乐,远不如眼前这样畅快。
于是等纪延朗回到房中,迎接他的便是两颊嫣红、目光略显迷离的方盈。
“你们还饮酒了?”
纪延朗低头凑近去闻,方盈侧身躲开,嗔道:“我们怎么就不能饮酒了?娘叫我们放开了饮呢。”
“能,当然能,”纪延朗特别爱看她酒后的模样,故意笑嘻嘻逗她,“但你怎么没放开?我瞧你一点儿都没醉。”
方盈道:“总得有个管事的人,都醉了,多不像话。”
纪延朗拉着她手一同坐下,笑道:“都这时辰了,哪还有什么事要管?交给下人就是了。”
方盈饮过酒本就懒懒的,又觉得他这话没意思,不愿答,反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纪延朗面上笑意不觉一收,却说:“没什么大事。父亲久不在京,问问朝中变化,再问问我们三兄弟各自公事上如何、可有遇上难事……不知不觉就谈到这时候了。”
方盈酒后虽比不得平时敏锐,却也看出他没说实话,心下不大舒畅,脸上便带了出来,淡淡应一声:“哦。”然后站起身,“不早了,睡吧。”
“……”也没有那么不早吧?
纪延朗追着进了内室,一时却不知说什么——他倒不是有心瞒着方盈不说,只是今日他们父子所谈的事情,实在令人不太愉快,好容易回来见到半醉的她,心情好了,不想再提起来,自己烦恼,也坏了她的兴致。
他不吭声,方盈更不会开口,宽了衣裳,便上床睡下,纪延朗待要跟着上去,却被拦住问:“你洗过了吗?”
“……”
“去把脸和手、还有脚,都好好洗过了再上来。”方盈说得慢吞吞的,却不容反驳,“我有些头晕,就不服侍你了,立春带着人好好伺候。”
立春先应一声,纪延朗也赶紧说:“我自己来就行,你睡吧。”
“嗯。”方盈答应了,翻身盖好被子,感觉晕乎乎的,有些困意,但直到纪延朗吹了灯、窸窸窣窣上床,她还是没睡着。
纪延朗见她面朝里躺着,一动不动,以为她睡着了,特意放轻动作,小心翼翼躺下。
两人安安静静躺了一会儿,就在方盈以为纪延朗睡着了的时候,他翻过身,冲着她后脑勺叹了口气。
“……”什么毛病?
方盈皱皱眉,没理他。
没一会儿他又翻了个身,这次没叹气,但活像床上有针扎似的,不停动来动去,后来还干脆坐起来,下床去咕嘟咕嘟喝水。
眼看就到月中,天一日比一日热,到了晚间也不见凉爽,方盈听着他喝水,也觉口渴,翻身坐起来道:“劳驾,也给我一盏。”
纪延朗吓一跳:“吵醒你了?”
外间立春听见动静,出声问:“娘子要喝水吗?可要奴婢进去服侍?”
“不用。”纪延朗替方盈答,“我给她倒。”
说着话,他点起灯,倒一盏清水,端到床边递给方盈。
方盈慢慢喝了半盏,递回给纪延朗,道:“多谢。”
纪延朗失笑:“这有什么好谢的?”一面说一面回身把茶盏放下,然后看着方盈躺下了,又吹熄灯,回到床上。
“你是没睡着,还是被我吵醒了?”纪延朗侧身看着方盈问。
“没太睡实。”方盈借着窗外照进来的朦胧月光打量他,“听着你辗转反侧的,不是说没什么大事么?”
纪延朗低低应一声:“嗯。”又接道,“今日官家忽然向父亲问起三哥四哥,父亲觉着,官家大约是不喜军中再有早前藩镇那种父子相继,又提起如今各地节度调兵换防一事……”
方盈本就喝了酒,听他说起这些,很快就犯了困,没有应声。
纪延朗陷入自己思绪中,没留意她,继续说道:“其实我早觉得三哥四哥不该再留在父亲麾下,于父亲,引人猜疑;于两位兄长,三年不见,我是没看出他们有甚长进,还颇骄矜自满。”
方盈打个呵欠,含混道:“你可别这么同父亲说。”
“我自然不会直说,只是趁此机会劝了几句。其实父亲心里也清楚,所以不太放心两位兄长调去旁人麾下。”
“这也值得你睡不着觉?”方盈声音更含糊了。
纪延朗终于发觉她已经很困,想说“你睡吧”,但话到嘴边,还是忍不住改为:“你还记得春日里我们同游汴河,谈及幽州一战,你给过我建议吗?”
方盈逐渐混沌的脑子转了一转,才想起来,“啊,探查幽州民情么?”
“嗯。我早就向上建言,可是迟迟没有回音,今日同父亲提及此事,父亲叫我不要再管。”纪延朗越说声音越低沉,“可我不甘心。”
方盈没答话,纪延朗停了停,叹道:“我也知道此事并非我能左右,但明知道有一条捷径可开辟,却因下情不能上达,生生卡住……”
他声音不由自主提高,旁边方盈动了动:“嗯?”
纪延朗凑过去细看,才发觉她双眼睁都睁不开,显然是睡着了又被他吵醒,忙轻声说:“没事,睡吧。”
方盈立时沉入梦乡,第二日早上起来,穿好衣裳,洗完脸坐到梳妆台前,才想起夜里说着话她就睡着了,
到了也没弄清楚纪延朗为何辗转反侧、唉声叹气。
这时纪延朗正好从外面走进来,方盈从镜中看他一眼,见他如平日一样脸上带汗、神采奕奕,并无低落之色,便笑问一句:“外面热吗?”
“这会儿还好,有点小凉风。”纪延朗说着话自去洗脸。
方盈等他洗完,坐下喝水,又说:“昨晚头晕得很,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纪延朗禁不住一笑:“是啊,我还奇怪怎么我说半天,你一声都不应,凑近一看,已睡熟了。”
这自然不是真话,但方盈不知道,她自己能回想起来的纪延朗最后一句话是“迟迟没有回音”,只好笑着问:“那你几时睡的?”
“我看你睡得香,便也有了睡意,很快就睡了。”这句倒是真话。
纪延朗今日还得去骑军营,不便多谈昨晚的话题,方盈就点点头,没再提起,叫侍女传饭。
用过早饭,两夫妻一起去正院问过安,便出门的出门,忙家务的忙家务,匆匆过了一天。
因着明日是正式提亲的日子,两人都没想起昨晚的话题,闲谈几句就睡下了。
第二日升国长公主与驸马高行逢登门为莒国公府求亲,纪府欣然应许,刘家接着把纳彩之礼送上,纪府将纪四娘的庚帖交给媒人,纳彩礼和问名礼便都行完了。
办完正事,自然是要送上茶点,好好招待一下身份尊贵的两位媒人的。
李氏将长公主请进后院正房堂中叙话,纪光庭则带着儿子们招呼高行逢在前厅就座。
方盈随着嫂嫂们拜见过长公主,依次侍立到李氏身后,长公主见状,先笑道:“我听七娘说,平日在夫人身边不用立规矩,怎么我来了,倒让孩子们立起规矩来了?”
她口中的七娘就是方盈五嫂高氏——她在娘家姐妹中排行第七。
李氏笑道:“长公主面前,她们不敢放肆。”
“咱们是正经亲家,不必如此拘礼。”话虽如此,长公主也知道纪家这些儿媳妇不敢在自己面前就座,便同李氏说,让她们各自忙去。
李氏就打发了儿媳妇们出去,自己招待长公主。
方盈走在最后,眼见出了院门,三嫂安氏先忍不住喘一口气,禁不住一乐。
安氏没留意她,拉着高氏小声嘀咕:“长公主真不愧是金枝玉叶,派头就是不同。”
岳青娥想同方盈说几句话,叫她挡住,不由皱眉,伸长手冲后面的方盈挥了一挥。
方盈忙绕过安氏三人,走到岳青娥身边,扶住她小臂问:“二嫂累不累?”
岳青娥摇摇头,拉着她快走几步,看着与安氏等人足够远了,才道:“我有些腰酸,回去躺一躺,你先盯着这里,有事打发人去叫我。”
“好,有我呢,二嫂快去吧。”
方盈送了她一段儿,才折去平日见管家娘子的偏厅,一边料理家务,一边等正房的消息。
约莫过了一顿饭时光,侍女快步来禀,说长公主提出告辞,方盈忙叫人去请岳青娥,自己也往正房去,陪着李氏送客。
长公主夫妇赶在午前就告辞离去——他们还要将纪四娘的庚帖送去刘家,等刘家在祖庙卜过吉凶,便可以下聘了。
李氏叫大家都散了,方盈回到房中,刚喝了盏茶,纪延朗也回来了。
“高将军说,可能会把三哥四哥调去代州,说是胡骑镇州兵败,下次很可能会从西边卷土重来,官家准备往代州增兵。”
“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方盈一叹。
“是啊……”纪延朗也叹气,想起自己的建言始终没有下文,更觉悒郁——要是他能面圣就好了,反正他没什么顾虑,怎么想就怎么说。
到晚间,万千心事涌上心头的纪延朗,忍不住把这句话同方盈说了。
方盈想了想,道:“见不着官家,不是能见着官家的儿子么?”
“……你是说,秦王殿下?”
“我不知道妥不妥当,就是……”
纪延朗却打断她:“怎么不妥当?妥当得很!”他突然振奋起来,“就算秦王殿下有顾虑,不敢直言向官家进谏,还有周国舅呢!”
“……”这什么世道,自己亲爹不敢进谏,要拐着弯求岳父去进谏?
纪延朗继续说:“周国舅若提出此议,官家一定能听进去,朝廷上下也都不会轻忽以待……”
方盈打个呵欠,轻轻泼他一盆冷水:“你别高兴太早,万一秦王太谨慎,连周国舅都不见呢?”
“……”纪延朗瞬间熄火。
第85章
纪延朗琢磨了两天,还是决定去找秦王——他实在做不到听父亲的话,将此事丢开不管。而且从交趾到征北汉、再到幽州,他多次与秦王并肩作战,虽为避嫌,在京中并无什么私交,但秦王的为人和胸襟,纪延朗还是很认可的,他相信秦王同他一样,不会因为有顾虑,该做的事就不做了。
但如今要见秦王,并不容易,汴京城内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已被开封府抓了不少,就算有漏网之鱼,这会儿肯定也缩着不敢动,纪延朗想如法炮制、像上次一般借着检举江湖骗子去求见,都没由头。
去不了开封府,就只能等秦王出来。
纪延朗抽空去了一趟方家,从岳父方承勋那里打听到京中河堤加固已在收尾,秦王可能会亲自去堤上巡视验收,便每日从骑军营出来,都先去在修的河堤段绕一圈,如此连去五日,终于遇见秦王的护卫。
他忙迎上去打招呼,问那护卫怎会在此,护卫回头看看身后不远处,低声回:“殿下微服巡视河堤,命我等别跟太近。”
“原来如此,这大热天的,殿下真是辛苦,几位兄弟也受累了。”纪延朗道。
护卫与纪延朗也熟,知道自家殿下对这位颇有奇遇的纪六郎青眼有加,笑着说一句“职责所在,不敢言累”,又问纪指挥怎么大热天往河堤这边来。
纪延朗随便扯了个理由说了,又问:“殿下要巡视到几时?难得在此偶遇,怎么也该去给殿下见礼问好才是。”
护卫又往方才那个方向看过去,沉吟道:“不好说,兴许会很晚。”又婉言回绝,“殿下不是在意虚礼的人,要不下次吧?纪指挥的心意,我定然一五一十回禀殿下……”
“殿下总得喝水休息,我一个人过去,不会惊动人。”纪延朗知道护卫的顾虑,接过话道。
护卫还是有些为难,请纪延朗借一步说话,压低声音道:“纪指挥有所不知,近日殿下……”他停了停,改口道,“近日开封府有些烦难之事,殿下心绪不佳……”
开封府又出什么事了?还能让秦王殿下心绪不佳……纪延朗一时有些踌躇,本来秦王在办公事,他过去说他那些建言,已有些不合时宜,再赶上秦王心烦,算了,还是另找机会吧。
“原来如此,是我冒失了,光想着有些日子没拜见殿下……,那劳烦兄弟替我回禀一声,我便不去打搅殿下了。”
纪延朗与护卫作别,怏怏离去,不料离开河岸没走多远,就被秦王亲信侍从追上,请他到附近卖凉茶的凉棚内一叙。
“殿下远远瞧见像是纪指挥,打发小的过去瞧瞧,不料小的刚行至半路,您就走了。”侍从一面带路,一面笑着解释,“小的还以为您有急事,
一问李护卫,才知您是怕打搅殿下。”
“是,我听说殿下可能会巡视到很晚,怕耽搁殿下正事。”纪延朗顺着他的话说。
“纪指挥放宽心,殿下正想找个亲近投契的人说说话。”
几句话说完,也看见凉棚了,纪延朗瞧见秦王坐在里面,快走几步进去,欲待行礼,秦王先一步起身拦住,笑道:“这么热的天,一动一身汗,别讲那些虚礼了,坐。”
纪延朗见他是微服,茶棚里只留一个侍从服侍,旁边还有歇脚喝茶的路人,便没坚持,顺势在秦王下首坐下。
侍从给纪延朗倒上茶,秦王先道:“六郎这是忙着回家么?听说表叔家定了二十日去你家下聘?恭喜啊,以后咱们可就是正经亲家了。”
纪延朗笑着说一声“同喜”,又道:“本来臣……”
秦王一听他这自称,立刻微微摇头,示意旁边有人,不必如此。
纪延朗改口道:“晨间家中提起宴客一事,我想自己登门给您送请柬,但您事务繁忙,家父恐您不便,没让我去,说这两日许能见着您,届时再当面请您赏光。”
“亲家太客气了。”秦王顿了顿,轻轻一叹,“我确实琐事缠身,恐怕那日不能亲去道贺。”
纪延朗知道若非有官家圣命,秦王是不方便去他家赴宴的,他说这些只是想表自家诚意,当下点点头,说会回禀父亲知晓。
秦王又说:“我家两个妹妹的婚期,最迟下月也就定了,料来不会拖过十月。”
他两个妹妹,自然是大公主和二公主——纪四娘与刘四郎的婚期,要等刘二郎与二公主婚礼先定下后,才能决定——秦王同纪延朗说这个,就是告诉他,纪家与刘家的这门亲事,年底应该就能办了。
纪四娘今年已经十六岁,刘四郎年纪也不小了,两家倒是都希望今年内能完婚,因此纪延朗笑着道一声谢,顺势又给秦王道喜:“看来九月就能喝到您的喜酒了。”
他比两位公主年长,也已定亲,婚期定然是在两位公主前面的。
秦王微笑默认,喝一口茶,却又轻叹口气,隐隐透出些许忧色来。
纪延朗想起方才李护卫所言,玩笑着探问:“说着喜事,您怎么还叹起气来?别是舍不得好酒吧?”
秦王失笑:“放心吧,好酒管够。不过,”他上下打量纪延朗,“到时你算是哪边的客啊?”
“我自然是您这边的!您都说咱们是正经亲家了。”纪延朗理所当然道。
“可你家娘子不是……”秦王说着一顿,似乎有些不知如何措辞。
纪延朗明白他的意思,笑道:“各论各的,她们是闺中密友,咱们也有同生共死之谊……”
“说得好。那就说定了,到时你要随我去迎亲。”
两人说笑着饮了几杯茶,感觉汗意消了,秦王便叫纪延朗一起出去,在堤上树荫下走一走。
纪延朗觉得机不可失,当机立断道:“殿下,有件事,除了您,我真不知能同谁说……”他不待秦王答话,噼里啪啦便把心中所想全说了,最后道,“我知道幽州民心所向在胡人这话,官家必不爱听,但那日两军对垒,是何情形,有目共睹……”
秦王抬起手,示意他不用说了,纪延朗着急:“殿下,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我明白。”秦王伸手在他肩上轻轻一按,“你说的这些,我也曾想过,不过自上次战败后,官家不大爱听这些,所以没什么人提……”
“这次不是胜了吗?借着这个喜庆劲儿,还不能提吗?”
秦王反问:“此事,你同令尊说过吗?”
纪延朗有些丧气:“提过,他叫我不要多嘴,说官家自有圣断。”
“是啊,官家身经百战,自有圣断,你我能想到的,官家自然也能想到,只是需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有一个合适的人提起……”
纪延朗插嘴:“您看周国舅合不合适?”
秦王看他一眼:“原来你找我,是打的这个主意。”
纪延朗憨笑两声:“臣这不是担心殿下不好开口……”
“我确实不好开口。”秦王微微一叹,面上又浮起忧色,“我如今恰如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纪延朗一惊:“殿下何出此言?”
秦王不答,往前又走几步,才道:“上次你来开封府,我们谈到那个做药金的道士,你还记得吧?”
“记得。可是此贼牵扯到什么令殿下为难的要案?”纪延朗落后半步,猜测着问。
秦王停步看他一眼,纪延朗没有闪躲,与秦王对视一瞬,惊讶道:“还真的是?”
“嗯,他死了。”秦王声音很轻,目光却牢牢盯住纪延朗,想看他是何反应。
纪延朗十分惊愕:“死了?怎么死的?”开封府严密看管的犯人,还未定案就死了,秦王又是这副态度,别是被人下黑手弄死的吧?
看他不像是知道什么,秦王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被人在饭食中下了砒/霜。”
纪延朗听得心中一寒,跟上去追问:“抓到凶手了么?”
“道士还没死,就抓到了——凶手是给他送饭的狱卒,因为欠了赌债,被逼不过、铤而走险,却说不出债主到底是谁,再问就翻供。”秦王眉头紧皱,语气低沉,可见心中抑郁气恼。
“在哪赌钱欠的赌债招了吗?”
“招了,已经人去楼空,房主一问三不知。”
这也太蹊跷了,彷佛一个早就设好的圈套——犯人死在开封府狱卒手上,查不出背后主使者,秦王就有嫌疑,因为凭谁去想,都觉得狱卒就算欠赌债,也不至于无路可投到杀死自己负责送饭的犯人,——犯人一出事,第一个查的肯定是他,这无异于送死。
更不用说狱卒还翻供,依本朝律法,犯人翻供,是要换人再审的,翻供三次以上,就得换到同级衙门另审,到时他保不准就反咬一口说是受秦王指使。
“难怪殿下忧心。”纪延朗也不由皱眉,“臣最近正好没什么事,要不殿下把那地方告诉臣,臣带几个人去盯一盯?”
他没有追问道士还牵扯了什么要案,却自告奋勇要帮忙,秦王眉头略微舒展,温声道:“你家里要办喜事呢,还说没事。我已安排人日夜盯守,不过,人都跑了,想来盯也是白盯。”
又解释:“我同你说这些,并无他意,只是心中憋闷,倾吐倾吐罢了。”
“是臣不懂事,早知殿下公务繁忙,还把自己那些愚见拿到您面前说……”
秦王摆摆手:“你是一片忠君爱国之心,若这还叫不懂事,什么叫懂事?只是如今时机不凑巧,我确实是……唉。”
“殿下放宽心,此事虽然棘手,但那道士本就是犯人,死就死了,怎么也牵连不到殿下……”
“你有所不知……”秦王停住脚步,欲言又止。
纪延朗跟着停下,没有追问,等秦王自己决定说不说。
“罢了,我只托你一件事,此案想来很快会公之于众,劳烦你家娘子抽空去一趟周府,替我同周家表妹传句话,就说,”秦王直视着纪延朗的眼睛,“我袁恪问心无愧。”——
作者有话说:今天拜年还不算晚吧?祝大家虎年健康顺利~假期追文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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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纪延朗回到家,将事情源源本本同方盈讲了一遍,最后说完秦王要传的话,跟方盈嘀咕:“难道此案还同周家有什么牵扯?不然为何要同周王妃剖白这一句?”
方盈从听说那道士被狱卒毒杀,心里就已掀起惊涛
骇浪,听见他这句问话,也不知如何作答,只能附和一句:“是啊。”
纪延朗没觉出她的异常,想一想,道:“也许周王妃能听懂。”
“可我这两日不好出门,今日二嫂那里请了大夫,诊出已怀有身孕……”
纪延朗有些惊喜:“是吗?那可太好了。”
方盈勉强一笑:“是啊,家里上上下下都高兴得很,只是二嫂生怀芷时就不顺,这一胎刚怀上,也不大安稳,大夫说不能忙碌,须得静养安胎。”
“啊,那不是家务都落到你一人身上了?过几日还要宴客……”四娘虽然跟着学了管家,但此次宴客,她是正主,没有叫她帮着操持的道理。
“娘吩咐五嫂帮我了,但五嫂没管过事,少不得还要多告诉她一些。”方盈解释。
“五嫂?”纪延朗挑眉,“三嫂四嫂呢?这都没自告奋勇?”
饶是方盈分了一半心思在想秦王的话,听见“自告奋勇”这四个字,也忍不住笑了笑:“娘先叫三嫂四嫂过去说了会儿话,听说三嫂四嫂出来时,神色都有些沮丧,我猜娘说了三伯四伯要调离父亲麾下的事。”
“应该是了,也只有这事能让她们一起歇了心思。”说完家事,纪延朗思绪也转回秦王的嘱托上,“要不趁着还有几日才宴客,没那么忙碌,你先去一趟周府吧?我去同娘说。”
“你怎么说?说实话吗?”
纪延朗摇头:“这是秦王殿下的私事,不好实说。”
“那就不能你去说,这会儿除非周妹妹让人来请我,我实在没有由头出门。”
纪延朗想想也是,便说:“要不你先打发个人去她那儿,叫她派人来请你?”
方盈就是这个意思,转头问立春:“上次说给二娘找些绸布绢布边角,让她拿去学着做荷包,还没送去吧?”
“还没。”
纪延朗不明所以,怎么说着去周家的事,转头提起方盈妹妹了?
方盈站起身,先对纪延朗道:“你先坐,我去看着她们收拾。”
纪延朗疑惑地看着她带立春进去,很快收拾了一个小包袱出来。
“你亲自去一趟,母亲若是问起怎么送个东西还叫你回去,就说我有话交代楚音姐。”方盈一句一句交代,“你把东西交给楚音姐,同她说,我很想念周妹妹,有好些话想同周妹妹说,只是家里事情多,无故不好出门去,请楚音姐姐得空回周府替我转达。”
立春重复一遍,确认无误,抱着小包袱告退出门,去了方家。
终于明白方盈打算的纪延朗笑着竖起大拇指:“娘子高明。”他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方盈打发人去周府,根本瞒不过人,转头周王妃派人来请方盈,谁还不知道这是方盈透了意思让周王妃请她的?
方盈斜他一眼:“还不是你给我找的差使。”
“是我是我,都怪我。”纪延朗站起来扶着方盈,让她坐下,然后伸手一边给她揉按肩颈,一边哄人,“家里一大堆事都压在你肩上,我还给你添乱,真是不该。”
方盈让他按了一会儿,才叹口气说:“其实我也想尽早把这话传过去,以免真的生出什么误会,令他们婚姻不谐。”
“嗯,我瞧着殿下是真的颇为忧心。按说此事,明眼人都能看出殿下是被人陷害——就算是卫王那种蠢货,要杀人灭口也不会等到现在,一落到手里就弄死多省事。”
“那不一定,兴许开始不知道这人是自己的把柄,查着查着才发觉切身相关、不能查下去了呢?”
“你不知道,真想杀人灭口,有的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办法,怎么也不至于让自己手下送饭的狱卒下手,这不是授人以柄吗?”
“也对。”
纪延朗接着说:“所以殿下忧虑的,应当也是有心人挑拨离间,叫他们这门婚事生出波折。”
方盈心说你是不知道那道士牵扯的是昭懿太子之死,此案秦王若是处置不善,别说婚事,王位都可能搭进去。
不过幕后主使,到底会是谁呢?卫王和张贵妃吗?他们母子应该伸不了那么长的手,连开封府都能杀人灭口吧?就算他们真有办法,像纪延朗说的,早早弄死多好,拖这么久,中间但凡秦王没这么谨慎,早把这惊天大案捅出去,可能搭上王位的就是卫王了。
第二日周从善派人来请,方盈把家事料理完,跟李氏打过招呼,顶着午间烈日赶去周家,见到好友后,便将自己和纪延朗这番对话、连同她的想法都说了。
“当然不是他们母子,那可是开封府,他们要有这本事,坐镇开封府的还能是旁人?”周从善冷笑。
方盈问:“你是不是早知道那道士死在开封府了?”
“也没有多早。前日傍晚才得的消息。”
“是令尊?”
周从善点头:“开封府去狱卒家里查抄,审问家人,又去找那赌钱的所在,动静闹得很大。”
方盈瞄两眼好友神色,小心问道:“令尊是何看法?”
“他同你家纪六郎一样,认为秦王是遭人陷害。”周从善答得很简短,顿了顿,接着又说,“我同你看法一样,谁能担保他不是查着查着发觉谋害东宫的真凶,竟是他至亲至敬之人,慌乱之下,仓促动手……”
“呃,秦王似乎不是这么轻易就乱了方寸的人……”
周从善没有反驳,只说:“反正我不会轻易相信他无辜。”她又冷笑起来,“要不是他一直拖着不审决不上奏,何至于到今日?”
唯一的关键人证就这么死了,方盈知道好友心中一定充满悲愤不甘,也一定会迁怒秦王,便没有多言劝说,只是握住她的手,默默给予安慰。
“我要知道是为这事,都不叫你跑这一趟了,你公公回京受赏,又要大宴宾客,已经够你忙的,大热天还特意跑这一趟。”周从善也不愿意再谈秦王,问方盈,“御医都还没去拜访吧?”
“还没,我想同他一起去,但这一阵都没得闲、不好出门。我们二嫂有了身孕,所以……”
周从善听得眼睛一亮:“你二嫂有身孕啦?那不是正好?拿我给你的帖子请他去给你二嫂看诊,你不就能当面向他请教了?”
“合适么?”本来说好的是她和纪延朗登门,现在让御医上门来给二嫂看诊——主要二嫂也没啥疑难杂症,只是刚怀上,例行安胎养胎,这就请御医,会不会有些小题大做?
“没什么不合适的,还能跟你二嫂卖个好,她应该很着紧这一胎吧?”
方盈点头:“嗯,只盼这次真的能生个小侄儿吧,不然都要成心病了。”
“你们家就是妯娌多,有人拿这个来比,要不何至于呢?我爹没比你公公小几岁,你公公都儿孙满堂了,我爹长子才九岁,又怎么样了?”
方盈先笑道:“哪有这么说自己家的?”又说,“以后应能好些,我家三伯四伯不久就会调离郡公麾下,今日听我们夫人的意思,到时会让三嫂四嫂随着去驻地。”
周从善先是惊讶,想一想又道:“早该如此,前几年你公公他们在相州时,就该叫她们去的,留在府里享着清福,还净生事端。”
当年的事,方盈不好评判,只道:“瞧这意思,就是这几个月的事,她们一走,府里清净不说,二嫂也少了许多心事,能好好把这一胎生下来了。”
“嗯。不过如此一来,你岂不是要独自管家到你二嫂生完孩子?”
“夫人让五嫂帮忙了,今日我出门这么晚,便是因为先带五嫂熟悉了家务事。长公主和驸马给我们四妹做了媒,五嫂又一向是个本份省事的,夫人便越过三嫂四嫂,直接点了她。”
“你们夫人真是厉害。”周从善笑着称赞。
方盈非常赞同,顺着这话说纪四娘的婚事,“昨日秦王还给纪六郎透了话,说两位公主下降,拖不过十月,算来四妹年
底就能完婚了。”
周从善不想谈秦王,含笑调侃好友:“怎么还纪六郎纪六郎的?就没个亲近些的称呼?”
“……”方盈看一眼窗外日头,她来的时候不短了,不能再闲谈下去,便握住好友的手,正色道,“你和秦王的婚期,定然在两位公主之前。老实告诉我,你有何打算?可与令尊达成共识?”
周从善脸上笑意慢慢消散,“能有什么共识?如今秦王到底查到什么,我们都还不知道。我跟我爹说了,除非把审讯那道士的所有案卷拿来给我看,证明秦王母子是清白无辜的,不然我就是死……”
方盈一把按住她嘴,轻声道:“不许胡说!”
周从善眼圈一红,拉下她手,低声道:“我也没办法,不这么说,我爹才不会往心里去。”
“可是这一招不能多用,用多了,旁人就不当回事了。”方盈柔声解劝,“我急着来见你,不全是为给秦王传那句话,还想提醒你,上次咱们谈过,有人在暗中挑拨秦王和卫王,你想想,若他有耳目在开封府,得知道士一案……”
周从善摇头:“我也想过,但此人没道理直接杀了那道士,把昭懿太子并非病故、而是被人毒害这消息散播出去,不是比如今更能令宫闱大乱、父子兄弟相疑么?”
方盈却道:“道士死了,这一计依然可行,且比道士活着,更能令各宫娘娘和几位皇子身陷其中——没人能指证真凶,也就没人是真正清白无辜。”
第87章
送走方盈,周从善回到房中便说要午睡,将侍女都打发到外间,自己躺在床上,望着垂落下来的艾绿色纱帐怔怔出神。
好友临走那番话,让她察觉到一个以前从来不敢深思的事实——这些所谓的血脉亲人,除了她,根本无人在意表哥到底是怎么死的,更没有一个人真心想抓到真凶,为表哥伸张正义、一命还一命。
他们只想利用表哥的死来相互构陷、清除异己,然后抢占本该独属于表哥的东西。
就连她爹,听说杀死莫鸿照的道士死在开封府监牢,在意的都不是抓不到幕后主使,不能给他亲妹妹唯一的孩子报仇,而是有人欲陷害他的乘龙快婿秦王。
深重的悲哀混着愤恨浮上心头,这些人,这些位高权重、道貌岸然的男人,原来都只是嘴上说得好听,什么父子兄弟、兄妹舅甥,到头来都抵不过权势二字。
周从善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流出泪来——他们不配她流泪,从此以后再没有一个男人配让她流泪,她这双眼,以后且要好好保养、擦得亮亮的,才好看清那些人虚伪的面目之下,藏着的到底是狼心还是狗肺。
她慢慢平复心绪,翻了个身,面朝里把方盈最后的建议想了几回,便叫侍女进来服侍她起身,等父亲回到家中,叫人通传一声,自己过去把秦王托纪延朗夫妇传话一事说了。
“我想见一见他,当面问几句话。”周从善最后说道。
***
纪延朗回家见到方盈,先问:“去了吗?”见她点头,又追问,“周王妃怎么说?”
“她前天傍晚就已经知道道士被杀,说是开封府动静闹得太大,被周国舅查知……”
“然后周国舅就告诉她了?为何?”纪延朗非常疑惑,“难道此事同她额外有什么关联?”
“我也觉得,但无论我怎么问,她都不肯说。”
纪延朗嘀咕:“奇怪,一个做假金子、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能同长在深闺的周王妃……她态度如何?有没有什么话答复秦王殿下?”
方盈道:“她似乎有些不满秦王当断不断,现在人犯死了,死无对证,就一句‘问心无愧’……”她叹口气,又道,“不过我最后还是劝她,若心中疑虑属实难消,不如请周国舅安排她与秦王见一面,有什么话俩人当面说。”
“这主意好。”纪延朗也觉得,他和方盈毕竟是外人,秦王又是那种身份,很多事不便多说,他也不便多听,所以传话这种事,一次就够了。
想到此处,纪延朗又好好给方盈道了声辛苦,答应等过些日子家里没这么多事,再带她去坐船游汴河。
方盈却想起另一件事来,“家塾的事,你同父亲提了吗?”
纪延朗先愣了一下,继而一拍额头:“哎呀,竟全忘了,等会儿父亲回来,我就同他提去。”
“但是娘今日说,等三伯四伯调去代州,要叫三嫂四嫂带着孩子们也过去。”
李氏原话是:“你们年轻小夫妻,没有长年分居两处的道理,孩子们也该多与父亲相处。”
他们两房一走,府里就只剩五哥五嫂的儿子一个小郎君了,那孩子才三岁,至少还得三年才开蒙。
“无妨,先做个打算也好,家塾也不是说办就能立时办起来的。”纪延朗道。
方盈问他:“你同二伯商量过没有?”
“没正经商量过,你上次不是同我说,二哥正自己教怀芸认字么?过后我问过一次,二哥说教着玩的,还是准备找一位稳妥耐心的先生来家里,给孩子们正经开蒙。”
“意思是原本想等侄儿们到了年纪,一起开蒙是吧?”方盈问。
纪延朗点头:“是。我觉着二哥这想法也不错,小儿开蒙,不必分什么男女,年纪相仿,就在一起学便是了。”
“嗯,那你先去同二伯商议商议,合计好了,再一起同父亲提吧?”
“也好,那我先去外院。”
纪延朗出得二门,到外书房等了片刻,纪延寿方回到家中,他去跟二哥打过招呼,待二哥换上家常袍子出来,便把兴办家塾一事同兄长说了。
纪延寿很有几分惊喜,他自己是早就想过此事的,却没想到向来最不爱念书的幼弟亦有此念,两兄弟当场一拍即合。
待纪光庭回府,父子几人在书房坐定,纪延朗兄弟俩便你一言我一语将此事提了。
“好啊,这是正经兴家之道。”纪光庭十分高兴,“难得你们想在头里,便交给你们两个去办,要用钱或是别的,不必回我,寻你们母亲去要即可。”
又欣慰,“六郎真是长大了,从前一听读书两个字,恨不得拍马跑出八里地,如今竟也知道操心侄儿们读书了。”
纪延寿和五郎延辉都笑,纪延朗脸皮厚,当着哥哥们被父亲打趣,不但不羞愧,还嘿嘿一笑道:“左右不是儿子自己去读。”
纪光庭瞪他一眼:“还说混账话。”忍不住又叮嘱几句,叫小儿子多听兄长的话,兄弟齐心,好好把家塾兴办起来。
晚间李氏听闻此事,先想到的却是:“那还要孩子们也跟去代州么?”
“等等再说。兴办家塾的事,也不必先说出去,他们兄弟俩能办成什么样,还不好说。”纪光庭道。
李氏笑道:“我还当你对二郎六郎信心十足,原来……”
“二郎性子软,遇事不善决断;六郎性子冲,想干什么,总是不管不顾就去了。我是希望他们兄弟,能通过此事互相取长补短,哪怕事情办得不尽如人意,为人处事有所长进也是好的。”
李氏很赞同,她这两个儿子,一文一武,性情截然不同,从小也没在一处长大,难得如今想到一处、要一起做件事,她自然同丈夫一样不在意结果,只盼着兄弟两个经此事后能更亲近。
纪延朗不知父母想法,回去就同方盈说了,末了道:“得尽快抽空去拜访那御医了,不然家塾的事张罗起来,更顾不上了。”
“这事不急,今日周妹妹问起,我说家中事多、二嫂有孕,没空出门,她说这不正好么,把御医请家里来,给二嫂看看,顺便我们也……”
“对啊!”纪延朗眼睛一亮,“咱们怎么没想到?如此正是一举两得,还省却许多麻烦。”
方盈倒不是没想到
,只是不觉得有这个必要,御医毕竟是周从善给牵线找的——上门拜访,和请到家里给她妯娌看诊,这中间的人情差距不小,而且岳青娥如今也没什么不适,需要请动御医来看。
她心里其实另有一个想法,岳青娥专心安胎,家务都交给她主理,她正可以从旁将岳青娥整个孕期加生产过程都看个清楚明白,这比请教什么名医都来得直观清晰。
不过这话不好说出口,方盈便只点头说:“等找个时机,我同二嫂说过,再请御医来。总之你忙你的,这边就不用你分心了。”
“那可不成,说好咱们一起学的,你和二嫂说定了就告诉我,我亲自去请御医上门。”
“也好。等忙完四妹的事,家里消停了,我就同二嫂商量。”
于是第二日起两人各忙各的,很快就到了刘家下聘、纪府宴客这日。
刘家是国公府、又是皇亲国戚,聘礼自然极为丰厚,摆了满满当当一院子。
宾客们围着赞叹一回,落座后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论的却都是开封府重犯“不明不白”死在狱中一事。
这案子昨日突然传遍京城,在座皆是权贵人家,或多或少都听说些内情,今日聚在一处,一人说上几句,到开席时,已不知拼凑出多少种“真相”。
好在席间大家还算知道分寸,没什么人再谈,但等酒过三巡,前院男客酒劲上来,有些便管不住嘴了,什么先太子薨逝有蹊跷,什么官家宽仁、御医没道理自尽、更像是他杀,越说越耸人听闻。
纪延朗兄弟三个只好打起全副精神,安排下人盯着,听到哪一席说话涉及宫闱,赶忙就冲过去,或是打岔,或是把人拉走醒酒,才勉强将整场宴席支应过去。
“要叫我知道是哪个龟儿子故意在昨日散播消息,我不锤破他的狗头,我就不姓纪!”送走宾客、回到自己房中后,纪延朗还气得要命,忍不住拍案骂道。
方盈忙活一天,此刻已经累得没劲儿生气,只说:“这人显然是故意的。连三嫂四嫂都偷空问我,被毒死的道士,是不是真与自尽的杨御医有关。”
“她们不好好招呼客人,引着客人说别的,还去问你?”纪延朗更气了。
方盈叹道:“可能以为我爹在开封府,我会知道些旁人不知道的吧。”
“知道不知道,今日也不是谈这些的时候!咱们家宴客,一群人谈这个,明日再往外传,都说是在咱家听说的,等到传进官家耳朵里,咱们争辩得清吗?”
“我何尝不知此节?”方盈无奈,“可是此人算准了,大家听到这样的事,没法忍得住不谈论,尤其是在今日这样的场合。”
纪延朗听到这里,虽然怒火更炽,却也冷静了一些,“是啊,若不是咱家宴客,我去旁人家赴宴,大约也忍不住探听探听。此人心思实在毒辣,会是谁呢?”
“我猜,就是上次把卫王建言迁都的消息传回来那个人。”方盈觉着双腿麻木,便向后仰靠在引枕上,叫杏娘给她捶腿。
纪延朗寻思一回,起身道:“我去见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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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差不多同一时刻,秦王也正候在皇宫大内福宁殿外,求见父亲。
他此刻心绪异常平静,平静到他自己都有些意外,以秦王平日习惯,在等待召见的时候,本该心里再默默过一遍待会儿面圣要说的事,但此时此刻,他心里回荡着的,只有一句来自周从善的反问。
“殿下怕什么?难道官家不是你的父亲?”
是啊,他到底在怕什么,官家就算心中有所偏向,也还是选中了他来做开封府尹,并将从善许给了他。
谨言慎行、守君臣分际没错,但不该忘了他们还是至亲父子,他接手开封府尚不到三个月,若是早些将此案回禀君父,想来官家不至于苛责,亦不至于落到今日这般被动境地。
“殿下,官家宣召。”有内侍匆匆行至面前,弯腰请秦王入殿觐见。
秦王整整心绪,接过随从手里捧着的案卷,迈步踏入大殿。
官家袁焽见儿子手里捧着一堆案卷,有些诧异,一面示意内侍去接,一面问:“怎么这时候抱着这一堆东西来见?”
秦王将案卷交到内侍手中,跪下行礼道:“儿子无能,手上有一疑难要案,耗时许久,不但未能查明真相,杀人嫌犯还被人毒杀于开封府监牢……”
他就这么跪着,大略讲了一遍开封府狱卒毒杀嫌犯的案情,最后道:“疑凶屡次翻供,依律当换衙门再审,但……”秦王略一停顿,抬眸小心看一眼已经接过案卷翻看的父亲陛下,“那道人刘洪已认罪的凶杀案里,其中一位死者,是隆兴二年留遗书自尽的御医杨晟。”
“御医?”袁焽早已忘了这回事,抬头看向旁边服侍的亲信内监曲流。
曲流硬着头皮提醒:“回官家,杨晟便是当日为昭懿太子诊病的……”眼看着官家脸色沉下去,他的声音也不由放轻,“御医。”
“哼,原来是那个医术不精又胆小如鼠的庸医……”袁焽皱起两条浓黑的眉毛,“他不是自尽的么?还留遗书自认医术不精,怎么又同凶杀案扯上干系?”
秦王张口要答,袁焽抬抬手:“起来说话,跪着干什么?”
“是。”秦王站起身,行至父亲面前三步远处,指着其中一份案卷说,“那是刘洪的口供,他招认说,隆兴二年昭懿太子薨逝后,他奉其师曹增瑞之命,潜入杨晟家中,趁杨晟独处时,将其打晕,而后吊死于房梁之上,并伪造了遗书。”
袁焽面色更加阴沉,秦王停顿一瞬,见父亲不开口,接着说:“刘洪得手后离开杨家,路上与杨晟的徒弟莫鸿照打了照面,他当时没有在意,但去岁两人偶然间又再次撞上,莫鸿照约莫是想起当年之事,起了疑心,尾随跟踪刘洪,却被刘洪察觉。”
刘洪学过武艺,又是混江湖的,精通旁门左道,不但甩掉莫鸿照,还反过来盯梢打探,得知他是御医的学徒、与杨晟有关联后,寻机将莫鸿照推入河中溺毙。
“他杀莫鸿照时,不似杀杨晟那么顺利,不小心被同样藏身于河道的蟊贼瞧见,后来他们一同落网,蟊贼得知刘洪换给他藏匿的金银多数是假的,便出首告发了刘洪。”
随着秦王讲述,大殿内仿佛被施了什么法术,本来轻盈飘荡的气流,陡变沉凝滞涩,如有实质一般,压得人呼吸不畅,头颈低垂。
“他那师父呢?抓到了么?”官家突然出声询问。
“还没有。”秦王也觉得父亲身上散发的气势十分迫人,硬着头皮答,“据刘洪招供,当日杀完杨晟,他师父曹增瑞就给了他盘缠,让他离京往南去避一阵子。刘洪到扬州落脚后,曾与曹增瑞通过一次信——收信处是一个叫逢阳观的道观,儿派人去查问过,观主说曹增瑞初到汴京时,确曾在逢阳观挂单,但因曹增瑞不守规矩,常同一些来历不明之人往来,扰得观中不得清净,所以观主很快就叫他搬走了。”
曹增瑞人虽然搬走了,偶尔还是有写给他的信送到逢阳观去,观主很不满,在曹增瑞去取信时放了狠话,说再有信来不会替他收,曹增瑞冷笑一声,说了一句“以后有你们求着我的时候”,便扬长而去。
“此后观主再没见过曹增瑞,也再没听到过此人消息。刘洪收到的信里,也没有提及曹增瑞后来落脚处,只叫刘洪耐心等候消息,但刘洪在扬州等
了一年,音讯全无,他觉得不对,才又悄悄进京寻师。”
袁焽一边翻看刘洪口供,一边听秦王解说,到此时有些不耐烦,插嘴道:“进京一年多都没找到人,这曹增瑞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下海捕文书缉拿他!”
“是。”秦王躬身应道。
“把那狱卒押去审刑院,”袁焽继续下令,“曲流去宣游弋之来见。”
一连串诏令从福宁殿发出,直到天黑,秦王才与审刑院知院游弋之一同告退出来,而此时,医官院正副两位院使也已立于廊下候召。
外面不知宫中变故,纪延朗顶着星光从前院回房,方盈已小睡醒来,见面不忙听结果,先问:“肚子空不空?要不要吃点什么垫垫?”
“吃个冷水面吧,配点肉酱。”
方盈叫立春打发人去传话,纪延朗又道:“顺道把水打回来,我先洗洗,这一天不知出了多少汗,里衣都黏身上了。”
立春忙出去安排,方盈趁空问:“父亲怎么说?”
“父亲说,咱们家根基尚浅,当以求稳为要——储位之争,更是一丁点儿都不能沾。”纪延朗轻轻叹一口气,压低声音道,“至于放消息的幕后之人,想来官家也绝不会容忍他兴风作浪。”
“就说了这些?那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纪延朗疲惫道:“父亲怕他走后,我和二哥五哥看不清局势,让人哄骗着掺和不该掺和的事,把这事掰开揉碎讲了一遍。”
“怎么讲的?能说给我听听吗?”方盈十分好奇。
纪延朗看她眼睛明亮,透着求知若渴的光芒,禁不住一笑:“我都听得耳朵起茧了,你还要我再给你讲一遍?”
方盈转了转眼睛,道:“你不告诉我,万一我叫人哄骗了呢?”
“谁?”纪延朗作四下张望状,“谁能哄骗得了我们有主见且聪颖绝伦的方娘子?”
方盈把团扇扬手一丢,砸在他胸前,气道:“不说算了。”
纪延朗哈哈大笑,见方盈别过脸不理自己,拾起团扇一面给她扇风,一面笑着哄:“不是不告诉你,这不是又累又饿,身上还一股汗臭味么?等会儿饭后消食再同你说。”
看来还真是一番长篇大论,方盈没再同他置气,接回扇子给他扇了几下,水也送来了。
沐浴完、吃过面,纪延朗没再敷衍方盈,简单扼要讲了父亲对京中形势的看法。
“去年才收北赵,如今天下只能算是初定,好些地方的民心,其实还尚未完全归于我朝,北边又战事频仍,可以说远不到高枕无忧的时候。”
“所以官家不会准许皇家自己闹起来?”方盈顺着这话问。
纪延朗赞许地点点头:“另一个,我朝之前,中原几代王朝都曾强盛一时,但往往传不到三代就……”他适时截断话头,径自往下说,“细究缘故,多是因继任者选得不好。”
方盈笑:“不只中原吧?”
纪延朗哈哈一笑:“可不是,殷鉴不远,官家择储只会慎之又慎。父亲说,其实官家选秦王,不只是因幽州一战,早在打北汉时,官家就问过父亲,觉得秦王带兵如何。”
“父亲怎么说?”
“父亲觉着秦王是个谋定后动的统帅之才。官家当时说父亲过誉,还说秦王年纪尚轻,让父亲多指点几句。”
“没问过卫王吗?”
纪延朗笑道:“我说什么来着?我们方娘子真正是聪颖绝伦!”
方盈斜他一眼:“好好说话。”
“没问卫王。”纪延朗嘿嘿笑,“父亲说,据他冷眼瞧着,秦王在当日打北赵那些将领们心中,是有些人望的。”
能带兵、有人望,才能顺利接下这份江山伟业,方盈点点头:“所以官家早便选定秦王,就算现在有人兴风作浪,官家也不会轻易更改。”
“那是当然,随便易储,皇家人人都觉自己有机会,乱起来岂不动摇国本?”
“是啊,躲在暗处那人应该就盼着乱起来呢。”
纪延朗打个哈欠:“我看是他要先乱。”
方盈犹豫一下,还是问:“昭懿太子可能被害一事呢?父亲怎么说?”
“与咱家无关。”纪延朗又打个哈欠,“睡吧,不早了。”
方盈跟着起身穿鞋,往内室走,心里为周从善感到难过,忍不住小声问:“你觉着官家会追查真相吗?”
“大约不会吧。都过去两三年了,能查出什么来?而且一旦动真格去查,皇家上下定然人心浮动、乱成一团。官家要的,与咱家所求一样,只是一个‘稳’字罢了。”——
作者有话说:最近真是不太走运,上次更新完,第二天就作为次密接,被拉去集中隔离点了……
每天捅完鼻子捅嗓子,好在最终没事,已经放回家居家隔离。
最近好多地方疫情都有反复,大家注意防护,戴好口罩,万一不走运成了密接或者次密接,要被拉去集中隔离点,我有一点建议——多带些水果和零食……我这次就是什么都没带,结果隔离点什么都不能买,也不可以叫外卖,只有每天午餐会给一个苹果或者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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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纪延朗沾枕即着,方盈却思绪纷乱,久久不能入眠。
她很担心周从善。
若官家真如纪延朗所说,按下昭懿太子被害一案,不去追查真凶,甚至于查到真凶也轻轻放过,以周从善刚烈的性情,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虽然她说那些狠话只是吓唬周国舅的,但周国舅这样的人,能因女儿的狠话而退步,显然是深知她真做得出来。
方盈有些后悔,不该劝说好友去鼓动秦王,万一弄巧成拙……,可不这么做,周从善对秦王的芥蒂只会越来越深——如果此案最终不了了之,好友必将恨上一个人,方盈希望那个人不是秦王。
不然周从善这一生也太苦了,待她亲厚的至爱亲人都早早离世,青梅竹马、订了亲的表哥为人所害,却无法将凶手抓出来给他偿命,最后还要嫁给一个不能排除嫌疑、占据表哥位置的、她深恨着的人。
方盈只是想一想都觉得喘不过气。
但如果秦王听了周从善的劝说,主动向官家和盘托出,至少能证明他是真的问心无愧,他们两个也不至于还没成亲就注定做一对怨偶。
这么一衡量,方盈心里又好受了些,而且流言今天才传开,官家会如何应对还不知道,实在不必提早发愁,她呼出口气,换个舒适的睡姿,终于酣然入梦。
第二日家里还有一堆事要善后——宴客用的家具、摆设、食器等物,都要清洗干净再照着册子清点入库;还有刘家送来的聘礼,昨日虽已送入库房,但还没细细核对。
方盈早上起来想起这一大摊事,先吩咐立春:“一会儿你打发人去一趟周府,告诉周妹妹昨日咱家宴席上有流言传开,让她心里有数,但别太往心里去,静观其变就好。”
之后她带着五嫂忙活家务,去周府的人回来,见她不得空,便先同立春回了差事,立春直等到自家娘子回房午睡,才找到机会回话。
“周王妃说,她知道了,大内也知道了,让娘子放心,她有耐心等。”
方盈一惊:“大内?”是秦王回禀了官家,还是流言已经传进大内?
可惜让仆妇传话,不能说得太多,自己又出不得门,只听这么一句半句的,实在猜不出因果,方盈思来想去,午睡也没睡好,起来还得接着忙家务。
这一忙就忙到了纪延朗回家的时辰,夫妻两个见上面,方盈先问:“听说
惊动官家了?”
纪延朗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的?父亲和二哥五哥不是都还没回家么?”
方盈说了自己打发人去给周从善传话的事,“她回话告诉我的,但没说是怎么回事。”
“听说昨日秦王殿下带着案卷入宫,将两案一并奏明官家,官家命审刑院接手嫌犯,审刑院连夜审问,已审出眉目,抓了开封府一个判官。”纪延朗一口气说完,端起方盈递给他的消暑绿豆汤咕嘟嘟饮尽。
“开封府判官?是那狱卒的同党?”
“大伙都这么猜,区区一个判官,总不会是主使者,背后定然另有人指使。”
方盈又问:“是哪个判官?可知道姓名?”
纪延朗想了想:“有说姓黄、有说姓王,你听岳父提过判官都姓什么吗?”
“我记得家里乔迁时,听母亲念叨过,两位判官都送了贺礼,她当时有些受宠若惊,特意把礼物拿给我看,但我瞧着就是很寻常的四色礼,便让她放心收下,等人家家里有事的时候,双倍礼还上就是。”方盈仔细回想着说,“应当是姓黄,我记得另一位判官姓路。”
“这两位判官在任多久了?岳父到开封府后,一直是这两位吗?”
“那就不晓得了。我爹去开封府上任时,我都已经嫁过来了。”
纪延朗想了想:“要不我打发个人去问候一下岳父?方才回来路上,我想着别给岳父添麻烦,就没往方家去。”
“算了,打发下人去,也问不清什么。左右人都抓去审刑院了,想来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也是。不过这判官胆子够大的,背后得是什么人,才能让他有恃无恐,在秦王手底下都敢弄鬼?”
纪延朗百思不得其解,方盈心中倒是有所猜测,只不好说出来。
第二日纪光庭启程返回镇州驻地,方盈把家务都处置完,歇了一日,觉着府里清净无事了,便打算这两日抽空去周府见见周从善。
不料这一日纪延朗迟迟不归,到傍晚才打发随从回来报讯,说营中有事,今晚不回来了。
方盈惊疑不定,去回禀了李氏,“没听他说过近来营中有什么事,还是到这个时辰才往回传话……”
“别怕,来。”李氏招手叫她到身边坐下,柔声细问,“谁回来报信的?”
“樊勇,儿问过他,他说本来一切如常,临到要下值时,各指挥突然都被叫走,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回,然后六郎就叫他回府报信,说今晚回不来了。”
“那他回来这一路,街面上可有什么异常?”
这个方盈也问了,“他说没有。我又问樊勇当时六郎脸色如何,他说虽没有笑模样,但不像有什么大事。”
“那就无事。”李氏拍拍她手,“兴许是将官见他们这阵过于懒散,要给他们紧紧弦儿。”
方盈这会儿也冷静下来,北边都没打仗,京中更是太平,确实不会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便安下心来陪着李氏用过晚饭,回房早早睡了。
早上醒来,倒是一切如常,没听说禁军有什么动静,但纪延朗没回家,方盈也不可能没事人一样、自己出门访友,处置完家务,想着岳青娥这两日都不太舒坦,便去她房里探望。
“二嫂好些没有?”
岳青娥扶着侍女的手起身,笑道:“一会儿好,一会儿赖的。”
方盈忙说:“快别起来了,咱们两个还客套什么?”
“不是同你客套,我也该起来走走了,要不是外面热,合该出去散散的。”
方盈走上前,从侍女手中接过岳青娥,让她扶着自己在房里走动,问了几句早饭吃得如何、可有孕吐之类的话。
岳青娥一一答了,末了道:“总是比怀怀芷的时候强,那会儿才真是一点饭都吃不下呢。”
说完这句,她突然哎哟一声,松开方盈的手,“你先坐,我得去更衣。”
岳青娥身边侍女忙迎上来,扶着她进去内室。
方盈转身在椅子上坐下,喝了半盏茶,岳青娥才回转。
“六弟妹见谅,我如今真是,片刻也等不得,一旦觉着内急,就得赶快去。”
方盈也听过一些孕期常见情形了,知道孕妇会尿频,但:“我还以为只是小便频繁些,原来还如此着急的么?”
岳青娥同她谈此事谈得多了,早忘了避忌,闻言摇头笑道:“不是那个,是生完怀芷落下的毛病,别说这会儿感到内急,有时没觉着,打个喷嚏、咳嗽几声都……”
说到此处,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停下了。
方盈却没明白:“都怎么?”
“……渗出来。”岳青娥压低声音,“就像来月事。”
方盈顿时瞪大双眼,她说的不会是渗……尿吧?!
见她满脸难以置信,岳青娥无奈一笑:“是不是觉得很难堪?习惯了就好了。我最初也觉得难堪羞愤,但嬷嬷们说,生育过、尤其是生了好几个孩子的,多数如此。我还回去问过我娘,才知道从生完我二哥开始,她也有这个毛病。”
“……那,治不好吗?”
“我试过一些秘法,倒是有好转,但如今怀上这一个……”岳青娥低头摸摸尚且平坦的腹部,“等生完他,再好好调理吧。”
方盈看她一副温柔慈和之色,心头却一片冰凉——女子在生育之事上,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苦痛折磨?
直到告辞回房,方盈还是久久不能平静,在此之前,她怎么也想不到像岳青娥那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出身富贵、夫家显赫,走出去光彩照人,却只因生过两个孩子,就多了一个——说难听些,就是尿失禁的毛病。
这太可怕了,比方盈之前听说的干呕吐酸水、双腿水肿、无法安寝、生产时剧痛,都更令她害怕,因为这些都是一时痛苦,总有扛过去的时候。
但遗尿……,万一在出门做客时漏了一点……方盈不敢想下去。
她突然理解了岳青娥对二女儿怀芷的不喜——以前方盈以为这种不喜更多源于怀芷是个女儿,但如今看来,从怀孕到产后吃尽苦头,换了是她,可能也没法很喜欢这个孩子。
“我怎么就没托生成个男人呢?”
带着这个念头沉入梦乡,方盈午觉自然没睡好,起来头昏沉沉的,叫立春打盆冷水来,洗过脸才好些。
今日午后没什么事,她吃了一碗樱桃酪,便打算捡起好久没拿的笔,练一练字,不料刚裁好纸、研好墨,正院就来人传话,说夫人要见她。
方盈想起一夜未归的纪延朗,心里咯噔一下,吩咐立春收起笔墨,带着杏娘匆匆赶到李氏房中,果然李氏一见她就说:“方才禁军围了楚王府不让出入,说是奉的圣命。”
楚王?还真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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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古代来说,查了一下,好像直到明朝才有类似的养生之法……
写这篇文觉得我们方盈实在是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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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你信吗?”周从善冷冷笑着,眼里满是讽意,“楚王指使杨晟下毒谋害太子,得手后,居然安排一个道士派徒弟上门去杀人灭口,然后放那个杀手到处乱跑,道士也下落不明。”
方盈问:“到底也没找到这个曹道士吗?”
“在楚王别院附近找到一具无名尸,”周从善重复道,“别院附近,随便找到一具无名尸,就说是曹增瑞的尸体,定了楚王的罪,你说好不好笑?”
方盈握住好友的手,盛夏天里,她指尖凉得像刚摸过冰,“如此草率,怎能服众?”
“定的谋逆大罪,谁敢细究?连蔡王、岐王都不敢做声。”
方盈犹豫一瞬,还是问:“令尊呢?”
周从善神色略微缓和,声调低下来:“他自然不信,楚王行事,无论如何不会这么顾头不顾尾。但他又说楚王并不冤枉,刘洪之死,人证物证俱全,抵赖不得。”
“可这毕竟是两码事。”
“有人就想归为一码,指使御医毒害太子,杀御医灭口,再秘密杀死曹增瑞,时隔三年,杀手落网,又不惜代价在开封府大牢里把人毒死,陷害秦王——这些,全部是楚王所为。”
“这说不通,刘洪根本不知道幕后主使者是谁,黄判官既然是楚王的人,肯定早把内情告诉他了,楚王没有杀人灭口的必要,怎么可能只为陷害秦王就如此铤而走险?”方盈皱眉道。
周从善赞同:“是啊,他就算想当皇帝想疯了,也不至于疯到自寻死路。我猜楚王应该知道当初害死表哥和杀死杨晟的真凶是谁,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揭发——我爹弄到了医官院初始记档,当日医官院两位院使都看出太子之死可疑,也回报了楚王,但楚王见过官家后,就叫他们不许再提此事。”
方盈更不解了:“若是当日楚王就回禀过官家,如今更不该怀疑……啊,楚王大约也是这么以为的,所以才那么大胆,敢让他的人在开封府大牢杀人。”
他自以为不担嫌疑,所以一心想把此事闹大,逼着官家查个水落石出,他好渔翁得利,却不料官家更狠,直接把所有罪名都按在他身上,治他个谋逆大罪,废为庶人、迁往房州幽禁。
“也是欺秦王优柔寡断——若非我听你的,劝秦王尽早将此案回禀官家,说不定如今他还好好做着楚王,看侄儿们的笑话。”
方盈觉得周从善这口吻奇怪,好像她也是个看笑话的人似的,细看她神色,已找不见方才的悲愤,一时摸不准好友心思。
“盯着我看什么?大功臣?”周从善笑问。
“我算哪门子功臣?明明是你劝动了秦王,此事真要说有什么功臣的话,那也是你。”
周从善知道好友是问她对此事的最终态度,沉默一瞬才道:“我爹说,已经定案,别的就不要再想了,楚王是官家一母同胞的兄弟,不可谓不亲,尚且如此,何况他一个妻弟。”
是啊,官家铁了心这样定案,谁又能有什么办法?
“往后走着瞧便是,既然说我有皇后命,他们早晚有落到我手里的一天。”周从善反握住好友的手,望着她问,“你说是不是?”
方盈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不错,正是如此!”她能想开真的太好了,“你可是要做皇后的,还怕那些恶人收不到报应?”
周从善点头,认真道:“将来我就是他们的报应。”然后换了话题,问方盈,“你方才说纪六郎去押送楚王了?那得多久能回来?”
兴许是因为楚王领过兵,官家怕有什么意外,从查封楚王府开始,用的就是纪延朗他们那几支新组建的骑军。
“他们只押送到西京,那边另有人接手,估计五六日就回来了。”方盈道。
“那还好,不然这大热天的在路上奔波,白遭一趟罪,还得不着什么好。”
方盈深以为然,押解被废为庶人的官家亲弟,再辛苦也没人给论功劳,万一路上出什么岔子,还要受牵累,实在不是什么好差事。
好在只送到西京洛阳。
两人又闲谈几句,方盈提出告辞,周从善没留她,却说:“过几日我祖父冥诞,已同相国寺定好了要做法事,初三那日我会去上香,你去不去?”
“近来家中无事,应当能去。”
“那好,初二我再遣人去问你。”
说定此事,方盈便回了纪府。
纪延朗不在,家中亦无别事,清清静静地过完休沐日,到初一这天,她与岳青娥、五嫂高氏闲坐说话,谈起月底二十七日是李氏生辰。
“虽不是整寿,但这几年娘就没过过生日,今年咱们好好操办操办吧?”岳青娥提议。
她是长嫂,正该她提,方盈与高氏都表示赞同,三人兴致勃勃商量一阵,又一起去李氏房里,问正主的意思。
李氏笑道:“热闹热闹也好,宴客就不必了。”
“那就只请几家姻亲,再找几个说书唱曲的来,好好热闹一日。”岳青娥道。
“好啊,你们看着办吧。”李氏知道儿媳妇们也成日呆得烦闷,遂一口答应。
婆媳几个说得高兴,不知不觉多谈了一会儿,直到下人来报,说二郎回来了,才发觉天色不早。
方盈同高氏一起告退出来,回房呆到晚饭时再去婆母房里,发觉气氛与先前不同,一问才知今日朝中出了大事。
“官家欲立新后,选中了西京留守何仁铨之女。”
方盈惊愕:“刚说要立,就选好了?”
李氏点点头:“想来是早有打算。”
方盈还有点懵,那日她和周从善刚说过以后做皇后的话,哪想到两人还没再见面,宫中就真要多出一位皇后了。
李氏不知她心思,只当是单纯惊讶,道:“先皇后故去多年,中宫一直空虚,以前也还罢了,如今连北赵都已收复,是该立一位皇后,方合皇朝一统的气象。”
“原来如此,儿还以为是因……”
李氏知道她要说什么,点头道:“若非楚王谋逆案发,应不会这么急。”又说,“这是好事,立一位年轻的皇后,能打消许多不该动的念头,大家也都安生些。”
方盈此时并不太信服这番话,但想不到初三在相国寺见到周从善,她也这么说。
“这不是挺好么?免得一个想母凭子贵,正位中宫;另一个自恃受宠,欲先登后位,再子凭母贵争储。”周从善一脸不屑,“官家事先一丝风声不露,突然选立新后,何尝不是在敲打她们。”
“可新后年纪比你我还小,能弹压得住这两位么?”
周从善道:“年纪再小也是皇后,再说何家也非一般人家,你们夫人没同你说么?何家同她、同我祖母都还算是近亲呢。”
方盈道:“嗯,说是同我们夫人的外祖母——前齐世宗何皇后乃是一支。”
“不错,何皇后是我祖母的姨母,论来我祖母还是你们夫人的表姨母,可惜早年都不在一处,也没有来往。”
好几辈以前的亲戚了,方盈都有点论不明白,只问:“你们家同何家有来往吗?”
周从善摇头:“我祖母也就是小时候去过何家,出嫁后,自然同舅舅家疏远了,后来晋烈祖篡齐,何家没落许多,更断了往来。”
说完这些,她顿了顿,小声道:“要是我家同何家往来亲厚,官家还不会选他家女儿呢。”
也是,官家这时候立一位新后,定然也有平衡外戚的意图,周家已然如此显贵,怎可能再从他家亲眷里选一位皇后。
“听说官家西巡时,对西京留守几次不吝赞扬,动了迁都之意,也是因西京修缮得十分完好。”方盈将自己在家听来的消息告诉好友,“我是担心,以后你与秦王完婚,头上多了这么一位压着……”
“有这么一位才好呢,占着皇后宝座,另一位才不敢同我摆婆婆的谱。再说……”周从善凑近方盈,低声道,“也堵死了那位活着做太后的路。”
方盈瞪圆眼睛:“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自来有皇后在时,就算是妃子的儿子登基为帝,也只能尊皇后为太后,妃子想做太后,得等死后追封。
“你同我爹一样,关心则乱。”周从善笑道,“实则那几个生育过的妃嫔,都够新后应付的了。”
“令尊怎么了?”听她这语气,似乎父女之间有所缓和,方盈就多问了一句。
“他想得多,怕官家此举是针对我家,不过昨日官家已单独召见过他
,话里话外叫他放心,还说婚期已经定了,大婚之所定在开封府,等新后入宫就着手布置新房。”
“那可好。”方盈笑起来,“自在许多。”
周从善也笑了笑:“嗯,总算不用关在宫里。”
“婚期定在几月?”
“八月二十八。”
还有不到三个月……,方盈默默算了一回日子,又问:“新后是要从西京迎过来么?可定了何日入宫?”
“听说已经启程,不日即到,入宫也就选个最近的吉日吧,说是一切礼仪从简。”
方盈这会儿听完也没多想,回家跟李氏学时,李氏却道:“已经启程?别是跟六郎他们一道回来的吧?”
是啊!算起来初一那日,纪延朗他们差不多到西京了,若是官家早有打算,可不正好让他们护送新皇后回东京——怪不得只让他们押送楚王到西京呢。
果然初五纪延朗回到家,就说已将何皇后护送进京,“这一番原都以为是苦差事,没想到竟是个巧宗,回头还有赏。”——
作者有话说:前文提过,李氏的母亲和周府太夫人是表亲,只是没来往,她们的亲戚关系大概列一下是这样:
李氏←母亲前齐常宁公主←外祖母前齐何皇后
周国舅←母亲周太夫人←外祖母何氏(何皇后的姐妹
新皇后这个何家,虽然跟前面何皇后还是一支,但跟李氏和周国舅确实亲戚关系已经很远了。
再悄悄说一句,新文已经有一丢丢存稿了,写女尊好快乐哦,因为可以不用想太多,遣词用句都好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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