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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那个不恋爱的朋友》 第三十一章 谁的嘴更硬?
曾沐谦是被苏盈拽进社区诊所的。
她本来打算像他本人强烈要求的那样,把他丢回酒店就撤,但转念一想,今晚和他住一个房间的人,是连路都走不好的方舜淇。
万一曾沐谦半夜烧得厉害,方舜淇再摔一跤,她还得收拾更烂的摊子。
就算这俩男的到时候不好意思喊她,叫了120之类的,一来一回要是被公司的人知道她苏盈跟散打冠军似的,一晚上把俩客户弄进了医院,以后还要不要混了?
苏盈从车子的犄角旮旯里摸出了个陈年口罩火速戴上,笑嘻嘻地表示:“我还有小狗要遛,不能生病哈。但是关空调、开车窗什么的就太残忍了,对吧?”
曾沐谦:“我谢谢你。”
苏盈摆了摆手,语气真诚:“别客气,应该的。”
她承认,这么对客户,多少是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是,工作很重要,客户很重要,钱很重要,但苏盈不会再三讨好一个很难讨好的人。
那种没意义的讨好,在她看来,纯属是和自己过不去。
把曾沐谦送进诊所,她已然是仁至义尽了。
所以,在诊所里,她也坚持站在离曾沐谦三步开外的地方,直到值班医生确认曾沐谦是因为过度劳累导致的发烧,苏盈才摘了口罩,坐到他身边,看着医生给他插针、挂水。
曾沐谦看了她一眼,幽幽地问:“你躲丧尸呢?”
没想到这小子还有心思讲冷笑话,苏盈双臂环抱,歪着头看他,“大哥,这叫自我保护意识比较强,好吗?”
曾沐谦倒没像她预料的那样不高兴,只是低头看了眼腕表,对她说:“你回去吧,不用在这。”
不是“不用陪我”,而是“不用在这”。
苏盈心中窃喜,她早就想走了。
看着他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嘴倒是硬得能凿墙,她在心里“啧啧啧”了半天,但一想到这男的莫名其妙地拒绝来庐州,甩甩头离开时,苏盈完全没有心理负担。
快九点了,她回到家,把小狗接下楼,走出小区,宁国路两边的饭店灯火通明。
她在小摊子上买了一盒水煎包,一边吃,一边心不在焉地绕着包河公园散步。
蛋蛋兴奋地东闻西闻。突然,蹿出一条小橘猫。一猫一狗对视了几秒,蛋蛋热情地摇着尾巴想要凑上去,小橘犹豫了一秒,转头扎进了灌木丛里。
苏盈蹲在灌木丛边向里看,小橘没有走远,瞪着小灯泡一样的圆眼,但怎么喊都不愿意出来,她叹了口气,在水泥台阶上放了一个猫罐头。
不知道为什么,她想到了曾沐谦。
也想到之前自己吊水,他在电话那头守了几个小时。
一个人吊水是什么感觉呢?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那晚她不是一个人。
蛋蛋吐着舌头,开心地看着主人。
她耸耸肩,摸了摸小狗的头,“蛋宝,走啦。”
再次回到诊所,苏盈把打包好的热乎乎的赤豆糊塞在曾沐谦手里。
他原本歪着头靠在椅子上,手心一热,猛地睁眼,看见是她,愣了愣。
“突然想到,你还没吃饭吧?”她假装不在意地问。
曾沐谦点了点头,抿了抿嘴,“你不是回去了吗?”
苏盈露出擅长的商务笑容,“我这个人呢,不喜欢欠人人情的。”
曾沐谦满脸问号。
敢情那晚的“恩情”只有她自己记得,苏盈脸一红,清了清嗓子,简明扼要地帮他回忆,“上次,我吊水,你打电话。”
曾沐谦想了半天,“哦”了一声。
看着他那副“我都忘了,你还记得”的样子,苏盈恨得咬牙切齿,马上替自己挽尊,“本来我确实打算回家躺着的。”
曾沐谦闭上眼,“我可没让你回来。”
她干脆利落地站了起来,“行,那再见。”
说完,她向门口走了两步,越想越气,又转头回来,踢了一下曾沐谦的鞋子,压低声音问:“曾沐谦!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故意不来做演讲嘉宾也就罢了,还这么阴阳怪气的,多巴胺
多巴胺是一种神经递质,由大脑分泌,主要负责调控奖赏、动机、运动控制、情绪和学习等功能。它与人的愉悦感、专注力、决策行为密切相关,但并非单纯的“快乐物质”,而是通过调节预期与奖励的平衡影响行为动机。(百度健康)
失调啊你?”
生活有很多真理,比如:晚上不适合做重大决定。
她和他是什么关系?被客户刁难了,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要么绕道走开,要么装模作样地诚恳,反正肯定不是先踢他一脚,再骂他一顿。
苏盈做好了“滑跪”的准备,“对不起”在嘴里蓄势待发。
表情复杂的曾沐谦抢先了一步,“对,我之前确实是不想来。”
嚯,还挺诚实。
眼看他没生气,苏盈放心下来,小心翼翼地“切”了一声,在他身边的椅子坐下,继续问:“你怕我占你便宜?”
说完,两个人同时愣了一秒。
苏盈捋了捋头发,“我指的是工作上的便宜。”
他耸了耸肩,慢悠悠地说:“苏盈,你放心,我这条让你费了很大功夫的客户关系,总会派上用场的。”
话里话外的意味深长,把苏盈听得一愣一愣的。她想反驳,又觉得这话似乎有点耳熟,嘴上念着“你在说什么”,脑子里一阵疯狂搜索。
突然,她倒吸了口凉气,抬起头,看向曾沐谦。
他假装没看到,脑袋一歪,重新靠回到墙上,留苏盈一个人在空调暖风里凌乱。
林喜椿那天不会是把她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了JT的人吧?
“啊,误会误会,”这回,轮到苏盈坐立难安,她瞟到曾沐谦那只被自己踢出鞋印的黑色皮鞋,简直头皮发麻,“曾老师?曾总?哎呀,那孩子尽胡说哈哈哈哈。”她心虚地凑到曾沐谦身边,“所以,你是因为这事才生气的呀?”
大获全胜的曾沐谦,一扫刚才病歪歪的样子,再次闭上眼,扬了扬眉毛,“我可没生气。”
早说嘛,傲娇鬼。
苏盈站在社区诊所门口,怒气冲冲地给林喜椿打了电话。小姑娘开始还乐呵呵地问她干嘛,一听苏盈火力全开,赶紧问发生了什么。
“啊?不会吧,那个销售嘴也太快了!”林喜椿知道自己闯了祸,不忘甩锅,“我当时也是为了赶紧拿到参会名单,所以才出此下策。”
“林喜椿,我想揍你!”
原来,她不仅把苏盈的话一个字不改地转述给了JT的销售,还添油加醋补了几句,什么“苏盈从上一份工作就开始经营和曾沐谦的客户关系了”,什么“苏盈说了,关键人物就要用在关键场合”……
不管怎样,林喜椿火速认怂,认错态度良好,表示下次绝不会出此奇招。
挂电话前,她突然喊住苏盈,“这么说,曾沐谦直接来问你了?”
苏盈没告诉她,曾沐谦其实就在离自己10米开外的地方输液,只是含糊其辞地敷衍了两句。
结果,林喜椿嘿嘿一笑,“没想到,他还挺在意你的嘛。”
“呵呵,这在意给你,你要不要?”
说完,她微微侧身,透过玻璃落地窗,看见了歪在椅子上输液的曾沐谦。
被当做需要派上用场的关系,不开心是应该的。
但在意,不至于吧?
现代职场,每个人都习惯了做零件,也习惯了把别人当做达成目标的工具。
他和她之间,又有什么特殊呢?
就因为她的一句“做对方那个不恋爱的朋友”吗?
苏盈想不清楚。
还好,手机又响了,打断了她的思绪。
方舜淇在房间里左等右等没等到好朋友,打电话也没人接,只能联系苏盈,得知曾沐谦在吊水,他立刻表示要来诊所陪他。
“别别别,你别乱动。”被折腾了一晚,苏盈耐心耗尽,“你要是再扭到左脚怎么办?我可不想再跑一趟急诊室了。”
确认曾沐谦没事,挂电话前,方舜淇语重心长地表示:“行吧,反正他和你在一起,我放心。”
话里话外,曾沐谦像被妖精觊觎的唐僧。而苏盈,是那只很会打架的猴子。
不过,挂断电话,她轻松了不少。
是啊,他是千年铁树,她是资深寡王。不掺和情情爱爱的男女,清清爽爽,根本犯不着琢磨来、琢磨去的浪费脑细胞。
等曾沐谦吊完水,苏盈开车送他回酒店。
路上,两个人一直没说话。
离酒店只剩一个红绿灯时,苏盈转到了隔壁车道。
曾沐谦愣了愣,指着和他们背道而驰的方向,“酒店好像在那吧?”
“嗯,我知道。”苏盈目视前方,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只是身体微微前倾,左右张望,突然眼睛一亮,找了个车位,停好后,对曾沐谦说了句“等我一下”,然后下车,跑进路边的便利店。
没过几分钟,她从便利店出来,再次回到车上,手里多了一个小袋子。
她笑眯眯地把袋子递给他,“对不起,不要生气啦!”
路灯搅和着月光撒进车里,把所有意味不明都照亮。
他看着她,又看看袋子,有点想笑,也有点不知所措,直到她抬起下巴,指了指袋子里的软尺。
“回去把你的三围量给我。”
……
曾沐谦嘴角抽搐。
苏盈踩下油门,“也不只是三围啦,还有肩宽什么的,我决定给你做件衣服!”她笑了一下,脸颊凹进一颗小酒窝,“这是朋友才有的待遇哦。”
第三十二章 她们曾走散过
隔周的周末,苏盈开车去了九华山。
坐在副驾驶的舒秋秋吃了一路零食。
她最近忙着评小学老师职称,天天加班写教案、录课,这周五好不容易攒齐资料,根据星盘软件算出的当天最幸运时间,颤颤巍巍地点了“提交”,周末好不容易休息了,打算约苏盈周末逛街,听她说要去九华山拜拜,立马举手报名。
车窗外阳光明媚、绿树成荫,舒秋秋啃完苹果啃黄瓜,把能吃的吃了个遍,嘴巴终于闲下来,抱着羽绒服伸了个懒腰,托着腮有气无力地说:“桃桃,我就算真的评上了职称,每个月也就多那么几百块钱,能改变什么呢?”
“妹妹,你要对人民币尊重一点,这样才能吸引来更多的人民币。”
舒秋秋“噗”一声笑了,“你怎么跟我妈似的。”
苏盈咋舌,“我跟你妈都能同频?”
“倒也不完全是。”
原来,舒秋秋她妈对女儿说的是:要对相亲对象尊重一点,这样才能吸引来更多的优质对象。
苏盈摆了摆手,“行行行,还是你妈有水平,我认输。”
舒秋秋乖乖地笑笑,不知道又从哪摸出一根香蕉,掰了一块塞到苏盈嘴里,“哎,你刚才许了什么愿?”
苏盈嘴上念着“说出来就不灵了”,但其实,她也不确定这个问题的答案。
大学的时候,她和室友一起重温《康熙来了》,看到大S说,她许愿是靠交换的——用一样东西,向神仙换另一样东西。
苏盈当场被这种充满公平色彩的神秘主义说服,此后每一次去拜拜,她的话术都很固定:“佛祖呐,我要拿爱情换财运”、“佛祖呐,我要拿爱情换平静的生活”、“佛祖呐,拿走我的爱情,其余的你看着给点就行。”
但今天,她握着三柱香,闭上眼,脑子却乱糟糟的。
比起许愿,她有点想问佛祖:之前她和祂的交换,到底有没有生效?
不过最后她没有问。
所以佛祖也没回答。
周末,高速很堵,车子开到庐州郊区,已经四点多了。姐妹俩刚商量好晚上吃什么,舒秋秋的手机突然响了。
“肯定是我妈。”
她手忙脚乱地从衣服堆里找出手机,来电显示却是:苏静怡。
苏盈知道舒秋秋在瞄她,电话又响了几秒,她清了清嗓子,让舒秋秋赶紧接电话。
舒秋秋是苏盈的表妹,苏静怡是苏盈的堂姐。
舒秋秋和苏静怡之间隔着几层亲戚关系,但所有长辈都喜欢苏静怡,包括舒秋秋的妈妈。
用她的话说,苏静怡性格好,能忍让,但又没吃亏,早早找了个不错的男人,结婚、生子,一步都没落下,不像自己那个不着四六的女儿。
于是在舒秋秋妈妈的撺掇下,舒秋秋和苏静怡渐渐熟络起来。
苏静怡先是问舒秋秋在哪,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我刚把孩子送到我爸妈那。”
舒秋秋犹豫,嗫嚅了半天,“我那个,额,在外面。”
苏静怡问她现在是不是不方便说话。
“那……倒也没有。”舒秋秋对苏盈做口型,问:要不要告诉她,我俩在一起。
苏盈刚点完头,舒秋秋还没开口,电话那头的苏静怡突然问:“你是不是和苏盈在一起?”
苏盈心中一颤,抿了抿嘴。
她和苏静怡一起长大,曾是彼此最好的朋友,有很多心有灵犀的时刻,就像今天这样。
只是曾经,她喊她“姐”,她喊她“桃”。
“哇塞!静怡姐,你好聪明!我们是在一起呐。”舒秋秋一如既往的嘴甜。
苏静怡笑了一声,说:“那你问问她,愿不愿意和我吃饭。”
舒秋秋把按开免提的电话递到苏盈嘴边,“桃桃?”
苏盈“嗯”了一声,一字一顿地答:“我都可以。”
于是,三人约好晚上在万象城见。
车子驶进庐州收费站,舒秋秋试探地问她:“桃桃,你还好吧?”
苏盈瞪她,像被踩到尾巴的大公鸡,立刻反问:“你搞笑哎,我有什么不好的?拜托,我不要太好。”
舒秋秋认怂,仄仄地闭嘴,小声嘀咕,“你俩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怎么回事?
苏盈也说不清楚。
十几年前,苏静怡即将走出校园,比起毕业证,她那时候更想要结婚证。
苏盈飞回庐州,力劝姐姐不要冲动,两个人越说越急,苏盈撂下一句“你迟早会后悔”,说得两人彻底不欢而散,背对背奔向了各自的生活。
那段时间,苏盈的父母和苏静怡的父母因为一些小事,心中各有龃龉。在两边父母的挑唆下,苏盈认为苏静怡完全拎不清,苏静怡觉得苏盈故意让她难受。
后来,苏静怡订婚、领证、甚至结婚,苏盈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婚宴上,苏静怡和她的伴娘哭着搂成一团,苏盈的心里酸的像是炖了一锅醋。
误解来不及修复,关系裂出更多的痕,两个人心结越来越复杂,搅在一起,变成了无从下手的乱线团。
苏盈和舒秋秋在丝芙兰门口等了一会。
舒秋秋突然拍了下苏盈的胳膊,蹦起来朝东边挥手,“静怡姐,这!”
苏静怡穿了件黑色的长羽绒服,外套敞着,露出红色高领毛衣和牛仔裤。
舒秋秋夹在苏盈和苏静怡中间,拖长声音,撒着娇问两个姐姐晚上吃什么。
“我请客,”苏静怡挽住舒秋秋的胳膊,“吃椰子鸡吧。”
舒秋秋一怔,转头看苏盈。
苏盈两只胳膊抱在胸前,扬起笑,“随便啊,我都可以。”
她完全不可以。
二十多年前,奶奶的老朋友送给过她一包椰子粉。奶奶跟个宝似的,全家聚餐时很郑重地给每个孩子都冲了一杯。
人人都爱喝,除了苏盈。
她捏着鼻子不愿意闻。她爸以为她是故意的,也可能是要面子,总之,硬是逼着她喝了一口。
然后苏盈吐得昏天黑地,哭得涕泗横流。
从此,家里人人都知道苏盈不吃椰子。
椰子鸡火锅在6楼,饭店人气很高,前台小姐姐给她们取了个号,笑盈盈地提醒:“可能还要再等半小时哦。”
苏静怡捏着那张小纸片,越过舒秋秋,看向苏盈,“我们等吗?”
“你想吃就等呗。”苏盈继续微笑。
苏静怡垂下眼,吸了口气,再抬头,表情冷冷的,“你能吃椰子鸡?”
苏盈笑得更欢,“我尊重你的意见,这总没错吧?”
过了这么久,她们依然是最了解彼此的人,熟练掌握和对方怄气的诸多策略。
眼看两个姐姐剑拔弩张,舒秋秋张开双臂,挡在两人中间,“要不我们去吃寿喜锅?静怡姐,我和桃桃之前订了位子,应该是不用等的。”
苏静怡点点头,把取号纸捏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表情颓唐,“好,也好。”
整顿饭吃得安静而快速,自助小火锅,硬生生被吃成了减肥餐。
结束后,苏静怡原本想打车回家,被舒秋秋拦住。
“别别别,桃桃开车了,咱们一起,反正顺路。”
苏盈瞪了舒秋秋好几眼,舒秋秋笑得阳光灿烂,硬是假装没看见。
苏静怡竟然还答应了。
万幸的是,苏静怡的家离万象城不远。
快到小区门口时,苏静怡在后座突然开口,“在路口放我下来吧,老朱好像要回来了。”
苏盈明白姐姐的意思——既然是瞒着家里人回的庐州,当然最好不要被朱圣一看到。可一听到姐夫的名字,她下意识地冷哼了一声。
苏静怡沉默了一秒,问:“你笑什么?”
苏盈嘴硬:“我没笑。”
“苏盈,这么多年……你到底在气我什么?”苏静怡的声音听上去很沮丧。
苏盈不说话,只是照她说的,把车开到了下一个路口,“你下车吧。”
车里安静了几秒,紧接着是开门声,然后冷风灌进来。
苏盈没回头,只觉得那风像滴滴答答的冷水,顺着衣领钻进身体,渗到心里,化成一滩莫名的苦水。
门被用力关上。
她呼了口气,放松下来,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愣在原地。
苏静怡根本没下车。
第三十三章 她们终将聚首
苏静怡是最标准的好女孩——善解人意,随和温柔。
她的声音永远细细柔柔的,即便别人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她也只是笑笑,或者闷闷地生气。
但现在,她盯着苏盈,脸涨得通红,好像今天必须要问出一个答案。
“你很羡慕我?”她问。
“什么?”
“看来不是。那是嫉妒?”
苏盈反应过来,“呵呵,我有必要嫉妒你?”
苏静怡点点头,突然笑了,“是啊,有什么好被嫉妒的呢?要是不结婚生子,我不仅可以和你和谐共处,甚至他妈的可以和我的智齿、我的痔疮和谐共处。”
舒秋秋彻底放弃调停的想法,抱着头埋进了羽绒服。
“喂,你拿我比痔疮?你会不会说话!”苏盈熄了火,松开安全带,终于火力全开,“今晚是你要吃椰子鸡的好吗?是你从一开始就怪腔怪调的好吗?”
“对,我今天就是要发疯。”苏静怡不甘示弱,“这些年我多少次主动联系你,你呢?有找过我一次吗?我就是想知道,我们之间到底怎么了?还有,你凭什么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就因为我结婚了?”
苏盈大笑,“拜托,我都‘痔疮’了,我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高高在上的‘痔疮’啊?!还有,你想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行啊,说啊。当年,我们俩一起做的那个视频号,明明已经开始有起色了。我们准备了那么久,说好毕业以后一起创业,结果呢?你突然跟我说你要结婚了,什么朱圣祎对你有多好,给你买了多少东西,只是希望你多顾家,早点生孩子,不要太累,过稳定的生活。”
苏盈指了指自己,“我才是那个被你降级过无数次的人好吗?你身边所有的人都排在我前面,只有你想起我了,才会对我招招手。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对你予取予求?苏静怡,我不是没有朋友!不是没有自己的生活!”
她说到最后,带了哭腔。
她不想这样的。
和苏静怡闹掰后,她花了很长时间说服自己,甚至逛过豆瓣那个知名小组:友谊的小船我一个人也能划。
最后让她放下执念的,不是其他人的经历,也不是一个又一个大道理,而是时间。
可是当她以为自己已经不再在意这一切时,那些藏在心里见不得人的暗疮,还是会偶尔发作。
比如,众多催婚理由里,苏盈最痛恨别人告诉她:“等你的朋友结婚了,你们的关系就会变淡,等你四五十岁的时候,大家各有家庭,谁会搭理你?”
痛恨,是因为她真的尝过被抛下的滋味。
苏静怡用力握住包带,指节发白,“我是想和你一起开公司,可我们不在一个地方上学,你又没有毕业,我还是需要稳定……”
苏盈冷冷地打断她,“得了吧,这些都是理由。你从来不觉得自己有能力改变现状,但是又想过被人羡慕的生活,这才是原因。”
苏静怡的脸涨得更红,提高了音量,“难道你不是吗?你不在乎别人,干嘛偷偷摸摸回来?”
车里安静下来。
舒秋秋从羽绒服里伸出头,张了张嘴,想劝两句,看见苏盈紧绷的表情,又缩了缩头,一声都不敢吭。
苏盈咬了咬嘴唇,“行,你不走我走。”
说完,她立刻推开车门。
苏静怡也一起下了车。
“桃桃!”
苏盈站在人行道上,背对着苏静怡。
过了好几秒,苏静怡才开口,“我没用,我知道。”
苏盈侧头看向幽深的绿化带。
“你看不起我,我也看不起自己。”苏静怡的声音散在风里。
苏盈猛地转身,“我没有看不起你!”她停顿了好几秒,“你是我姐姐,是我眼里,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
苏静怡怔了怔,捂住脸哭了。
破镜重圆的戏码即将展开之际,舒秋秋突然从车里探头出来,像个喊“卡”的八流家庭剧导演,猫着腰,神情紧张,“那个,不好意思,两位姐,打断一下,你们看,马路对面那个走过来的男的,他像不像姐夫?”
八手小车重新启动,在路上跑得欢腾,只是开车的人,变成了舒秋秋。
“亲爱的桃子姐姐,你在想什么呢?”舒秋秋的声音像裹了糖的汤圆,甜糊糊,糯叽叽,极尽谄媚。
苏盈斜躺在副驾驶座里,头靠着玻璃,拖长声音,“想打人,不,想打你。”
舒秋秋听出表姐不是真的生气,立刻换上嬉皮笑脸的表情,“哎呀,我最好的姐姐,不要嘛。我也是为了你俩好。”
苏盈指着堆在自己身上的羽绒服和抱枕,“我还以为你在机场干过。”
舒秋秋以为苏盈在夸她,“我临场反应确实很快,是吧是吧?”
“是你个头!你扔行李呢?”苏盈伸出手指,戳了戳舒秋秋额头。
十分钟前,正在混战的姐妹三人发现朱圣祎站在对面路口。
红灯转成绿灯,朱圣祎看见了苏静怡,冲她喊了一声。舒秋秋跳下车,眼疾手快地把苏盈塞进副驾驶,又扔了几件衣服在她身上,然后假装无事地站在苏盈刚才站的位置,笑眯眯地和姐夫打招呼。
苏盈埋在衣服堆里,像ET里躲避反派的可怜外星人。
朱圣祎说自己出现了幻觉,以为看见了苏盈,“我正琢磨呢,她不是在首都当牛马吗?”
苏盈很想下车给他一记飞踹。
还好他够瞎,光顾着问女儿去哪了,没看出来妻子哭过。
埋在衣服堆里的苏盈,听到舒秋秋说了再见,才吁了口气,悄悄探出头,用一种很“阴沟”的姿势瞄向窗外,看着苏静怡跟在朱圣一身后,融入夜晚散步的人群。
从她的姐姐变回他的妻子,直到再也看不清。
苏盈回到家,已经八点半了。家门口放着两包外卖,一包是庐州太太的菜,一包是两瓶起泡酒。
苏盈皱着眉头蹲下,捋着长长的外卖单,在点单人那看见了苏静怡的手机号。
她犹豫着该不该跟苏静怡说点什么,拿出手机,看见了十分钟前苏静怡给她发的消息。
“你今晚没吃饱吧?我点了一些你喜欢吃的,让外卖员放在你家门口了。今晚提议去吃椰子鸡,是我故意的,对不起。有空的时候,我们出来吃饭吧,或者逛街,或者喝咖啡,或者喝点起泡酒,或者……反正都可以。桃,对不起。很多事都对不起。但我很想你。”
苏盈眼睛一热,回了一张“大吃大喝”的猫咪贴图,想了几秒,又补了一句,“我一定吃完。”
她抱起脚边又蹦又跳的蛋蛋,埋在小狗毛茸茸的小脑袋里,闭上眼。
苏盈觉得,她的心里,有些东西在缓缓复苏。
包容了一些,原谅了一些,放下了一些,轻松了一些。
对这个世界,更爱了一些。
她把酒塞进冰箱,准备给蛋蛋拴上绳子,带它下去溜一圈,心里盘算着一会回来先把“庐州太太”的脆皮茄子用空气炸锅热一热,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她以为是苏静怡回了消息,划开手机一看。
“诈尸”了一周的曾沐谦,发来了他的胸围、肩宽、臂展……
第三十四章 纯友谊,不要多想
看着曾沐谦的“三围”,苏盈理解了徐克的电影里那个初见青蛇的法海。
起心动念应该是心无波澜,但就是哪里怪怪的。
十几年前,她和大学室友逛街。室友在优衣库看中一件T恤,打算买给男友做生日礼物,因为不确定尺码,喊来店员,一口报出身高体重。苏盈当场震惊,没想到那个“瘦竹竿”竟然这么重。室友笑得甜蜜,看着苏盈的眼神略带怜爱,“男人啊,看着瘦,其实体重都不轻的。啧,等你有男朋友就知道了。”
苏盈后来在一本自然科学杂志里读过,相同身高的男女体重存在差异,主要是由于肌肉含量、脂肪比例、骨骼密度和内脏器官差异造成的。
有些知识,其实也可以从书里学到的。
她给曾沐谦回完“收到”,牵着蛋蛋出了门,下楼的时候,捧着手机,又敲了一句。
“我还以为你不给我发了呢,嘿嘿。”
虽然“嘿嘿”,但是真心话。
距离她把曾沐谦塞进诊所吊水,又许诺要给人家做件衣服,已经过去了一周。
曾沐谦拿走了她从便利店买的软尺,却一直没把自己的臂展、胸围、肩宽还给苏盈。
周三的时候,苏盈想过要不要问问他,但仔细一琢磨,又觉得急吼吼地开口,好像显得自己别有用心。
那几天,她终于回过味来,一个劲地佩服自己——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对客户说出“把三围发给我”这种话,她真心觉得自己什么事儿都能做成。
苏盈牵着小狗走出小区,等红绿灯时,收到了曾沐谦的微信。
“我在减肥。”
她一愣,看着手机笑了出来。
蛋蛋也乐呵呵地回头看她,好像在问:女人,怎么了?
她弯腰,摸了摸小狗头,夹着嗓子,“他呀,可太闷骚了,哈哈哈哈哈哈。”
蛋蛋似懂非懂,笑得更欢,扭着小屁股,对苏盈眨眨眼,示意赶紧过马路,它急着逛公园。
走到省图书馆门口,苏盈再次拿起手机,问那头的人,“所以瘦了没?”
这次,对面秒回,“我放弃了。”
她大笑,把手机揣进口袋。
苏盈对缝纫最初的热爱,源于想给自己和姐妹们做漂亮衣服。现在呢,她有了小狗,这份热爱里,又多了点“慈母手中线”的意思。
对于男人的衣服,她实在是没什么研究。
衬衣看着简单,其实很考验版型,打板对于苏盈来讲,目前还是太超纲。
不过,淘宝什么都有,她选了一款简约宽松的衬衣纸样,又下单了米色的棉加莱赛尔布料,在工具的帮助下,三天打鱼两天晒外,用了两周时间,竟然顺利做了出来,挂在人台上,看上去有模有样的。
做好当晚,她就给曾沐谦发了微信。
“曾老师,衣服做好了,地址发给我哦。”
没有称呼,好像过分亲昵。
喊“曾总”,又太狗腿子。
喊“曾沐谦”,就像要跟他约架。
还是“曾老师”比较安全。
对面的人也没客气,只是回复的内容有点出人意料。
“我明天去庐州出差,要是方便,我可以面提。”
苏盈看着这两行字,眼睛缓缓眯成一条缝,咬着大拇指,像个智商不太高的反派。
啧,这么巧吗?
周五上午,方舜淇和曾沐谦一起开了场会。结束后,方舜淇靠在曾沐谦办公室的沙发上伸懒腰。
“老曾,中午吃啥,我请客。”
曾沐谦“嗯”了一声,抬眼看他,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方舜淇果然嬉皮笑脸地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大大咧咧地搂住好朋友的肩膀,“哎呀,老曾啊,还得是你了解我哈哈哈。那个,周末我去北京找田甜,晚上把狗子送到你家去呗。”
一般来说,曾沐谦会先说“好”,然后点开大众点评,搜索附近最贵的餐厅。
但今天他却说:“这周不行。”
“不行?为什么?要出门?还是出差?你没出差计划啊?难道是旅游?和谁?你怎么在收拾东西啊?”方舜淇一口气问了一百个问题,双臂环抱,目光热切,靠在办公桌边沿。
曾沐谦满脸嫌弃,“你这张嘴跟着你真受罪。”
“谁叫你行千里我担忧啊。”方舜淇戳了戳曾沐谦的胸口,一愣,又戳了戳,“呦,最近练得挺结实嘛。”
曾沐谦放下手里的东西,拿起手机,“对了,你跟田甜介绍过你那些前女友吗?”
“哎别别别,她可听不得这些。”方舜淇马上认怂,抱住曾沐谦的胳膊,换了个话题,“说真的,你周末要去哪啊?”
“庐州。”
“哦。”方舜淇点点头,拿起桌上的矿泉水喝了一口,开玩笑地随口来了句:“不会是去找苏盈吧?”
“嗯。”
“噗!”
方舜淇含在嘴里没咽下去的水全喷到了曾沐谦脸上。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满脸水珠、眼角抽搐、每个细胞都充斥着杀意的曾沐谦,脑子里回荡着刘德华的那句经典歌词: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今天。
午饭后,方舜淇刚把曾沐谦送上计程车,转头就接到了田甜的电话。
他龇着两排白牙,笑呵呵地听着电话里的姑娘抱怨北京最近天气不好。他的心情倒是和今天的上海一样,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电话那头的姑娘话锋一转,“曾沐谦在你旁边吗?”
“他?不在啊。”
“他今天出差了?”
方舜淇走进公司楼下的咖啡店,他其实听清了她的问题,但还是又问了一遍,“宝宝,你说什么?我这有点吵。”
不急着回答意图不明的问题,是方舜淇从前女友们给他颁发的毕业证上学到的重要知识点。
“我刚刚说,你的朋友,曾沐谦,今天出差了没有?”田甜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又问:“你在哪呢?”
“点咖啡呀宝宝。”说着,他对店员招了招手,“葡萄冰美式。”
电话那头的姑娘回过味,尾音上扬,带着审视,“一个人?”
“当然啊,宝宝。”方舜淇是个标准的好情人,甜言蜜语是基本配置, “宝宝”更是每句话的标点符号。
“所以曾沐谦现在,还在上海?”
田甜今天好像对曾沐谦的日程格外感兴趣。
“宝宝,你问他干嘛。”
田甜支支吾吾了半天,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索性说了实话,不,是一半的实话,“苏盈让我问问,是工作上的事,要和他约个时间聊份报告。”
方舜淇笑了笑,心情更加灿烂,“对了宝宝,你周末想吃什么?”
“别跟我磨磨唧唧的,你好朋友这两天到底在忙啥呢?”
中午吃饭的时候,曾沐谦解释了这次去庐州主要目的,他要给姨妈钟灵看开新民宿的场地。
但方舜淇有种预感,他的铁树有开花的冲动。
作为经验丰富的情场“战士”,无数次game over的教训让方舜淇笃信,如果想收获万紫千红,要义只有三个字:不要急。
于是,刚送走曾沐谦的方舜淇,对电话那头的姑娘说:“宝宝,老曾这两天都在庐州出差,要见好几家厂商,忙,特忙。”
午休时间,苏盈瘫在工位里,捧着手机逛淘宝,手机顶端突然跳出了一条消息提示。
“你放心,我审过方舜淇了。曾沐谦就是去出差的,而且听说安排的很满,特别忙。”
苏盈回了个“幸好幸好”的表情,锁上手机,仰头看着天花板,轻轻喘了口气。
昨晚,她收到曾沐谦消息后,就像一串错误代码,一步步算下去,结论越来越离谱。
今天早上,一夜没睡好的苏盈看着镜子里咬着牙刷的乱七八糟的自己,脑子里蹦出一个非常清晰的问句。
他不会喜欢我吧?
她吓得当场咽了口牙膏泡。
幸好,曾沐谦对此一无所知,要不然他不得在心里笑死。
风月无意,相思可弃,一切变得简单而清爽。
下午上班,苏盈在系统里提了业务费电子流,然后大大方方地给曾沐谦发了微信。
“曾老师,晚上约个饭?”
客户来了,不请客,说不过去。
隔了十分钟,他回了消息,“好,挑一家你喜欢的饭店。”
话已至此,苏盈火速从收藏夹里找到自家楼下那家潮汕餐厅发了过去,“这家不错,你对海鲜不过敏吧?”
“不过敏。”
“那晚上见。”
到了下班时间,苏盈在电梯间碰见了下班永远准时的林喜椿。
“难得耶,我们一起走。”林喜椿嘻嘻哈哈地靠在苏盈肩膀上,“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苏盈摇头,笑说有约了。
“男的?”
“男的。”
林喜椿眨了眨眼,表情玩味,“哦?有故事?”
苏盈“哈哈哈”了三声,甩了甩头发,走出电梯,“不,纯友谊。”
第三十五章 秀色可餐
曾沐谦比苏盈到的早,坐在临窗的卡座。
餐厅里暖气很足,他穿着黑色圆领羊绒衫,低着头看菜单。
苏盈站在饭店门口,心想:不错,这件衣服方便穿脱。
“哈喽!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她冲他挥手,眼神和笑容里找不出一点上了一周班的疲惫。
苏盈有时候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是表演型人格,当然,也有可能是太在意自己在别人眼里的形象。
所以不累是笑,累也是笑。
总之,她的热情洋溢里,有一半是装的,出自职业道德,另一半也是装的,但藏了私心——她迫不及待地想让曾沐谦化身“奇迹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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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赶紧试试她做的衣服。
菜鸟一般都是这样的。
刚落座,她把装着衬衣的袋子放到曾沐谦面前,高高的牛皮纸袋挡住了他的脸。
曾沐谦拿过纸袋,嘴角上扬,像一枚仰卧的月亮,“你做的衣服?”
苏盈点头,犹豫着要不要撺掇他现在就换上。他倒是大方,扬了扬眉毛,问:“我可以试试吗?”
这还用问,她恨不得他就坐在自己对面换。
“不麻烦的话,好啊。”苏盈搓了搓手,“不合适我再改。”
等曾沐谦从洗手间出来,他身上的黑色羊绒衫变成了米白色宽松衬衣,袖口微微卷起,领口的扣子松着。
苏盈抱着胳膊,上下打量他,点着头,一个劲儿地“嗯”,像就着花生米喝老村长
一款平价白酒
的中年大叔。
啥也不说了,就是这个味儿。
来倒茶的服务员大姐嘴角也扬起迷之微笑,眼睛在这对男女身上转了几个来回,然后迅速撤离现场。
不怪大姐八卦,责任全在苏盈。她的目光实在过于赤诚,直勾勾的,像劣质爱情剧里的摄像头女主。
“苏盈,”曾沐谦咳了一声,幽幽地问:“你不是哪儿没缝起来吧?”
苏盈拿起杯子喝了口水,笑出了声,“那也算我造福群众了嘿嘿嘿。”
曾沐谦:……
这件衣服的纸样和布料,她挑了很久。淘汰了过于严肃的和过于不严肃的,最终选了这件宽松休闲的衬衣样式。
事实证明,她虽然没给男人做过衣服,但眼光还不错。棉加莱赛尔的布料柔软且有垂坠感,不仅显得人肩膀更宽,肌肉线条也被勾勒的很好看。
米色宽松衬衣配深色牛仔裤,一点点认真,一点点慵懒,一点点不在意,非常适合他。
她拿着手机扫了点餐码,选了几道平时常吃的菜,又把手机递给曾沐谦,让他再选一些。
他低头点菜的时候,苏盈忍不住感叹:“你真的蛮适合这个风格,看起来……啧啧啧,怎么说呢。”
曾沐谦抬起头,把手机还给她,“简单说说?”
“像个海王。”
曾沐谦哭笑不得,“就是不像好人呗?”
“那可不是!情场老手和情场老实人,哪个更讨女人喜欢,还真说不定。”苏盈一通锐评,过了嘴瘾才反应过来,对面坐的这位哥,是她尊敬的客户,于是立马改口,“反正就是说你帅的意思哈哈哈哈。”
曾沐谦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要不我也夸你两句?”
“别别别,我刚下班,活人微死,不是最佳状态。”她上下划拉了一遍菜单,点了下单,放下手机,想了想,抬起头,“要不你还是夸夸?”
曾沐谦胳膊肘撑在桌上,想得很认真,貌似在组织措辞,当然,也有可能是想得很费劲。
“要不你还是别说了,”苏盈嘴角抽搐,“需要想这么久嘛。”
曾沐谦仰头笑了,卧蚕嘟嘟的,衬出一双桃花眼,“在想先说哪一条。”
苏盈一万个不相信,但做人嘛,干嘛拒绝好话,摆摆手,“行,我信了。”
餐厅上菜速度很快,说话间,普宁脆皮豆腐已经上了桌。
趁着聊天节奏大好,苏盈趁机打听,“你这趟来庐州,去了哪家友商啊?”
这个问题,苏盈来的路上仔细想过,但没得出结论。
四季度是企业办会比较密集的时段,曾沐谦来庐州出差倒不奇怪。但她网上搜了一圈,没发现这周庐州有什么业内的大型论坛。
如果不是为了参加活动,能把JT的分析师从上海拉过来,意味着这家公司市场费用相当可观。
十几年的上班经验,加上被“毕业”过一次的悲催经历,苏盈深刻理解了防患未然和未雨绸缪的意义。
不过,曾沐谦看上去倒是对这个问题有点犹豫。苏盈心下了然,马上摆手,笑着替自己解围,“行,我知道了。”
咨询公司和厂商之间存在着一些边界模糊的敏感地带,这种需要彼此理解的微妙平衡正是合作的基础。所以如果曾沐谦认为这事儿不方便说,苏盈就不会再多问。
曾沐谦觉得好笑,“你知道什么了?”
苏盈满头问号。这男人又在发什么疯。
她眉梢一挑,反问:“那你猜猜。”
曾沐谦拿过苏盈的碗,一边盛潮汕海鲜粥,一边说:“那我猜,你肯定知道,我姨妈让我来庐州看看,这里适不适合开民宿。”
“民宿?这儿?”苏盈震惊。
“这不好吗?”
“倒也不是。”苏盈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也曾像个水手去过远方,如今悄悄回来。在她心里,庐州是座不错的城市,但确实和旅游城市没什么关系。
她喝了口粥,“那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环境不错。”曾沐谦停顿了一下,补了一句,“人也很好。”
大概是因为曾沐谦穿着自己做的衣服,苏盈越看他越顺眼,“哇!你情商越来越高了耶。”
曾沐谦嘴角抽搐,“我以前情商很低?”
“怎么可能?!你一直都很……很……很那什么。”
她“很”了半天没“很”出来,只能笑得更真诚,“要不要喝粥,我给你盛?”
曾沐谦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刚盛好的一碗滚烫的砂锅粥,又抬头看了看她。
应对尴尬的最佳策略就是假装无事发生,苏盈抬出了下一个话题,“你姨妈一个人开民宿嘛?好厉害!”
苏盈一直单身,于是习惯性默认周围的人也是单身。但曾沐谦的姨妈,照理说起码也得五六十岁了,这个年纪的女人,除非丧偶离异,独身的并不多。
曾沐谦却点了点头,“对,她一个人开的。”
“你的意思是,”苏盈好奇心顿起,又不好直问,只能把曾沐谦的话重复了一遍,“一个人?”
曾沐谦知道她想问什么,没有遮掩,答得坦然:“嗯,她没结婚,也没恋爱。生活,工作,一直一个人。”
苏盈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很多形象,疲惫的,无聊的,被困住的,但无论哪一个,都无法和曾沐谦口中这位早早开起民宿,如今依旧干劲满满的女士重合在一起。
苏盈想了半天,问:“你姨妈对你的影响很大吧?”
曾沐谦点点头,说得轻描淡写,“有段时间,我的生活不是很顺利,幸好有她。”
尝到甜头的苏盈,又向前试探了一步,“你不恋爱,是受你姨妈启发?”
曾沐谦低头闷闷地笑了一声,不以为意,“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你这么觉得?”
苏盈被他的笑挠得心里痒痒的,抿了抿嘴,“有一点点吧,毕竟你条件不赖,应该是招姑娘喜欢的那种类型,为什么没有动过心?”
曾沐谦扬起嘴角,问得认真:“在你眼里,‘动心’是什么感觉?”
铁树问寡王。
问题和问法都很哲学。
苏盈撑着下巴,琢磨了半天,“动心的感觉,我猜是‘好奇’,就是那种想知道关于这个人所有事情的冲动。”
“你有过这种感觉吗?”他问。
“有啊!”苏盈旋即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我特别想知道我家狗狗眼里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说完,两个人四目相对。
紧接着,哈哈大笑。
她和他聊了很久,关于小狗和小猫,关于周末做什么,关于一个人,也关于两个人。
她说,女人没有男人想的那么傻瓜,爱情有时是一种不得已的生存策略。
他说,男人没有女人以为的那么深情,有时相比于婚姻,爱情是可有可无的。
“人们以为有了爱情,就不会孤独。可人永远是孤独的,或早或晚,我们总要学会和自己相处。”
“但人和自己相处时候,好像才真正自由。”
两人在灵隐寺外决定做彼此那个不恋爱的朋友后,第一次聊这些朋友间才会聊的话题,尽兴又愉快,吃完饭,并肩走在包河公园外的人行道上。
穿过一盏橘色路灯时,苏盈侧头,看见曾沐谦敞开的灰黑色羽绒服里那件她缝的米色宽松衬衣,低头笑笑。
公园里的常青树高高耸立,风一吹,包河水汽裹挟着淡淡的木香扑面而来,清爽,自在。
“我呀,上次也想带方舜淇来这的,可惜他腿断了,你运气不错。对了,我家就在这附近,租在这里,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能天天逛公园。我喜欢这些树,嗯,也挺喜欢这里的人。”
她絮絮叨叨地说,他安安静静地听。
路过一段灌木丛时,苏盈突然站住,看着曾沐谦的脸,眨了眨眼,“你听见了没?”
曾沐谦皱眉,凝神停了两秒,“有小猫?”
两人一起蹲下,果然在常青的灌木丛里看见两只小灯泡眼。
“小橘,你好呀!”
铁骨铮铮的苏盈只会在小猫咪面前温柔如水,用她妈舒鸿女士的话说:自己女儿就是那种看见熟人恨不得绕道走,但和猫狗亲如一家的傻子。
“它认识你?”曾沐谦小声问。
“主要是我比较面善。”
苏盈其实想说,上回要不是这只小橘猫,她本来是打算把他一个人丢在诊所里的。
她从包里掏出常备的猫罐头。
小橘猫很谨慎,探头探脑地不愿意出来吃,但橘猫毕竟是橘猫,试了几次,抵抗失败,小心翼翼的往外走了几步,终于开始舔罐头。
苏盈抬起手,对着小橘的脖子精准出击,可惜,她就像《武林外传》里那个“姿势多但功夫差”的展红绫。小橘反应极快,“呲溜”一下钻回了树丛里。
“你不是比较面善吗?”曾沐谦贱不嗖嗖地问。
“所以你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问题。”苏盈不甘示弱。
抓猫失败,她扶着膝盖费劲地站起来,刚想问曾沐谦准备怎么回酒店,眼神一定,看向曾沐谦身后,倒吸了口凉气。
曾沐谦转身,不明所以。
苏盈一把抓住他的羽绒服,飞快地说了一句:“别动!帮我挡一下!”
俩人身后,几个阿姨说说笑笑的走近。
有个阿姨说:“舒鸿,你刚刚说你女儿在北京哪家公司?”
第三十六章 友尽,还是友近
慌乱中,苏盈的鼻尖蹭到了那颗四眼贝壳纽扣。
缝这颗扣子的那个晚上,蛋蛋闹着要吃零食。于是,她一只手搂小狗,一只手把棉线折成双股,脑子里突然绷住孟郊的那句“慈母手中线”,然后一个人笑了半天。
如果她当时知道会在这种情形下,和这颗扣子再见,应该就笑不出来了。
苏盈很确定,刚才,有一秒,她和她妈对视了。
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谎话,就要像烟一样散开,她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拽住曾沐谦,想让他挡住自己。
幸好,他没躲开,任由她拽着。
苏盈在电视剧里看过类似的桥段,接下来,镜头会给男女主一个对视的特写,或怦然心动,或深情款款,或小鹿乱撞。
但苏盈低着头,满脑子长草,不知道一会该怎么向曾沐谦解释。
好一点,会被解读为奇怪。
但按照正常人的理解,这简直就是猥琐。
听声音,舒鸿和那几个阿姨已经走了过去,苏盈松开手,刚想向曾沐谦解释,突然听到有个人问:“喂,老舒,人家小情侣谈恋爱,你去干嘛?”
苏盈一慌,抬头看曾沐谦。
他皱了皱眉,满脸费解。
远处的阿姨又喊了一声,“老舒,这……这你认识人家啊?”
苏盈没好意思再拽他的衣服,心想,如果舒鸿真的这么执着,一定要凑到自己面前。最下下策,她还可以撒腿就跑。
她认真琢磨逃跑路线时,意料之外的,忽然感觉被轻轻揽了一下。
于是顺理成章的,她向曾沐谦又走近了一步。
她一愣,但旋即确信,他没有真的拥抱她,他只是把手插在厚厚的口袋里,像变成黑鸟的哈尔
宫崎骏《哈尔的移动城堡》
,轻轻张开翅膀,用羽绒服围住了她。
苏盈愣在那,小声喊他的名字。
“曾沐谦?”
他低下头,飞快地说一句:“没关系。”
路灯的光穿过梧桐树枝,窸窸窣窣地撒在这对男女间。
这次,她的鼻尖贴在了那颗扣子上。
她闻到他身上的淡淡的味道,一种柠檬,柑橘,混合着树叶温和湿润的气味。
为了让气氛不要那么尴尬,她脱口而出:“你闻起来也像一棵树耶。”
曾沐谦觉得好笑,故意动了下胳膊,低声说:“那我躲远点?”
“别别别。”苏盈马上认怂,“是夸你好闻的意思。”
紧接着,苏盈听到舒鸿的声音。
“没事,我以为看到熟人了。”她的声音越来越远,应该是重新回到了老姐妹的队伍里。
有个阿姨说:“是哦,包河公园好多小年轻谈恋爱的,我当年也来过这里嘛。”几个阿姨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远远的,只能听见一阵阵爽朗的笑声。
“走了?”苏盈盯着那颗扣子,脖子有点酸。
曾沐谦“嗯”了一声,松开双臂,向后退了一步,站在灯光下,羽绒服外套敞着,两只手插在口袋里,头微微一歪,嘴角上扬。
嗯,很幸灾乐祸的样子。
“走吧,哈哈哈,我给你打车?”苏盈淡定地拿出手机。
曾沐谦无语,“不打算解释一下?”
“你说刚才是吧?哦对,也是啊。”苏盈拖长声音,“就是偶遇了一个……嗯,不那么想在此时此刻见到的亲戚。”
她尽量说得模糊又准确。
“亲戚?”曾沐谦扬了扬眉,显然不信。
从小到大,苏盈的父母对女儿最大的要求,不是成功,是诚实。所以别人张嘴就来的话,到苏盈嘴里总是要多转几圈。
她放下手机,略显颓唐,“好吧,是我妈。”
曾沐谦诧异,“你躲你妈干嘛?”
苏盈心一横,索性都说了,“她不知道我回来上班了,以为我还在北京。”
曾沐谦更觉得奇怪,“为什么不能把这份工作告诉她?”
“不是因为这份工作,”苏盈纠正,“是不能把回庐州这件事告诉她。”说完,她想了想,“也不是不能,是我不想说吧。三十多岁,还没有结婚的女人,如果在北京,别人会觉得她在忙事业,未来可期,就像……在听另一个世界的故事。可是如果她在老家,哪怕做的是一样的工作,拿的工资也差不多,但就是会让别人觉得大家生活在一个故事里,未来是有限的,除了抓紧机会结婚,其他事情都是浪费时间。”
她以为说到这,按照曾沐谦的性格,他肯定不会再多问。
但她错了。
“所以,你就准备这么一直瞒下去?”他的语气很认真,连同眼神和表情也严肃起来。
苏盈感觉到了他的不认同,身体一僵,反问:“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他有点犹豫,但还是开了口,“这是你的事,我没资格评价。可逃避和谎言,不可能解决问题。”
冬夜,起风了。地上落下的大片梧桐叶在风中颤动,随风一同卷起的还有苏盈心里因为狼狈而生出的怒火。
“知道没资格评价,就不应该评价。我发现你们男人真的很好笑,总觉得自己什么都懂,什么都能说上两句。我,苏盈,不用你教。”
她冷笑了两声,直直地看着曾沐谦,“如果你像我一样,哪怕很累,很想休息,哪怕知道自己资质平庸,还是得咬着牙向前,不敢松懈。因为‘成功’,是单身女人唯一的‘赎罪券’。等你也这样被所有人要求过,再来教我什么是‘逃避’。”
“如果你像我一样,前二十年一直被教育‘要努力,要和男孩一起竞争’,到了二十岁以后,还没上两年班,身边的人又换了一套说法,告诉你‘女人最重要的还是结婚生子’。等你也被这么背叛过,再来教我什么叫‘谎言’。”
苏盈偏过头,深吸了两口气,看向头顶那盏略显昏暗的橘色路灯,转身想走,但该死的职业素质还是拉了她一把。
她抿了抿嘴,努力冷静下来,重新调整表情,转身,微笑,微笑,微笑,说:“不好意思,我不太舒服,先回家了。这样,我帮你打辆车。”
“苏盈,我……”曾沐谦向她走近了一步,看上去很局促,显然是想要解释,不过被苏盈直接打断。
“好,不用的话,我就先走了,下次见吧。”
说完,她利落地走进夜色,没有回头。
她很庆幸自己和曾沐谦只是交浅言也浅的关系,所以他不会追过来,再说些有的没的场面话。
从包河公园走回家的这段路,苏盈渐渐平静下来,怒意消了大半,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很深的迷茫。
她想起前两天在省图书馆看的一本书,她没细读,但随手翻到的那页,有一句话,她一直记得。
“我要开始与自己赛跑了。终点线上没有花环在等待我,也没有获胜者的名字需要被宣读。我的奖励就是离开这样的生活。”
《不属于我们的世纪》作者:【美】马修·托马斯
突然暴走,不是因为曾沐谦戳中了她的痛处,而是她赞同他的想法。
她明明是讨厌,甚至恐惧说谎的人呐。
但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把只属于她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那把不知道是谁铸造的,但确实悬在她的头顶的利剑。
回到家,苏盈踢掉鞋子,唉声叹气地捞起脚边“嘤嘤嘤”的小狗,用力搂在怀里,叹息着倒在沙发上。
蛋蛋是只敏感的小狗,察觉到主人心情不好,在苏盈的怀里拱来拱去,把小鼻子凑在她的脖颈间。
湿润的小狗鼻子弄得苏盈痒痒的,她忍不住,还是笑了。小狗张着嘴也乐了起来,圆圆的小眼睛盯着茶几抽屉,示意苏盈拿零食。
苏盈坐在沙发上,看着蛋蛋在地毯上大嚼特嚼红薯干,想到晚上吃的甜甜的反沙芋头,进而,想到了那个被自己骂得狗血喷头的曾沐谦,心情再度不美丽了起来。
她捂着脸哀嚎,“真是功亏一篑,你说说你,跟他讲那些干嘛,他爱怎么锐评就怎么评呗。哎呦,完蛋了啦。”
事已至此,她最后悔的,还是那天在灵隐寺前,她义正言辞地表示要和曾沐谦做朋友。
当时,她存了想跟人家搞好客户关系的私心。
佛祖一定也看不下去,所以才让她今天先撞见她妈,又在曾沐谦失控外加大吐实话。
如果苏盈只把曾沐谦当成客户,哪怕他今晚说的是“丫头,你真不成熟”这种话,她都只会笑着回答一些烂好话:你说得对,你好厉害。
可那一刻,她确实把他当成了朋友。
苏盈咬着大拇指在客厅里来来回回地走,脑子里天人交战。
小天使:哎呀,你那个态度是有点过分了,确实该道歉。
小魔鬼:他活该。
小天使:但他毕竟是你客户,仔细想想,是不是有点鲁莽?
小魔鬼:他活该。
小天使:可他今晚还帮了你哎。
小魔鬼:(已读不回)
她一边纠结一边从茶几上撕了包薯片,完完整整吃完一袋,终于做了决定:算了,先下楼溜狗吧。
苏盈心事重重地给蛋蛋套上背带,弯着腰在鞋柜里找牵引绳的时候,放在鞋柜上的手机突然震动,吓得她脚一软,差点摔跤。
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来电人,曾沐谦。
她对着手机愣神。
不想接,当然也有可能是不敢接。
最后,她心一横,划开了接听键,宛若无事发生,嗓音甜美,“喂,曾老师,怎么啦?”
“没怎么,你下楼。”
她震惊,当场扔掉那些虚情假意,质问他:“你跟踪我?!”
“我是说小区门口,我看着你走进这个小区的好吗?”曾沐谦无语,“我又没瞎。”
苏盈来了劲,表示:自己有点忙,并且不想下楼。
对面沉默了几秒,好像叹了口气,“苏盈。”
劲过去了,她又忍不住认怂:“你你你……你不会投诉我吧?”
“对不起,”曾沐谦的声音低低的,听上去有点沮丧,但又非常认真,“刚才,真的对不起。”
她一愣,抿了抿嘴,安静地笑了,然后扬起头。咳了一声,“小区门口是吧?你等着。”
芜湖路种满了梧桐,冬天,梧桐叶落尽,粗壮斑驳的树干是奶灰色的,橘色的路灯下,树枝随着风轻轻摇曳。
苏盈正在考虑一会见到曾沐谦,摆出什么表情不会太尴尬。早就急着出门的蛋蛋看到小区门,扭着屁股,一身猪劲,把她猛地拽了出去。
“喂!你找打是吧!”骂完小狗,苏盈一抬头,看见了曾沐谦。
他抱着个纸箱子,箱子上印着:AD钙奶。
苏盈傻了。
给人道歉,送AD钙奶,是曾沐谦老家的习俗吗?
不知道曾沐谦是觉得小狗有趣,还是苏盈好笑,总之,他笑得很欢快,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
苏盈撇嘴,“曾老师,有什么事啊?”
“小事儿。”曾沐谦耸了耸肩,然后轻轻敲了下纸箱。
她的眼神再次落在了那箱AD钙奶上。
下一秒,一只橘色小猫眯“蹭”地扶着纸箱钻了出来。
眼睛又圆又黑,看着目瞪口呆的苏盈,仿佛在说:嗨,女人,我们又见面了。
小猫太可爱了。
苏盈心脏漏跳一拍。
第三十七章 被弄得满地都是的爱情
陆嘉铭今晚值夜班。
宠物店很安静,老金毛和从附近捡来的大胖猫各自酣睡,楼上楼下就只有陆嘉铭一个人。
他窝在前台打游戏,一个人打中路,累得要死,蓝色水晶血条只剩一点点,关键时刻,手机顶端弹出一条微信,他一愣,被对面一招KO。
队员们纷纷送来夹杂着各种缩写的“友好”问候。
他大叹了口气,摊在椅子上,退出游戏,点开了那条未读消息。
是上周新来的客人,一只超重英短的主人,挺漂亮的年轻姑娘,给他发了三张小猫的吃饭照。
他面无表情地敲下标准答案:哇,好可爱啊啊啊啊!
对面秒回:嘻嘻,你干嘛呢?
和妹子聊天,陆嘉铭有自己的心得。不同的笑声象声词,藏着妹子们变幻莫测的态度。
“呵呵”代表着鄙视。“哈哈”意味着敷衍。“嘿嘿”是觉得对方傻,或者希望对方觉得自己傻。
只有“嘻嘻”,带着娇憨,可以被理解成撒娇。
这是今天英短姑娘第三次问他在做什么,中间穿插着她养的猫、她吃的饭、她看的综艺。
陆嘉铭往上划了下屏幕,五六十条毫无营养的对话快速飞过,还没他胳膊旁边那只狸花猫的“喵喵喵”来得实在。
“饿了,是吧?”他拍了拍狸花猫的背,撑着椅子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给它添了勺猫粮。
猫粮“哗啦啦”落进碗里的时候,陆嘉铭看着宝蓝色的陶瓷碗,眯了眯眼睛。
宝蓝色。
英短姑娘上次来办卡,话挺少的,没什么表情,笑也冷冷的。
陆嘉铭喜欢和女孩聊天,但不喜欢追着她们跑。他原本没把她放在心上,直到她在登记簿上写宠物信息时,捋了下毛衣袖口,宝蓝色的积家约会机械腕表恰到好处地探出头。
这支表,公价9万。
他捧着手机,给姑娘回了句:来客人了,有点忙。
加上标点符号,一共9个字。
发完消息,陆嘉铭回到前台,给手机充上电,打算再开一局。门上的风铃突然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他抬头,看见了意料之外的人,苏盈。
他眼睛一亮,刚站起来,脚步一顿,看见了她身后的男人。
他抱着纸箱,个子高高的,穿着黑色羽绒服,长得……还可以。
陆嘉铭自我安慰,苏盈是不谈恋爱的女人,嗯,这男的只是她的亲戚。
苏盈朝他挥手,“哎呀,今晚你在啊!那太好了。我终于……”她停顿了一下,回头看那个男人,“他终于捡到了我想抓的小猫咪。”说完,示意男人把纸箱放到前台上。
小猫咪怕人,缩在箱子里不露头。但陆嘉铭知道它的模样——肥嘟嘟的小不点,眉心有一点点白毛,像皱着眉头,很委屈的样子。
几个礼拜前,某个周末傍晚,他在下班路上碰到了正在遛狗的苏盈。
她带着毛线帽,穿着淡紫色的棉服,蹲在灌木丛边,歪着头往灌木丛里放罐头。当时,她想把小橘猫抓回家,但小猫很警觉,就和现在一样。
陆嘉铭想过,要不要回宠物医院拿装备帮忙,但这念头只在脑子里一闪而过。
那天,他急着赴约,某位大方的客户姐姐开生日派对,给他发了邀请函。
客户姐姐家也有只橘猫,她在朋友圈里晒过,胖的像辆车的猫咪躺在点缀着各色Kelly包
爱马仕经典包袋
的更衣室里。
临走前,他向苏盈保证,下次一定帮她拿下小橘。
苏盈笑眯眯地做了个OK的手势。
派对很棒,很多漂亮姐姐,乱花迷人眼。
想到这,陆嘉铭脱口而出:“不是说好,下次我陪你一起抓的吗?”
苏盈愣愣地问:“有吗?”
她看上去很困惑。
没把那句承诺放在心上的人,原来不止陆嘉铭。
苏盈沉浸在拥有小猫的喜悦里,对这些不以为意,她身边的男人倒是看了他一眼。
陆嘉铭抱着最后一点希望,笑得真诚,假装不在意地问苏盈:“你还没介绍呢,这位是你的……”
他本来想说“大舅”。
结果,一男一女同时开口,给出了不同的答案。
她说:“同事。”
他说:“朋友。”
陆嘉铭笑得苦涩,“知道了,是能做朋友的同事。”
宠物医院有“新猫入家套餐”,不过晚上没有负责化验的人,陆嘉铭建议先把小橘在宠物医院寄养一晚。
填宠物档案的时候,他抬头看两人,问主人一栏要登记谁的名字。
“我呀。”苏盈答得脆生。
男人扬了扬眉,表示:猫是他捡的,主人应该是他才对。
陆嘉铭松开鼠标,抱着胳膊,观摩这对男女斗嘴。
“拜托啊大哥,你住上海,又不住庐州。”
“反正是我捡到的。”
“所以呢?”
“所以是我的。”
“那我请问,你这礼拜能把它带回上海?”
男人思考了几秒,说:“你先帮我照顾几天。”
“那它就是我的。”
眼看两人又吵回了原点,陆嘉铭实在受不了,抬起胳膊,像十字路口的交警,做了个“停止”的手势,“行,我换种问法,一会谁结账?”
“我来。”男人答得轻描淡写,看起来挺大方。
“这多不好意思。”苏盈笑得欢天喜地,“行吧,不跟你抢了。”
陆嘉铭在键盘上敲敲点点,还好,长长的账单像止血绷带,轻轻柔柔地裹住了他隐隐作痛的心脏。
宠物档案填到最后一栏,他抬头问苏盈,“小猫有名字吗?”
这回,她倒是没再跟那个男人争,弯腰抱起了自己的小狗,对他抬了抬眉毛,“你捡到的,你说。”
男人嘴角上扬,想了想,打了个响指,说:“要不?小乌龟?”
陆嘉铭和苏盈同时看向他。
“啊?”
陆嘉铭不理解这都是什么脑回路,小橘猫跟小乌龟的共同点是什么?都能喘气?
但苏盈爆发了爽朗的笑声,拍了那个男人一巴掌,“喂,你是不是故意的?”
男人笑着耸耸肩,满眼的欢喜。
陆嘉铭依旧一头雾水,但没了问下去的兴趣,陪着勉强干笑了两声。
最后,男人在登记簿上主人那栏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曾沐谦。
一切处理完毕,陆嘉铭看着苏盈离开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一定要做些什么,他要把那颗泡在柠檬汁里的心捞出来。
“桃桃。”
苏盈被吓了一跳,立马转身,瞪大眼睛看着他,“你喊我什么?”
效果达到,陆嘉铭很满意,拿出毕生绝学,歪了歪头,又轻轻喊了一遍,“桃桃啊。”
尾音上扬,软软的,像小猫的爪子。
“你怎么知道我……”她一呆,想起什么似的,走回前台,低声问:“你跟我妹妹,就是舒秋秋,嗯,怎么说呢,你俩,聊得不多吧?”
陆嘉铭一怔。
他以为苏盈会心动,会不好意思,哪怕是好奇也可以,但不管是哪种,都绝不应该是现在这样——赤裸裸的嫌弃。
既然如此,就暧昧到底。
他瞟了眼站在门口的曾沐谦,撑着桌子,身体微微前倾,凑到离苏盈的脸前,用恰到好处的音量和恰到好处的娇嗔,给苏盈调了一勺甜甜的迷魂汤。
“桃桃呀,你放心,我答应过你的,就一定会做到哦。”
苏盈眨了眨眼,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向后退了一步,干脆利落地说:“行,那就好,走了啊。”
宠物医院再次安静下来。
陆嘉铭握着手机,看向门口,黑夜,路灯,霓虹。
那个曾沐谦的男人走之前,又看了他一眼。
陆嘉铭觉得,那眼神里写着不屑,也有挑衅。
但这样的想法让他觉得自己赢了,只是细想,又说不清到底赢了什么。
锁屏界面里堆着几条英短姑娘的新微信,他点开,扫了一眼。
除了新的小猫照片,她还让他注意身体。
他莫名的烦躁,回了两个“擦汗”的表情。
终于,对面安静下来。
安顿好小橘猫,他又玩了很久的游戏,连赢了好几局。胜利的画面越绚烂,他的心越空虚,干脆退出了游戏。
十一点。
他抿了抿唇,下定决心,拨通了苏盈的电话。
对面接得很快,上来就问小猫怎么了。
他很想说,小猫没怎么,小陆倒是有点问题。
“你到家了?”他决心和她绕弯子。
“对啊。”
他还想问她是不是一个人,但这问题太冒昧,可其他的,他又实在没什么想问的,看着电脑里像垒砖块一样的Excel表格,陆嘉铭灵机一动。
“我刚才重新算了一遍费用,如果走会员卡,还能再享受8折。”
那头的声音有点无奈,“这都十一点了,你就为了这事儿给我打电话啊,吓死我了。”
“苏盈,”他的声音变得有点低落,像在说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个,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那头沉默了几秒。
陆嘉铭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喂?”他问。
“在在在,”说完,那头的人笑起来,语气轻松,毫不扭捏,“懂了,回头姐再办张卡。”
再而衰,三而竭。
陆嘉铭苦笑,干脆躺平,不再挣扎,“嘿嘿,你听出来啦!”
“那当然。”
看上去高冷的姑娘不一定真的高冷。那看上去不会爱上任何人的姑娘,会爱上别人吗?
趁着苏盈嘻嘻哈哈的功夫,陆嘉铭冷不丁地开口:“我觉得那个曾沐谦喜欢你。”
电话那头的人想都没想,答得干脆,“绝无可能。”
人在下意识反驳的事,要么是太害怕会发生,要么是太期待会发生。
陆嘉铭靠在椅子上,看着天花板,问:“那你呢?你喜欢他吗?”
这次,她犹豫了一秒。
陆嘉铭笑了,贴心地替她接了下一句,“我的意思是,不如让那位曾先生,也来办张会员卡。”
电话那头的人说:“陆嘉铭,我送你四个字。”
“见微知著?”
“利欲熏心。”
他大笑。
挂断电话,陆嘉铭走出宠物店。
整座城市渐渐入睡,他觉得自己是唯一醒着的人。
他想起之前和某任女友分手时,那个女孩对他说的话。
“姓陆的,对你来讲,比爱情重要的事多了去了,你只是空虚而已。”
所以爱情,有时就只是他一个人的猫鼠游戏。
但那又怎样?
冬夜,空气湿湿凉凉的,他深呼吸了几次,两只手攥在一起,使劲搓了搓,然后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给英短姑娘发了条消息。
“刚才有只小狗来急诊,不好意思,你在干嘛呢?”
第三十八章 爹中谍
这几周,苏盈过得很快乐,左猫右狗,前呼后拥。
期间,她还收到了曾沐谦寄来的一堆快递——价格不菲的猫粮、狗粮、窝窝、猫砂、玩具……
对猫猫狗狗一视同仁,曾沐谦是个有职业操守的金主。
作为他强力投喂的回报,苏盈隔几天会给他发两张小橘猫的照片。
刚到家那会,小猫还很谨慎,从早到晚都只闻其声,不见其猫。
但蛋蛋是只猫猫友好型小狗。在它锲而不舍的攻势下,小猫渐渐发现,这个家里,三个能喘气的动物地位好像差不太多,于是大起胆子,开始是好奇地观察,紧接着是小心翼翼地靠近,最近已经开始钻苏盈被窝了。
前两天,苏盈被它又蹭又舔又“喵喵喵”哄得太开心,拿起手机给曾沐谦录了一段视频。
“曾老师,咪咪已经认我做妈了。”
一分钟后,嘴硬傲娇怪回了五个字:“它这是饿了。”
此外,他还再三强调,小猫有名字,叫小乌龟,而且是他的小乌龟,别一天到晚“咪咪”来“咪咪”去的,把孩子脑子给喊乱了。
苏盈看着手机,“切”了一声,发了个无语的表情。
对,它是小乌龟,你是大乌龟。
连续数日的阴雨绵绵终于在这个周一告一段落。
一大早,空气清新,阳光明媚,是做个深呼吸就能很快乐的晴天。
苏盈乐呵呵地走进公司,刚到工位,隔壁产品部的热心大哥突然站起来,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
苏盈一愣,摘下耳机,凑了半个脑袋过去,“什么情况?!”
大哥的眼神飘向老金的办公室,语焉不详,“你啊,表情得沉痛点。”
苏盈一呆,满脸问号,“啊?”
惜字如金的大哥抿了抿嘴,想了半天,又蹦出两个字:“崔凯。”
崔凯。沉痛。
苏盈瞪大眼,倒吸了口凉气,“不会吧!”
话音未落,林喜椿背着饺子包蹦蹦跳跳地走过来,大咧咧地向这对鬼鬼祟祟的男女打招呼。
“朋友们,早上好呀!”
她的声音又大又清脆,吓得苏盈龇牙咧嘴地对她做手势。
“怎么了?”林喜椿缩了下脑袋,“哇,苏盈,你闯祸啦?”
“你就不能盼我点好?”苏盈示意她再走近点,看了眼大哥,小声说:“崔凯好像……好像……嗯,你沉痛点。”
林喜椿向后退了一步,两只手捂着脸颊无声尖叫,简直像在cosplay爱德华?蒙克的那副世界名画,《呐喊》。
“我去,他人没了?”
“噗!”
大哥一口水喷出来,“那个,两位,倒是还没有到这么沉痛的地步。”
原来,崔凯最近丢了一个大项目。
据说他太伤心,从楼梯上滚下来,直接滚进了医院。刚才,市场部老大金总让秘书拉了一个临时会议,要求公司市场部全体员工和主管都要参加,庐州地区的人去会议室,其余人线上接入。
苏盈和林喜椿也隶属于这个大部门,打开电脑,果然看到了会议邮件。
热心大哥之所以让苏盈表现得沉痛一点,主要是老金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差,整个人易燃易爆炸。
果然,会议室里,除了墙角那盆叶片肥厚的绿植略有生气,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凝重,围着的仿佛不是长长的会议桌,而是遗体告别台。
会议开场,老金先是肯定了大家近期的付出,紧接着,话锋一转,表示现在已经12月了,全年业绩基本定型,但业绩压力很大,尤其是最近还丢了一个很关键的项目。
“我们的业绩压力大到什么程度呢?”老金掐着腰敲了敲桌子,悲痛地指着移动大屏上那条比安第斯山脉还曲折的收入折线图,“崔凯丢了个项目,我都还没怪他,他自己急得进了医院,躺在救护车里一边吸氧,一边向我汇报。”
苏盈看见有几个销售低下了头,互相交换眼神。
暗语是:这么大坨的戏精,你们见过吗?
老金让秘书和这个丢项目的客户再约个时间,他还要再亲自拜访一次。
会议结束,大家纷纷起身,苏盈扫视了一圈,问林喜椿:“哎?小贺呢?她怎么没来开会?”
作为崔凯到处宣传的“不是亲妹胜似亲妹”的嫡系下属,小贺没理由缺席这种会议。
林喜椿也是一脸迷茫,“难道她也生病了?”
“她没生病,”离她们最近的那个销售啧了啧嘴,压低声音,“她呀,被开了。”
苏盈和林喜椿不约而同地瞪大眼,满脸的不可思议。
“替崔凯背锅?”苏盈问。
销售拢了拢头发,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好像是工作不认真。”
这理由连一向看不惯小贺的林喜椿都不信,“我听说她经常加班呐。”
说完,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拿出手机,在抖音里搜崔凯的小号。
果然,和小贺有关的内容,全都消失了。
包括那条让苏盈沉默了三天三夜的骚话“丫头,这世上只有我能欺负你”也没了。
林喜椿咬着手指,面色凝重,“她该不会回去给崔凯当家庭主妇了吧?”
她俩和小贺除了那次不大愉快的交锋外,工作内容重叠度很低,平时不打交道,连微信都没互加。
职场里,萍水相逢的人,安安静静地来来去去,倒也正常。
隔了两天,老金带着销售部部长、高级产品经理和两盒高档石斛礼盒去了客户公司。
一行三人是上午去的,到了下午,就只剩销售部部长和高级产品经理俩人回了公司。
高级产品经理就是坐在苏盈隔壁的热情大哥。
苏盈下午有个会需要老金上线,为了打听他老人家的去向,她给大哥买了杯热拿铁。
大哥道了谢,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发出满足的叹息声,看了苏盈一眼,不慌不忙地说:“他啊,回家吃降压药去了。”
……
“你们聊得这么刺激?”
大哥纠正,“简直是悲愤交加。”
苏盈一怔,“为啥?和客户吵架了?”
大哥干巴巴地笑了几声,表情无奈,“妹妹,我们在客户面前,是随地大小跪的角色。你说老金骂他爹我信,骂客户?怎么可能?”
“那是你们被骂了?”
大哥摇头,“比被骂还惨。”
老金非要向客户了解最后为什么没有选自家产品,人家开始不想说,后来被问烦了,只好说这个决定是他们老板做的,“他告诉我们,老板的女儿在这其中起到了关键作用。”
“这不是挺正常的吗?”苏盈抱着胳膊,想了半天,没想到令人悲愤的点,“所以友商的人,是客户女儿的朋友。”
“聪明!”大哥点头,四下看了一眼,招手示意苏盈靠近,“你知道她这个朋友姓什么吗?”
苏盈茫然地摇头。
大哥神秘一笑。
“姓贺。”
第三十九章 好过吞一千根针
虽然知道老金心情不好,苏盈还是硬着头皮给他发了消息。
“金总,下午的会您要不要上线听听?这个分析师专门研究市场收入变化的。没空参加也没关系,会后我整理一份纪要给您呀。”
不是“记得要参加”,也不是“千万要参加”,而是“您想参加就参加”。
苏盈很擅长和这帮貌似稳重,其实巨婴的男人打交道。他们不喜欢强势的女人,所以对付他们,以退为进,是不错的招数。
果然,五分钟后,老金回了俩字母:OK。
到了时间,老金上了会,不过一直闭着麦。
苏盈对此倒并无怨言,她本来就不需要他说话。
有些会议,邀请领导参加,是为了表达对其他参会人的尊重、重视或监督,方便后续工作开展。
吉祥物需要说话吗?
不少吉祥物,其实连嘴都没有。
她以为心情不佳的老金会静默到底,但到了最后的提问环节,他还是开了麦,提了几个常规问题。
分析师解答完,礼节性地反问了老金一个问题,“金总,我最近也和友商聊过,听到不少声音,说年末人员流动比较大,人才招聘是个问题,不知道咱们这边有没有这个困扰?”
被戳中痛处的老金沉默了。
线上会议一片鸦雀无声。
苏盈默默扶住额头。
上高中的时候,少男少女们间流行着一个足够浪漫也足够矫情的传说:在一个嘈杂的环境里,如果大家突然同时安静,那是因为有天使降临。
苏盈一度信以为真,直到她上班后第一次参加线上会议——三十分钟的会,一群人集体沉默了十几次。
天使再闲,也不能半小时下凡十几次,就为了观摩这帮怨气冲天的人类开一些狗屁价值都没有的会吧?
应付这种沉默时刻,只有一条铁律:谁先说话,谁就输了。
又过了十秒,分析师率先败北,咳了两声,“金总,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老金头像下的小麦克风倔强地划着小红线。
无奈,苏盈只能硬着头皮开了麦,还没开口,耳机里忽然响起老金的声音。
“不好意思,刚刚有个比较紧急的客户电话。啊,对,您问人员流动是吧,我司人员流动不大。”老金回答得相当肯定,“这个市场说到底,其实不缺人,填空速度是很快的。”
他叹了口气,接着说:“我刚刚还在跟我们一个销售部的主管通电话,他最近压力很大。原因不太方便说,反正是为了项目上的事儿。他今天还躺在医院里呢。我跟他说得很明白,那些跟公司价值观背道而驰的员工,走得越快越好。走了,对公司反而是好事。”老金一通话说得云里雾里,最后一句更是莫名其妙,“市场竞争,包括人,咱们都只能希望人家遵守规则,但有的时候吧,就是挺恶性的。哎,这是我的个人感想,您就当我在发牢骚,我们平时压力太大了哈哈哈。”
分析师立马附和,“当然当然,您太辛苦了。”
气氛欢快起来。
不过,什么是恶性?
苏盈和热情大哥隔着工位对视了一眼。
崔凯虽然紧紧握住了核心客户资源,但却对小贺防备不深,平时嘚吧嘚地把项目核心内容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人家,还带她陪客户吃过一次饭。
正是在这次饭局上,全程微笑、布菜、倒酒的小贺,从客户那里得知,自己原来和他的女儿读的是一所大学。
她当时没有声张,但暗自记在了心里,通过同学资源和老乡会,终于和客户女儿见了面、加了微信、交了朋友,最后近水楼台先得月。
但是她想自己摘这颗月,于是带着项目资源,悄咪咪找好了下家,果断辞职走人。
崔凯知道这一切后,想到被自己弄丢的项目,自责到万念俱灰,从楼上摔了下来。
天真痴情的老男人被心机深重的小姑娘骗了,犯了一个全世界男人都不会犯的错,真的太恶性了。
听吴亚楠秘书八卦,最近一直出差的吴老板,在主管群里怒喷了老金十条语音,扣掉了他和老金四季度的全部奖金。
所以老金这周的气压都很低,员工自然也得陪着小心。
终于捱到周末,“沉痛”了一周的苏盈终于做回了自己。
周六傍晚,晚霞极美,趁着天色还亮,她乐呵呵地牵着蛋蛋去了包河公园新修的大草坪,胸前还挂着猫包。
不怕生的一猫一狗实在吸睛,很快,她身边围了不少人。
小橘猫窝在猫包里,一会闻闻草,一会看看人,反正就是不出来,伸着脖子,猫如其名,确实有点像“小乌龟”。
苏盈想到最近都没给曾沐谦发小猫照片,拿起手机录了一段视频。
“曾老师,我该带个碗出来,它们也到了可以卖艺养家的年纪了耶。”
手指刚离开录制按钮,苏盈突然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她抬头,愣在原地。
人群里,穿着肥肥大大的米黄色面包羽绒服的女孩看着她,青涩的像个高中女生。
竟然是小贺。
“哇,猫猫和狗狗都是你养的?”她问。
苏盈点点头,想到这周受的苦和听来的小道消息,她干笑了两声,“没想到会在这碰到你哈。”
小贺拍了拍肩膀上米白色的帆布包,“我来图书馆借书的。”她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补充:“借了本《博弈论》。”
苏盈眨眨眼,没有吭声。
小贺蹲下来,抱着膝盖逗小狗。大概是猫猫狗狗衬托得好,苏盈也没那么讨厌了。
总之,小贺主动问了苏盈,最近公司怎么样。
苏盈不喜欢这种明知故问的问题,抿嘴笑了笑,算是回答。
小贺捧起蛋蛋的脸,轻轻揉了揉,仰起头看苏盈,“崔凯呢?他上班了吗?不会还在医院吧?”
苏盈一愣,“你知道他住院的事?”
“我当然知道,”小贺觉得好笑,“因为是我找的人揍的他啊。”
苏盈诧异,“你?找人打他?”
紧接着,她从小贺嘴里听到了故事的另一个版本。
其实崔凯根本不在意这个项目有没有丢,他一直嫌弃这个项目利润空间低,对他个人的奖金没有太大助益。最关键的是,他对这个项目没把握,因此在客户和方案上,压根就没花精力。
项目能被小贺撬走,并不是多么离奇的事。
对他而言,离奇的是,他这么个老江湖,被一个除了年轻,要啥没啥的小姑娘耍得团团转。
他不甘心,于是一次、两次、三次地去找她,去她的新公司,去她家楼下,去她必经的地铁站,直到小贺忍无可忍,干脆利落地找人捶了他。
苏盈皱眉,“你不怕他报警,或者报复你什么的?”
小贺“嗤”一声笑出来,“崔凯以前一直觉得我好欺负。苏盈,你现在听完这些,还这么认为吗?”
苏盈愣了愣,反应过来,“你有他的把柄?”
小贺嘴角上扬,有点得意,伸出手指,左右摆了摆,“不止一件。”
苏盈忍不住在心里夸她“好手腕”。
“我能看出来,他确实挺喜欢我的。”小贺坐到苏盈旁边,双臂环抱在胸前,歪着头看她,“哎,你怎么不问我,既然他喜欢我,我怎么还这么对他?”
苏盈耸耸肩,看向绚烂的晚霞,“比起他怎样,我更关心你怎样。”
小贺点点头,也笑了。
两个女人并肩坐了一会。
小贺问苏盈知不知道命理学里有个词,叫“枭神夺食”。
苏盈摇头。
“我之前也不知道,是个会算卦的同学告诉我的。他当时说了很多不好的话,我吓坏了,到处查这个词的意思。后来我想明白了,这个词其实是说,如果一个人思虑过多,就会被夺走很多寻常快乐。”
一阵风吹来,空气冷冷的,风里有草木的清香,草坪上有小动物、有小朋友、有悠闲的人们。
这世界美好的不像话。
小贺垂下眼,软软一笑,身体左右轻轻摇晃,像风中的百合,“从那天开始,我想,决定把枭神想成站在我肩头的鹰。祂的存在,是为了让我的肩膀更强壮,是为了提醒我:除了目标,什么都不要想。”
她说完真心话,有点尴尬,“我胡说的,你听着玩就好。”
苏盈有很多话想说,但又好像每一句都空洞,于是她抬手,摸了摸小贺的头。
没有人发现看上去柔弱的年轻女孩,眼里写着的其实是野心,她把欲望小心藏起来,打扮成让所有人放心的样子。
曾经的苏盈,也是如此。
临走前,小贺告诉苏盈,崔凯给她发的最后一条消息是:他爱她爱得那么深,她却这么无情无义。像她这样的人迟早遭报应,辜负真心的人要吞一万根针。
想到这种弥漫着文艺细菌的话是从崔凯嘴里说出来的,苏盈没忍住,笑了,“你怎么回他的?”
“我告诉他,我会用在这个项目里挣到的钱,抓紧给自己换一颗钢铁心。”
说完,两个女人不约而同地笑了。
小贺还有事,两人分开后,苏盈才想到她们还是没有互加微信。
她看着小贺的背影,犹豫了一秒,释然地笑了。
她们性格不同,兴许做不了朋友,但就像包河公园里千千万万株草与木,只要旺盛生长,她们不必一样。
命运让她们偶有交错,得以窥见彼此的一段人生。
再次错开,也是必然,或许还会有再见的一天,反正她们都还在路上。
苏盈伸了个懒腰,拿出手机,看见曾沐谦回了消息。
“用童工是犯法的。”
苏盈笑嘻嘻地收起手机,牵着狗、抱着猫进了公园,漫无目的地在河边晃悠。
这个足够抓马的故事,压在她心里,实在沉甸甸的,她想找个人说说。
要不找田甜?
她站住,侧身在包里翻手机,好不容易找到,刚举起手机,突然僵在原地,眯着眼,满脸的不可思议。
河边,柳树旁,路灯下,长椅上,那个正在发呆的男的,怎么看着那么像曾沐谦呢?
他不是在上海吗?
他怎么在这?
第四十章 和树做朋友
猫包从天而降。
曾沐谦和小橘猫面面相觑。
“小乌龟”伸着脖子好奇地看着“大乌龟”。
他愣了一秒,扭头看见了满脸杀意的苏盈。
“曾老师,你这是又来庐州出差了?”
曾沐谦点头。
苏盈眯了眯眼,“为什么没告诉我?”
这话就没道理了。
甲方出差,需要向乙方报备?
苏盈清了清嗓子,刚想给自己找个台阶,听见曾沐谦一本正经地说:“怕你嫌我烦。”
她信他个鬼。
这年头,连曾沐谦都开始油嘴滑舌了。
她“呵”了一声,眼神在小橘猫和狗男人之间来回打转,笑得咬牙切齿,“你有空出差,没空接猫?你的猫!”
牵着狗的愤怒女人,笑眯眯的甩手男人,椅子上那个微微晃动的可爱小包包。
非常八点档。
曾沐谦“噗”地笑了,脸颊凹进一颗酒窝,老老实实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错。”
说完,他拍了拍椅子。
“切”,苏盈绕到椅子前,坐下,伸手,“先把咪咪还我。”
曾沐谦把猫包推给她,顺手接过苏盈手里的牵狗绳,“你不是骂我不来接小乌龟吗?”
行,咪咪和小乌龟,各喊各的。
“一码归一码。你这次来,是帮你姨妈探店踩点的?”苏盈顿了顿,捂住小猫咪的耳朵,“不会真是来接它走的吧?”
还是和工作有关?
苏盈换了副嘴脸,目光恳切,语气温柔,笑容和煦,微微探身,“你去了哪家厂商?有什么新合作?跟我们公司有没有关系呀?”
“帮我姨妈找房子。”曾沐谦挑了挑眉,也凑近了一点,“放心,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俩人离得近,一阵风吹来,她闻到了曾沐谦身上的味道,和上次她躲进他的羽绒服里闻到的味道一模一样。
苏盈脸一红,立刻挺直背,搓着小橘的脑袋,嘟囔了一句“那就好”。
“啊!对了,有个八卦,想不想听?”想起刚刚从小贺那听到的故事,她兴奋地搓搓手。
曾沐谦穿着奶白色圆领毛衣,黑色羽绒服,藏青色牛仔裤,鼻尖红红的,长长的睫毛在风里轻轻颤抖,与世无争的淡漠里好像多了一点乖巧。
他弯腰把蛋蛋抱到腿上,答得干脆利落,“想听。”
苏盈换了人名和背景,一通声情并茂地描述,最后用小贺的话结尾,“即便万箭穿心,为了真金白银也值得。”
曾沐谦想了半天,“这个姑娘,应该不会万箭穿心吧。”
“因为她不是真的爱他?”
“听起来,她一直都很理性。”
“所以你觉得爱情是不理性?”苏盈说完,突然笑了,“我俩居然在聊这个问题耶。你想想,是我俩耶哈哈哈哈哈。你有没有听过一句歇后语。”
曾沐谦嘴角抽搐,“你想说什么……”
“俩太监聊天。”苏盈嘿嘿一笑,“无稽之……”
他一个眼神杀过来,她嬉皮笑脸地闭嘴。
“反正啊,”苏盈深深吸了口气,植物的香味被裹在冬风里,让人神清气爽,“我还是喜欢和别人做朋友。”
曾沐谦侧头,“为什么?”
如果换个人问,为了面子,她兴许会会扯两句有的没的话做幌子,但在曾沐谦面前,她觉得他能理解,因此不必掩饰。
“我用了12分的乐观和努力去生活,已经很辛苦了。认识新的朋友,是一场尚可承受的冒险。但爱情,要把自己的心和弱点同时交给别人,你不觉得这像赌博吗?我做不到。”
他点点头。
长椅上,一男一女,一猫一狗,冬风轻柔,树影婆娑。
包河边种了很多柳树,路灯下,柳枝的影子略过小橘猫,它“喵”一声,钻进苏盈的羽绒服,只露出一颗小脑袋。
她摸了摸小猫脑袋,指向包河对岸,“你要是再早点来,坐在这里,能看见金黄色的银杏树。”
“再早点,是要多早?”
她耸肩,“早到我们还不是朋友的时候。”
曾沐谦低头笑了,“所以你喜欢坐在这里,是因为能看见银杏树?”
苏盈诧异,“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坐在这里?”
“你上次说过。”他答得轻描淡写。
她差点问他,所以你才坐在这里的吗?
但紧接着,他略带哀怨地表示,“你说完喜欢坐在这里,就把我骂了一顿,印象很难不深的。”
原来如此。
苏盈笑嘻嘻地拉开羽绒服拉链,捧出小猫咪,“不打不相识嘛。”
夜幕垂垂,两个人准备离开时,苏盈遇到了遛狗认识的老奶奶。
蛋蛋和小比熊先认出了彼此,闷着头奔向对方。
直到走近,奶奶才认出苏盈,打了声招呼,眼睛一转,看向她身边的曾沐谦,大咧咧地问:“哎呀,这是你男朋友啊。”
不等苏盈解释,奶奶笑成了朵花,“不错不错,小伙子长得帅哎。你能遇到我们蛋蛋妈,是你的福气哦。”
苏盈哭笑不得,“不是不是,您误会了,我们就只是朋友。”
但奶奶不信,只当苏盈害羞,用力拽走了自己的小比熊,“拜托,你搞快点,不要耽误人家的正事。”
目送奶奶离开,曾沐谦用胳膊戳了戳苏盈,故意逗她,“被误会了,还笑得这么开心?”
“我是有点小虚荣啊,”苏盈不甘示弱,眉眼飞扬,“比如,我明明背的是一个25块钱的帆布包,别人非要一口咬定我背的是爱马仕,还夸我背得好看。这种状况,不否认,也是做个俗人的小乐趣嘛。”
曾沐谦嘴角微微哆嗦,“苏盈,你把我当个人吧。”
她仰头大笑。
“对了!上次我答应陆嘉铭,要带你去他那办张卡。”
听到陆嘉铭,曾沐谦皱了皱眉,“哦,他啊。”
苏盈以为他不愿意,赶紧解释,说宠物店离这很近,“基础会员不用花钱,会员日还能给小猫小狗领点小礼物。”
陆嘉铭之前对她说过,他周六全天上班。
但等苏盈去了,才发现他不在。
前台的店员妹妹看她眼熟,眨了眨眼,轻车熟路地问她是不是来找陆嘉铭的。
“嗯。他不在?”
“他走了。”
“走?走去哪?”
“辞职了呀。”
苏盈惊呆,“什么时候的事?”
“有好几天了。”小姑娘神秘兮兮地笑了笑,“有个姐姐让他去外地,他就辞职了。”
苏盈目瞪口呆,印象里,陆嘉铭说过,他要在这家店做大做强。
“不会是为了……爱情吧?”
说出那两个字,苏盈自己都心虚。
小姑娘捂住嘴,笑得欢快,“不是爱情,是爱钱。”
富有且美丽的姐姐,邀请可盐可甜的陆嘉铭一起开店。
她出钱,他出人。
苏盈想问,那他为什么没有告诉自己呢?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从宠物店出来,苏盈和曾沐谦并肩走在夜晚的人行道上。
橘色的灯光和月色交织着洒在地上,把人间装点成舞台。
“你在想什么?”他突然问。
她站住,看着他,想了半天,“算了,没什么。”
他突然伸手拉了她一下。
苏盈一怔,侧身看他。
他收回手,插到口袋里,看向马路对面的包河公园,还有冬日郁郁葱葱的树们。
“苏盈,和你做朋友,理由虽然很奇怪,但其实我还有更奇怪的朋友。”
“有多奇怪?”苏盈嘟嘴。
“一颗树。”
“和树做朋友?”
是够怪的。
他继续说:“我妈妈去世之后,我和我妹还有姨妈生活在一起。那段时间我很叛逆,讨厌自己,讨厌这个世界,给她惹了不少麻烦。我姨妈没有怪过我,但她让我去找一棵树,和那棵树做朋友。”
然后,他真的找了一棵树,一棵已经在这个星球生活了200多年的银杏树。
在那棵树下,他愤怒过,也痛哭过,最终平静下来,想象着自己也变成了一棵树。
于是春夏秋冬,每一天都有了意义。
决定和树做朋友的那个冬天,他比此前的任何一年,都更期盼春天的到来。
“树永远在那里。”他看着她,说得认真,“所以,我不会那样的。”
他说得含糊,她却听得清晰。
苏盈笑了,揉了揉脸,“曾沐谦,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会成朋友吗?”
“都不恋爱?”他扬了扬眉。
她摇头,“我们都擅长把自己藏起来。然后假装理性,假装冷漠,假装坚硬。”
可轻轻敲开牡蛎壳,最柔软的灵魂,其实一直在那里,从未消失。
他的眼睛在碎发间亮亮的,像是蒙着一层水汽。
“是吗?”他问。
她没回答,笑眯眯地看着他, “说真的,我有点想抱抱那颗银杏树。”
“那棵树在云南。”
“曾沐谦,那我抱抱你,就当抱了那棵树。”
兴许是风的缘故,她的声音微微发颤,但目光坦率。
曾沐谦定定地看着她,吸了口气,向她走近了一步,轻轻张开怀抱,把她搂在了怀里。
苏盈闭上眼,莫名其妙的,有点想哭。
“曾沐谦。”她吸了吸鼻子。
“嗯?”
“你刚才说你不会那样?是不会什么?”
“你猜。”
“我猜,是不会有富婆姐姐赞助你。”
……
“苏盈!”
两个人一起笑起来。
起风了。
公园里的两棵树枝丫交错,在高高的地方互相依偎。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