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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那个不恋爱的朋友》 第四十一章 结婚的一千个理由
午餐时间,苏盈和林喜椿面对面,坐在公司附近新开的文艺风轻食店里。
听完苏盈口中那个“虽然抱了,但绝对是纯友谊”的故事,林喜椿的眉头越拧越深。
“就这样?没下文了?”小姑娘两手一摊。
苏盈像被人踩了一脚,连说了三遍“没有”。
她当然没有告诉林喜椿,“那个男的”就是曾沐谦。
前两天,苏盈让林喜椿在系统里给曾沐谦提个会议请求,聊聊JT明年的报告计划。
她以为曾沐谦肯定会答应,没想到人家客客气气地回了拒绝邮件,说团队正在对所有分析师的报告计划进行统一审核,具体的内容,暂时无可奉告。
苏盈当时看着邮件,心想:真是拽死他了。
林喜椿喝了口热豆浆,满脸的恨铁不成钢,“这么暧昧,还纯友谊?你醒醒吧姐姐。这要是手脚快一点的,已经大战三百多回了。”
“一分钟不到,大战三百多回?闪电侠啊。”苏盈纯粹是习惯性贫嘴,说完才发现哪哪都不对劲。
果然,林喜椿一脸坏笑,“嘿嘿嘿,一分钟不到,三百多回,确实,啧啧啧,不行哈。”
“行你个头啊!”苏盈咬牙切齿,作势要打她,“林喜椿,你脑子里是不是开了家颜料厂啊。还有,我爱姐,也爱妹,但不搞暧昧,我和那个男的真的、真的、真的就是朋友。”
林喜椿笑着躲开,然后意味深长地拍了下手,“嗯,那我知道了。”
“你又知道什么了?”
“你俩都缺根筋。”
……
这回,苏盈不吭声了,抱着胳膊,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林喜椿,直到对面的姑娘笑着求饶。
“好啦好啦,我错了,看在中午你请客的份上,不笑你了哈哈哈哈。”
餐点上得很快,一盘蟹柳滑蛋能量碗,一盘北海大虾能量碗,花花绿绿的,让人挺有食欲。
打工人的午餐,多数时候,能用两个字概括:苟活。
不过,偶尔花点小钱,认真吃上一顿,其实会给人一种“把自己照顾的不错”的感觉。
苏盈举着手机,找好角度,拍了一张很美很装的照片。
林喜椿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托着下巴,戳戳金黄的鸡蛋,拨拨翠绿的羽衣甘蓝,就是不往嘴里送。
“怎么?不喜欢吃?”苏盈替她把酱汁倒在厚实的白瓷圆盘里,又把自己的这份往她那挪了挪,“要不吃我这份?”
林喜椿摇头,放下叉子,搓了搓脸,眼下的黑眼圈衬得皮肤煞白,“唉,没什么胃口。”
“那也得吃啊。”苏盈给她递了张餐巾纸,装作不经意地问:“椿儿,你最近挺忙的嘛。”
林喜椿完全不接招,噘着嘴看她,“我忙不忙,你不知道?”
“我不是说工作,就是……”苏盈组织了一下措辞,“下班之后?”
按理说,即便是关系不错的同事,打探别人的私生活也不太礼貌。
但最近,连着一个多礼拜,林喜椿都是一副宿醉的模样来上班。苏盈问过一次,被她搪塞了过去。
她告诫自己不要多管闲事,可还是无数次想说点什么,但无数次欲言又止。直到今天上午,她看见林喜椿在工位里哐哐灌冰美式,实在忍不了了,毕竟做过她的“假妈”,苏盈还是决定好好问问她。
林喜椿叉了一颗新鲜核桃塞进嘴里,笑了,“我昨天还琢磨呢,你到底能憋几天不问我。”
苏盈叹气。
完了,被小姑娘拿捏得死死的。
“椿儿,你是不知道,前两天我刚到工位,差点被你吓死。那个脸色,那个黑眼圈,那个白毛衣,那个油乎乎的头发,我以为收我的人来了呢。”苏盈抬抬眉毛,凑近了一点,“所以,你最近到底什么情况?”
“没什么情况啊,就是在跟不同的男孩吃饭、喝酒、谈恋爱。”
“不同?”
苏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据林喜椿介绍,她目前的考察对象包括但不限于:霸道冷酷老总裁、又苏又撩小鲜肉、阳光开朗体育生、可狼可奶小野狗。
苏盈目瞪口呆,“你写言情小说啊?”
“哎,你不懂。”
“呃……承让了,你懂你懂。”
苏盈觉得曾沐谦那个“成为一棵树”的理论,非常适合像她这种对情爱撕扯感到畏惧的人。
两个人安静地吃了一会。
林喜椿突然放下叉子,满脸哀怨地看着苏盈,“你就问这么一句,就不问了?”
“我还问什么?你不是比我懂嘛。”苏盈逗她,顺带夹了一颗大虾球放到她的碗里,“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怕聊这些。好吧好吧,看在是你的份上,我就再多问两句。最近很想恋爱?”
“不想。”
“真的?”
“我想结婚。”
苏盈一口饭喷出来。
“苏盈,你要吓死我啊!” 林喜椿翘着小拇指,龇牙咧嘴地弹走身上的紫米,
“是你要吓死我。”苏盈仰头喝干了玻璃杯里所有水,抓耳挠腮了半天,最后只蹦出一句:“你,给我好好上班,别一天到晚想这些有的没的。”
这顿饭后,林喜椿虽然看上去依然一副“微活”的样子,但比之前还是要稍微好了一些。
苏盈只当她的“结婚宣言”是寂寞时的口嗨。
说实话,她理解林喜椿的这种感受,因为她自己的人生也有过孤单时刻,而且不止一次。
孤单的时候,她也会问自己,如果有个伴侣、或者结了婚,会不会好一点呢?
不过每次,她都能笑嘻嘻地把自己从这些时刻里拎出来,然后继续赶她的人生路。没有输过。
一周后,周四的早上,苏盈的手机闹铃响了两次,她迷迷糊糊地抓过手机,歪在枕头上刷了会朋友圈。
卖货的,炫娃的,吐槽的,鸡汤的。
刷着刷着,困意再次来袭,她刚想扔了手机,挣扎着坐起来,一条秀恩爱的朋友圈突然蹦出来。
两张叠在一起的结婚证,配文是:往后余生,已被预订。
冬天的清晨,即将从被窝里钻出来的最后几分钟,是苏盈一整天里最愤世嫉俗的时间。
她冷笑了一声,默默吐槽:预定?米其林饭店呐?
但是下一秒,她就从床上弹射起来,吓得蛋蛋撅着屁股一个猛子跳下了床。
苏盈死死盯着手机,能说出口的只有两个字:“我去!”
她揉眼,看手机。再揉,再看。
发这条朋友圈的人,真的是林喜椿。
苏盈三十多岁了,红包掏多了,总结出了经验。一般来说,朋友圈里晒结婚证的,她都一律等到对方发婚礼现场照片再点赞。赞早了,搞不好要掏红包的。
但她不赞林喜椿的这条朋友圈,完全不是这个原因。
她点开和林喜椿的聊天对话框,哆哆嗦嗦地敲了行字:“椿啊,朋友圈……那那那是什么情况?”
发完,她踩着拖鞋去洗手间刷牙,看着镜子里那个五官拧成麻花的自己,深吸了口气。
万一,是闪婚呢?
万一,是真爱呢?
万一,是传说中那种入室抢劫、无期徒刑般的浪漫故事呢?
苏盈用冷水扑了扑脸,冷静了一点,拿起手机,琢磨了半天措辞,找补了一句。
“椿儿,我的意思是,有点惊喜哈。”
林喜椿没回复。
苏盈安慰自己,现在时间还早,毕竟这条朋友圈是她凌晨三点发的。
但更有可能的是,苏盈是她的“假妈妈”,人家确实也没义务什么都告诉她。
话虽如此,苏盈还是皱着眉头洗漱,皱着眉头遛狗,皱着眉头买鸡蛋灌饼,直到收拾好,皱着眉头准备出门上班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
不是微信,是电话。
她以为林喜椿终于醒了,要跟她同步这个进度神奇的爱情故事,结果拿起手机一看,来电人是吴亚楠。
一大早,还没出门就接到老板电话,苏盈更笑不出来。
“喂,吴总早,哎,是我,方便方便,您说。”
虽然她捏着嗓子的声音很甜美,但电话那头,老板的声音听上去却很阴沉。
“你给林喜椿打个电话。”
苏盈一愣,先是应承下来,紧接着又说:“如果是急事的话,我来处理吧。”
她担心昨天夜里刚刚官宣的林喜椿,此刻还在快乐的九霄云外,接不到这种现实引力过大的电话。
吴亚楠重重地叹了好几口气,“急事……急事就是我要找到她!”
“哦哦,好的,不过……”
“我是她妈。”
“哦,昂……啊?妈?妈!”
苏盈掐了自己一下。
疼。
不是做梦。
第四十二章 熟男熟女,还是童男童女?
林喜椿看着朋友圈里的那条结婚宣言,头皮发麻。
微信里密密麻麻的未读小红点,鲜红一片,宛如命案现场。
手机一震,又弹出一条新消息,是苏盈。
今天早上,苏盈给她发了四条消息。
第一条,真情实感的震惊。
第二条,虚情假意的祝贺。
第三条,气急败坏的质问。
第四条,语无伦次的打听。
“椿儿,你人,哪呢?”
她叹了口气,给苏盈发了酒店定位,打算删掉那条朋友圈,然后找个骗鬼的理由广而告之地解释一下,这只是个玩笑,她没结婚。
但她突然看到吴亚楠打来的10个电话,翻了个白眼,干脆破罐子破摔,扔了手机。
好巧不巧,手机砸在大床另一侧穿着始祖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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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裤的男人脸上。
“哎哟。”他喊了一声,缓缓睁眼,看见身边怒气冲冲的姑娘,伸手抓她的胳膊,笑了,声音又甜又黏,“宝,你醒得好早。”
林喜椿躲开他的手,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你是不是有病?”
“始祖鸟”揉了揉眼,满脸委屈,“我又怎么了?”
“已被预订?我是牛腩还是三文鱼?”姑娘越说越气,又踢了他一脚,这次踢在背上,“你从哪找的图,土死了。”
“始祖鸟”大笑,反手抓住她的脚踝,把她往自己身边一拽,微微挺身,咬了她小腿一口,“谁叫你让我不放心。”
男人的眼神和手心一样热。
她和他是在高中同学聚会上遇到的。
老同学相聚,不是择偶,就是攀比。
林喜椿原本没打算去,直到在群里突然看见少年时暗恋的男生报了名。
她隆重地打扮了一番,到了现场才发现,被她暗恋过的男生变得又肥又油,像一块行走的红烧肉,更关键的是,红烧肉带了女朋友。
她有点沮丧,一个人缩在KTV的角落里喝啤酒,“始祖鸟”来吧台点歌,踩了她一脚。KTV的光线若隐若现,林喜椿看见他亮亮的眼睛,觉得这个男人也不错。
“始祖鸟”捕捉到姑娘眼里的欣喜,歌也不唱了,话筒一扔,和林喜椿聊了一个晚上。
之后,顺理成章的,两个人开始约会,互相撩拨,擦枪走火。
老实说,看到那条无厘头的朋友圈,有一瞬间,林喜椿有点兴奋,那是一种被宣告、被占有的快乐。
她想,哦,他喜欢我,想和我长长久久地在一起,比如,结婚。
“始祖鸟”扶着林喜椿的腰,两只手一路盘桓向上,最后按住她的肩膀,起身吻她脸颊时,他在她耳边呢喃了一句,“生气就删了呗,又不是真的。”
一潭春水被丢到了大东北,林喜椿浑身一僵,“你说什么?”
“始祖鸟”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结结巴巴地又重复了一遍。
林喜椿点点头,俯下身,一只手撑在床上。
“始祖鸟”以为她要亲他,眼睛都闭好了,等了半天,吻没等到,等到了手机解锁的声音。
“喂!你拿我手机干嘛!”情圣一秒清醒。
林喜椿跳起来,“凭什么你能在我的朋友圈里乱发,我不能在你的朋友圈里发?”
“始祖鸟”不为所动,凭借绝对的身体力量,把手机抢到手,“哎呀,一码归一码,我朋友圈里的人都很重要的。”
“行,那我们不要再见了。”林喜椿说着就要下床。男人拉住她的胳膊,想哄两句,凑近了才发现她在哭。
“始祖鸟”没见过林喜椿哭。
穿着蕾丝内衣的姑娘哭得梨花带雨,头发垂在光洁的背上,肩膀一耸一耸的。
最后,小兄弟还是控制了大兄弟,“始祖鸟”想了半天,松了口,表情和这个房间一样混乱,“我错了还不行吗?你发,想发什么就发什么。”
他把手机塞到她手里,从身后搂住她的腰,低着头亲她的脖子。
林喜椿面无表情地在手机里敲敲点点,按了发送键,身后的男人抱怨,“我妈看到,肯定要杀了我。”
林喜椿笑了一声,从他手里挣脱出来,“我要上班了。”
“你上什么……”他话音未落,床上的手机收到了一连串消息,叮叮当当的,像中了病毒。
“始祖鸟”揉了揉头发,弯腰拿起手机,扫了眼屏幕,“肯定都是祝福短信,靠,我都允许你做这么离谱的事了,你也得补偿我,你……”他突然闭了嘴,抬起头,一副见鬼的表情看着林喜椿。
“怎么了?”林喜椿靠在墙上,语气轻松。
穿着小裤衩的男人,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林喜椿,“你刚才发了什么?!”
林喜椿耸了耸肩,“你自己看咯。”
和“始祖鸟”的表情一样炸裂的,是手机里的那行字:JJ太小,我好苦恼。
苏盈走到3107房间门口,听到里面的人在吵架。
什么“你就是个神经病”,什么“我怎么可能喜欢你”,什么“山猪吃不了细糠”,什么“你是猪还是糠”……
她拿出手机,确认了酒店地址和房间号,重重地叹了口气,抬手敲门。
敲了三次,房间终于安静下来。
门被“啪嗒”一声拧开。
裹着白色浴袍的男人伸出头,不耐烦地看着苏盈,“干嘛?”
头发油里油气,长得油里油气,眼神油里油气,连味道都是油里油气。
一想到自家的小嫩白菜,被这种猪拱了,苏盈悲从中来,恨不得捶死他。
她忍着一肚子火,问:“林喜椿呢?”
听到林喜椿的名字,男的愣了一下,按着门把的手一松,“你谁啊你!”
苏盈冷哼了一声,挑了挑眉,“我又不是来找你的,我是谁,跟你有关系吗?”说完,她头一歪,看见了房间里裹着被单的林喜椿。
小姑娘低着头,不敢看她。
“哎哎哎,你看什么呢?”男的昂着头,用鼻孔看她,“你语气好点行不行?就算是她朋友,你追到这儿来是什么意思?”
“语气好点?”也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苏盈瞪着男人脱口而出:“我是她妈!”
……
小伙子愣了半天,反应过来,转头去找裤子和衣服,临走的时候没忘了对苏盈说:“阿姨再见。”
听得苏盈更炸毛,“滚滚滚,赶紧滚!”
房间里只剩下苏盈和林喜椿两个人。苏盈把带来的粥放在茶几上,让林喜椿洗漱完出来吃饭,其余的,一句没问。
看见苏盈叠被子,林喜椿满脸困惑,“你收拾房间干嘛?”
苏盈把被子往床头一扔,“你妈一会要来。”
“我妈不是你吗?”林喜椿笑嘻嘻地说。
苏盈没笑,看着她,摇了摇头,“椿儿,是你真妈。”
林喜椿一怔,放下粥碗,“你都知道了?”
苏盈点头。
林喜椿安静了几秒,从纸巾盒里抽了张纸,随便擦了擦嘴,忽然站了起来,“那我要赶紧走。”
“大姐,你要不还是等等吧,”苏盈痛苦地揉了揉眉心,“你妈来了我就走,让你俩私聊,还不行吗?”
林喜椿脸色凝重,表示:苏盈要是不在,她就更得走,结果刚走到房间门口,和吴亚楠撞了个面对面。
苏盈腿一软。
活在八点档里原来是这种感觉。
吴亚楠穿着灰色风衣和卡其色裤子,一看就是随便挑的衣服,没有被精心打理过的头发,乱糟糟的塞在耳后,整个人看上去写满了慌乱。
苏盈反应过来,把手里的东西一丢,撂下一句“领导我撤了”,拿着包就要走。
“那我跟你一起走。”林喜椿语气决绝。
“啪”一声,吴亚楠把托特包摔在床上,“发那种胡扯八道的朋友圈还不够,你要让所有人看你笑话是吧?”
林喜椿脚步一顿,转身看向吴亚楠,“看我笑话?你是怕别人看你的笑话吧?”
苏盈被夹在怒气冲冲的母女中间。一侧和她的人民币有关,另一侧貌似也和她的人民币有关。她想拥有那种变成蚂蚁或者苍蝇的特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个房间里。
当然不可能。她只能小步往后挪,想和窗帘融为一体,努力不被误伤。
吴亚楠压根没被女儿的话惹火,嘴角上扬,“所以你也知道这是笑话?”
林喜椿毫无感情地“哈,哈,哈”了三声,“我当然知道啦,我从小就知道啊。我是你人生里的大笑话,爸爸也是你人生里的大笑话。在你眼里,最好的人,不就是你自己吗?”
听到“爸爸”,苏盈弱弱地举手,“要……要不,我还是走?”
吴亚楠看了她一眼,抿着嘴唇,突然调转枪头,“林喜椿,你问问苏盈,她现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替你收拾这个烂摊子。她上班,是来给老板女儿善后的吗?”
苏盈低下头,心想,钱到位了,也不是不可以。
但林喜椿没吭声,两只手轻轻握住上衣下摆,看着有些不自在。
苏盈向前走了一步,想要安慰林喜椿,“没关系,反正也没到上班时间,是吧……哈哈。”
气氛丝毫没有好转。
吴亚楠乘胜追击,继续质问林喜椿,“你这个年纪,正是精力最旺盛的时候,你自己看看你在做什么?”
林喜椿被戳到了痛处,脸涨得通红,“谈恋爱就不是正经事吗?”
吴亚楠气笑了,“你打算靠谈恋爱吃饭?”
“怎么不可以?”林喜椿梗着脖子,“我找个有钱人,或者就像我爸一样,找个能干的人,大不了和他一样,被别人嫌弃一辈子,我习惯了,根本无所谓。”
吴亚楠提高了声音,“我和你爸已经离婚了,根本不可能再在一起了。这件事你还要揪着多久不放?”
“一辈子!”
吴亚楠毫不退缩,“一辈子就只揪着我?”
“我爸是没用,自暴自弃的老好人,非要找什么鬼男子气,”林喜椿垂下头,整个人看上去湿漉漉的,“可他现在在医院里躺着,他活不了多久了,我还要怪他吗?”她抬起头,声音哽咽,“如果你不想结婚生子,如果你就只爱你的工作、事业、名声,你就不要结婚啊!你可以像苏盈那样!要么勇敢到底,要么懦弱到底。”
她说完,三个人同时愣在原地。
恋爱、结婚、生子。
到底是勇敢?还是懦弱?
吴亚楠显然不想再聊下去,弯腰从床上捡起自己的包,“你爸人品不错,这是我当初选择他的理由,可是婚姻没我想的那么简单。人总会犯错,但不能一错到底。重来一百遍,我还是会选择我的事业,而不是你爸,或者你。我从哪里来,现在站在哪,我记得很清楚。”
林喜椿目瞪口呆地看着母亲。
吴亚楠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是:“林喜椿,即便我们是母女,也有各自的路。”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
“椿儿啊。”苏盈轻轻喊了一声。
林喜椿看着她,眼神悲戚。
苏盈走过去,用力搂住她,直到林喜椿开始放声大哭。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是中午吧,两个姑娘抱着膝盖坐在床头。
“苏盈,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她笑笑,凑到林喜椿耳边,“可以不上班,我挺开心的哦。”
“我刚才说你……你不恋爱什么的,你别往心里去。”
“怎么会啊,你说的是实话。”她摸了摸林喜椿的头。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恋爱吗?”林喜椿看着苏盈,眼睛水汪汪的,“我想要那种被肯定、被选择的感觉。”
“我懂,”苏盈握住她的手,“但我觉得你妈有一句话没说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
林喜椿没吭声,只是把头埋进了膝盖间。
说话间,吴亚楠给苏盈发消息,拜托她陪一陪林喜椿,言语间是对女儿的担心。
苏盈把短信给林喜椿看。
她推开手机,但流了眼泪。
直到傍晚,把林喜椿送回家,苏盈坐在地铁里,第一次在浏览器里输入了老板吴亚楠的名字,从一篇篇报道中拼凑出了她的前半生。
吴亚楠在好心人的资助下,从最穷的山里走出来。她有个弟弟,但资助人坚持单向资助这个原本要出门打工的姐姐。
她考上大学,第一次见到那位一直资助她的阿姨——一个有小儿麻痹症的小学英语老师。
阿姨一坡一崴走过来的画面刻在她的脑子里。
努力了十年,她把自己做的第一代产品送给阿姨,看见对方惊喜的表情,她觉得心里那块塌陷的地方,被填上了泥土,种出了花。
吴亚楠的职业生涯并非一帆风顺,有不得不求人的时候,也经历过合伙人的背叛,但她从没想过放弃。
这是她的路。
吴亚楠没提过她的婚姻。只是在某篇报道的中间,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记者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对年轻女孩说的话。
她说:不要害怕孤独。
苏盈从地铁站出来,深深吸了口气,又深深呼出来。空气里有些湿冷,但好在雨过天晴,她的心莫名轻快起来。人生嘛,只要在路上,走走停停而已。
她伸了个懒腰,想去马路对面买鸡蛋灌饼,突然听到有人喊她。
“苏桃桃。”
她回头,看见了陆嘉铭。
第四十三章 男人只有挂在墙上才会老实
路灯下,陆嘉铭笑眯眯的,看上去很放松。
苏盈在小红书看过一个帖子,楼主提问:为什么我松弛起来,看上去这么紧绷?这个病句一般的问题引起了热烈共鸣。
显然,松弛感是比漂亮更难获得的状态。
因为肚子得饱,心也得饱。
带蛋蛋去宠物店洗澡的时候,苏盈还和店员妹妹一起蛐蛐过陆嘉铭,两个姑娘一致认为,在富婆姐姐的努力下,陆嘉铭肯定很快就会变成油腻的发福小登。
可是今天再见,他看上去既没发福,也不油腻,穿着墨绿色的长羽绒服,头发染成了咖色,皮肤白白的,鼻尖被冻得通红。
苏盈一愣,笑了,“哟,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陆嘉铭听到这话,眼睛笑成弯弯的形状,卧蚕上的那粒小痣简直要变成开心的小蝴蝶飞出来,“你想见我?”
顶级理解。
“嗯,每天都在想,”她假装严肃,叹了口气,“想这人怎么骗我办完卡就跑了,啧啧啧。”
陆嘉铭抓了抓头发,“那个……不好意思啊。”
“没事儿,姐原谅你。”苏盈摆摆手,“怎么?回来办事?”
他犹豫了几秒,说:“嗯,算是吧。”
寒暄结束,苏盈没打算细聊,她今天过得够“精彩”了,现在只想回家瘫着,“不打扰你了,回头聊。”说完,她刚准备走,被陆嘉铭喊住。
“我一会办完事,能不能请你吃顿饭?”
“啊,这……”苏盈面露难色,“其实我现在就准备回去吃饭了。”
被拒绝的陆嘉铭并没有气馁,又问:“那要不然喝点东西?”
苏盈想着再编个什么理由搪塞一下,转念,脑海里响起田甜的话:不擅长拒绝的女人,迟早是要吃亏的。
“陆嘉铭,我对你没有兴趣,我……”
话没说完,陆嘉铭突然朝她走近一步,垂着眼,风一吹,刘海轻轻飘起来,破碎感十足。
“苏盈,我得绝症了呢。”
气氛瞬间凝固,比这个冬天最冷的那天还冷。
“啊——”
这个答案实在太过超出苏盈的意料,她张着嘴,一直“啊”到没气。
陆嘉铭可怜兮兮地点头。
“大哥,你可别胡说啊。”苏盈被震惊得五官乱飞,“我又不是刘亦菲,跟我吃顿饭难度不大的,不至于咒自己哈。”
他把手机递给她,“呐,这是化验报告。”
苏盈将信将疑地接过手机,果然在那张翻拍的化验报告里,看到了一堆她看不懂的字母、数字,以及一句:“病理诊断:小细胞癌”。
“这……这这,那那那。”苏盈一时语无伦次,看看照片,又看看陆嘉铭,借着灯光,觉得他的嘴唇好像是有点泛白,被小痣装点的眼尾也微微泛红。
他不会刚哭完吧?
圣母心刚浮出水面,被苏盈一个猛子按了下去。
“那咱还能活多久啊?”苏盈的尾音带着颤。
陆嘉铭眨了眨眼,一副更加破碎的样子。
她连“呸”了三声,低头按下发送键,把照片AirDr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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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了自己,“我有个同学的老婆是医生,要不我帮你问问她?”
陆嘉铭耸耸肩,不太在意,“所以,7点,包河公园,行不行?”
话已至此,苏盈败下阵,“好吧。”
七点,苏盈带着小狗和四罐啤酒坐在包河公园的长椅上,给陆嘉铭拍了张照片。
“来这找我。”
她问了朋友,得到的答复确实不乐观。
路灯下,光溜溜的柳树枝随风轻轻摆动,她仰起头,看着树梢间的月亮,莫名有些伤感,突然明白了那句“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里,物是人非的意味。
苏盈仰靠在长椅上,一只手摸索椅子上的啤酒,刚握住,啤酒罐从手心划走。
她侧头,看见了陆嘉铭。
“等很久了吗?”他应该是一路跑来的,声音有点喘,但活力四射的。
苏盈狐疑地看着他。
“喂,你别这样看着我。”陆嘉铭“啪”一声开了罐啤酒,“我可不需要同情。”
苏盈一边鄙视自己,一边想,这还真不是同情。
“你最近忙什么呢?”她挑了个无关痛痒的话题,说出口才发现,沾了生死,连最平常的问题听上去也好沉重。
不过陆嘉铭并不在意,“就浑浑噩噩地过呗。”
“嗯,我也是。”苏盈也开了罐啤酒,仰头喝了一口。
她正在酝酿下一个问题,比如问问他为什么要现在约自己出来之类的,耳边突然一炸,听见一个年轻姑娘尖尖的怒吼:“姓陆的!你果然!”
“姓陆的?”苏盈一呆,瞪大眼睛看陆嘉铭,“不会是在喊你吧?”
陆嘉铭疯狂眨眼,满脸慌张,举起双手,呈投降状,说出了每个渣男都擅长的那句:“我不知道啊。”
苏盈马上站起来,弹跳到离“战场”远远的位置,等那姑娘又吼了一句,才借着路灯看清那姑娘的模样——及腰长发,瘦瘦高高的,穿着白色束腰羽绒服。
气质清冷的姑娘走近,眼睛瞪得圆圆的,用力戳了戳陆嘉铭的肩膀,指着苏盈,问:“这又是你哪位姐?你不是告诉我你最近不想谈恋爱吗?这就是你说的不想恋爱?”
七点多,正是附近居民的散步时间,姑娘的声音吸引了不少吃瓜群众。苏盈只觉得头大,对修罗场没有一毛钱兴趣,牵着看热闹不怕事大的蛋蛋转身打算走。
结果被那姑娘一把拉住。
苏盈头皮发麻,以为她要撕扯自己,想解释两句,忽然听到她说:“姐姐,这是个渣男。”
小姑娘表情真挚。
“不会吧?”苏盈假装恍然大悟,“行,我知道了。”
小姑娘急了,“你知道啥呀。”
原来,小姑娘养了只英短,看在陆嘉铭的面子上,不,用她的话说,是着了陆嘉铭的温柔道,顺理成章地办了档次最高的储值卡。她以为这样,陆嘉铭就能感受到她的诚意,或许两个人还能有进一步的可能,结果没过多久,陆嘉铭突然消失了。
她拿着卡去宠物店退钱,老板当然不愿意,但经不住她闹,最后好不容易答应。她又提了新的要求——让陆嘉铭亲自给自己退钱。
痴情又执着的小姑娘拉着苏盈诉苦。苏盈走不了,只能怒瞪陆嘉铭无数眼。
陆嘉铭摇头叹气,最后破罐子破摔,开始喝啤酒。
“但是我得告诉你一个坏消息,”苏盈拍了拍小姑娘的手,面露难色,“当然啦,对你来说,也有可能是好消息。”
小姑娘怔了怔,“什么?”
陆嘉铭一口啤酒喷出来,“别说!”
“他活不了多久了。”苏盈说完,上半张脸神色欣慰,下半张脸略表遗憾。
陆嘉铭按住额头,一副痛苦万分的样子。
小姑娘愣了,缓缓转身看向陆嘉铭,声音哽咽,“所以你才会告诉我,不想和我恋爱的是吗?你是不是怕我难过?”
苏盈无语,这都什么脑回路。
事已至此,她干脆添了把火,“陆嘉铭,你把你那报告给人家看看啊。哎对,我这有。妹妹你看你看,很严重的嘞。”
伶牙俐齿的销冠也有结巴的时候,“我我我”了半天,没个下文。
小姑娘飞扑过去,抱着他哭诉,“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画风急转直下,从《致命女人》变成了《蓝色生死恋》。
苏盈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狼狈的陆嘉铭,等到了那句她已经料到的实话。
被紧紧搂住、肢体僵硬的陆嘉铭垂头丧气地说:“因为我没病啊。”
苏盈故作惊讶,“啊?不可能吧?那体检报告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假的?哇,你到底骗了几个女人?”
小姑娘迷茫地看着陆嘉铭,被这一会死一会活的剧情整得晕头转向,最后终于反应过来,恶狠狠地甩了一句“陆嘉铭,你去死!去死!去死!”说完,赏了他一巴掌,转身冲进了夜色。
“可以啊你,把老娘耍得团团转。”苏盈看了陆嘉铭一眼,麻利地从长椅上捡起剩下的两罐啤酒,“记得把啤酒钱转给我,30块,进口的,贵。”
他急着拦住她,“等等,我没骗你。”
苏盈指了指自己的头,“这是脑子,不是脚后跟。”
“是,是有一点夸张,但也不全是假的。”
陆嘉铭上个月体检,有项指标异常,细查后得到了“小细胞癌”的结果。原本以为自己命不久矣,昨天去医院化验,被告知是误诊。
他举起右手,“我对天发誓,我本来没打算来找你的。”
苏盈咂摸过味儿来,“所以,你以为自己活不了多久了,才答应和那个姑娘见面的?”
他点点头。
“陆嘉铭!”苏盈拍了他一下,“那你就是真的喜欢人家吧?刚才为什么不说啊?”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我不想欠别人人情啊?”
哦,原来渣男得到要死了,才能幡然醒悟。
“不过,好像也不全是因为这个。”他有些颓唐,叹了口气,看向远处,“以为自己活不了多久的那几天,她急着要找到我,不知道为什么,倒让我有种安全感。”
苏盈好奇心大起,问:“那富婆姐姐呢?”
陆嘉铭扬了扬眉,“散了。”
他说得轻松,她听得唏嘘。
真羡慕这些可以快速爱或不爱的人啊。
“这么说,你以为自己要挂了的时候,是没打算来找我的,”苏盈皱眉,意识到了最大的槽点,“然后你知道自己死不了了,就又来找我了?”
呵,男人。
她真情实感地用力掐了他一下,“陆嘉铭,我想揍你!”
他“哎哟”了好几声,但没躲开,“我保证,绝对会消失在你的生活里。”
苏盈更加一头雾水,“那干嘛还来见我?”
“因为我有个问题。”
“拜托,不会又是什么‘我喜不喜欢你’之类的吧?”
“你想让我这么问?”他又恢复成没脸没皮的样子。
“行,不说我走了。”
“好啦,我说,”陆嘉铭揉着胳膊,看向苏盈,“你是怎么做到一直不谈恋爱的?”
“喂,陆嘉铭,你是不是有病……”
“不,我是真的想问。”他收起笑容,表情认真,“以为活不了多久的那段时间,我好想找个人说话,一直说,不停地说。后来我想明白了,可能这就是我一直想摆脱的感觉,所以才会一直恋爱。苏盈,你为什么没有这种很深很深的,我是指,孤独?”
苏盈抱起小狗,“我有它啊。”
陆嘉铭没说话,有些无奈地看着她。
“好啦,不开玩笑了。”她笑着捋了捋头发,转头看向四周,“陆嘉铭,所有人都孤独,但爱情是罕见的。一定要靠爱情对付孤独,很难的啦。你看我们现在坐在这,虽然不是情侣,聊聊天,不是也挺好的吗?”
冬夜,长椅上,一对与爱无关的男女,在平凡的冬日里,聊着寻常话题,生命短暂地交叉。
陆嘉铭想了一会,点点头,“不好意思,我今天说了一丢丢谎话。”
苏盈摊手,“习惯了,早有准备。”
他笑,“那你还愿意跟我聊天?”
“你不是说明天以后,我们不会再见了吗?”
两人相视一笑。
临分别前,在人行道上,陆嘉铭伸出手,“苏桃桃,再见咯。”
苏盈站着没动,佯装不感兴趣,然后看着不知所措的陆嘉铭哈哈大笑,算是对他的小小惩罚。
“陆嘉铭,保重身体,一切顺利,再见。”她张开双臂,慷慨地、飞快地轻轻楼了下他。
突然,苏盈的手机震了震。
她瞄了一眼。
曾沐谦发了条微信——简单,直接,好像还有点不高兴,像谁踩了他的猫咪尾巴。
“苏盈,我要接走我的猫。”
第四十四章 当一个人的眼里,出现另一个人的世界
站在芜湖路上那棵树龄70岁的老梧桐下,曾沐谦收到了苏盈的回复,一如既往的快速、热情、敷衍。
“行行行,曾老师,正在忙,回聊哦。”
他抬头,看向马路对面,姓陆的小子和苏盈抱完,又莫名其妙地张开双臂,被苏盈嘻嘻哈哈地躲开了。
曾沐谦没忍住,扶着行李箱,往前推了一寸,踩在斑马线上,然后停住。
他低头,深呼吸,冰凉的空气涌入身体,他冷静下来,拿出手机,喊了网约车。
上车前,他又看了眼马路对面,苏盈和那小子已经离开了。
他把箱子扔进网约车后备箱,关门,走人。
车子刚启动,前排的司机师突然“哟”了一声,回头看曾沐谦,“帅哥,这就回去啦?”
曾沐谦一愣,瞥见车前中控台上摆着的那尊摇头晃脑的弥勒佛,“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十分钟前,他刚从这辆车下来。
现在,竟然又约到了同一辆车。
晚高峰,车子走走停停。无数颗红色的车尾灯在缭绕的白色尾气里,像点燃的木炭,一明一灭,烧在他心里。
“师傅,能开会窗吗?”他问。
司机爽快答应,抬手关掉空调,从后视镜里看他,突然笑了,“心情不好?不是因为小丫头吧哈哈?”
曾沐谦想到了自己那个不恋爱的朋友,“不是。”
“兄弟?”司机大哥锲而不舍。
他转过头,面无表情地回答:“男的。”
一个帅哥,冷着张脸,刚到庐州,转头就走,不是姑娘的错,也不是兄弟的锅,竟然是为了……一个男的?
五十多岁的司机大哥也是见过世面的,从后视镜偷瞄了他几眼,干巴巴地笑了笑,不再吭声。
快到高铁站,曾沐谦才想起自己还没买票,匆匆忙忙地选了时间最近的一班高铁,下车的时候,又把围巾丢在了车上,还好司机喊了他一声。
他探身拿围巾的时候,大哥突然对他来了一句:“哎呀,小伙子想开点,男人嘛,都那样。”
曾沐谦怔了怔,看着大哥一脸真诚,哭笑不得。
距离发车时间还早,他站在高铁站外,给中介打了电话,说自己临时有事,明天看不了房了,后面再约时间吧。
中介小伙以为他嫌房租贵,“哥,那套房带院子,又在巢湖边,风景很好的,租10年,价格咱们还可以再聊。”
“我知道了,”他不喜欢烟味,偏偏身边站着几个正在抽烟的旅客,他心里的烦躁层层叠叠地堆起来,“我确实有事,下次再约吧。”
他确实有事。这件事就是他要离开庐州,离开这个让他之前想来,此刻却又只想走的地方。
直到重新坐上高铁,曾沐谦拿出手机,点开和苏盈的聊天框。她在那条“回头聊”的消息后,再也没有“回头”。
他又向上划,看她给自己发的每一条消息——大多是小猫、小狗的照片,穿插着一些工作消息,一些恭维的好话,唯独没有出现过她自己。
他想起她说的“女人没有男人想的那么傻瓜,爱情可能只是她们不得已的生存策略”。
显然,苏盈不仅不傻,而且很聪明,她有很多策略,爱情不在其中。
那陆嘉铭算什么?
曾沐谦放下手机,越想越烦。唯一安慰的是,他认为自己的烦躁和苏盈无关,他只是讨厌陆嘉铭。
到上海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他打车去了方舜淇家。
方舜淇和猫一样,喜欢在夜里折腾,这会应该是他精神头最好的时候。但今天好像例外,他无精打采地开了门,看见曾沐谦,揉了揉眼,“你去没去庐州啊?”
曾沐谦“嗯”了一声,有点后悔,早知道明天再来接猫了,咳了一声,“去了,但临时有事就回来了。”
“啊?哦。”神色黯然的方舜淇招呼他进来,突然转身拉住他的胳膊,“你不会也吵架了吧?”
他嘴硬,“我和谁吵?”
“你说还能是谁?”
“我不知道。”
方舜淇翻了个白眼,“苏盈。”
听到这个名字,曾沐谦心脏一紧,快跳了几拍,像被人握住,又松开。他低着头换鞋,“不是,我和她一句话都没说。”
方舜淇惊讶,“一句话没说都能吵成这样?”
“谁跟你说我和苏盈吵架了?”曾沐谦耐心用尽,终于提高了声音。
“知子莫若父啊。”方舜淇一边贫嘴一边叹气,“算了,你不说就算了,但你今晚得住我家。”
“不住。”曾沐谦弯腰抱起猫。
方舜淇一秒切换状态,眼神悲切,突然开始抹眼泪,很假的那种,一边哭一边嚎,“真的,老曾,幸好你来了,我本来准备一会把自己灌死的。”
茶几上确实摆着一瓶没开封的索迪斯金酒,不过酒瓶旁边还靠着一包泡椒凤爪。
曾沐谦抱着猫,看方舜淇表演,满脸嫌弃。
原来,方舜淇和田甜今晚大吵了一架。
起因是,方舜淇发现田甜在小红书里总是给一个IP在新加坡的IT男点赞。刚开始,他没当回事,直到田甜告诉他,这人是她的前男友。
曾沐谦和方舜淇坐在沙发上,一人一杯金酒,聚精会神地在85寸电视上观看猛男的小红书账号。
“老曾,你说这个男的是不是土的要死?公司泳池健身房,手表肌肉小西装,装的无与伦比,大庆油田都没那么油。田甜挑男朋友的眼光是真不行。”
曾沐谦喝了口酒,靠在沙发上,问身边那个双眼冒火、头发宛如鸟窝的方舜淇,“那你呢?”
“大哥,我是倒追的好吗?”
方舜淇悲从中来,想到晚上和田甜在电话两头对吼,以及那段宛如智障的对话,什么“你怎么不给我点赞”、“我就没他好呗”、“你自己数数你有多少前女友……”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半瓶酒,然后瘫在沙发上。
曾沐谦把烂醉如泥的方舜淇扶上床,站在床边,看着乱七八糟的朋友,心想:嫉妒使人丑陋。
但紧接着,他的脑子里蹦出了下一个问题:现在的自己和方舜淇,有区别吗?
不,肯定有区别。
他是不恋爱的人。
幸好第二天是工作日,曾沐谦取消了原本的休假计划,把自己扔进了工作和邮件里。
中午,刚修完产假的VP
副总裁
胡安琦,请手下三个高级分析师——曾沐谦、方舜淇和梁曼鹭吃饭。
胡安琦剪了短发,身材圆润了一点,穿着YSL当季的黑色职业装,气场全开,说话做事依旧风风火火,除了手机壁纸,从财神爷变成了她半岁大的女儿,和以前几乎没有区别。
中午时间有限,胡安琦挑了楼下的意大利简餐餐厅,说改天再请一顿正式的开工饭。刚坐下,她给自己点了杯意式浓缩,撑着脸说如果没有那几个住家保姆,她这几个月一定“死无葬身之地”。
没人问孩子爹去哪了,因为孩子爹被踹了。
男人非要找胡安琦要个名分,她觉得烦,直接分了手,结果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年纪不小了,又一直想要个孩子,一切水到渠成,于是干脆利落地做了单身妈妈。
总的来说,因为心甘情愿、资金充足,冲淡了孕育过程的不易,她本人甚至有点乐在其中。
但胡安琦的父母显然对此有不同的意见,锲而不舍地帮胡安琦的女儿找新爹,什么金融男、程序员、公务员、国企员工、短剧演员,什么未婚的、离异的、丧偶的,应有尽有。
领导开始诉苦,属下当然得陪几句。
“这周末我爸也给我塞了个相亲对象,想想头都痛。”梁曼鹭率先开口,她走在二字打头的最后一年,没对象,没结婚,没买房,标准的三无人士。在父母眼里,是漂泊在上海的可怜异乡人。
然而事实是,她住在长宁区推开窗户能看到梧桐树的公寓里,每周做一次皮肤管理,每月做一次头皮护理,网球、健身、普拉提。即便还不能像胡安琦那样随便买奢侈品成衣,她也会时不时送自己一些亮晶晶的小礼物,这是她给自己的奖励。没什么存款,但她用尽全力生活在这座城市的浮华里,并且乐此不疲。
宿醉的方舜淇喝了口热红茶,满脸不解,“那你不去不就好了,你爸妈还能追到上海来啊?”
正在给两位女士分沙拉的曾沐谦突然停下,转头看方舜淇,“你问这个问题前,曼鹭可能已经问过自己一百次了。”
说完,他又想到苏盈,想到她那晚的愤怒、尴尬和悲伤,想到心脏突突跳。
还好有工作。
曾沐谦在办公室一场会接着一场会地开,直到有人“咚咚咚”敲了敲他办公室的玻璃门。
他抬头,看见了梁曼鹭。
她的头发捋在一侧肩膀上,穿着卡其色的弯刀裤和高领毛衣,松弛洒脱。
“还没吃饭?” 梁曼鹭抱着胳膊靠在门上。
曾沐谦这才发现窗外天色沉沉,抬手看表,已经晚上七点了。
“今天得加班。”他无奈地笑笑,揉了揉肩膀。
“那一起吃东西?”梁曼鹭抬起拎着白色塑料袋的手,“我买了啤酒和寿司。”
“啊,多谢。”曾沐谦有些犹豫,“不过我半个小时以后要和海外团队开个会。”
梁曼鹭点点头,“猜到了,所以还买了牛奶。”
被工作淹没的那些情绪隐隐约约地漂浮上来,他想一个人待着,想忙忙碌碌,想把脑子塞满,但这些都是说不出口的话,他听见自己说:“好。”
梁曼鹭掀开易拉罐拉环,办公室很安静,能听见啤酒在易拉罐里“滋滋”冒泡的声音。
曾沐谦问她怎么还没走,她耸耸肩,“一个人回去也没什么意思。”说完,她突然笑了,喊他的英文名,“Zane,今天中午你说话的时候,我其实有点想哭的。”
曾沐谦以为自己中午说错了什么,“曼鹭……”
“不是生气,是感动啦。”她用套在手腕上的黑色皮筋把头发松松地卷成一团,“就是老方说,我明明可以不去,为什么还要去,但你跟他讲,这个问题我其实已经问过自己一百遍了。”
他松了口气,低头笑笑,拧开牛奶瓶盖。
梁曼鹭很认真地说:“Zane,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一愣,放下牛奶,“我以前是什么样的?”
“如果是以前,你会和老方说一样的话——不想相亲就不要去,干嘛在乎别人的看法。”
他抿了抿嘴,“听起来,我以前很讨人厌啊。”
“还行吧。”梁曼鹭笑着把一次性手套递给他,忽然问:“不过,你为什么变了?”
他猛地抬头看她,像被人看穿了心事。
落地台灯暖黄色的灯光里,梁曼鹭的眼睛亮晶晶的。
他突然有冲动,想说出心里的疑问和实话。
“最近我认识了一个朋友。”
“女人?”她问。
“嗯。”
“和我有一样的苦恼?”
“算是吧。”
梁曼鹭沉默了一秒,提了一个听上去奇奇怪怪的问题,“她的苦恼,是她主动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看见的?”
曾沐谦没想过,“有区别吗?”
“当然,”梁曼鹭撑着下巴,“我给你举个例子吧。以前呢,我喜欢过一个男人。有一次我给他发了条消息,但还没收到回复,手机就被偷了,那天我在外面吃饭。其实我家里还有个手机,但我太想知道他会给我回什么消息了,所以立刻去商场又买了一个新手机,折腾了半天,重新登录微信,发现他回了‘好的’。我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开心。喜欢到这种程度,是不是有点蠢。”
曾沐谦摇头,“是很有钱。”
她笑,继续说,“听说他喜欢吃辣,我就也去吃辣。知道他喜欢骑自行车,我也想骑车。因为,我好想看看他眼里的世界是什么样的。”说完,她看着曾沐谦,目光坦诚,“所以,现在你应该明白,是她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看见的,这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情。”
曾沐谦没回答,交握的两只手微微用力,手背露出青筋。
突然,一连串会议即将开始的提示音打破了沉默。
“到时间了?你看你的表情哈哈哈,都是我瞎说的啦,开玩笑而已,你还当真了?”梁曼鹭站起来,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膀,“你开会吧,我走了,晚上还有约。”她挑了挑眉。
曾沐谦松了口气,也站了起来,送她到门口。
梁曼鹭说着不用送,明天中午请吃饭就好,把曾沐谦赶回了办公室。她提着大大的托特包,站在电梯厅,门打开,又合上,她没动。
她确实编了一些瞎话,什么吃辣、骑自行车,但最大的瞎话是那句“开玩笑而已”。
梁曼鹭喜欢过一个男人,因为他选择不恋爱,所以本来受不了空窗期的她也放慢了脚步,学着他的样子,开始一个人生活。
她想做他不恋爱的朋友,直到成功攻略他。
她慢了一步。
因为他看见了另一个人的世界。
爱情,是天时地利人和的比拼,她输了这一局。
没关系,至少现在,她明白,不恋爱的自己也可以好好生活。至于爱情的游戏,如果她愿意,可以随时重开一局。
今晚,她要去做那个约了好久的头皮护理。
第四十五章 冬天,有棵树,想开花
会议进行了半个小时,曾沐谦盯着电脑,第三次走神。
耳机里,英国同事又啰啰嗦嗦地说了一会,下发完任务,会议终于结束了。
他走到落地窗边。夜幕下,霓虹璀璨,玻璃窗上,橘色落地台灯的光晕里,隐约可见他身上那件米白色衬衣的轮廓。
他很努力地想他的工作、他的生活、他的猫,第二次举起空杯子时,他愣了愣,终于承认自己心乱。
与此同时,苏盈在庐州打了个喷嚏。
她揉揉鼻子,放下小猫,抱起小狗,哼着歌推出行李箱,开始慢悠悠地收行李。
虽然明天要去上海出差,不得不和乖乖的小猫小狗分开几天,但苏盈的心情还是非常闪亮。
这次出差不仅任务轻松,吴亚楠还给她批了一天假,不算年休的那种。
吴老板之所以如此慷慨,和苏盈目睹她们母女的宾馆大战无关。
那天之后,林喜椿请了两周假,说她爸现在身体状况不好,她要在医院陪护。
不可避免的,苏盈的工作量翻了倍。
周一晚上,苏盈加完班,在公司电梯厅里遇到了吴亚楠。
刚开始,“真妈”和“假妈”都有点尴尬。好在苏盈机灵,报菜名似的向吴亚楠做工作汇报,一个话题接着一个话题,嘚不嘚地填满了每一分钟,直到目送老板上车,才长长舒了口气。
第二天,她收到了老金的微信,让她周四去上海出个差,周五自由发挥。
苏盈看着手机,在工位里一顿安静狂喜。
工作之于社畜,宛如海王之于恋爱脑。一点点好,就能让人回味很久。
当天下午她跟田甜约好,这周五,俩人要一起去上海迪士尼。
不用上班的周五,值得最高级别的仪式感。她想找套和自己平时风格不一样的衣服,结果一打开柜子,被满眼黑白灰的班味呛得直眨眼,苦思冥想半天无果,决定去小红书找找灵感。
结果刚拿出手机,还没解锁,屏幕上跳出一个来电,苏盈一愣,看了眼时间。
快九点了。
曾沐谦?
她划开接听键。
“喂。”
对面没声音。
“拨错了?”她瞥了眼显示正常的手机屏,又“喂”了一声。
之前大概是信号不好,电话那头的人终于应了一声,叫了她的名字。
“苏盈。”
“曾老师,怎么啦?”她笑嘻嘻地打完招呼,突然想起一个多礼拜前,曾沐谦好像给她发过一条消息,说是要把小橘猫接走。
她当时忙着跟“死里逃生”的陆嘉铭告别,随便应付了他两句,没把他的话当真。
脚边的小橘猫玩得欢快。苏盈抢先开口,小心翼翼地打听,“那个……曾老师,你现在,在哪呢?”
“在上海。”
苏盈松了口气,“那就好。”
“那就好?”
尾音上扬,电话那头的人有点不开心。
“我以为你要接走小猫呢哈哈哈,不是就行。怎么?找我有事?”
对面沉默了一下,“有份报告……”
苏盈立马来了精神,“您说您说。”
“算了,明天再说。”
她翻了个白眼,“耍我呐?”
曾沐谦不慌不忙地开口,“谁让你说‘那就好’。”
莫名其妙的,苏盈一怔,忘了要说的话。
好在傲娇怪龟毛之余,还关心他的猫,“小乌龟最近怎么样?”
“非常快乐。”为了打消曾沐谦接猫的想法,苏盈强调自己和小猫咪的关系好到只能用“母慈子孝”四个字形容,“下午我还带它去宠物店做了个驱虫呐。”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那家宠物店不怎么样。”
苏盈乐了,按了免提,蹲下来摸小猫,“拜托,你怎么知道?”
“医生不行。
苏盈撇嘴,这人比小猫咪还难伺候。
“有吗?我觉得挺好的。”
她戳了戳小猫肚子,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突然听见曾沐谦问:“哪里好?”
“服务好,态度好,医术好。”苏盈撑着下巴一口气说完,手机那头传来他的呼吸声,她摸猫的手一顿,“你怎么了?”
“我,”他顿了顿,“我挺好的。”
撂了电话,苏盈从地上捞起小橘猫,捧住它的小胖脸,“咪啊,你说说,你救命恩人今天是不是没吃药?”
小猫眨眼:有可能。
她俯身把脸埋进小猫的肚子里,再抬头,脸和心都痒痒的,“来,咱们把毛攒起来,给他压一个猫饼,好不好?”
小猫奶奶地“喵”了一声,苏盈大笑,站起来继续收行李。
最后,她挑了灰色的费尔岛毛衣,搭配深色牛仔裤和湖蓝色围巾,外套依然是最常穿的那件黑色羽绒服。
苏盈对着镜子里看了半天,发现这身穿搭好像和上班穿的衣服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她没纠结太久,对她而言,去迪士尼不是重点,因为田甜想去,她就乐意陪着。
然而作为迪士尼的死忠粉,蹦蹦跳跳的田甜对于苏盈能够如此冷静地走进这座梦幻乐园大为震惊。
“宝贝,你是不是来过很多次啊?”
“没有啊。今天是第二次。”苏盈专心致志地啃咸咸甜甜的玉米热狗棒。
上次,在她13岁的时候。
那年也是巧了,她爹的同事老洪寒假带女儿去香港迪士尼玩,邀请苏盈一起。
苏盈没去过香港,更没去过迪士尼,激动地一个月没睡好。
“然后呢?和想象中比,有落差?”冒着毛毛细雨,和星黛露合完影的田甜,挽住苏盈的胳膊。
“完全没落差,比想象的还梦幻。”
哪怕每个项目都要排队,也没有让少女沮丧,她好奇地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直到当天傍晚,花车巡游,一行人偶遇了一辆卖棉花糖的小车,粉红色的棉花糖非常可爱,只是价格贵得离谱。小洪闹着要吃,她妈拧不过,给她买了一根,又问苏盈要不要也来一根。
其实苏盈也非常想吃,但听到大人说贵,她手里又没有零花钱,最后还是笑着说:“不想吃。”
“啊?为什么?”田甜停下。
“不想给别人添麻烦,也可能是,习惯了做善解人意的乖小孩。”苏盈耸耸肩,笑着说:“不过起码我明白了,有些快乐,是需要用钱去交换的。”
田甜听得直皱眉,握住苏盈的手,“走!老娘今天必须让你吃上这根棉花糖!”
“必须?”
“必须!”
田甜后来才明白苏盈这么问的意思。
她们在北京合租的那段时间,经常交流一些关于“如何巧妙地活着”的小心得。
比如,千万不要出现“最近过得太顺利了”这种想法,因为想完一般不顺利的事就来了。
又比如,说话的时候少用“一定”、“必须”之类的词,因为这个世界,妙就妙在没什么事儿是绝对会发生的,也没什么事儿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所以今天下雨,园区不卖棉花糖。
田甜向工作人员抱怨,“我今天最最最想做的事,就是吃你们的棉花糖,我都想了二十年了。”
“二……二十年啊?”工作人员大概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么小众又朴素的愿望,不好意思地解释,今天空气太潮,棉花糖会很快坍缩的。
田甜还想再争取一下,被哭笑不得的苏盈拽走,“棉花糖而已,走啦!”
傍晚,为了少排会队,两个排了一天队的女人直奔星露台餐厅。
“我真佩服那些家长,再带个孩子,这不得累死啊。”田甜一边揉腿一边感叹,话音未落,手机突然响起来。
是方舜淇。
不知道他在电话那头说了什么,总之,田甜看了苏盈一眼,清了清嗓子,“我和苏盈在迪士尼呢。对啊,她也在。干嘛?我告你我的安排还不行,还得汇报我朋友的动向?”
苏盈低头喝饮料,笑看小情侣打情骂俏。
“我们没空,刚点好菜。”田甜说完,顿了顿,眉头一皱,“噢,这样啊,那你等等,我问问苏盈。”
田甜放下电话,还没开口,被苏盈一句话堵了回去。
“我不要。我不干。我不去。”
她宁愿被狗粮噎死三次,也不想做一万瓦的电灯泡。
田甜举起手机,想了想,又放下,身体前倾,捂住听筒,小声说:“今晚这个局,胡安琦也在哦。”
胡安琦, JT的VP
副总裁。
苏盈“唰”一下站起来。
“好好好,咱不想去就不去啊。”田甜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宝贝,你要干嘛?”
“去买礼物啊,”苏盈叹了口气,“啧啧啧,难道要空着手和人家见面吗?”
迪士尼贩卖的是快乐和梦想,可以用钱买入场券。而现实是远比迪士尼刺激的主题乐园,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通行证只在行动中生效。
方舜淇给田甜打完电话,回了餐厅。
下午开完会,为了感谢大家在自己休产假时的支持,胡安琦邀请大家晚上聚餐。
吃饭的时候,方舜淇一直看表。
坐在他身边的曾沐谦咳了一声,“舜淇,一会有会吧?”
方少沉浸在对女朋友的思念中,眨了眨眼,一脚踹开好朋友递来的梯子,“会?没会啊,今天是周五,哪有人开会。”
“那你一直看表干嘛?”梁曼鹭看热闹不嫌事大。
“敷衍咱们呗。”胡安琦很浮夸地摇头,“怎么?你家也有娃等你回去喂奶?”
“Kiki,你不懂,”梁曼鹭笑得更开心,问方舜淇,“和美女有约?”
方舜淇反应过来,油嘴滑舌技能立刻上线救命,“还是曼鹭了解我嘿嘿嘿。确实是姑娘。我女朋友来了。”
“哦?这是演到哪一集了?”胡安琦大吃一惊,“女朋友?哪一任的?”
“Kiki,”方舜淇瞬间破功,“当然是现任啊。”
“那你让她也过来呗。”和影视剧里那些不苟言笑的女霸总不同,胡安琦很爱笑,而且为人爽朗,“不过我们这都开始吃了,人家要是来了,看着一桌子剩菜实在不好。这样,一会二场,咱们去烧鸟店喝啤酒。”
“喊她过来,好不好啊……”方舜淇满脸犹豫,侧头看曾沐谦。
曾沐谦无语,一副看傻儿子的表情,“你得先问问人家愿不愿意。”
“你总不能是嫌我们丢人吧?”梁曼鹭拱完火,没忍住,笑了。
方舜淇纠结了一会,“关键是,她和她闺蜜在一起呢。”
曾沐谦怔住,手一松,杯子“啪”地落在桌上。
空气安静了几秒,其余三个人纷纷看他。
“Zane,他女朋友的闺蜜……”胡安琦眯了眯眼,纤长的手指在空中虚虚地划了条横线,“你认识?”
曾沐谦若无其事地重新拿起杯子,喝了口水,语气淡淡的,“嗯,工作里打过交道。”
两个嗅觉敏锐的女人交换了个眼神,不约而同地挑了挑眉。
“舜淇,去打电话。”胡安琦抱着胳膊,笑得意味深长,“今晚,这女朋友我们见定了!”
第四十六章 喜欢,要不要说出来
进居酒屋前,苏盈还在忐忑,自己毫无准备的和胡安琪这种级别的客户见面,是不是太莽撞了。
事实证明,她多虑了。
“发投诉邮件的那个姑娘就是你啊。”胡安琪捂住嘴,指尖微微偏光的珍珠白甲油和卡地亚玫瑰金方钻戒指,勾勒出ins风里最有腔调的都市风情。
苏盈摸不准胡安琪的意思,捧着粉紫色的星黛露,试图装饰出一点年少无知,“还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呢。”
“怎么是坏事?爽死我了好吗。”胡安琪拍了拍她的手。
原来,官网上气场全开的Kiki Hu,私下里完全没有架子,热情得像邻家大姐姐。
苏盈松了口气,想起之前曾沐谦说过,那个比他优秀的上司正在休产假,“啊”了一声,脱口而出,“原来就是您啊!”
胡安琪一愣,旋即笑了,“你也听说过我?”
苏盈马上反应过来,心虚地看了眼曾沐谦,暗暗骂自己嘴快。
在背后议论别人,哪怕是夸奖,终归不好放在明面上,更何况议论的对象还是曾沐谦的领导。
为了自己考虑,苏盈也不想给曾沐谦惹麻烦。
刚巧曾沐谦也在看她,两个人的目光一触即收。他转过头,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水。
傲娇鬼肯定要气死了。
苏盈赶紧找补,说自己在一份很重磅的报告里看过胡安琪的名字,后来特地去官网搜过,“没想到今晚能见到您。”
“原来是这样啊。”说起工作,胡安琪整个人散发出自信的光彩,“对了,你在哪个区上班?”
苏盈说完自己base在庐州,看见胡安琪皱了皱眉。
“你平时不在上海啊?”
“嗯,今天我休假呐。”苏盈有点奇怪,不明白胡安琪为什么看上去一副很意外的样子。
说起休假,旁边几个分析师开始讨论JT即将在全球范围推行新政策——一周可以居家办公三天。
说话间,胡安琪的手机突然用力震了几下,嗡嗡声透过木头,震得桌面微微发颤。
“唉,不知道娃又咋了。”她叹了口气,抓过手机迅速扫了一眼,紧接着,表情由阴转晴,转头问她身边那个叫梁曼鹭的分析师,“张柯回来了?”
来的路上,苏盈专门去JT的中文官网复习了一遍,如果没记错,这个张柯也是VP。
“貌似是噢,”梁曼鹭眨了眨眼,“要不要把他也喊过来?”
“好主意!”胡安琪在屏幕上敲敲点点,不知道对方回了什么,她眼波一转,笑出了声,问梁曼璐,“张柯说要带个小帅哥来,你有没有兴趣?”
梁曼璐赶紧摆手,说自己最近在闭关。
“闭关?”方舜淇好奇。
“就是不恋爱。”梁曼璐看了眼曾沐谦,拿起桌上的湿巾细细擦手。
方舜淇嬉皮笑脸地举起杯子,“那祝你早日练成神功啊。”
“练成神功第一个杀你。啊,小田,我不是……”
“没事,我懂,梁老师,到时候带我一起。”
苏盈乐呵呵地围观几人斗嘴。突然,胡安琪揽住她的肩膀,问:“那你有兴趣吗?”
吃瓜吃到自己身上,苏盈装傻,“胡总,您是指?”
“要不要见见那个小伙子,听说很帅耶。”胡安琪越说越兴奋。
苏盈最讨厌相亲,又不好直接拒绝,“我在庐州上班,是不是不合适啊?”
“这有什么,”胡安琪见招拆招, “我们马上都一周三天居家了,在哪上班都一样,你喜欢,就让他去庐州呗。”
她说着,先举起一根筷子,又举起另一根,然后左右手一贴,两支筷子变成了一双。
苏盈一时编不出新理由,堆着满脸的尬笑,踌躇了几秒,“但是我……”
曾沐谦突然开口,“Kiki,不用了吧。”
胡安琪打断他的话,放下筷子,佯装生气,“又不是给你介绍对象,你激动什么?”
苏盈赶紧打圆场,“其实我倒是不介意啦。”她顿了顿,“不过,我有男朋友了。”
她说完,好几双筷子都停在了空中。
胡安琪和梁曼鹭交换了个眼神,齐齐看向曾沐谦——他倒是没什么反应,低着头一根接着一根往嘴里炫烧鸟串。
胡安琪笑得更开心, “那你男朋友是做什么的?不会……和我们在一个行业吧?”
那怎么可能这么编。
苏盈赧然一笑,“是宠物医生。”
胡安琪再一次和梁曼璐对视。
曾沐谦还是没有抬头,只是下颌线有一瞬的紧绷,仰头喝完一杯水,拽开了衬衣的第一颗纽扣。
“但是没关系的呀,认识新朋友也很好的。”苏盈只是不愿意相亲,对再见一个张柯,完全没有意见。
于是,一行人换去了楼上更大的8人包间。
田甜趁机把苏盈拉去了洗手间。
“老实交代,”在走廊拐角,巨大的日式插花旁边,田甜皱着眉头审她,“宠物医生?我怎么不知道?”
“嘿嘿,这个职业怎么样?”苏盈嬉皮笑脸地问。
“什么怎么样,到底是谁啊?”
苏盈忍不住笑了,“我演技很好吧?”
田甜咂摸过味来,“你骗她们的?为什么啊?”
“这样既不会驳胡安琪的面子,还能给自己省掉很多麻烦。”苏盈摊开手,一一列举好处。
“你啊你,对她说了实话又能怎样?她不高兴又能怎样?”田甜摇了摇头,“你知道,我现在想起谁了吗?”
“谁啊?”苏盈侧头看她。
“二十年前,那个没吃到棉花糖的小姑娘。”
苏盈明白她的意思,低头笑了笑,“好啦,走吧。”
等回到包厢,房间里正荡漾着粉红色的泡泡。
张珂穿着一套运动服,笑声爽朗。他带来的那个男孩小野,二十来岁,实习生。
两人刚在公司楼下健身房运动完,正好一起来了。
小野身材很好,长得还甜,像颗果肉扎实的巨型水蜜桃。
包厢是日式榻榻米,铺着柔软的草席,一条低矮的长桌,刚好坐下八个人。
曾沐谦和梁曼鹭坐在最里侧,然后是胡安琪和张珂。苏盈和田甜最后到的,被安排在靠近门口的位置。田甜自然跟方舜淇面对面,而苏盈则分到了又帅又可爱的小野。
没人能拒绝好看的人,包括苏盈。
是的,她肤浅,她坚决承认,并且坚决不改。
不过也没人喜欢被盯着看,比如小野。
他一直低着头,害羞的样子和一身绚烂的大肌肉完全挂不上钩。
苏盈猜,他大概也是不好意思拒绝领导,才被迫来参加这场莫名其妙的联谊的吧。
她灵机一动,从包包内袋摸出一枚戒指——是她之前在网上买的来戴着玩的。
戒指是各种首饰中存在感最强的,她戴了没几天,嫌碍事,随手塞在包里,没想到今天竟然派上了用场。
她用无名指带着戒指的手,很自然地给小野递了串烤香菇。
小野一愣,放松下来,笑了笑,“谢谢姐。”
男无情,女无意,做朋友,清清爽爽,谁都没压力。
服务员拿来酒单,说除了啤酒,店里还有些特调。小野离门最近,先接到了酒单,扫了一眼,说:“我要酥桃萄。”
苏盈一愣,瞪大眼,以为听错了。
惊讶的不止她一个人。
长餐桌另一头传来“啪嗒”一声脆响——曾沐谦手里的筷子掉在盘子上,引得所有人都看过去,他刚想开口又被呛到,皱着眉头一直咳嗽。
服务员没听清楚,又向小野确认了一遍,“先生,是酥桃萄吗?”
帅哥点头。
什么破名字。苏盈无语,把酒单还给服务生,“我不用了。”
胡安琪看了看苏盈,又看了看曾沐谦,琢磨出了点什么,憋着笑,突然问曾沐谦,“Zane,酥桃萄,你要不要?”
苏盈僵在原地,然后,听见曾沐谦说:“我要。”
苏盈闭了闭眼,不自觉地握住毛衣袖口,假装无事发生,举起杯子闷了口啤酒。
田甜倒是听出了蹊跷,刚想解释,被苏盈在桌子下踢了一脚,把话又咽了回去。
刚巧,方舜淇絮絮叨叨地问女朋友今天玩的怎么样。
田甜又说起棉花糖的事,“今天下雨,迪士尼不卖棉花糖。”
方舜淇不解,“你不是不喜欢吃糖吗?”
“可是苏盈想吃啊,不过……”她撇了撇嘴,神秘兮兮地问男友,“你好朋友,原来喜欢高冷挂的女孩啊?”
方舜淇满头问号。
“我哪个好朋友?”
田甜看向曾沐谦,对男友做口型,“还能有谁?”
那边,曾沐谦和梁曼鹭杯子轻轻一碰,两人没说几句,喝得倒是格外生猛,一杯接着一杯。
他刚放下杯子,正好对上梁曼鹭意味深长的眼神,微微一愣。
梁曼鹭的胳膊撑在桌上,歪着头看他,“Zane,我对你有点失望哦。”
曾沐谦握着玻璃杯把手,笑得无奈,“比如说?”
房间里聊天气氛热烈,梁曼鹭看着曾沐谦,笑得更甜,“这样,不如我们先玩个游戏?”
曾沐谦侧头,瞥见对小野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苏盈,擦了擦嘴,“好啊。”
游戏规则是梁曼鹭定的。
她问曾沐谦三个问题,如果曾沐谦回答,她喝一杯啤酒。如果曾沐谦选择不回答,这杯酒就得由他自己喝。
游戏开始。
梁曼鹭低头凑近,嘴角弯弯,“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姑娘?”她眼睛一动,看向正在和帅哥嗨聊的苏盈。
曾沐谦皱眉。喝。
梁曼鹭挑了挑眉,“所以,你不打算告诉她?”
曾沐谦刚放下杯子,微微闭眼,又举起杯子。喝。
梁曼鹭兴致高昂,撑着下巴看他狼狈。
最后一个问题,“那……她知道吗?”
这次,曾沐谦想了一会。喝。
但喝完,他说:“不知道。”
梁曼鹭的眼神一黯,莫名其妙地恼火,靠到椅背上,抬了抬眉毛,“你比我想象的,更喜欢喝啤酒。既然喜欢,为什么从来不说。”
连喝三大杯朝日的曾沐谦实在吃不消,眼神有点迷离,“曼鹭,你要说什么?”
梁曼鹭收起笑容,凑近了一点,又勾勾手,让曾沐谦也靠近一些。
她用手遮住嘴,小声说:“如果我喜欢你,我会告诉你。”
曾沐谦猛地抬头,愣愣地看着她。
梁曼鹭笑着直起背,“举个例子而已,我说了,是如果。”
过了一会,曾沐谦举起啤酒杯,轻轻碰了碰梁曼鹭面前的空杯子,表情认真,“曼鹭,谢谢。”
梁曼鹭心里酸酸的,但立刻做了个鬼脸,“切,得了啊。说真的,你真不打算告诉她?”
“嗯。”
“为什么?”
“因为不只是喜欢。”
有一瞬间,梁曼鹭强撑的笑意冻在了脸上。借着拢头发,她呼了口气,微微仰起下巴,眼里再次漾起骄傲的笑,“被你肉麻到了,喝吧。”
曾沐谦笑笑,又喝了一杯。
他的计划是,赶紧把自己灌醉。
第四十七章 不是下跪,不是求婚,是做平板撑
饭局结束的速度,比苏盈以为得要快很多。
因为曾沐谦把自己灌趴了。
居酒屋门口,众人散场。方舜淇撑着他踉踉跄跄的好朋友,笑容灿烂地向同事们挥手,“你们走吧,没事,他好着呢,我送他回去,放心放心哈哈哈。”
苏盈也掏出手机,准备打车回酒店,被田甜看见,伸手抢过来,“啧,你打什么车呀。方舜淇开车了,让他喊代驾送我们呗。”
也好。
看着最后一位同事上车离开,方舜淇肩膀一耷,开始干嚎,“老曾啊老曾,你不能喝还喝这么多,重死我了……”
喝醉的曾沐谦比平时乖很多,被骂了,还是笑眯眯的。
冬天的上海,空气又湿又冷。田甜搓了搓手,轻轻踹了男友一脚,“少在这演父子情深了,赶紧喊代驾。”
方舜淇得令,对着手机屏幕一顿敲敲点点,忽然想起什么,抬起头,瞥了眼苏盈,又看了看曾沐谦,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苏盈以为他是在暗示自己不要做电灯泡,当即识趣地表示,自己可以打车走。
“哎别别别,我不是这个意思。”
原来,他的车停在两条街外的公共停车场。方舜淇对田甜挤了挤眼,“宝宝,那个,要不然,我俩一起去找车,让苏盈和老曾在这等着?”
“不要。我不想走路。”田甜拒绝得干脆利落,“而且,我可不放心我们苏盈和醉汉待在一起。”
方舜淇用空出来的那只手,痛彻心扉地捂住心脏,又拍了拍曾沐谦,“宝宝啊,你看他,现在跟水泥桩子有什么区别?他平时还能算铁树,现在基本就是植物人儿。”说完,还哆哆嗦嗦地瞄了眼苏盈的双肩包,“你姐妹的包上,可挂着小甩棍呢。”
苏盈被他逗得大笑,拍了拍田甜的肩膀,“你跟他去吧,我在这等你们。”说完,又让方舜淇把曾沐谦扶到马路对面的长椅上,叮嘱他们抓紧时间,“今晚好像还要下雨呢。”
方舜淇做了“OK”的手势,拉着田甜迅速撤离。
快十点了。
除了汽车疾驰而过的声音,周围很安静,能听见风声。
苏盈站在路边,仰起头,细细感受这座城市。
上海,灯红酒绿,处处繁华。梧桐树上挂着的圣诞装饰,在风里轻轻摇晃,五颜六色,像万花筒里的彩色玻璃。
二十岁时,她以为只要扎根在这样的城市,足够努力,足够卖乖,总能像故事中的人那样,捧着红酒杯,站在外滩边或三里屯那座直冲云霄的建筑里,上演轰轰烈烈的爱恨情仇。
是的,她曾经笃信,那些跌宕起伏的情感,也是璀璨人生必不可少的昂贵装饰。
十年后,她从北京回到庐州,一切从重新开始,感情依旧荒芜,这样的人生,不够璀璨,但好像也并不失败。
她足够聪明,又足够清醒,拒绝踏入任何一场盛大的幻觉。
只是,代价是什么呢?
她叹了口气,拢紧羽绒服,想继续搞一些和这座城市足够匹配的明媚忧伤,长椅另一侧的曾沐谦突然咳了两声。
她吓了一跳,转身,看见曾沐谦缩着长手长脚,安静地靠在长椅上,墨绿色的羽绒服遮住了他的小半张脸,只露出紧闭的眼睛,睫毛长长的,像只大猫咪。
啧啧啧,机不可失。
苏盈立刻停止伤春悲秋,非常有反派意识地掏出手机,对着曾猫咪一顿狂拍。
她憋着笑坐下,刚点开相册,一滴水珠落在手机屏幕上。
“哎?”
她伸出手。
一滴,两滴,三滴。
下雨了。
苏盈顺手戴上帽子,继续看照片,向右滑了两张,皱了皱眉,抬起头,叹气,转头看长椅那头的男人。
“曾沐谦?”
他不吭声。
雨还在下。
她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扶着椅背,微微倾身,捏住他羽绒服上的帽子,戴到他的头上。
曾沐谦忽然睁开眼,看着苏盈,神色困惑。
苏盈一愣,立刻缩回手,指了指天空,“下雨了。”
“哦。”
喝醉了曾沐谦,声音软软轻轻的,和平时很不一样。
她看着他歪在椅子上,有点想笑,把手揣在口袋里,重新坐下。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聊天,尤其是和喝醉了的人聊天。
“原来你喜欢喝啤酒啊?”她问。
曾沐谦闭着眼,摇头。
“那为什么要喝这么多?”
曾沐谦睁开眼,转头看她,好像有点委屈,“你不是想赶紧走吗?”
苏盈一怔,心跳快了半拍,“我……演技有这么差吗?”
“差。”
喝醉的傲娇鬼,喜欢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隔着厚厚的羽绒服,她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那你还挺仗义的嘛。”
他“哼”了一声,睁开眼,看见她搭在长椅靠背上的手,面无表情地评价,“戒指,不错。”
“是吗?”苏盈伸出手,迎着路灯细细地看,笑得开心,“看在你今晚帮我的份上,你喜欢,送你了。”
曾沐谦像是没听懂,满脸的难以置信,“这不是陆嘉铭送你的吗?”
“陆嘉铭?他品味有这么好?就算品味不错,他那么抠的人……”
听着苏盈的碎碎念,曾沐谦痛苦地扶住额头,像是被吵到了。
苏盈住嘴,笑嘻嘻地问:“怎么?心情不好?”
“特别好。”他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沉默了好几秒,实在憋不住,皱着眉头看她,“我们还是不恋爱的朋友吗?”
“哈?”苏盈捂住嘴,“我的天,曾沐谦,你恋爱了?”
“拜托!”曾沐谦突然提高声音,语气无语的要死,“是你,你和陆嘉铭。”
苏盈眨眨眼,反应过来,哈哈大笑,“那是我随口编的。”她指了指自己,笑得更欢,“我哎,苏盈哎,要是恋爱了,是得上头版头条的。”
曾沐谦怔怔地看了她几秒,眉头舒展开,抿了抿嘴,咳了一声,伸出手。
“干嘛?”她问。
“不是要把戒指送我吗?”
蹭到小戒指一枚的曾沐谦,仰着头,任由雨滴落在脸上,嘴角却弯弯的,看上去心情大好。
苏盈缩了缩下巴,对他说起陆嘉铭的事。
“刚才啊,我好像悟了,”苏盈拍了下手,“陆嘉铭以为自己得了不治之症,第一反应不是害怕,是孤独。他还告诉我,可预知的死亡,让他觉得自由。”她看着繁华匆忙的都市夜色,像看着夜晚苍茫、沉寂的大海,“原来自由,是孤独的。”
“那你孤独吗?”曾沐谦忽然开口。
她认真想了几秒,“我不知道。”
他凑近了一点,用她的话逗她,“怎么?心情不好?”
傲娇鬼的声音被酒精浸得甜甜的。
“哼,好,好得不得了。”苏盈挑挑眉,也凑近了一点,笑得喜气洋洋,“因为今晚呐,我看了小野的健身照。他身材可好了耶,整整8块腹肌,你知道哪是覆盖腹直肌嘛?别不耐烦呀。人家还能做半小时平板撑耶。”
“切。”曾沐谦不屑,重新靠回椅背,“你,深刻不了三分钟。”
“人嘛,凑合活活,差不多得了。”苏盈笑着捋捋头发,话锋一转,继续八卦:“你是不是喜欢梁曼鹭?”
曾沐谦看着她,像看傻子。
“我猜对了?”
“呵呵。”
醉鬼拉了拉帽子,不想理她。
苏盈笑笑,不再追问。
两人安静了几秒。
曾沐谦突然侧了侧身子,问苏盈晚上为什么要在胡安琪面前假装恋爱了。
“嗯,这是策略。”一种足够委婉,又不会让别人讨厌的拒绝,“我怂,我承认。”她举起双手,坦然投降。
曾沐谦点点头,忽然站起来。
“你怎么了?”
他非常淡定地说:“我要做平板撑。”
“现在?在这?”
“现在。在这。”
说着,他蹲了下来,甚至贴心地避开了盲道。
苏盈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满脸“你在发什么神经”的表情。
其实周围没什么人,但马路上有来来往往的车。如果有人拍下来,自己或许会成为某抖热门同城视频的女主角,标题是:惊!男子深夜当街趴下,原因竟是女生反应亮了!
苏盈没猜错。
不远处,还真有人在看他们。
迟迟没有出现的田甜和方舜淇确实喊了代驾,不过只让代驾师傅把车从停车场开到了两条街外的路口。
两个人,一个猫在主驾驶,一个缩在副驾驶。
“我去!”田甜一巴掌拍醒方舜淇,“你朋友这是要给我朋友……磕头?”
方舜淇一个激灵,喊着“哪儿呢哪儿呢”,直起背,定睛一看,倒吸了口凉气,“不会是在求婚吧?我们老曾,不可能这么没耐心啊?”
“求你个头啊。”田甜骂他,拿出手机,点开相机,放大,再放大。
然后,俩人看着曾沐谦蹲下、跪下、趴下,对视了一眼,眼神从大为震惊过渡到一片茫然。
看到他趴下那一刻,苏盈眼角抽搐。
看来这男的今天这疯是发定了。
她找不到地方躲,又下不了决心走,纠结了半天,决定破罐子破摔,干脆坐到长椅上,抱着胳膊,咬牙切齿地看他表演。
“曾沐谦,你这不叫平板撑。”她弯腰,隔着厚厚的羽绒服,拍了拍他的背。
曾沐谦乖乖抬头,目光愚蠢但清澈。
“这是碰瓷。”她一本正经地说完,忽然觉得,管他有没有人看呢,绷紧的神经“啪”地松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曾沐谦嘴角一咧,也乐了。
她和他,一个坐着,一个趴着,在冷飕飕的街边,笑得像两个傻子。
笑够了,曾沐谦撑着胳膊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不撑了?”苏盈递了张纸巾给他。
“够了。”他很自然地走到她旁边,挨着她坐下。
两人的肩膀,隔着羽绒服,轻轻碰在一起,谁也没躲开。
苏盈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混合着湿润的水汽和酒意,像明媚慵懒的周末清晨。
酒精作祟,氛围上头。
“喂,”苏盈抿了抿嘴,偏过头,“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
曾沐谦顿了顿,慢了半拍才转头看她,眼神湿漉漉的。
“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他问。
苏盈一怔,想了想,“假话。”
飘着雨的冬夜,一个女人问一个男人是不是喜欢她,却期待一句假话。
曾沐谦有点失落,看着她,赌气似的,一字一顿地说:“不喜欢。”
不喜欢的反义词是什么?
苏盈呆了三秒,两只手轻轻握在一起。
但她立刻告诉自己,又不是没被人表白过,干嘛这么大惊小怪的。于是仰起脸,装成情场老手,不在意地笑笑,继续问:“那真话呢?”
“真话是……”曾沐谦拖长声音,嘴角上扬,轻声说:“有点讨厌。”
苏盈说着“你有病吧”,心里却松了口气,生龙活虎地蹦起来,“好啊,那我走,我们不要做朋友好了。”
“苏盈。”他急了,伸手拉她的袖子。
她更来劲,掐着腰问:“我又没惹你,干嘛讨厌我?”
曾沐谦抬起头,认真看着她,“惹了我也没关系,惹了任何人都没关系。苏盈,你足够好,非常、非常好,好到其实根本不需要向这个世界证明自己。”
夜很静,她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这是她第一次仔细观察曾沐谦——他的眼睛,他的眉毛,他的鼻子,他的嘴巴。
曾沐谦被她看得喉结滚动了一下,犹豫几秒,问:“你……不是要哭吧?”
她吸了吸鼻子,“我在想,其实你长得还挺好看的。”
曾沐谦笑了,无奈地摇摇头,仰靠进椅背,脑袋左右轻晃,找不到舒服的支点。
“曾沐谦。”
带着醉意和睡意,他睁开眼。
她凑近了些,“我们……还是彼此那个不恋爱的朋友,是吗?”
他叹了口气,带着醉意,闭上了眼,“朋友……嗯,朋友比情人长久。”
她笑笑,突然伸手,轻轻揽住他的头。
曾沐谦的身体骤然绷紧,眼睛倏地睁大。
她没看他。
只是把他的头轻轻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第四十八章 亲,您有一条来自前夫的差评
第二天一早,苏盈坐在去高铁站的出租车上,接到了田甜的电话。
大美人刚睡醒,心情本来就不好,突然发现床空了一半,声音更是冷的吓人,“走就走,还留纸条?渣男届都不流行这套了。”
苏盈笑,“我俩昨天睡那么晚,早上我再把你给弄醒了,你不得骂死我。”
田甜昨晚和苏盈住在一起。两个女人一直聊到凌晨三点。田甜让苏盈老实交代,和曾沐谦到底是什么情况。
苏盈一五一十地说完,田甜更困惑了。
“不恋爱的朋友?好像还有种说法,”贴着面膜的大美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苏盈,“Friend with benefits。”
俗称,炮友。
苏盈装出沉思的样子,拖长声音“嗯”了一声。
田甜捂着嘴惊呼,“‘嗯’是什么意思?宝贝!你还是不是我那个油盐不进的朋友啊!”
苏盈笑笑,舀了勺冰淇淋,舌尖画圈,舔掉勺子上草莓味的冰凉甜食,最后风情万种地对田甜眨眼,“女人想要benefits,方法有很多,不一定需要男人的哦。”说完,把冰淇淋往桌上一扔,搓了搓手,作势要扑过去,吓得田甜笑着喊“救命”。
最后,田甜得出结论——苏盈是想太多,曾沐谦是太谨慎。
“谨慎?他有什么好谨慎的?”苏盈叉腰反问:“我是豺狼,还是虎豹?”
因为脸被面膜绷着,田甜只能噘着嘴说话,“宝贝,你是垂耳兔。垂耳兔,知道吗?”
很难不知道。
几年前,田大美人很迷恋一个叫Jellycat的娃娃品牌。她喜欢垂耳兔,但自知养不好这种胆子小到会被一点响声吓得食欲减退的小动物。所以,触感接近的垂耳兔娃娃,当然是最理想的选择。
某次,她和前男友吵架。前男友喝多了,让跑腿买了30个Jellycat送到她们合租的房子。田甜被当场征服,瞬间跻身中国恋爱脑排行榜前10%。
故事应该到此结束的。可惜第二天,男人酒醒了,被账单吓得心梗,急吼吼地跑上门问田甜能不能“浅浅地”退25个。
田甜把门一摔,转头送给苏盈25个色彩各异的垂耳兔娃娃。
“我是垂耳兔?”苏盈笑眯眯地举起巴掌,“这是什么,知道吗?”
“这是恼羞成怒,”田甜笑着躲开,“你就承认吧。如果曾沐谦呢,他直接说‘喜欢你’,你会连夜跑路的。”
“我是这样的人?”苏盈心虚。
“啧啧啧,我还是太了解你了。”
俩人越聊越兴奋,一口气聊到三点。
苏盈刚准备睡觉,突然收到了林喜椿的微信,没有文字,只有一张表情贴图:流泪的猫猫头。
苏盈刚从出租车上下来,电话那头,田甜叹了口气,“那孩子她爸去世了?唉,行,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哎,等等,万一曾沐谦问我你人去哪了,我要怎么说?”
苏盈乐了,“他应该不会问吧?”
“干嘛这么没信心?”
“因为我觉得,他可能会直接来找我。”
昨晚,苏盈和方舜淇在车里分享他好朋友的“醉后写真”,俩人捧着手机,脸都要笑烂了。曾沐谦不明所以,晕晕乎乎地扒着驾驶座,要求加入分享。
果然,高铁刚驶出上海,苏盈就收到了曾沐谦的语音。
“这些照片是……什么?”他语速慢的像树懒成精,宿醉的沙哑里,饱含着绝望的疑惑。
“不怪我,是你让我发给你的哦。对啦,我今天还有点急事,先回庐州了。”敲完这行字,她眼睛一转,笑嘻嘻地点开相册,选中照片,按下发送键。
曾沐谦收到苏盈发来的图片,扶住了自己又闷又痛的额头,给方舜淇打了个电话。
“我昨晚,趴在地上?”
方舜淇答得干脆,“对啊,苏盈不是说你在cos忍者神龟吗?”
曾沐谦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当着苏盈的面,假装忍者神龟?
“哎呀老曾,没什么,你还……”方舜淇没说完,自顾自笑了起来。
曾沐谦狂按太阳穴,深呼吸了三次,做好万全的心理准备,问:“我还做了什么?”
“你还靠了人家姑娘的肩膀呢。”
“什么?!”
庐州没下雨,但天气阴沉沉的,好像比上海更冷一两度。
苏盈回家洗了个澡,把费尔岛毛衣换成了黑色高领羊绒衫,按照林喜椿发来的地址,打车去了她爸生前的家——蜀山区的一个回迁房老小区,位置不错,环境也还可以。
花圈沿路排列,路标似的,一直绵延到单元楼下。
苏盈听到楼里此起彼伏的哭喊声,心一空,跨着台阶跑上去。
401户门洞大开,门口站了几个聚在一起抽烟的男人。苏盈站在门口,看见客厅里,穿着黑色短羽绒服的林喜椿被几个中年女人围在中间,头发束成马尾,露出光光的额头,看上去乖乖的,还很稚嫩。
她一转头,猛地看见了苏盈,眼睛一亮,对她招手,又抽不出身。
苏盈敬完香,出了人情,下楼买好花圈,再回来,还是没能没和林喜椿说上话。
苏盈离开前,林喜椿跑到她身边,小声问:“你明天来吗?”
苏盈摸了摸她的头, “嗯,我来。”
第二天,不到九点,苏盈再次出现在林父家的小区。
绵延的花圈依旧,空气里还有爆竹炸完留下的硫磺和纸屑的焦糊味。
她以为这个点,林家应该人不多,结果刚上楼就遇到了熟人。
“阿姨?”
穿着棒球夹克棉服的年轻男人对她挥了挥手,一股甜腻腻的香味扑鼻而来。
苏盈看了他一眼,以为他在喊别人。
“阿姨,是我。咱们上次在万豪见过,你去找喜椿,还骂我来着。”
哦,冤家路窄。
苏盈假装听力不行,继续上楼。
小伙子“蹭蹭蹭”三步做两步蹿到她身边,“阿姨,那个,你节哀啊。”
苏盈被气笑了,刚想说话。
他突然“哦”了一声,“你俩是离了是吧,怪不得,那……那应该恭喜你?”
苏盈无语。林喜椿这都是在哪淘到的男人?
她懒得解释,站在比他高一级的台阶上,抱着胳膊问:“你来这干嘛?”
“关心喜椿。”
“你给我离她远点。”
说完,苏盈继续上楼。
或许是因为现在时间尚早,家属的情绪比昨天苏盈初见时稳定了不少。
林喜椿抱着羽绒服溜出来,淡米色的毛衣袖子上还别着印白色“孝”的黑袖章。
她拉着苏盈走到楼下,纠结了半天才开口,“你说,我要是现在拉着你去喝咖啡,是不是有点……”
苏盈捏捏她的脸,“你还没吃早餐吧?”
她们去了离小区很近的一家叫Asteria的咖啡店,店铺挺大的,还有阅读区,老板是个文质彬彬的帅哥。
两个人坐在落地窗旁——苏盈要了杯热巧克力,林喜椿点了杯澳白,外加一人一个火腿三明治。
周末早上,路上行人不多,久违的阳光,温柔地抚摸着人间。
本该是美好的一天。
林喜椿的嘴唇没什么血色,之前接的睫毛稀稀拉拉的,带着大框眼睛,整个人看上去有点虚弱。
“别担心,没事儿,我还行。”林喜椿对苏盈笑笑。
林喜椿的父母在她上初中的时候离了婚。她被判给了吴亚楠,和林父一起生活的时间并不长。
父女俩在病房里相处的这半个月,算是十年来,最久的一次。
林喜椿咬了口三明治,突然笑了,“我发现我爸还挺有意思的。”
苏盈给她递了张餐巾纸,“比如?”
“你猜,我俩在医院的主要娱乐活动是什么。”
不是看剧,不是健身,不是掼蛋,不是聊天。
“那我猜不出来了。”
林喜椿眨眨眼,凑近了一点。
“打分。”
苏盈听得满脸问号。
林喜椿解释,这个所谓的打分,类似于公司的各种考评。
区别是,别人是年终考评,她爸是临终考评。
“他给他这辈子认识的所有人都打了个分,用了整整一个草稿本呢。”
苏盈哆哆嗦嗦地问:“都有啥维度?”
林喜椿来了劲,伸出三根手指,“很简单。一是在他眼里,这个人的人品怎么样。二是这个人有没有帮过他。三呢,是最关键的,就是他讨不讨厌这个人。”
被评人群,上到林父早就去了那头的太奶和太爷,下到他大姐儿子刚满月的小闺女。
前者评分一般,据说是俩脾气不咋滴的老人。后者评分也一般,据说小姑娘实在太爱哭,实在吵人。
苏盈忍不住好奇,“谁的分最高?”
她以为答案会是林喜椿,当然也很有可能是林父自己。
结果,林喜椿喝了口澳白,放下杯子,答:“他的狗。”
看来评价范围不限于人。
“那你呢?仅次于狗狗?”
“我爸说我性格还行,就是没我妈勤奋。”
苏盈本来想问吴亚楠的评分如何,话到嘴边绕了个弯,“那你爸给他的领导们打分了吗?”
“当然啊,不过都是负分。”
合理。
“老板得分最低,倒也正常。”苏盈点头,表示赞同。
“不不不,得分最低的还真不是他老板。”林喜椿苦笑,“是你老板。”
苏盈愣了两秒,反应过来。
她老板,那不就是吴亚楠。
林喜椿撑着椅子,自顾自叹气,“唉,我那几个姑妈,还指望我妈这个原配能来给我爹点什么‘引路灯’。拜托,我妈就算要给他引路,肯定也是往沟里带好吗。”
话音刚落,林喜椿的电话响了,三姑妈问她人在哪,催她赶紧回去。
林喜椿的爹是家里最小的儿子,上面有四个姐姐,最大的姐姐今年都快八十了。
她们刚走到单元楼下,和穿棒球棉服的小伙子撞了个迎面。
小伙子看看林喜椿,又看看苏盈,笑得殷勤,“我正找你呢。”
一看见他,苏盈就想起那天在酒店房间门口看到的委屈兮兮的林喜椿,眉头一皱,表情复杂,“椿儿,以后少跟他玩。”
小伙子满脸委屈,看着苏盈,“不是啊,我找的不是喜椿,是你。”
“找我?”
林喜椿也是满脸的莫名其妙。
三个人一起上楼,刚走到家门口,小伙子喊了一声,“人来了啊!”
紧接着,一个奶奶穿过挤在小客厅里的亲戚,捧着油灯,走到苏盈面前,眼还眯着,一张嘴就哭了出来,“你给他点一下吧。”
苏盈傻了,指自己,“我?”
原来,就在众人急着找原配点灯的时候,有个小伙子非常慷慨地提供了“原配来了”的线索。
“我不是,不是我,绝对是误会。”苏盈向后连退了三步。
她要在喝全糖珍珠奶茶的年纪,给一个五十多的大哥点灯?
这礼貌吗?
奶奶擦了擦眼,让叽叽喳喳喊着“大姑你认错了”的林喜椿闭嘴,然后细细打量苏盈,眼里的疑惑越来越重,转头看她的姐妹,“十好几年没见了,你们看看,是不是她?”
有人说“这么年轻,怎么可能”,也有人说“不是她,还能是谁”。
突然,门口传来一个声音。
“是我。”
越吵越激动的众人倏地安静下来。
穿着MaxMara黑色10180经典大衣的吴亚楠踩着长靴站在门口,短发梳得利落,大颗灰色珍珠耳钉点缀在脸颊两侧,利落又干练,高级的和这个房子格格不入。
在众人的注视下,吴亚楠走进客厅,给前夫敬了三根香,定定地看着黑白照片里的那个男人,直到大姐把油灯递给她。
吴亚楠没有抬手,却转头看女儿。
林喜椿偏过头,红了眼。
吴亚楠轻轻叹了口气,接过灯,点燃。
小小的火苗摇摇晃晃的,像春天里待发的新芽。
“和女儿,一起送你一程。”她轻声说。
房间极安静,只有林喜椿越来越大的抽泣声。
那些让人忙了一辈子的贪念、爱欲和嗔恨,到了生命的最后,也不过只是一句戏谑的“好评”或“差评”。
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再有一个月,又是春天。
离开林父家,苏盈打车去了自己父母家,站在小区门口,她给她妈打了个电话。
舒鸿女士正在和苏父爬大蜀山,让女儿长话短说。
“没什么,就是想你们了嘛。哎,你这可就是对我的恶意揣测了,我不缺钱。你们呢?最近怎么样?对了,我打算给你们买台电视,大一点的那种。啧,什么不要,大电视看得很爽的。行,回头再说。我在北京?喔,我……”她犹豫了一下,说:“我在北京,都挺好的。”
挂断电话,苏盈看向自己家那扇小小的窗户。
之前,她下定决心,总有一天要离开这里,要把这段时间埋进故纸堆,永远不告诉爸妈。
但今天,她想,她会走得更远,会尽情活着,也会告诉爸妈实话。横亘在女儿和父母间的那条不知道由谁铸造的裂缝,她会跨过去。
即便不是在今天。
冬天,晴朗的日子,晚霞也格外美。
苏盈牵着蛋蛋走在包河公园,看着粉紫色的天空,拿出手机,对着那棵高挺的银杏树拍了张照片,发给了曾沐谦。
他回得倒快,而且有点幽怨,“吓死我了。”
苏盈乐了,装傻,“不好意思,发错了,想发的是这张。”挑好醉照,发送的前那一秒,曾沐谦直接打来了电话。
“还有多少张?”他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来什么情绪。
苏盈以为傲娇鬼生气了,心想,果然不经逗。
“我又没数。”她嘴硬,“怎么?想买断啊?”
意料之外的,他“嗯”了一声,然后说:“好。不过,既然这么多,AirDrop给我吧。”
她有点纳闷,“隔这么远,应该不支持吧?”
话音刚落,电话那头传来鸣笛声。
苏盈一愣,转身。不远处,芜湖路上,一辆警车驶过,笛声和电话里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紧接着,她听见他说:“桃桃,我在你家楼下。”
第四十九章 棉花糖机和再想一想
他到底有没有喊自己桃桃?
等红绿灯时,苏盈低着头,心不在焉地踢着小石子,左脚踢到右脚,没留神,踢到了蛋蛋面前。
蛋蛋以为是小零食,赶紧低头闻,发现是石头,回头看了眼主人,乐呵呵的表情搭配瞪得溜圆的眼睛像是在问:女人,你干嘛呢?
苏盈抱歉地笑笑。这个习惯她从小学就有——她会在校门口随便选一颗石子,然后一路踢回家。
她总有一些这样的小执拗。
上大学时,食堂的鱼香茄子,她尝了一次觉得不错,然后雷打不动地连续吃了三个月,震惊了整间宿舍,成为了班里的传说。某天,她突然不想吃了,就再也没碰过那道菜。
她觉得自己心里住着一个和这个瞬息万变的世界不太合拍的小老人,所以骨子里总藏着一些古怪又缓慢的执拗,或许也可以称之为,秩序感。
想了一路,看见马路对面的曾沐谦,她愣了愣,心被夜风吹乱了一拍。
他穿着卡其色的户外冲锋衣和牛仔裤,脖子上结结实实地围着黑色围巾,背着双肩包,在路灯下低着头看手机。
苏盈忍不住笑了,扔掉了心里的不安,向他走去。
曾沐谦正在回邮件,没发现苏盈站在他身边。
“曾老师?”
他猛地抬起头,看见是她,嘴角扬了起来。
苏盈把被风吹起的头发别到耳后,“你怎么又来庐州了,明天不上班?”
“请了两天假,”他答得不慌不忙,“民宿的房子定了,来签合同。”
苏盈一直以为他说什么姨妈要来庐州开民宿是随口一提,没想到是真的。
曾沐谦看她一脸惊讶,觉得好笑,“怎么?你也有兴趣?”
“当然有兴趣。有兴趣做民宿的客人。哎呀,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能成为你‘尊敬的上帝’。”她感叹着,摩拳擦掌,满脸兴奋,似乎已经酝酿出了折磨前台小曾的一百种方法。
曾沐谦祭出杀招,“哦,那你们吴总知道,你给她‘尊敬的上帝’拍了那么多丑照的事吗?”
“不丑啊,那叫真实。”苏盈腿一软,深吸了口气,狡辩,“况且也不能全怪我,谁让你那天晚上说讨厌我来着。”
曾沐谦一愣,“我这么说了?”
她点头,瘪着嘴,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
曾沐谦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语气淡淡的,“嗯,那就是咯。”
这个死傲娇。
苏盈“切”了一声,转身要走,被他轻轻拉了一下胳膊。
她回头。他弯腰抱起脚边的纸箱,“这个送你。”
“你又捡到猫了?”苏盈震惊。上次,他就是用这么个纸箱把小橘猫忽悠到手的。
“我倒是想。”他笑,拍了拍箱子,“这是棉花糖机。箱子里有草莓味的糖,做出来味道和迪士尼的一样。我试过了。”
苏盈愣愣地看着他,像是没听懂他的话。
“棉……棉花糖?”
“你不是一直想尝尝吗?”
曾沐谦的语气平淡到好像跨越几百公里,背一台棉花糖机到她家楼下,杵在冬夜的冷风里,就像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一样,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蛋蛋仰起头,不明白主人为什么一直不走,看了半天,确认这个男人是问题所在,于是摇着尾巴欢快地走到他脚边,又蹦又跳地抓他的裤腿。
他抱起小狗,摸了摸它的头。
苏盈松开牵引绳,眯了眯眼,“曾沐谦,你和我,是朋友吗?”
“当然。”他耸耸肩。
“我觉得不是。”她斩钉截铁地否认。
他沉默了几秒,定定地看着她,“那你觉得是什么?”
“嗯……姐妹。”
曾沐谦嘴角抽搐,冷冷地说:“把照片AirDrop给我。”
苏盈握住手机,笑着往后退了一步,“谁让你刚才喊我桃桃的嘛?”
曾沐谦板着脸,反问:“所以陆嘉铭可以?”
苏盈吸了口气,手心发烫,搓了搓冰冰的脸颊,“啊?你真的这么喊了?”
曾沐谦不回答,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为什么陆嘉铭可以?
“因为我把他当成姐妹啊,只有我的姐姐妹妹会这么喊我,你要做我的姐妹?”
曾沐谦苦笑,“那还是朋友吧。”
他把蛋蛋还给苏盈,又从苏盈手里接过纸箱,问她家住在哪。
苏盈忽然向他走近一步,看着他,像要钻进他的心里,找一个她也不确定自己想不想知道的答案,“你是不是……”
曾沐谦没有躲开,但看出了她眼里的犹疑,腾出一只手,轻轻敲了下她的脑门,“你很聪明。”
“嗯?”
“我确实有事求你。”
说完,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很小的卡片,在她眼前晃了晃,“这是我家门禁卡。”
“哈?”
曾沐谦今天来庐州,不仅替他姨妈租好了房子,也给自己租了套房子。他姨妈最近正忙着转手另一家店,精力有限,只能把这间新民宿装修的事情暂时先交给曾沐谦。
苏盈憋了半天,蹦出一句:“JT还招人吗?”说完,又皱着眉头摆手,“可是这跟你把你家钥匙给我有什么关系?万一你家丢了东西,我可就是第一嫌疑人。”
曾沐谦淡淡地说:“我家只有我,没有其他东西。”
“那要是你丢了呢?”她开始胡说八道。
曾沐谦停顿了顿,笑眯眯地看着她,“嗯,那……”
“反正我不要。”
她话没说完,被曾沐谦打断,“我这次是开车来的,顺手把猫也带来了。但我最近很忙,如果你愿意,我不在家的时候,能不能上门帮我照顾小猫?”他伸出三根手指,发出灵魂拷问,“一只猫,每次,三百块钱,愿不愿意?”
苏盈是经不起考验的人吗?
是的。
她眼睛滴溜溜一转,急吼吼地抱起小狗往小区里走。
曾沐谦微微一愣,“怎么了?”
苏盈笑得真诚,“你不是一直想把小乌龟接回去吗?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那个,两只猫,乘2吗?”
……
宁国路一年到头都烟火气十足,大大小小的馆子鳞次栉比,家家灯火通明。迎着灯光,苏盈的眼睛弯弯的,像月亮,曾沐谦看着她,也笑了。
她摸了摸脸,“我脸上有东西?”
曾沐谦表示自己在看她身后的那家饭店,他饿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苏盈变得很忙,要上班,要遛狗,要做衣服,要帮曾沐谦喂猫。而那天之后,她真的没有再见过曾沐谦。他忙着报告、演讲、装修,奔波在上海和庐州两地,高铁票攒了一大堆。
苏盈干脆把他的狸花猫小白接到了自己家,过上了两猫一狗的生活。
林喜椿结束了休假,她和吴亚楠还是不太对付,不过,状态比之前好了很多。
前两天,她拉着苏盈去星巴克喝咖啡,咖啡还没到手,她先叹了八口气。
苏盈已经习惯了,看着架子上花花绿绿的圣诞款杯子,问:“是分了?还是谈了?”
答案是,刚谈就分了。
说起前男友,林喜椿浑身是劲,“那个人你见过,对对对就是让你点灯那个。”
“分了好,”苏盈一秒都没犹豫,说完,转身看她,“不过这回,你幡然醒悟的速度有点快哦。”
那个男的是她林喜椿同学,小伙子家里催得紧,和林喜椿年龄相仿,家庭条件也匹配,“我想着,行啊,那试试呗。”
结果,她的生活,从一个人的空虚,变成了两个人的寂寞。
店员妹妹招呼她们拿咖啡。
苏盈点的依然是红茶拿铁,喝了一口,突然想起曾沐谦,“椿儿,某个单身权威人士告诉我,和自己相处的时候,才是真正的自由。我觉得他说得对。”她伸出手指,敲了敲林喜椿的咖啡杯,“虽然也会有寂寞,但就像咖啡,最后让人沉迷的,反倒是那一点点苦味。”
林喜椿若有所思,撑着下巴,“那要喝一辈子咖啡吗?”
苏盈捏了捏她的脸,“重要的不是喝多久咖啡,是在那一点点苦涩里,尝出美味。如果学会了和自己相处,好好地生活——”她望向窗外流动的光影,“或许,真的能遇到那个懂你的人。”紧接着,她又收回视线,重新落在林喜椿脸上,笑意更深了些,“不过,就算这个人一直没出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个人,认真、诚实地品尝过人生的苦涩和甘醇,好像也不错。”
林喜椿眼波一转,看着苏盈,“你变了。”
“我?”
“如果是以前,你会让我立刻摘除恋爱脑,全心搞事业。懂你的人?”林喜椿握住她的手,“苏盈,你有情况,坦白交代,什么情况?”
“正常情况。”她看了眼时间,站起来,“哎呀,我下午还有好几个会呢。”
“喂,你说清楚再走。”林喜椿笑着追上她。
元旦很快就到了。
放假的前一天下午,大家窝在工位里悄悄唠嗑,什么生肖运势、星座运势、跨年安排,反正除了工作,什么都可以做。
关于今晚的安排,苏盈几天前就想好了。家里有冰啤酒,下了班,她要再去买一袋炸串,然后窝在沙发里,和电视剧甜甜蜜蜜地跨年。
结果,事与愿违。
三点的时候,她突然接到田甜的电话。
电话那头闹哄哄的,她说自己在地铁上,又问苏盈这两天在不在家。
“在啊。”
“好。我买了去庐州的机票,晚上八点落地。”田甜的声音听上去还算欢快,只是尾音发虚。
苏盈疑惑,但想到她在路上,没好多问,爽快地答应下来,说晚上去机场接她。
俩女人在新桥机场胜利会师。
田甜娇娇假哭,“呜呜呜,好久没见到你了。”
有很久吗?
苏盈嗅觉敏锐,皱着眉头,细细看她那双肿肿的眼睛,“什么情况?”
然后,田甜发表了警世之言。
“我恨男人。”
咋了?
还能是咋了?
跟方舜淇吵架了呗。
对“大龄”未婚女人的妈来讲,跨年,算不上是件太值得庆祝的事。田甜的妈更是焦虑到失眠,前几天给女儿打电话,说再过两年就要到羊年了,属羊的人命不好,不能生羊宝宝。
绕来绕去,最好的破解之道,是在新的一年抓紧时间结婚。
面对她妈,田甜已经可以做到左耳进,右耳出了。可是昨天,她妈被女儿一通敷衍后,冷笑了一声,突然问:“是你不想嫁方舜淇,还是方舜淇根本没打算娶你?”
耳根子太软的田甜修为不够,被老妈一招绝杀,想了一夜,第二天,把这个致命问题丢给了方舜淇。
机场高速有点堵。
苏盈握着方向盘,听得满脸问号,“这……我该怎么评价呢?”
说田甜她妈脑子有问题,不太礼貌。
说田甜太作,她又下不去嘴。
最后只能问:“方舜淇怎么说的?拒绝回答?”
田甜撑着额头,“不。他求婚了。”
“我去!那你干嘛恨他?”苏盈大为不解。
田甜干嚎了一声,“因为他又反悔了啦!”
方舜淇先是诚惶诚恐地求了婚,把田甜整得目瞪口呆,进度条突然拉到尽头,两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演下去。
结果他出去冷静了两分钟,再回来,又决定“吃了吐”。
苏盈安慰朋友,“反正你也没打算现在嫁给他。”
“不是这个问题。”田甜掰着手指头,“他说,他想起了曾沐谦很久之前给他的忠告——决定和别人结婚前,停下来想一想再做决定。”
苏盈踩下刹车,满脸疑惑,“这不是说得挺好的吗?”
田甜被她的话噎了一下,张着嘴,最后感叹,“宝贝,你是真没被爱情荼毒过啊。”
经过一通抽丝剥茧,苏盈终于听懂。
首先,方舜淇获得这种告诫的前提是,他很久之前竟然动过要和别人结婚的念头,而到了田甜这,还得她本人“逼婚”,这已经踩进了她的巨大雷区。
再进一步,“曾沐谦让他多想一想,你说他想了什么?结论又是什么?”
苏盈沉默。
“好,那我再问你。”田甜“哼”了一声,侧身看她,“曾沐谦这么理性的人,喜欢上你。啧,你别急着否认,我们就假设他喜欢你。毫无疑问,他一定是经过了无数轮的思考。这种思考,哪怕无比正确,你就没有感觉到一点点的……不爽吗?”
苏盈一怔,看着车外黑漆漆的夜色,近来心里涌起的粉红色泡泡一颗颗裂开。
能经得起推敲的只有得失。
就在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时候,田甜的手机响了。
横眉冷对众男人的田甜对着手机屏幕,冷笑了一声,“追的比狗还快。”
坐在后座的蛋蛋弱弱哼唧了两声。
田甜回头,摸了摸小狗头,“没有骂你是男人的意思哦。”
“方舜淇来求复合了?”苏盈问。
田甜放下手机,看向窗外,瞬间斗志昂扬,“他啊,也来庐州了。”
第五十章 勇敢者和小老人
曾沐谦发现方舜淇热情得有点诡异——不仅主动提出陪他去庐州盯民宿装修,还自告奋勇要开高速。
原话是,这样曾沐谦可以多休息休息。
不对劲。
元旦放假前一夜,服务区挤满了大大小小的车。方舜淇提着一包肯德基走过来。曾沐谦抱着胳膊,靠在车上,拦住他准备拉车门的手,没打算绕圈子。
“说说,怎么回事?”
方舜淇愣了愣,笑得分外灿烂,“没什么呀,我去买肯德基了。对了,薯条刚炸出来哦。哎呀,外面冷不冷呀,你就穿这么件小毛衣。”
距离上次方舜淇这么把曾沐谦当老板哄,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那次他喝多了,非要睡在曾沐谦家,洗漱时忘了拧紧水龙头。一夜过去,上午十点,曾沐谦发现家里那只最讨厌喝水的小三花,正母鸡蹲在客卧门外,专心致志地舔着从门缝里漫出来的水。
结果不仅他的客房水漫金山,楼下那户也受了影响。瘟鸡一样的方舜淇被曾沐谦提溜着下楼道歉。门一开,楼下的住户姑娘怒气冲冲地探出头,因为失恋而酩酊大醉的方舜淇,眼睛瞬间亮了。
对于有些人而言,爱上另一个人,像呼吸一样简单。
曾沐谦挑挑眉,又问了一遍,语气更淡,“不说?行。你就在服务区打地铺吧。”
“啊?这么冷,你忍心?我不信。”方舜淇满脸痛心。
两人僵持了三秒。方舜淇肩膀一耷,连带着眼角和嘴角一起塌下来,火速认怂。
“就是……我和田甜吵架了。”
曾沐谦眯了眯眼,眉头猛的一皱,立刻反应过来,“她去庐州找苏盈了?”
“老曾,你好厉害!”曾沐谦的脑子有多好使,做了这么多年朋友,方舜淇当然是清楚的。可这次,他还是对好朋友的反应速度大为震惊,又是鼓掌,又是竖大拇指,“你福尔摩斯啊?”
曾沐谦完全笑不出来,眼看方舜淇的表情越来越虚,他的预感更加不妙,“你不会是打着我的旗号,跟人家说了什么吧?”
“没有!绝对没有!怎么可能!”方舜淇支棱起来,反驳得干脆利落,说完,叹了口气,拉开车门,坐进主驾驶,自言自语地哀叹,“是我不会谈恋爱了?还是这回难度升级了?”
曾沐谦手插在口袋里,也拉开了车门,“你说人话。”
“没有,就是发表一下感慨。”方舜淇从袋子里拿出红色小纸盒,目光殷切,笑嘻嘻地问:“老曾,吃薯条不?”
路上,曾沐谦给苏盈发了条微信,想了半天,最后说的是,明天不需要她喂猫,自己正在去庐州的路上。
很简单的一句话,他啰啰嗦嗦、删删改改发了四五行字过去。
不能太亲密。不想太冷淡。试探。试探。
隔了一个小时,苏盈回复了。
“收到,领导。”
曾沐谦盯着这四个字,心烦意乱地放下手机,看向窗外一尘不变的高速夜色。
同样心烦意乱的还有田甜,她一夜没睡,准确地说,和苏盈背对背躺在床上时,她还流了两滴眼泪。
一滴是为了曾经甜蜜但或许即将逝去的爱情,另一滴是为了自己——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再因为男人、爱情和她妈的催婚而焦虑和悲伤。
但她是耳朵根子和心一样软的女人,拗不过方舜淇的狂轰乱炸和甜言蜜语。第二天,还是答应了晚上再和他见一面。
前提是,她要带上苏盈。
方舜淇一连回了三个“没问题”,紧接着,又问她,自己能不能带上曾沐谦。
收到这条消息时,田甜和苏盈手挽着手,正在逛百达翡丽,接受消费主义的安慰和激励。
腕表不是重点,俩人盯着柜台里价签上数不清楚的零,开始找长度最惊人的那个。
她把手机递到苏盈面前,“囔,可以不?”
“啥呀?”苏盈皱眉,目光从价签上挪开,读完方舜淇发来的微信,撇了撇嘴,“行啊,有什么不行的。”
就像每一个爱情故事,大美人和浪子,总需要一些不是很重要的角色推动感情进度。
只是,想到田甜昨晚关于“爱情与理性”抽丝剥茧的分析,想到曾沐谦,又想到从不失眠的自己昨晚睁了一夜的眼,坦白讲,苏盈很沮丧。
她推开田甜的手机,低下头,在柜台闪闪发光的腕表里,继续纸醉金迷的游戏。
冷局必约热店。
今晚这顿鸿门宴,苏盈把表演场地选在了潜山路上那家火锅店——林喜椿带她来过,人气很旺,氛围够好。
进火锅店前,画着全妆的田甜昂首挺胸,大波澜、高跟靴、麂皮短裙和高领毛衣,战斗属性拉满。
“哎,甜儿,”苏盈拉住她,“这是火锅店,千万别掀桌,容易误伤。”
“放心,”田甜的眼里充满杀气,“要泼,我也只泼他一个。”
苏盈哆嗦了一下。
曾沐谦和方舜淇已经到了。
四个人见面,分外尴尬。而苏盈,最怕尴尬。
她摆出最虚假、最灿烂的笑容,和方舜淇打招呼,“嗨!方老师,好久不见呀!”
方舜淇不明所以,以为女友闺蜜这是在给自己释放善意,赶紧站起来回应,“是呀,哈哈哈,好久没见了。”
只有曾沐谦微微皱眉,看着苏盈,有点费解。
不过,苏盈把他当空气。
田甜冷着脸,直到服务员来确认菜品。方舜淇把点菜的iPad推到两根超人面前,说自己点了一些,让她们看看还有没有想吃的,他顿了顿,瞟了一眼田甜,“肉的话,我点的都是牛肉。牛肉嘛,更健康。”
田甜不吃猪肉。
没别的原因,大美人怕胖。
田甜当然知道他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挤出一声冷哼,“哎呦,方总点个菜都这么会思考呢。”
方舜淇咳了一声,连带着木头长椅一起向前挪了挪,急吼吼地想解释,被苏盈一句话按了回去。
“甜儿,”苏盈夹了颗炸豌豆放进嘴里,“因为曾老师是他的好朋友呀,他很难不受影响的嘛。”
她小时候最爱看三国,此刻,围魏救赵的精髓是——牺牲曾沐谦。
田甜果然接招,“要不是曾老师,难讲我已经喝过某人的喜酒了。”她说完,痛心疾首地看着曾沐谦,“你说你拦着他干嘛?让他求呗。”
曾沐谦重重地闭了闭眼,转身看方舜淇,冷冷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方舜淇瞒不下去,挤牙膏似的往外吐字,“就是……就是复述了一下你之前说的,那个……让我跟人家求婚前,仔细想想什么的。”
曾沐谦足足宕机了五秒,反应过来,下意识去看苏盈。
而她正在专心致志地磕豌豆,像什么都没听见,完全不看他。
田甜的脸色更是差到冰点。
还好,来上菜的服务员为上半场按了暂停键。菜上得很快,四个人沉默地涮菜、夹菜、吃菜。
也不知道是吵饿了,还是都不想说话。
总之,之前还跟话痨似的的方舜淇,突然一句话也不说了。田甜嘴角那点强撑的弧度彻底垮下来,眼睛被火锅的热气熏得泛红。
曾沐谦试图补救,“当时的情况是……”他想解释,虽然他知道,他的原话是什么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然而他的“傻大儿”不领情,“啪”一声放下筷子。
田甜和苏盈同时抬起头。
“甜甜,对不起,我不该先答应你,后来又反悔。”他语速很快,脸涨得通红,“之前那个姑娘急着稳定下来,我没想清楚,只是想着,答应她了,她会高兴。沐谦劝我的原话是,让我想清楚,和人家结婚是为了逃避压力和恐惧,还是准备好了要和她一起走下去。”
一番自爆,让在场的另外三个人再次愣住。
“对啊!所以我和你的前女友有什么区别?你对我,又和对你的前女友有什么区别?”田甜越说越委屈,起身要走,被苏盈拉住。
方舜淇也站起来,“甜甜,我可以搬去北京。”他抿了抿嘴,表情认真,“我想更了解你,也想让你更了解我。如果你愿意再给我一个机会,我想和你走下去,真的。”
对有些人来说,爱上另一个人,是件简单如本能的事,但怎么爱下去,却是一道难题。
苏盈和曾沐谦终于对视了一眼,并且同时表示需要短暂离开一下。
他说:“我去打小料碟。”
她说:“我去洗手间。”
洗手间紧靠二楼露台,和小料台在两个方向。苏盈没去洗手间,而是直接推门,去了露台。
夜空被霓虹映得微微泛紫,她裹紧衣服,迎着风,心中莫名其妙地生出一些寂寞。
爱情,到底是什么?是为了得到浪子的承诺,还是看见骄傲的人为自己惊慌失措的那一刻?
一样的情形,不同的说辞,一颗心,一会快乐,一会悲伤。
苏盈伸出手,风从指缝间划过,她握不住。
突然,身后的木门“嘎吱”一声被人推开。她回头,看见了曾沐谦。
他走到她身边。两人站的很近,风从他的方向吹来,她闻到了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柠檬香。
“他们会和好的。”她说。
他“嗯”了一声,问:“你生我的气了?”
“开始有一点,但现在没有了。”苏盈忽然转头看他,斩钉截铁地说:“曾沐谦,我们要回到做朋友的那个阶段。”
他笑,以为她在开玩笑,“我们本来就是……”
“不,”她打断他的话,看着他的眼睛,“你喜欢我,不是吗?”
曾沐谦一怔。
紧接着,她又说了一遍,语气更加坚决,“我们必须做回朋友,不恋爱的朋友。”
曾沐谦看着她,目光逐渐变得复杂,掺杂着一些难以言明的失望,许久才开口,“否则就连朋友也做不了?”
她没说话。
直到他叹了口气,也看向远方,“苏盈,爱情很糟糕,是吗?”
她抿了抿嘴,心中的委屈汹汹翻涌。
她也喜欢他。
她的目光、表情和心,骗不了人。
但比起这点,更让苏盈确定的是,她惧怕这种强烈到可能会吞噬她的情感——害怕又一个不眠之夜,害怕变成患得患失的女人,害怕对自己的感受失去控制,害怕终有一天会做出的不知道会是什么的妥协,害怕无休无止的不确定性。
她不知道该怎么把这样的感受告诉他,这种连她自己都想不清楚,又庞大到难以抗拒的力量,这种对确定性和秩序感的强烈追求,这种对自我的绝对保护和占有。
无比坚定,几近懦弱。
突然,他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说:“苏盈,新年快乐。”
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离开了露台。
爱情是勇敢者的游戏。
而她是只打安全牌的胆小鬼,心里的小老人要为她守住平静的生活。
新的一年,无论如何,都要重新开始了。
重回饭桌,沮丧的阵地已经转移。
小情侣和和美美地牵着手,看着各自垂头丧气的“爱情书童”,察觉到了不对劲。
方舜淇小声问曾沐谦:“你表白了?”
田甜趴在苏盈耳边低声说:“你骂他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