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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那个不恋爱的朋友》 第二十一章 没有至尊宝,但有姐
桃桃是苏盈的小名。
她小时候脸蛋红扑扑的,总是乖乖地笑,从不给家长惹麻烦,谁都觉得这小名贴切。
可惜,乖巧甜美的小桃子,没有像所有人预期的那样,长成温柔可爱的大桃子,而是变成了一颗冥顽不灵的石头。
苏盈三两步走到门口,拉起舒秋秋。
对面握着一团纸巾的姑娘,手冻得冰凉,脸也憋得通红,嘴一张,搂住苏盈,又要哭。
“好好好,进来说。”
狗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原本急着出去遛弯的蛋蛋,被跌坐在茶几地毯上的舒秋秋搂在怀里,两只芝麻球似的圆眼耷拉着,不太高兴,但逆来顺受。
苏盈打开空调,给表妹倒了杯温水,在沙发上坐下,等舒秋秋收拾好情绪,才开口问她发生了什么。
原来,上周被迫去相亲的人,不止苏盈一个。
苏盈不解,“你不是不反感相亲吗?”
舒秋秋两手一摊,更加委屈,“是啊。但最近我在评职称,要备课,录视频,写教案,真的没时间。”
因为没时间,舒秋秋问相亲对象能不能过一个月再见,对方以为她在推脱,通过介绍人表达了不满,表示自己也很忙,没空哄舒秋秋玩。
这个相亲对象在本市的研究所工作,家庭条件不错。舒秋秋的爸妈原本对他充满期待,一心想着这次肯定能成,结果如此,俩人自然恼火,责怪女儿不会说话、情商太低。
今天中午,舒秋秋的爸爸又提起这事儿。舒秋秋本来就被公开课搞得心烦意乱,没忍住,回了嘴,父女俩吵了一中午。
舒秋秋满脸悲愤,“他问我知不知道自己今年多大了,也不看看自己的条件,还在这挑挑拣拣什么?你说,他是不是我爸?!”
苏盈叹了口气,摸了摸表妹的头。
“你知道最让我难受的是什么吗?”舒秋秋的眼睛又红了,鼻子贴在小狗的大脑门上,“我一整个下午都在想我爸妈怎么这么不可理喻,可到了下班的时候,看到我同事的老公来接她,又觉得自己好像确实错了。”
“错在哪?”苏盈从茶几上拿了一个梨子,摆到舒秋秋面前,“你买水果还得挑新鲜的呐,那种男人就像烂了心的香蕉,乍看好好的,扒了皮啃两口也得扔掉的。”
舒秋秋抬起头,泪光里,只有迷茫和困惑,“我快三十岁了,还是一个人。”
“你姐姐我不也是一个人吗?”苏盈被气笑了。
“可你在北京啊。”
……
“哦,我在北京,那现在是谁在跟你说话?”
舒秋秋擦了擦眼泪,“反正他们觉得你在北京。而且我们小学老师工资有多低,你是知道的。”
苏盈皱眉,“秋啊,情况没有你以为的这么糟。退一万步讲,结婚就能彻底解决你说的这些问题了?”
“对了,还有件事,” 舒秋秋颓唐地扯了扯嘴角,“我在小红书上看到人家说AI可以看运势,下午我真的很烦,没忍住也去搜了。本来我只是不开心,算完简直傻眼,我的事业运、婚姻运、子女运,简直各有各的难。”
“那个不准啦。”苏盈揉了揉她的肩膀,“不过,老实说,我也在网上搜过。”
几年前,她最迷茫的时候,也曾沉迷于“人生剧本”和终极答案,后来回想,她才明白,她的执念,不仅仅是要说服自己未来值得期待,更是想证明,那些说不出口的挣扎是有意义的。
舒秋秋马上回头,“结果呢?怎么说的?”
“结果……”苏盈故作神秘地凑到舒秋秋耳边,“我忘了。”
舒秋秋转了回去,噘嘴,“你逗我玩啊。”她抓住苏盈的手放到脸颊边,安静了一会,轻声问:“你是怎么忘掉的?”
苏盈顿了顿,很认真地回答,“嗯,我呢,告诉自己,过好此时此刻,就是过好今生今世,我一定会拥有我想要的那种幸福,但不是因为别人有了,我就一定得有,而是我值得。”
舒秋秋耷拉着肩膀,捂住脸,声音从指缝间钻出来,“桃桃,可是属于我的‘那个人’到底什么时候来啊?”
苏盈一愣,“‘那个人’是谁?”
“说了你又得骂我。”
“说来听听。”
“就是至尊宝那类的。”
苏盈大大地叹气,戳了戳表妹的额头,“搞半天是只猴子啊?”
姐妹俩对视了一眼,都没绷住,笑成一团。
舒秋秋搂着小狗蹭了半天,抬起头,目光还和小时候一样,温软又脆弱, “桃桃,你说,我该怎么做?”
苏盈想了几秒,“如果你想搬出来,可以住我这,但你能说服你爸妈吗?”
舒秋秋没吭声。
答案不言而喻。
不可能。
舒秋秋喜欢出去玩,性格又活泼,朋友圈里的照片,露着肚皮或者扎着满头小辫,张张看上去都很有个性,但事实上,她是真正听话的乖小孩。就像还没结婚时的苏静怡。
沉默间,突然有人敲门,苏盈站起来,刚想说“来了”,又想到自己没点外卖,脚步一顿。
下一秒,小舅妈的声音隔着门板气势如虹地撞了进来,“舒秋秋!开门!”
苏盈立刻看向同样惊慌失措的舒秋秋,只有蛋蛋无所畏惧的欢快地奔向门口。
“你妈怎么知道你在这?你手机没追踪器吧?”苏盈着急忙慌地跑回客厅。
舒秋秋被吓得鼻子眼睛拧在一起,两只手微微悬着,“那可是我妈。她舍得花那个钱?姐,我要不要开门?”
她只有真的慌了神的时候才会喊苏盈“姐”。
“开,得开!你妈你还不了解,回头她报警了怎么办?这样,我先躲起来,你就说这是朋友家。”苏盈压低声音,“千万千万别说我住这啊!”
敲门声愈演愈烈,小舅妈的语气渐渐不耐烦起来,苏盈抱起沙发上的羽绒服,对舒秋秋做了个“加油”的手势,转身溜进了卧室。
门锁“咯噔”一声打开,苏盈听见蛋蛋欢快的叫声,心中暗骂这个“敌我不分”的小笨蛋。
舅妈怕狗,“哎呦”了好几嗓子,呵斥舒秋秋赶紧把狗拦住。
要不然人家都说母女连心,小舅妈进了门,第一句话和舒秋秋第一次来时说的一模一样。
“那个狗男人呢?”
“什么男人?”
“你还装,我的老同事晚上来她婆婆家吃饭,看见你蹲在这哭。她婆婆跟她说,这个房子里住的就是个男的。”
苏盈躲在窗帘后,琢磨说这话的是楼上的哪个奶奶。老太太眼神不好,记性也不行,话倒是挺多。
她以为舒秋秋会赶紧解释,结果听到舒秋秋说:“你不是催我赶紧结婚吗?我来男人家你不开心?”
小舅妈地语气堪称咬牙切齿,“舒秋秋,人家说这个男的可得有五十了。”
苏盈的房东确实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
舒秋秋来了劲,“是你让我不要挑的。”
苏盈扶额,感觉小舅妈下一秒就会冲进卧室,翻箱倒柜地找出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
“你要气死我是吧?他人呢?我打死他!”
小舅妈的脚步声乱了起来,苏盈瑟瑟发抖地躲在窗帘后。
“哎!你别乱翻,这是人家的家。”
“什么人家?五十多岁的老男人骗你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舅妈越说越气,脚步声听着直冲卧室。
“行行行,你别找了,不是男人,不是男人!你看看这衣架上的衣服,胸罩,卫生巾,还有这条小狗,是个女孩的家。我朋友住这。”
小舅妈的脚步声戛然而止,“朋友?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么个朋友?”
“你不知道就没有吗?”
“你还嘴硬是吧?坐在人家门口哭,你不嫌丢人啊。”小舅妈停顿了一下,像个侦探,“茶几上有两个杯子,你这个朋友在家?”
“不在。”
“那我就在这等她回来,我要给她道歉。”
“你道什么歉呐,”舒秋秋终于服了软,“我错了,咱们走行不行?”
“不行。除非你告诉我,你这朋友是谁。”小舅妈的语气听上去不像是在跟她二十多岁的女儿说话,倒像是在训斥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客厅里,母女俩吵个不休,苏盈听得头大腿酸,扶着窗帘蹲下,刚想喘口气,一抬眼,蛋蛋站在五步外,瞪着溜圆的眼睛看着她。
苏盈心一凉,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个“嘘”的手势。
但蛋蛋不是人,没那么多心眼,以为主人和它玩捉迷藏输,下一秒,四条小短腿腾在空中,嘴巴一咧,笑容灿烂地吱哇乱叫起来。
完蛋。
客厅里安静了两秒。
“卧室里有人?”小舅妈大概也被吓到了,压低了声音。
舒秋秋憋了几秒,蹦出了四个字:“是苏静怡。”
“静怡?”小舅妈的声音陡然提高,说着往卧室的方向走来,“静怡在这有套房子?”
苏静怡是苏盈的堂姐,舒秋秋是苏盈的表妹,两人隶属于两套亲戚关系,但因为都是女孩,父母间也都熟悉,三个姑娘从小一起长大,不分堂表。
“你别去人家卧室啊!”舒秋秋拦住她妈,“我还没说完,不是静怡姐,是静怡姐的朋友,我也认识,她刚刚出去了。”
门外的脚步声果然戛然而止,窗帘后的苏盈没来得及感叹舒秋秋的小聪明,突然反应过来,拿出手机,给很久没联系的苏静怡发了条微信。
——江湖救急!舒秋秋她妈问什么,你都要说知道。
下一秒,苏盈听到小舅妈说:“好,那我现在就给苏静怡打电话。
第二十二章 深夜急诊室
苏盈的运气不错。
小舅妈开了免提,电话那头,苏静怡的声音开始是疑惑,沉吟了几秒,终于对答如流。
是不是你朋友的房子?
是。
你朋友是男孩吧?
不,是女孩。
那她人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去买菜了?
苏盈给苏静怡发了个“抱拳”的表情,说回头再跟她解释。
“呐,现在可以走了吧?”客厅里,舒秋秋的声音再次理直气壮起来。
“回头记着谢谢人家。”小舅妈一边换鞋一边唠叨,“你啊,多和苏静怡聊聊,对你有好处。”
“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是‘好处’,有什么好处?”舒秋秋不耐烦地怼回去。
小舅妈换鞋的声音停下来,“人家苏静怡会说话、会办事,看着不声不响的,什么亏都不吃。哪像你和你表姐,傻不愣登的。”
苏盈:……
“反正我就是喜欢苏盈,我的桃桃是最好的。”舒秋秋扯着嗓子喊。
小舅妈呵斥女儿声音小一点,“她三十多岁不找对象不结婚,就这么飘着,你也打算这样?舒秋秋,你可学点好的吧。苏盈也就是在北京,要是回了庐州,”小舅妈冷哼了一声,“你看她还傲的起来吗?”
舒秋秋开了门,问小舅妈,“你走不走?不走我走了。”
小舅妈的最后一句话是:“你看苏盈她妈都急成什么样了?本来多开朗乐观的一个人呐,最近听说愁的整晚整晚睡不着。我们这个年纪的女的,睡眠不好,就是被你们气的。”
防盗门“磕哒”一声关上,房间安静下来。
苏盈靠着冰冰的水泥墙,看着舒秋秋的道歉短信一条条飞进手机,发了会呆,拿起手机给她妈舒鸿女士打了个电话。
“喂,老妈,在干嘛呢?嘿嘿嘿!”苏盈的语气一如既往的轻松昂扬,好像工作和生活都顺利的不能再顺利,好像自己走在人生绝对的上坡路上。
舒鸿女士没问女儿上次相亲如何,倒是苏盈主动说了两人见面的细节,舒鸿果然喜欢这个话题,刚开始声音还仄仄地,聊着聊着也笑了,最后反倒劝女儿,“只要你愿意见,迟早有能相中的。”
如果是以前,苏盈有一百句话等在后面,让舒鸿女士趁早打消这个想法,但今天,她说:“嗯。”
再接到舒秋秋电话时,苏盈已经带着急着出门遛弯的小狗,逛进了离家不远的银泰中心。
“姐,你想要啥,我都买给你。”
商场里暖气很足,苏盈低着头,一颗颗大钻戒和后面跟着一大串0的价钱晃得她头晕,她敲了敲晶莹剔透的展示柜,说:“Trinity。”
“什么玩意儿?”
“卡地亚,镶钻项链,”
电话那头,舒秋秋停顿了几秒,“要不你把我卖了吧。”
苏盈差点脱口而出:那是你爸妈的算盘。
“忙着呢,不说了。”
离开卡地亚时,苏盈的手上多了一个酱红色的袋子,装着卡地亚Tank Must系列精钢表链手表,27800块钱。
十年前,她在时尚杂志里第一次认识这块表——穿着白色职业套裙的都市女郎,身姿挺拔,目光坚定,方方正正的腕表低调、典雅的点缀在腕间,走在忙碌的都市街头,每一步都是璀璨。
那个时候她刚上班,工资不高,花销不低,买不起这块表。后来她有了积蓄,却没了想拿下它的热切和冲动。
但是今天,她的心里破了一个小小的洞,这块手表貌似能堵上。
从商场出来,初冬的风凉飕飕的。长江路乱七八糟的交通状况,和璀璨的街灯组成了一幅立体繁忙的冬日城市夜景。
苏盈吸了吸鼻子,想起了自己趴在地坛外那座天桥上发呆的无知无畏的岁月。
她在商场门口的喷泉池边坐下,一边吃刚买的麦当劳甜筒,一边编辑“仅亲人可见”的朋友圈。
配图貌似随意,其实是在柜姐的精心指导下拍出来的——大大的卡地亚标志,闪着冷光的手表,酱红色的包装盒,还有璀璨的珠宝柜台和若隐若现的价签。
她写:今日份开心,奖励自己小礼物一份~
发完,锁了屏,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继续吃甜筒,空虚又快乐。
放在腿上的手机突然震动,是苏静怡打来的电话。
甜筒的奶味荡漾在唇齿间,冰冰凉凉的滋味稍稍安抚人心,苏盈对着电话里那个曾经亲密无间的堂姐坦白:“我回来了。”
苏静怡愣了一下,“回来的意思是,不回北京了?”
“嗯,找了个班上,没告诉别人。”
“但秋秋知道?”苏静怡的语气里有些迟疑。
不论是友谊、亲情,或是爱情,那些确认真心的瞬间,往往伤人。
几乎脱口而出的答案在她嘴里绕了个弯,“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苏静怡没再追问,轻轻笑了一下,“你在哪呢?”
苏盈弯腰,把剩下的蛋筒尖角塞到小狗嘴里,“银泰门口。”
“你还好吧?”
“哎呀,那当然啦。”
“要不要我来找你?”话音未落,她丈夫朱圣祎的声音远远传来,让她去看一下孩子作业,苏静怡用非常坚硬的语气应了一声,对着话筒叹了口气,“算了,周末再约吧。”
苏盈有点失望,但还是笑着说:“你忙你的呗,帮我保密就行哈哈。”
吃完甜筒、冰可乐、一堆炸鸡翅和一大包薯条后,苏盈牵着蛋蛋回了家。
进门之后,她点开音乐软件里的“烦恼消失魔法歌单”,开始给整间屋子做大扫除,洗衣服、洗狗狗、洗自己,折腾完,抱着不情愿的奶香味小狗躺在沙发里,用红色马克杯喝了半杯香槟,深深地舒了口气。
她在二十多岁的某次生日时许过愿望,要做那个把自己从低谷里一次次拉出来的救星,她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苏盈喝得晕晕乎乎的,十点半就关灯睡觉了,原本以为会一觉到天亮,不幸的是,一个小时后,毫无预警的,酒、冰淇淋、冰可乐和炸鸡翅在她的胃里突然开战。
她哆哆嗦嗦地从被窝里爬出来,裹着睡衣冲进厕所,上吐下泻到摧枯拉朽,折腾了几次,终于生无可恋地在马桶上点开了小红书,在搜索栏里输入:急性肠胃炎忍一忍能不能过去?
答案:过不去。
但她不信邪,眯着眼睛给自己洗脑:苏盈,相信自己,你的身体你做主!
想完,坚定地从马桶上站起来,然后腿一软,一头撞在光洁的瓷砖墙面上。
蛋蛋站在厕所门口,眨着困惑的大眼睛。
清醒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银行卡里那些还没花完的钞票,捎带着那块刚买还没捂热乎的卡地亚手表齐刷刷飞进她的脑子里。
苏盈转身用冷水扑了脸,套上羽绒服,拿着车钥匙,毅然决然地冲进了黑夜。
苏盈租的房子在老城区的市中心,离省立医院很近。
但最近是流感季,晚上十一点,医院里的人出乎意料的多,抽血、化验、吊水样样都要排队。她裹着浅蓝色的摇粒绒外套,佝着腰,头晕眼花恶心到即将原地躺下呼叫急救的时候,终于排队抽完了血,被安排在急诊输液厅外的走廊里的长椅区,挂上了葡萄糖氯化钠注射液。
苏盈靠在椅子上,躲在口罩、帽子和大睡衣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像个武功尽失的落魄杀手,冷酷地看着眼前一片忙碌的人们——抱着孩子的年轻父母,搀着老人的中年子女,彼此依偎的男男女女,还有和她一样的独行侠。
深夜的急诊室就像浓缩的宇宙,每个人都是一颗星球。
什么拉斯维加斯,这里才是真正的不夜城。
二十分钟后,在现代医学的帮助下,疼痛和恶心渐渐消失,一并带走了苏盈的愤世嫉俗。
歹毒的乐观重新占领高地,她乐呵呵地拿出手机打发时间,朋友圈页面顶端提示有10个人赞了自己晚上发的那条动态,红色的圆点雄赳赳气昂昂地向主人汇报战果。
苏盈直接划了过去,身体抱恙让她对这条自己花了快三万块钱发的动态,实在提不起兴趣。
朋友圈没什么有意思的新动态,她又点开豆瓣,去平时常逛的小组溜了一圈,刷到没有更新,已经接近十二点半了,只能拿出耳机看剧,网速有点慢,一直卡在广告界面,她等得百无聊赖,重新点开微信,界面还停在朋友圈,系统自动刷新了一秒,突然蹦出一条新动态。
苏盈瞥了眼屏幕,愣了一下,放下耳机。
是曾沐谦。
他发了条只有图片没有文字的朋友圈,照片里,小猫咪仰靠在大金毛身上。
她顺手按了个赞,想了一会,又补了句评论:狗狗好像又胖了呢哈哈哈。
曾沐谦秒回:角度问题。
苏盈乐了,没注意,抬了左手,连着胶管的针在皮肤里微微拉扯,她一哆嗦,酥麻的痛感拉回了点理智和记忆。
上周六,那场错过的晚餐里,曾沐谦替她解了围,她好像还一直没对他说声“谢谢”。
要不,就现在?
苏盈歪在椅子上,点开和曾沐谦的聊天界面,想了半天,在输入框里敲下一行字,删掉,又敲下一行字,再次删掉,反反复复好几遍,最后还是放弃了。
她实在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自己为什么前脚说不谈恋爱,后脚又跑去北京相亲,甚至没想清楚到底有没有向他解释这件事的必要。
纠结了半天,苏盈裹紧睡衣,告诉自己,夜晚不适合做决定,包括且不限于给曾沐谦写感谢信。
就在她庆幸自己战胜了冲动的魔鬼时,网线那头的男人正疑惑地看着聊天界面顶端不断切换的两行字。
对方正在输入……
苏盈。
第二十三章 安慰奖
苏盈窝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看《武林外传》。
佟湘玉坐在屋顶,单人特写,满脸落寞,看着镜头说:“我活到现在连个安慰奖都没有中过,还怎么可能有什么奇迹出现啊。”
情景喜剧的转折点刚要到来,手机顶端突然跳出一条微信。
凌晨十二点多的新消息,来者不善。
“苏盈打扰,贵司入围了一份全球报告,需要和你再明确一下厂商信息。”
她看着手机,愣了半天。
明明刚才还在纠结要不要主动联系曾沐谦,没想到这会儿他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能够入围JT的报告当然让人雀跃,苏盈马上告诉自己:看看!看看!否极泰来,你果然要转运了!
可惜手背的针,头顶的输液袋,还有身体里翻江倒海的感觉,又多多少少冲淡了这份喜悦。
对“功绩主义”的讨伐有时不适合运用在需要吃饱吃好的现实中,关系到自己的仨瓜俩枣,苏盈强撑着也要演全套。
“谢谢曾老师!您辛苦了!”搭配三个“肌肉大臂”的表情,好像隔着网线也要把曾沐谦抬走。她想了想,又敲了行字:“方便的话,我给您电话,咱们再详细聊一下。”
其实她的本意是约上班时间再沟通,按下发送键后,才发现最后一句有歧义,赶紧补充时间点,字还没敲完,曾沐谦倒是先回了消息。
“行,现在可以。”
现在可以?
她抬头,护士站里的挂钟滴滴答答地跑向一点。
离苏盈不远的急诊室外,忽然一阵哄闹。
一对带孩子的小夫妻拌了嘴,女人问男人:“什么叫我没带好,你要回家你回呗,我拦着你了?”男人不甘示弱,吼声震天:“你闹什么呀!”
俩人越闹越凶,孩子在妈妈怀里哇哇大哭,有劝架的,有看热闹的,有指责当爹的,有批评当妈的,有嫌弃小孩的,保安劝完这个劝那个,直到医生出来发了火,俩人才作罢,男人撂了狠话转身离去,女人抱着孩子坐在长椅上啜泣。
输液管里,药水不慌不忙地一滴滴落下,500毫升的葡萄糖氯化钠,要一滴一滴填满这个格外漫长的夜晚。
苏盈不再多想,拨通了曾沐谦的电话。
对面接得很快。
“抱歉,这么晚打扰你”他说。
苏盈带着耳机,缩在摇粒绒棉袄里,扶着长椅把手,“曾老师您好!说什么打扰呀,您什么时候找我都行。”她的声音不大,但甜美的很有职业道德,“还没休息?”
“剩了点工作没处理完。”
真卷。
上吐下泻地过于淋漓尽致,即便挂了水,苏盈还是虚,脑子转得慢,连马屁都拍得干巴巴的,“哎呀,您太辛苦了。”
说完,又想吐了。
好在曾沐谦不在意,陪了句客套话,“你也在加班?”
“我?”苏盈犹豫了半拍,看着滴滴答答的输液管,笑着说:“我在吃宵夜。”
闲聊结束,两人谈了会工作。时值年末,不分行业,大家都在冲业绩,每个人都是不得不拧紧的齿轮。
苏盈一边听曾沐谦介绍年底前还有哪些报告待发布,一边在备忘录里记录关键时间点,完全没留意自己身边突然来了一位年轻护士。
“你好,你好?”
直到护士小姐冲她挥手,她才回过神,抬起头,耳机里,曾沐谦的声音一顿,也停了下来。
苏盈拿下一只耳机,迷茫地看着护士小姐,“不好意思,刚才没听见,怎么了?”
护士非常谨慎地打量了她一圈,试探地问:“你有没有丢东西?”
苏盈一怔,先是矢口否认,然后自我怀疑,明明刚才还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听到“丢东西”,“嗖”一下挺直背,也不管是不是插着针,两只手左右摸了一圈,又从腰后拽出一团皱巴巴的帆布包,翻了半天,忽然瞪大眼,倒吸了口气,左手“啪”一声按在右手手腕上,“我的表!”
护士小姐点点头,不慌不忙地继续问苏盈,她丢的手表是什么牌子、长什么样子之类的问题,苏盈一一回答,最后甚至拿出手机,展示了四五个小时之前的付款记录。
“哎,你别乱动,插着针呢。”护士小姐从口袋里拿出那块闪着冷光的手表,交还给了苏盈,“你把表丢在急诊室门口的那张桌子上了,幸好被我看到了,刚刚找了你半天。”
苏盈睡前忘了摘表,着急忙慌地戴出了门,刚才排队抽血,她实在难受,迷迷糊糊地竟然把身价不菲的手表取了下来,随手扔在了桌上。
她看着年轻的护士,心中涌出一阵暖流,也不管耳机那边的曾沐谦是在不在听,站起来狂说谢谢,把小姑娘搞得有点不好意思。
护士走后,苏盈小心翼翼地戴上手表,把衣服裹得紧紧的,失而复得的惊吓和喜悦,让她精神了不少。
“苏盈?”电话那头,曾沐谦喊了她一声。
她一愣,塞上了那只取下的耳机。
“刚才有点事,不好意思,咱们继续说。”
“等等。”曾沐谦迟疑了一下,冷不丁地问:“你现在在吃宵夜?”
“啊?啊!嗯……嗯嗯。”
“在急诊室门口吃?”
“那个……倒也不全是啦。”之前她是不想卖惨,现在鬼话编不下去,心一横,索性不演了,嬉皮笑脸地改口:“晚上乱七八糟的吃了太多,突然急性肠胃炎,所以来医院吊水了。”
“这样啊。”他也没问她之前为什么不说实话,沉默了两秒,突然说:“其实我也不是为了什么工作才熬夜,纯粹是睡不着。”
意料之外的坦诚,原来她不是唯一逞强的人。
苏盈笑了,瘫在长椅上,仰着头,刚好能看到窗外明亮的满月,“我俩有点像要强的独居老人。”
电话那头的人笑了一声,“不说‘曾老师您好’了?”
被戳穿小心思的苏盈,笑得很灿烂,“我那是表达对客户的尊重。”
“行,我信了。”曾沐谦语带机锋,一点也没有同情病号的意思,顿了顿,继续问:“你一个人?”
“嗯。”
他又问她吊水吊了多久、还要吊多久、有没有带充电宝之类的问题。
苏盈不明白他问这些干嘛,但一五一十回答,“大概还剩三个小时吧。”
“一个人吊水,没有输液提醒器的话,最好定个闹钟。”
“你好懂哇。”苏盈语气浮夸,其实真的是在夸他,刚才那位年轻护士也是这么提醒她的,“听上去,你也一个人吊过水?”
曾沐谦一如既往的傲娇,偏偏不好好回答,“我比较会照顾自己。”
苏盈想翻白眼,但紧接着,又听到他问:“你一个人吊水可以吗?”
“不可以也得可以啊,小命要紧好嘛,”她翘着二郎腿,乐观的像是来度假的,“况且只是吊水而已,有什么不可以的?”
曾沐谦表示赞同,“本来还想问你怕不怕的。”
“问啊,干嘛不问?”苏盈看着月亮脱口而出,说完又有点后悔。
她和他之间,是可以聊“怕不怕”这种问题的关系吗?
不过,一对不谈恋爱的男女,无关风月,应该百无禁忌吧?
他笑了,问:“那你害怕吗?”
好像没人这么问过她,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耍嘴皮子,“怕明天中午吃不了大肘子。”
对面传来爽朗的笑声。
深夜独自吊水当然不是什么值得害怕或伤感的事,但苏盈没说出口的是,她挺喜欢这通意料之外的电话。
“前两天你去庐州,不巧我在外地,后来听喜椿说了。谢谢。”苏盈谢得模棱两可。
曾沐谦也只是“嗯”了一声。“我们也算是,”他停顿了一下,“朋友吧。”
两个人聊回工作,苏盈铺好衣服,斜躺在长椅上,听着曾沐谦介绍JT的各种报告,她又问了一些技术名词。
曾沐谦介绍地很详细,絮絮叨叨的像个唐僧。
苏盈听着这堪比白噪音的声音,困意战胜理智,歪着脑袋靠在墙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梦里,她回到了高中,在走廊里搂着苏静怡说话,姐妹俩商量着晚上要不要去吃麻辣烫。从她们身边路过的每个人都在微笑,大声地谈论着自己的未来和理想。
突然,上课铃声响了,父母、叔婶、朱圣祎突然出现,扯着依依不舍的两人往不同的教室走。苏盈哭得很伤心,直到班主任从教室里走出来。
她仔细看,班主任不是那个整天横眉冷对的胖老头,而是一个穿职业装的三十岁女人,及肩发,小虎牙,腕间有一块卡地亚Tank手表。
女人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和她四目相对,一字一句的说:“苏盈,怀旧可是油腻的开始哟。”
苏盈抱着膝盖,问她是谁。
“我还能是谁?”女人笑了,“我就是你呀。”
苏盈一哆嗦,从梦中惊醒,睁开眼,深夜依旧,她还在急诊室门口的长椅上,只是输液袋的药水少了大半。
她揉着僵硬的脖子,慢慢坐起来,胡乱摸出手机,打算看眼时间,突然愣住。
手机屏幕亮起,显示通话界面。
02:06:57、02:06:58、02:06:59……
耳机还塞在耳朵里,苏盈有点懵,试探着开了口。
“喂?”
她看着对面的白墙,手机那头很安静,直到有人开口。
“我在。”
第二十四章 男女之间有友谊吗?
“再等一刻钟,今天剪毛约的比较满哦。”
“噗”一声,陆嘉铭把吸管插进香橙冰美式里,喜滋滋地喝了一口,对苏盈眨了眨眼,“好喝!”
“别客气,”苏盈摆摆手,语气诚恳,“早上是我态度不好,你别生气啊。”
“哎呀,你是客户,我的上帝,雷霆雨露,都是天恩。”陆嘉铭说完,自己先笑了,吓得在前台桌上玩杂技的胖狸花差点摔下去,他又嘬了口咖啡,“不过说实话,今天早上,有那么几秒钟,我以为你吧……”
陆嘉铭笑得语焉不详,苏盈眉毛一挑,双臂环抱,“以为我什么?”
“以为你失恋了。”
“肤浅。”苏盈无语。
今早,她从医院回到家已经快四点了,浑身上下都难受,脑子更是乱七八糟的,吃完药,请好假,倒在床上马上昏睡。
刚睡着没一会,那个被她从路边捡回来的“大孝子”一个弹跳上床,一会咬咬她的手指,一会拱拱她的头,趴在她肩膀上叽叽歪歪个没完没了,大概意思是:女人,醒醒,到我出门的时候了。
苏盈持续装死,直到人和狗都忍无可忍,她一边骂狗,一边穿衣服,黑着脸把蛋蛋带了下去。
路过宠物店时,她理解了那些巴不得孩子赶紧上幼儿园的父母,想都没想,推门进去把蛋蛋塞给了上早班的陆嘉铭。
不明所以的陆嘉铭撸起袖子,笑容灿烂,开始介绍店里刚推出的“狗狗SPA”,苏盈满脸阴郁地瞪着他,吓得他没敢说下去,乖乖接过了小狗。
“所以不是失恋?”陆嘉铭捧着香橙美式,又确认了一遍。
“想象力匮乏,”苏盈撇嘴,瞥见陆嘉铭右手无名指上那个银光闪闪的戒指,愣了愣,咳了一声,“那个……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关于我的一个朋友。”
陆嘉铭两眼放光,“哦?她养狗了?是猫?要办卡吗?”
一个尽职尽责的销冠。
苏盈摇摇头,“算了算了,没什么。”
“逗你玩呢,”陆嘉铭抱起桌上的小猫咪塞到苏盈手里,以示歉意,“看在咖啡的份上,想问什么随便问。”
苏盈靠在前台桌边,压低声音,“假如,我是说假如,一个吊水的女人和一个失眠的男人,深夜讨论工作,然后女的睡着了,两个小时以后醒来,发现电话还通着。你说,这个男的为什么没挂电话?”
陆嘉铭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像在解一道奥数题。
等了半天,苏盈以为他要发表什么真知灼见,结果听见他问:“你昨晚去吊水了?”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苏盈心虚,但嘴足够硬,“我说的是我的朋友。”
“行行行,你朋友,”陆嘉铭干笑了两声,“那还用问吗,这个男的对你……你朋友有意思呗。”
苏盈“啪”的一声拍了下桌子,“问题就在这,这个男的和我朋友,他俩都是不谈恋爱的人。”
陆嘉铭抱着双臂,点了点头,“你朋友嘛,我了解,她反诈意识比较强,知道大部分男的都是别有所图。可是这个男的,他为什么不恋爱?”
好问题。
但苏盈不知道答案。
“嫌麻烦?受过伤?又或者……就是比较习惯一个人呢?”
陆嘉铭酸溜溜地说:“看来这个男的条件还可以。”
苏盈震惊,“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朋友,完全不认为他单身的理由是自身条件不行啊。女人嘛,在择偶初期的现实程度,是可以和男人媲美的哦。”
陆嘉铭长了张娃娃脸,说起这些头头是道,仿佛是感情世界身经百战的“天山童姥”。
“谁择偶了?!”苏盈揉了揉太阳穴,“那你说这个男的不挂电话,会不会是因为……嗯,比如,友谊?”
陆嘉铭愣了一秒,爆发出巨大笑声,吓的小猫“喵”一声直接蹿走。
“他是这么跟你说的哈哈哈哈哈?”
检查室里的兽医小妹妹好奇地探出头,“嘉铭哥,又在孔雀开屏呐?”
轮到苏盈爆笑。
笑完,她再次强调不是她,是她朋友,并表示,“友谊”这个原因,是她朋友理解的。
陆嘉铭一边收拾桌上的东西,一遍感慨,“苏盈呐,你朋友真的好天真。”
“所以你觉得男女之间,就不存在纯粹的友谊?”
这次,陆嘉铭想了半天,“根据我的理解呢,有肯定是有。比如我,我就很愿意和女孩做朋友。不过以前,我女朋友不喜欢我有别的女性朋友,我的女性朋友也不愿意相信我有女朋友,”他摩挲着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又取下来,从无名指换到小指,再到食指,再到拇指。
“你这是戒指,不是扳指,换来换去的,要不戴这根呢?”苏盈竖起中指。
“哎,不许骂人。”陆嘉铭嘻嘻一笑,把戒指套回无名指,看了眼时间,小跑着去二楼美容室接苏盈的小狗。
虽然只分开了一上午,但是蛋蛋看到苏盈,还是像很久没见过了似的,全然忘了早晨的不愉快,一阵花香,扑进苏盈的怀里。
点开电脑,完成扣款,陆嘉铭继续介绍早上没说完的SPA项目,总而言之,很贵,很噱头,说到最后,他看着苏盈,话锋一转,“我也有个问题。”
苏盈一脸狐疑,“问。”
“如果,女A问男A,和男B之间有没有友谊,你说女A为什么不问,和男A之间有没有友谊,男A很受伤。”
陆嘉铭长得太人畜无害,栗色头发,金框眼镜,宠物医生,软软糯糯的。
但表象下更重要的特质是,他是个男人,而且是个会讨女人欢心的男人。
人类有很多表里不一的场合,但滥情的男人,一般都是表里如一的。这或许是苏盈的偏见,但她坚信,浪子过了奈何桥能不能回头尚且两说,忠贞的浪子就像她每次想辞职时那张幻想里能中五百万的彩票,永远不会真的存在。
怀抱着对另一个女孩浅浅的同情,苏盈面无表情地在消费记录表上划了一个勾,抬起头,看着陆嘉铭,“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陆嘉铭把广告单推给苏盈,贱嗖嗖地问:“因为女A把男A当小弟弟?”
“呵呵。”苏盈把广告单推了回去,“因为男A把女A当提款机。”
从宠物医院出来,苏盈接到了林喜椿的电话。
“我下班来看你。”
苏盈赶紧说不用,但大小姐的语气不容争辩。
说是来看苏盈,林喜椿一进来,“嗷”一声,抱住了那只屁股摇的像马达的小香狗。
和所有足够肤浅的人类一样,蛋蛋喜欢年轻、漂亮的哥哥姐姐,所以对林喜椿格外热情。
林喜椿从盒马扛了两大袋水果、零食、鲜花,进门就哼哧哼哧地喊累,“早知道你家没电梯,我就少买一点了。哎对了,晚饭我可自带了啊,你家厨房在哪,我要吃泡面。”
苏盈不好意思,坚持要么去外面吃,要么点外卖,被林喜椿一口回绝,“你都生病了,还瞎折腾什么呀。你吃什么,我吃什么,就这么定了。”
大小姐只是看上去大小姐,其实是个体贴的小姑娘。
苏盈盛粥的时候,林喜椿在客厅晃悠,突然一声惊呼,跑进厨房,扒在门边,“哇!领导,你还会做衣服啊!”
大小姐从不喊她“领导”,搞得苏盈一阵鸡皮疙瘩,“刚学没多久。”
并非谦虚,是实话。
钉着布料的人台,给人一种时装周后台的错觉,其实只是那块布没地方放。
林喜椿坚持在纸上写下自己的身高、臂展、肩宽,“我相信你,想做什么就一定能做好,我等着穿你给我做的衣服!”
苏盈笑了,“冲你这话,妥妥的。”
两个女人靠在沙发上喝粥,投影里在放载歌载舞的《旺卡》,林喜椿说,甜茶是她的初恋。
苏盈贱嗖嗖地问:“甜茶本人知道这事儿吗?”
林喜椿作势要打她,手快落下的时候一顿,忽然好奇:“你没喜欢过男人我可以理解,但你有没有喜欢过男偶像?”
当然有,哈利·波特算一个。
但苏盈嘴硬,“我可是钢铁一样的女人。”
林喜椿抱着粥碗,瞥了苏盈一眼,“钢铁不绝缘,你是塑料。”
苏盈佯装看时间,“不早了,你什么时候走?”
林喜椿求饶,笑着靠在苏盈肩膀上,“哈哈哈你不是塑料,你是我领导。”
甜茶虽然甜,但电影一般。两个女人盯着美少年的脸,聊起了公司的八卦。
崔凯的团队新招了一个年轻女孩,姓贺,刚毕业,今天报到。
林喜椿说崔凯今天发胶喷得巨多,整个人像刚从香水瓶里捞出来一样,“他从我身边路过,真的不夸张,我干呕了两次。”
崔凯这么开心,不是因为这个员工能力很强,而是这个员工长得漂亮,而且温柔又乖巧。崔凯拉着她一个一个部门介绍,介绍完还要说:大家都是朋友。
“哦?”苏盈咬着勺子,“也向你介绍了?”
“他哪看得上我。”林喜椿忿忿不平,“最搞笑的是,我在洗手间碰到那个姑娘,跟她打招呼,她竟然不理我!”
苏盈笑了,“人家可能只是没听见,或者比较腼腆?再不然……”
林喜椿抢答:“肯定是崔凯那个死男人跟她说了什么。”
苏盈来的第一天,崔凯就告诉她,林喜椿是关系户,然后第二天,苏盈又成了他口中的低素质拉拉。
林喜椿骂骂咧咧地说那个姑娘蠢,搞不好还真信了崔凯那套“他和她是朋友”的鬼话。
苏盈打断她,“你说,男人和女人之间,有纯粹的友谊吗?”
林喜椿以为她在说崔凯和那个新员工,“打死我也不信崔凯有这么单纯。”
苏盈犹豫了几秒,“和他没关系。我就是想问,你觉得男女之间能不能成为纯粹的朋友,如果两个人都不想恋爱的话。”
林喜椿头一歪,“谁要和你做朋友?”
又来。
苏放弃解释,直接摆烂,“啊行,不说算了。”
“别啊,容我想想。”林喜椿扶着下巴,看着投影里的帅哥,沉思了一会,点了点头,“男人和女人,嗯,做朋友,不能。”
苏盈诧异,林喜椿的社交活动必然比她丰富,“为什么?”
“呐,就说我自己吧。”林喜椿指着自己,她刚卸了美甲,指尖圆钝钝的,“我也有过这样的迷思,后来才发现,虽然咱们只是想和人家做普通朋友,但他们会自己脑补。而且对很多男人而言,和女人做朋友太复杂了,没有性价比。”
苏盈沉默,皱眉,咬嘴唇。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林喜椿嗦了口泡面,“或许有这样的妙人吧。反正我觉得,不管是同性,还是异性,能成为朋友,彼此一定是欣赏的。”她眨了眨眼,“所以苏盈,你欣赏我什么?”
苏盈仰头大笑,搂住她,耍赖地问:“你先说你欣赏我什么。”
林喜椿很认真地回答:“你有一种秩序感,和你在一起,就莫名其妙地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
苏盈点评:“马屁到位。”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快九点,林喜椿才走。苏盈帮她约了辆网约车,临上车前,林喜椿突然“哦”了一声,“忘了正事儿,有个报告入围了,曾沐谦早上说跟你说过了。”
苏盈愣了一下,有点心虚,“啊对,是说过了。”
“我本来想约他和研发一起,再做个复盘,但是他这周没时间。啊对,八卦!”林喜椿看上去很兴奋,连啧了好几下嘴,“你猜他要去干嘛去?哎呀可惜可惜。”
他昨晚只字未提,她哪知道。
“啥意思?辞职了?”
“怎么可能,他这周请假了。”
苏盈松了口气,这可是她好不容易做的客户关系,“这有什么可惜的?”
“听说是去结婚啦。”
第二十五章 更重要的事
距离婚礼开场还有一个半小时,新娘逃了。
更衣室一片混乱。
“她只说了要去洗手间。”婚礼跟妆师一遍遍解释,生怕围在她身边的新娘亲友把责任栽到自己身上,“还是不接电话吗?”
新娘的更衣室在距离主会场五十米的拐角包间,典雅的房间回荡着轻柔的钢琴曲。
穿藏青蓝休闲西服的男人快步走进更衣室,神色凝重,“监控找到了,”他看了眼新郎,“宝璐开车走了。”
跟妆师捂住嘴,低声惊呼,“我天。”
“我去找她。”新郎撂下话,转身往门外冲,被身边的人拦住。
“你留在这,我去找。”说话的人穿着一套深灰色的双排扣西装,白色衬衫搭配银灰色的千鸟格领带。
新郎不耐烦地抬起胳膊,想甩掉他的手,回头看了眼,愣了愣,整个人泄了劲,“我……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曾沐谦没吭声,拍了拍他的肩膀。
新郎忽然抬头看他,“她不会出事吧?”
“不会。”
曾沐谦说得笃定,让在场的人稍稍放松了一些,他又看新郎,“你先回会场,等我消息。”
方舜淇立马会意,打着哈哈搂住新郎,“别担心,哥陪你哈。”
曾沐谦狂奔到地库,直到握住方向盘,看着中控屏幕里迷宫一样纵横交错的城市地图,才终于面露茫然。
他听见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在被洪流一样的念头吞没前,他抓起手机,拨通了姨妈顾灵的电话。
电话那头闹哄哄的,姨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欢喜愉快,“怎么啦?要我去更衣室吗?”
曾沐谦不再犹豫,简洁明了地对姨妈说了实话。
顾灵“嗯”了一声,对身边人笑说“你们先聊,我马上回来”,过了大约5秒,那头安静下来,她才又问了一遍,“你确定吗?”
“嗯,我现在去找她。”
顾灵在电话那头由衷感叹,“宝璐啊,不愧是我带大的孩子。”
她不仅没生气,好像还有点骄傲。
曾沐谦苦笑,“那你猜,她会去哪?”
“让我想想。”
直到曾沐谦把车开出了停车场,车载蓝牙音响里才再次响起顾灵的声音。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俩来找我的那天,是不是还去了什么公园?”
红灯。曾沐谦一脚踩下刹车。
“我知道了。”
是,她一定在那。
2004年秋,解放公园对全体市民免门票。也就是在那个秋天,十二岁的曾沐谦用攒下来的钱买了火车票,带着比自己小两岁的妹妹离开了这座城市。
他不断回忆着那天的细节,想要更快地找到曾宝璐。
还好,落跑新娘,没那么难找。
曾宝璐裹着黑色羽绒服坐在背对人行道的草坪长椅上,看到哥哥,抹了把眼泪,仰起头,却又不看他,只是一言不发。
长椅上摆着两个空汉堡盒、半袋薯条和一杯可乐。
曾沐谦把椅子上的快餐盒收拾干净,在她身边坐下,捧着半盒薯条,吃了两根。
两个人先是沉默,直到曾沐谦开口。
“跑的时候,应该把婚纱扔了。”
曾宝璐看着哥哥一脸认真,绷着的劲卸了一半,没忍住,笑了,“曾沐谦,我真是服了你了。”她拍了拍蓬松的纱裙解释,“这是借的,贵。”
兄妹俩再次陷入沉默。
这次是曾宝璐先说话,“我不想结婚了。”
“好。”
曾宝璐扭头看曾沐谦,“你不劝我?”
曾沐谦扬了扬眉,搂住妹妹肩膀, “你不想做的事,我什么时候劝你做过?我是你哥哥,不是你老板。”
曾宝璐笑完,眼眶又红了,语气和缓了不少,“喂,你有点本事哎,怎么找到我的?”
曾沐谦坦白,是姨妈提醒他的。
曾宝璐竖起大拇指,“果然是最了解我的女人。”
“她说你不愧是她养大的孩子。”
兄妹俩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
曾宝璐笑了一会,弯下腰,捂着脸,闷闷地说:“时间过得真快。”
起风了。
曾沐谦替她戴上羽绒服帽子。
曾宝璐拉住他的袖子,“我一直都没问过你,你是不是因为爸妈,才决定一直单身的?”
这问题猝不及防,他想了一会,“我也不知道。”
曾父是归国华侨,和曾母顾敏一见钟情,两人迅速闪婚,爱成了一段佳话。
曾家条件好,自然是顾敏离开家乡。
是,他们幸福过。生下曾宝璐后,两人的快乐攀至顶峰。直到时间磋磨掉新鲜感的糖壳,生活的细节,像糖壳里藏着的苦药,一点点渗出来。
顾敏发现曾父有情人后,两人大吵了一架,虽然很快重归于好,但就像宇航头盔上的那道细微裂痕,致命的风险从未消失。
他们的两个孩子,成了暂时弥合裂缝的胶带。
曾父需要家庭维持体面,顾敏需要孩子父母双全。
两人就这样互相折磨、互相讨爱、互相憎恶,直到顾敏意外出车祸去世。
曾父在灵堂痛苦流涕,像失去了半条命,在场的人,没有不动容的。
除了曾沐谦。
他面无表情地听着周围人窃窃私语,他们说曾父对妻子爱到了极致,他们也说曾沐谦是无情无义的白眼狼。
半年后,他带着十岁的妹妹坐火车找姨妈,又在曾家激起一阵惊雷。
曾父找到两个孩子后,一巴掌扇在曾沐谦脸上。
他抬头看着他的爸爸。
理性,冷静,高傲。
这神态让曾父想起顾敏,于是他反手又给了儿子一巴掌。
少年红了眼,还是用理性到几乎冷酷的语气告诉曾父,“你要结婚,还会有新的孩子。我们本来就不住在一起,家里也只有做饭的阿姨。妹妹还小,不能天天晚上哭,如果姨妈愿意收留我们,你给姨妈钱,放过我们吧。”
曾父恼羞成怒,问儿子:“有人替我想想吗?好,所有人都委屈,就我活该。”
兄妹俩很少聊这段往事,但过去刻在记忆里,他和她,谁都记得。
两人坐在公园长椅上,好像又回到了少年时下决心离开这座城市的那个下午。
“一直一个人,不会孤独吗?”曾宝璐撑着下巴看曾沐谦。
“曾律师,现在是讨论我的时候吗?”
曾宝璐给了哥哥一巴掌,“不说算了。”
曾沐谦无奈,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看向草坪上露营的一家四口,“有没有和另一个人在一起,和孤不孤独没有关系。”
“所以答案是Yes?”
“不,绝大多数时候完全不。”
曾宝璐点头,“那偶尔,又是什么时候?”
“本来想告诉别人‘我在失眠’,说出来就变成了‘我在加班’。”
曾宝璐眼波一转,抓住了哥哥话里的重点,“这个‘别人’很特别?”
他一怔,摇摇头,“没什么特别的。”
曾宝璐开始询问哥哥最近的睡眠状况,被曾沐谦喊停,“现在轮到你告诉我,为什么会突然离开了吧?”
曾宝璐没有再推搡这个话题,答得干脆爽快,“我害怕变成妈妈。”
命运足够吊诡。
曾宝璐用尽全力想走另一条路,却在一个离这千里之外的城市爱上了一个生于斯、长于斯的男人。
她特地把婚礼安排在这座城市,想要结束上一个故事,却又在最后一刻认了输。
初冬的阴天,空气里弥漫着浅浅的水汽,整座城市都变得朦胧、老旧,时间默不作声地倒带,让人感伤,让人怀想,让人想要遗忘。
她指着曾沐谦手里的薯条,“我为了塞进这件租金就要一万块的裙子里,一个月没有吃碳水。我哎,我可是曾宝璐哎,你不觉得离谱吗?”
“现在吃饱了吗?”
“反正崩掉了两颗扣子……”
“宝璐,你和妈妈不同。”
曾宝璐侧过脸,“因为我有你?”
“还有更多,你有事业、爱好、朋友。”曾沐谦抿了抿嘴,“我猜妈妈从来没想过,婚礼前也是可以离开的。”
曾宝璐捂住脸,叹气,“现场都乱成一团了吧?”
曾沐谦替她擦干眼角的泪,“那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诚实地面对渴望,诚实地接受恐惧,诚实地做出选择。”
婚礼迟了快30分钟才正式进入环节。
“我都准备在台上翻跟头了。”方舜淇脱了西装外套,额头上全是汗。
顾灵依旧笑眯眯的,好像什么都难不住她,她低声问:“把宝璐劝回来了?”
曾沐谦摇头,“她可是你带大的,是能被劝动的人?”
顾灵脸色一变,声音压得更低,“她现在在哪?哭没哭?”说完,再也忍不了一点,站了起来,被曾沐谦拉住。
“她在更衣室,要再稍微收拾一下。”
顾灵重新坐下,“你一会得给我和舜淇结演出费,我和舜淇刚才说学逗唱来了个遍。”
她说完,眼神一动,看向对面,笑得更甜。
曾父在圆桌的另一端,身边坐着新的年轻妻子,横眉冷对地看着亲亲热热说话的顾灵和儿子。
还好这张桌子够大,大家一南一北,互不打扰。
婚礼前,曾父给曾沐谦打过一次电话,说曾宝璐不让自己扮演那个牵着她的手把她交给丈夫的角色,质问儿子是不是要抢着做这个人,“我的身份、地位,是可以给女儿撑面子的。”
和当年一样,曾沐谦安安静静地听完,对曾父说了结论:“宝璐不会从一个人手里,再到另一个人手里。”
曾父骂骂咧咧地挂了电话,最终接受了现实。
迟到快四十分钟的婚礼还是开始了。
动人的钢琴曲里,会场那两扇巨大的门缓缓打开,众人的目光集中在新娘身上。
但很快,宾客们开始交头接耳。
灯光集中在曾宝璐身上,她没有穿华丽繁重的婚纱,也没有戴长长地头纱,而是选了一套经典小黑裙,珍珠项链和飘逸的湖蓝色透明纱作为点缀,灵动,轻盈,俏皮。
来之前,曾沐谦特地绕了路。
曾宝璐在副驾驶一头雾水,直到车驶进SKP的停车场,她才恍然大悟,一边笑一边竖大拇指。
“喂!曾沐谦,你不会是打算让我现在重买婚纱吧?”
“不一定得是婚纱,买件让你轻松的衣服,我送你。”他也笑了,眯了眯眼,“起码得是跑起来比较快的裙子。”
没有司仪,没有煽情,舞台上只有新郎、新娘和一个立麦。
新郎站在新娘身边,紧张地看着她。
“感谢各位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尤其感谢大家的包容和耐心。” 曾宝璐向台下鞠了一躬,“五年前,我和小张第一次见面,是在庭上,那天的法庭辩论很激烈,激烈到结束以后,我们立马互加了微信。”
曾宝璐是诉讼律师,还是她哥封的“吵架冠军”,从小口才了得,说起自己和新郎认识的过程,逗得众人又笑又感动。
就当大家都以为她要说出爱的誓言时,她却话锋一转,“他对我说过的最好的一句话,不是‘我爱你’,而是‘宝璐,我们永远有选择的权利’。”
她转身看向新郎,“坦白说,关于婚姻,甚至是爱情,我总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向你描述的忐忑。但让我有勇气站在这里的,并不是我们此刻多么相爱。而是我突然明白,即便我们如此相爱,遇到对方前,我们就是两个完整的人,遇到对方后,也在努力承担自己的人生。所以,亲爱的,我愿意和你一起去人生更深处看看,彼此成就,彼此尊重,成为更好的自己。”
她放下麦克风,现场很安静,这实在是一场不同寻常的婚礼。
不知道谁先开始鼓掌,然后掌声雷动。台上的男女笑着相拥。
欢快的音乐响起。
曾沐谦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Outlook提示有一封新邮件,他随手划开。
方舜淇刚好凑过来,“啥工作非得现在处理?”
曾沐谦把手机递给方舜淇,是厂商在曾沐谦自动回复请假的邮件基础上回复的新邮件。
“感谢曾总的支持,曾总休假愉快,恭喜恭喜呀!”
方舜淇目光上移,发件人显示:Su Ying。
第二十六章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周五,公司一片祥和,直到林喜椿一个笔记本扔到新来的姑娘小贺桌上。
“啪”一声,平静的小池塘里爆了颗鱼雷。
吓得一众摸鱼工纷纷抬头。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苏盈她们在参与一份市场占有率报告,需要崔凯团队提供项目清单和典型案例做支撑。
崔凯最近出差了,就把事情交给了那个新来的姑娘小贺。
小贺照猫画虎,学着崔凯,嘴甜心苦地敷衍了林喜椿好几回。
“林姐,我还有其他急事,要不你先等等?”
“林姐,在弄了哦。”
“林姐,马上!”
崔凯玩老油条那套时,其实很擅长拿捏分寸。如果恶心苏盈的代价是他得背锅,这种赔本买卖他绝不会做。如果对面还是那个看起来关系就很硬的林喜椿,那打死他,他也不会做。
但小贺不知道。
林喜椿最后一次被她冷着脸应付完,终于忍无可忍,“妹妹,我都来了五次了。你这页PPT就只多一个标题。‘客户案例’这四个字,你要打一个多小时啊?”
小贺的脸“唰”地变红,立刻反驳,“不是啊,我还做了的别的事儿好吗?”
“别的事?别的什么事?”
“你又不是我领导,我凭什么要跟你汇报?”
这倒也是。
林喜椿皮笑肉不笑地说:“行行行,故意跟我作对是吧?我看你就是癞蛤蟆不在家,你要称霸王。”
这可比上班有意思多了,好几个同事都伸着脖子围观,不知道谁看热闹不嫌事大,说了句“都是同事,有什么事好好沟通呗”。
小贺听完,嘴巴一瘪,哭了。
苏盈从洗手间出来,远远地就看见几个同事围在小贺工位附近,正纳闷怎么回事,视线里突然同时出现了满脸怒气的林喜椿和梨花带雨的小贺,头皮一麻,顿感不妙。
看到苏盈过来,小贺哭得更凶,一边哭一边质问林喜椿:“你凭什么骂崔哥是癞蛤蟆?”
苏盈一愣,差点没崩住,周围更是笑声簌簌。
林喜椿翻了个白眼,“拜托,我又没说你,你这么激动干嘛?”
这段时间,林喜椿一改“废物公主”的人设,不管是项目招投标,还是前沿技术同步,她跟着苏盈确实做出了一些成绩,在同事之间口碑大有好转。
但小贺毕竟刚毕业,自带“新手光环”,又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现在哭成这样,眼皮被揉成粉红色,衬得皮肤更白,谁看了都得心疼。
苏盈把林喜椿拽到身后,然后扶着椅子蹲下,抽了张纸巾,替小贺擦干擦眼泪,“小贺,你看这样行不行,一会我发封邮件,主送崔总,抄送金总,等崔总回来,我再拉个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小贺听完,脸色一变,“你要告状?”
苏盈站起来,“就是一起聊聊,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清楚,怎么是告状呢?”
小贺也“噌”地站起来,还没开口,苏盈立刻转身问林喜椿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癞蛤蟆”。
“你先为这个事儿跟人家道个歉。”
“我又没说她,”林喜椿嘴硬,被苏盈瞪了好几眼,才不情不愿地说了“对不起”。
眼看有人出来主持公道,小贺也不哭了,大家就散了。
苏盈拉着林喜椿,还没走到工位,老金突然从办公室里伸了半个脑袋出来,让她俩来一下,看着不太高兴。
苏盈和林喜椿对视了一眼。林喜椿弱弱地移开了眼神。
她们都以为刚才的事被老金听见了,惹得他不高兴,结果老金一张嘴问的却是:“听说JT有个挺重要的分析师结婚了?”
苏盈赶紧点头,说自己前两天已经给他发了祝福邮件。
“客情关系要好好做,光祝福有什么用,送东西了吗?”老金靠在黑色真皮转椅上,皱着眉头,对苏盈的回答很不满意。
苏盈倒也不是没考虑过送礼的事儿,但给客户送礼也得讲策略。春节、端午、中秋,送节日伴手礼,大家基本都会心照不宣地收下,再由销售寄回礼。
可曾沐谦结婚这事,一来是经过好几个人的嘴转述出来的,他既没广而告之,又没发朋友圈;二来,苏盈那天虽然给他发了邮件,但他压根就没回复。
一想到自己前几天还正儿八经地试图搞明白和曾沐谦是不是真的“友谊万岁”,苏盈就觉得自己是阴沟里翻船,恨得当场决定立刻翻篇,连跟田甜都没再提过。
可现在,她还得代表公司给他送个礼。曾沐谦收下了还好说,但更有可能的是,他压根就不会收。
老金话已至此,苏盈也只能识时务地先认个错,表示自己明天会以朋友的身份,自费给他寄一份新婚礼物,这样既表达了心意,也不会让客户觉得难办。
从老金办公室出来,苏盈长长地叹了口气,伸着手指头戳了戳林喜椿的脑袋,咬着牙低声说:“小姑奶奶,你少给我惹点麻烦,姐姐我还有一条狗要养。”
林喜椿噘嘴,“那也不能完全怪我嘛,而且老金也没提刚才的事啊。”
“他是不是把我剁了,你才能看出来他在冲我撒气呢?”苏盈仰面捂脸。
林喜椿愤愤地说:“不行,我得去找他说清楚。”
“你给我回来!”苏盈扯住林喜椿的毛衣袖子,“我先哄小姑娘,再哄老男人,现在还得哄你,你可让我歇歇吧。”
她看了眼时间,距离下班还有一个半小时,“什么都别说了,晚上陪我去挑礼物。”
“你真打算自己掏钱啊?”
“老金会看着办的。”苏盈走了两步,又补了一句,“他不看着办,我也会看着办的。”
话虽如此,苏盈也只是嘴硬,和林喜椿坐在去万象城的地铁上,她忍不住感叹自己已经沦落到花钱上班这步。
地铁里人挤人,林喜椿无精打采地扶着栏杆,完美融入了略显疲惫的社畜晚高峰。
“喂,怎么了?”苏盈用膝盖碰了碰她,“我又没真的怪你。”
林喜椿垮着脸,摇摇头,“不是你。”
“那是谁?”
“张子诚。”
苏盈满脸问号:张子诚是谁?
地铁刚好到站,她们急着下车,苏盈没来得及问,直到从地铁站出来,她才拍了下脑袋,“嚯,他呀。”
张子诚是苏盈在前一家公司带的“少爷实习生”,上次她假扮林喜椿妈,才发现这小子竟然是林喜椿前男友。
冬夜,冷风飕飕,两个女人缩着脖子走在人行道上,头顶的霓虹五彩缤纷地绽放着。
“你怎么又和他搞到一起去了?”苏盈恨铁不成钢。
林喜椿赌气不说话,憋了半天,忍不住,蹦出四个字:“他结婚了。”
苏盈吓了一跳,“和你啊?”
林喜椿挽着苏盈胳膊,向后仰了仰,跺着脚说:“哎呀废话,当然不是呀。”
“那你苦着张脸干嘛?”
林喜椿挽着苏盈的手臂,啧了啧嘴,“我可真羡慕你这颗没有被恋爱污染过的大脑。”
苏盈无语,“你这是人话吗?”
“当然是啊!你就不会像我这样,为了这种事崩溃。”
苏盈表示:她只是比较会表演“不崩溃”。
今天是周五,她下了班不能回家,冒着寒风,给一个闪婚的二百五男人买礼物,还不够崩溃?
当然,她省略了自己之前单方面向曾沐谦发起过“不恋爱联盟”的提议没说。
说了,她不仅会更崩溃,还会想找个地缝,把这个号称不恋爱、不结婚的男人给埋了。
林喜椿闭眼摇头,眼角和嘴角耷拉着,颇有灭绝师太绝情绝义的风姿,“张子诚这个大垃圾,你说老天凭什么让这种人遇到‘一见钟情’?”
“你相信一见钟情啊?”苏盈嘴角抽搐。
林喜椿点头,“你不信?”
“我比较相信有利可图。”
紧接着,苏盈说了个故事。
故事的女主人公是她的远房亲戚,学历好,外形好,工作好,家里一堆拆迁房。有年五一放假,她这个远方亲戚和朋友出去玩,在景区的酒吧里遇到了一个同样来旅游的男人,两人相谈甚欢。那个年代“扫码”加微信还没被发明出来,男人找她要了电话号码,她故意换掉了手机号的最后一个数字。结果,一个礼拜后,她还真接到了那人的电话。
两人就这么顺理成章的谈了恋爱,她辞职去了男人工作的城市,生了两个女儿。
多么老套、标准又甜蜜的一见钟情。
林喜椿眨着星星眼,脸上荡漾起为别人爱情动容的快乐,“哇!好浪漫!然后呢?”
她俩走到商场门口,暖气扑面而来。
苏盈笑笑,“男的嫌女的工作能力差,没他能挣钱,在外面勾三搭四,最近正在闹离婚。”
腹泻一般的爱情故事,把林喜椿听得目瞪口呆,过了好几分钟她才开口,“那我也还是宁愿相信人间有真情,就算不能一见钟情,两见,三见也是可以的。”
“两剑、三剑……你打算捅死谁啊?”苏盈嬉皮笑脸地说,“行,那我祝福你早日练成神功。”
林喜椿仰头大笑,一扫阴霾。
两个女人吃完饭才开始办正事。
苏盈在楼下的精品店左挑右选,选了套咖啡杯礼盒,四百不到的价格。
她住在包河区,离政务区不近,提着礼物从家附近的地铁站出来,已经九点多了,路过灯火通明的宠物店,看见陆嘉铭正花枝招展地和一个看起来气质颇佳的抱狗女士聊天,他笑得娇滴滴,就像吧台上那只还没绝育的大橘猫成了精。
苏盈想,如果问陆嘉铭相不相信一见钟情,他一定会说:他相信。
只不过,他这辈子会见很多人。
第二天傍晚,苏盈寄走礼盒寄,给曾沐谦发了条精心打磨过的消息。
打磨的策略很简单:随意一点,隐晦一点,给彼此留点面子。
“曾总,给您寄了个礼盒,是我本人送的哟。祝美满开心!记得收货哦哈哈哈哈哈。”
曾沐谦收到苏盈微信的时候,大家正在催他吹蜡烛。
顾灵垫着脚拍了下他的后脑勺,“宝贝啊,你不会这会还在上班吧?”
方舜淇附和完,曾宝璐补刀:“卷死我们算了,我鄙视他。”
曾沐谦匆匆忙忙回了句“谢谢”,拿起不锈钢蛋糕刀,又放下,满脸疑惑地看向方舜淇。
“苏盈怎么知道我今天过生日?”
第二十七章 友谊长存
这是个诸事不宜的周一。
一大早,苏盈睡眼惺忪地刚准备出门,鞋柜上的手机突然噼里啪啦地响起来。
她被吓得一秒清醒,比喝了一桶冰美式都管用,目光炯炯地抓过手机,快速扫了一眼,表情一松,翻了个白眼,把手机用力扣在鞋柜上,继续换鞋。
给苏盈发消息的人是她妈。
舒鸿女士在群里转发了一连串微信小视频,什么“xxx用三句话道出婚姻真谛”、“某地的传统婚嫁迎娶习俗”、“他不完美,我也不够好”……
苏父看热闹不嫌事大,特地提醒苏盈好好领悟,“月底我和你妈要去参加你洪叔叔女儿的婚礼。”
哦,原来如此。
老洪和苏父是几十年的老同事,他俩一个教数学,一个教语文,结婚的时间差不多,两家生的都是女儿。
从小到大,俩姑娘难免被放在一起比较。
小洪唱歌跳舞样样都好,就是念不好书,高考考得一塌糊涂。
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不上学还能干嘛,老洪夫妇实在想不出来,于是一咬牙,把女儿送出国念了社区学校。
结果没过两年,小洪竟然从社区学校转进了正规大学,还是世界排名前五十的那种。
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的苏盈,可能就是从那时开始落了下风。
小洪毕业后没有回国,一路磕磕绊绊,在异国站住了脚。直到去年,老洪给老苏发消息“报喜”,说女儿找了个家境极好的ABC
在美国出生的华裔
男友,今年就要结婚了。
苏盈心里五味杂陈,终于理解了那些年小洪看到自己时那副恨恨的表情——不是羡慕,也不是嫉妒,纯粹就是哪哪看着都不顺眼。
周一,地铁挤得像刚灌好的香肠,大家肉贴着肉,不扶把手也能站稳。
离中转站还早,苏盈闭上眼,打算试试周末在网上看到的那个“假装身处自然”的地铁冥想教程。
然而,手机又响了。
她以为爸妈又在群里发了什么消息,不耐烦地拿出手机,浑身一哆嗦。
这回,不用闭眼也能感受到自然。
那种优胜劣汰的自然。
吴亚楠给她转了条友商的公众号文章,简而言之就是友商借着入围了某个并不怎么权威的机构报告,宣传了自家最新的解决方案。
苏盈以为吴老板想问“为什么我司没有入围”,低着头琢磨说辞,对面又发来了一条语音:“苏盈,今天把涉及这个领域的报告梳理一下发给我,后期我们也要重点参加。”
苏盈一边乖巧地“嗯嗯”,一边想,还没进公司就领了任务,貌似不是好兆头。
果然,等到了工位,邮箱,微信,电话,一个接着一个,不是灭火,就是救急。
一直忙到下午四点,苏盈瘫在椅子上,双目失焦地看着电脑,整个人静止了五秒后,忽然从椅背上弹起,猛地凑近电脑。
一个小时前,她给老板发了份技术追踪周报,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把“高效”打成了“搞笑”,于是那段话就变成了:“我司的第三代康复机器人RehabMaster可以通过AI分析患者的身体状况(如肌肉力量、关节活动度),并生成搞笑的定制化康复计划。”
苏盈“嗷”地惨叫了一声,趴在电脑前开始疯狂鼓捣撤回,可距离发送邮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而且收件人数众多,Exrecall无法立刻完成,撤回的小标志像个年久失修的风车,转一转,卡一卡,看得苏盈恨不得卷起裤腿自己扯着网线去捞。
她越看越烦,干脆“啪”地合上了电脑。
林喜椿刚好接水回来,看见苏盈一脸肝火过旺的样子,把杯子一丢,拉着她去喝咖啡,“你看看你的脸,也太狰狞了哟。”
领完每周的9.9咖啡优惠卷,两个女人捧着热咖啡,头碰着头,站在咖啡店门口。
林喜椿问苏盈怎么了。
苏盈拿出手机一阵左滑右扫,抬头看向林喜椿,很确定地说:“我有经前综合征。”
“啊?”林喜椿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苏盈有气无力地撂下狠话:“意思就是最近不要惹我。”
林喜椿假装害怕,向旁边跨了一步,“哇哦,易燃易爆炸?”
苏盈故意叹了口气,趁林喜椿不备,一把拉住她,“很难讲哦。”
林喜椿被逗得哈哈大笑。
在卡布奇诺和香甜奶泡的安抚下,苏盈心情稍有好转。
就在此时,她突然收到了曾沐谦的微信。
只有一张图片,是苏盈送他的新婚礼物——两只质感上乘的彩色波点陶瓷杯,一只印着MR,一只印着MRS。
她喝了口咖啡,面无表情地敲出欢欢喜喜的回复:“哈哈,你收到啦!再次恭喜呀!”
他没回复。
不重要,爱回不回。
不,最好别回,免得她还要想一堆烂好话敷衍他。
终于熬到下班,苏盈在路边的便利店买了根烤肠,一口气吃完。
夜幕降临,汽车尾气和下水道附近喷出的白烟像一层滤镜,整个世界看上去都朦朦胧胧的。
虽然有辆八手小车,但拥挤的早晚高峰和油价,还是让苏盈在大多数工作日选择以地铁通勤。
走在人行道上,一阵风吹来,她缩了下脖子,手揣进口袋,刚巧,手机震动了一下。
“你下班了吗?”
是曾沐谦。
苏盈满头问号,“没关系,您说。”
“我现在给你打电话,方便吗?”
苏盈站住,更加一头雾水。
“没问题呢。”
她走到路边的公交车站坐下,刚戴上耳机就接到了他的电话。
“喂,曾老师。”苏盈耷拉着肩膀,只用力调动五官和情绪,让语气尽量轻快。
他“嗯”了一声,“这对杯子是你送给我的?”
她愣了一下,没听明白曾沐谦这句话的重音,到底是“你”,还是“我”,于是脑筋一转,决定明知故问。
“对的,您收到了是吧?”
曾沐谦没有回答,接着问:“你上次发邮件‘恭喜’我,是恭喜我什么?”
废话,还能恭喜他什么。
“恭喜你新婚快乐啊。”
电话那头,他安静了几秒,突然问:“谁婚了?”
苏盈十分真诚地表示:“你婚了。”
“老实讲,我现在是有点昏。”他稍作停顿,扔出了简洁明了的五个字:“但我没结婚。”
……
“那那那那怎么可能?不可能啊!”
苏盈听得脑瓜子嗡嗡的,仅存的那一点理智也被慌慌张张地炖成了一锅浆糊,“我寄礼物给你,你不是还回了‘谢谢’吗?”
“之前是我妹妹结婚,你发消息给我的那天,我过生日。”
苏盈缓缓张开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他还是天蝎座。
从公司出来,她以为兵荒马乱的今天已经结束了,原来一切都只是演练。
那天晚上她和林喜椿在万象城买杯子,林喜椿还特意嘀咕了一句,说送杯子是不是寓意不好。
苏盈当时嬉皮笑脸地让她少搞谐音梗,“我倒是想让他喜剧,但总不能送抹布、马桶刷、洗洁精吧?谁叫‘洗具’没有‘杯具’值钱呢哈哈哈。”
结果谐音梗成了真,“杯具”确实悲剧了,更悲剧的是,应验到了她自己身上。
她扶住额头,手肘撑在膝盖上,脑海里浮现出曾沐谦那张欠揍的扑克脸和尖尖的、能戳死她的眼角。
苏盈试图乐观地应付这个堪称歹毒的局面,“哈哈哈,啊这……真是乌龙,曾老师,抱歉啊抱歉。”
曾沐谦打断她的碎碎念,“就是跟你说一声,”他的声音淡淡的,“毕竟,你是我那个不恋爱的朋友。”
苏盈闭嘴,终于听出了他话里话外的不满。
她靠在公交车站的广告牌上,太阳穴突突直跳,自闭了一会,听见自己问他,“要不,你骂我两句吧?”
曾沐谦怔了怔,在电话那头咳了半分钟,“我有这么暴躁吗?”
“可是你看起来气压确实比较低。”
“所以现在是在讨论我的问题?”
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也不能完全怪我,我以为你就是个普通男人啊。”
说完,她想把自己掐死。
电话那头的人果然沉默了。
她不得不替自己找补,“我说的‘普通’呢,是大多数男人都热衷于结婚的意思,你不普通,你是真的不普通。”
上高中的时候,单词书的第一页,老师用normal这个单词举例,为了让学生记住,老师说:“normal是普通,加上前缀ab,abnormal,变态。”
苏盈实在编不下去了,吸了口气,“算了,你还是骂我两句吧。”
“苏盈。”
“嗯?”
他犹豫了一下,问:“你怎么了?”
她愣了愣,回过神,干笑了一声,“我挺好的呀,怎么?我听上去很糟糕?”
“那倒也没有,”他的语气柔软了一些,“只是我觉得,你好像不是会随便认输的人。”
苏盈脱口而出,“那我会怎么说?”
“嗯……”他好像真的在仔细思考这个奇怪的问题,语速很慢,“你可能会说,曾沐谦,这只是误会一场,别这么大惊小怪的。然后,再在心里骂一句,曾沐谦真是大乌龟啊。”
苏盈“噗嗤”一笑,仰头看见了天边的一弯月。
“现在好点了吗?”
他问得不经意,她却一怔,心脏漏跳了一拍。
她搓了搓脸,手心很热,脸凉凉的,“好多了。不过,这事是真的对不起。”她把手揣进口袋,下巴缩进高领毛衣里,“我当时是觉得有点奇怪,又不知道该怎么问你。”
他笑了一声,“问我什么?”
是啊,问什么呢?
问正确的路究竟是哪条?
问人生到底是该坚持还是妥协?
问不恋爱的朋友,是不是也会有恋爱的一天?
她不知道该从哪说起。
直到曾沐谦开口,他说:“苏盈,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揉了揉眼,笑了,“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说:“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挂断电话,苏盈站起来,走向地铁,走进人潮。
或许每个人都是一座小岛。
但没有人是真正的孤岛。
人迹罕至的路,并非只有她一个人。
第二十八章 缺爱的女人不缺爱
上班就是一场大型社会化训练,不要害怕冲突,是苏盈学到的重要一课。
恶毒点说,三好学生是有“明码标价”的,温良恭俭让缺一不可。不幸的是,当好孩子们步入职场,才会悚然惊觉自己身处的这个丛林社会,其实信奉的是另一套法则,然后熬着磨着被心火淬炼几年,有了几分修为,又会发现所谓的“强”,大多数时候只是纸老虎而已。
这个世界,归根结底,只是个草台班子。
一大早,苏盈在茶水间收到林喜椿的消息,说崔凯在找她,看上去来势汹汹。
苏盈回了个郭芙蓉摆好架势说“有杀气”的表情,然后继续接水,对着反光的玻璃墙面理了理刘海。
她知道他要干嘛。
为了小贺。
小贺作为他新认的“妹妹”,前两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林喜椿和苏盈“惹”哭了。
于情于理,崔凯都不能善罢甘休。
果然,苏盈捧着杯子还没走到工位,就被半路杀出的崔凯拦在走廊上。
“哟!这不是我们的CMO嘛!好久不见。”崔凯满脸的阴阳怪气。
苏盈哈哈一笑,说了句“早早早”,抬腿继续往工位走。
可惜,崔凯就像粘在鞋底的口香糖,根本甩不掉。
“我们苏总那可真是日理万机,公司离了你可怎么办啊。”他嗓门很大,生怕办公室里那帮高级主管和工位区的同事听不见。
“哪里哪里,”苏盈低头抿了口水,笑得意味深长,“还是你忙,CK总。”
CK总是崔凯的旧花名
公司员工取花名的核心意义在于通过非正式称谓打破层级壁垒,营造平等开放的沟通环境,同时增强员工对企业文化的认同感和团队凝聚力。(百度)。
苏盈还没入职之前,有段时间,他为了摆谱,对员工搞服从性测试,不允许手下称呼他崔总或凯总,说是都不好听,所有人必须喊他CK总。
这称呼让人一头雾水,但大家只能照做。
直到某次团建,一群人喝了大酒,崔凯才给出了“CK总”的出处。
“我啊,那天陪老婆逛万象城,看见了一张男模广告。那老外长得吧,也就凑合,看着智商就不咋地。但他的肌肉确实还可以,还有眼神,和我年轻的时候很像,我老婆也这么说。”
“哎,你们知道我在说哪家店吗?你们猜猜。”
“谁说的蜜雪冰城?!下个月绩效直接打D。”
“你们还是太没见识,有个牌子叫Clavin Klein,CK,崔凯,懂了吗?啧啧啧。”
据说当时他说完,全场安静了十秒。紧接着,整个包厢炸了。
有个小伙子笑得摔在地上,被旁边又蹦又跳的人踩了一脚,手肿了半个月,算工伤。
自那以后,CK成了崔凯的黑历史。
听到苏盈喊自己“CK总”,他不好发作,笑得咬牙切齿,伸头看了眼苏盈的桌面,突然捂住鼻子,“哟,吃布洛芬啊,你发烧了还来上班?”
苏盈从桌上拿起那板药片,“例假止痛啊大哥。”
“哦。”崔凯松开鼻子,“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他啧了半天嘴,“我懂,你这段时间容易失控。”
一直缩在旁边观战的林喜椿伸了个懒腰,走到苏盈身边,扶着她的肩膀,“你俩说什么呢?带我一个呗。”
崔凯正处上风,笑得更欢,神秘兮兮地说:“喜椿,你是年轻小姑娘,用不着知道。”
苏盈叹了口气,抬起头满脸真诚地看着林喜椿,“崔哥说,我年纪大了,情绪不稳定。”
“是吗?”林喜椿眨了眨眼,“但小贺前两天还在公司哭了哎。”
崔凯笑容一僵,脸色沉了下来,“把别人弄哭,不是什么好炫耀的事吧?”
林喜椿举起双手,“跟我可没关系,我还正想告诉你呢,小贺她人真的很好,我就只是随便提了一下你,她就哭了。”
她们都以为崔凯会接着问“提了我什么”,没想到崔凯一愣,不自在地甩了甩胳膊,语气忽然和缓,“行吧。”
看着崔凯离开的背影,苏盈扭头问林喜椿:“他刚刚……是在娇羞吗?”
但她对解读崔凯“不稳定的情绪”毫无兴趣。
新的一天,工作如同咖啡配泻药,源源不断到让人虚脱。
时值年末,正是各家公司办会的高峰阶段。
苏盈她们公司也要在三周后作为承办方和政府合办一场大会。为了这个事儿,她连着两天趴在电脑前,一场会接着一场会,忙得昏天黑地,两眼黢黑。
周三下午,苏盈刚摘掉耳机,突然听到隔壁工位的林喜椿低低叫了一声“我的妈!”
苏盈刚结束一场会,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问她,“你妈怎么了?”
“走!喝咖啡!”
林喜椿拽着苏盈一路奔到楼下,说是请她喝星巴克。
“不过了啊。”苏盈拉住她,“瑞幸呗,我还有9块9的券。”
林喜椿摆手,“这个瓜值得星巴克。”
瓜?
点好咖啡,两人坐在吧台前,林喜椿环顾了一周,趴在苏盈肩膀身上,悄咪咪地问:“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
“耍我是吧?”苏盈翻了个白眼。
“没耐心。”林喜椿又凑近了一点,“崔凯,他又恋爱了。”
苏盈张着嘴,眉毛高高抬起,陷入了回忆,“他不是有老婆吗?”
不久之前,崔凯这个死男人还一边转戒指,一边“媳妇儿东、媳妇儿西”的秀恩爱。
敢情,她理解的和他表达的,压根就不是一个“媳妇儿”?
苏盈还没回过味,林喜椿扔出了第二枚烂瓜。
“对象是小贺。”
说完,她抱着胳膊,开始欣赏苏盈凌乱的表情。
“哎,这种话可不能乱说的。”苏盈不喜欢这类职场八卦,“还有,不管真假,你以后都少掺和这些是是非非。”
“早知道不跟你说了。”林喜椿脸一红,有些不忿,拿出手机,“呐,你看,这个是崔凯的抖音,这有俩人的贴脸照哎!”
苏盈皱眉一看,林喜椿从一个叫“草原上的牛牛马马”的群里点开了一条短视频链接,果然看到了两人甜甜蜜蜜的画面。
原来,崔凯有一个小号,好巧不巧被公司里的某个年轻同事刷到了。
大约一个月前,他领了离婚证,一周后,他开始发小贺的背影照,然后是牵手照,最近还有一闪而过的贴脸照。
苏盈划着那一条条视频,眼睛越瞪越大。
这实在是一个看上去毫无道德瑕疵的高效时间线。
可小贺二十出头,离开学校进入社会不过月余。
苏盈下意识问:“小贺知不知道他刚离婚啊?”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林喜椿的表情颇为不屑,“你没听过有种说法吗?有些姑娘啊,军训会爱上教官,上课能爱上老师,看病对医生放电,工作又喜欢老板。我听他们说,崔凯离婚,主要是因为他和他前妻没要上孩子,以前说是无所谓,现在他后悔了,扭头就把人家一脚踹了。”
苏盈突然想起之前某次聚餐,不知道谁先聊起了育儿。整桌人只有苏盈和崔凯没小孩,苏盈连对象都没有,没孩子不稀奇,话题自然而然落到了崔凯头上。
苏盈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那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他身边的男人拿他打趣,说些什么“要不要哥们儿帮忙”之类的下流话。
林喜椿坐在面朝咖啡店大门的高脚凳上,眼神忽然一动,冲苏盈使了个眼色。
苏盈回头,看见了小贺。
小贺穿着奶白色的面包服,黑色打底裤紧紧地裹着两条又细又直的腿,她也看见了她们,但没什么表情,头昂得高高的,嘴唇紧紧抿着,像冬天结了冰的池塘里的石天鹅。
“拽什么拽嘛。”林喜椿小声嘀咕。
她们拿着咖啡和她擦肩而过,苏盈对她点了点头。她一怔,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没出声。
周五下午,吴亚楠的秘书临时通知各个部门开会,对齐大会的组织情况。
吴亚楠决定把JT之前承诺附赠的分析师演讲权益,用在这次大会上。
但JT今年更改了全球员工的出差规则,汇报流程变长,一直没反馈参会分析师的信息。
进会议室前,苏盈抱着电脑和笔记本,嘱咐林喜椿给销售再打电话,“今天下午必须定下来。不然老板就要觉得我们办事拖拖拉拉的了。”她焦躁地揉了揉额头,补充了一句,“最好能让曾沐谦来。”
林喜椿不理解,问为什么。
之前崔凯和JT的销售吃过饭,后来因为项目,好像还和对方打过几次交道,如果来的是不熟悉的分析师,她担心崔凯会整幺蛾子,把分析师关系做到自己部门。
时间紧张,苏盈没工夫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掰开揉碎,再解释给林喜椿听,直截了当地说:“曾沐谦这条客户关系我可是费了功夫的,就算崔凯想抢过去,也不容易。换一个不熟悉的分析师,我担心会节外生枝。”
秘书在群里催参会的人赶紧去会议室,苏盈看林喜椿点了点头,对她做了个“加油”的手势,就转身急匆匆地走了。
她相信林喜椿能做好这件事。
只是她没想到林喜椿为了做好这件事,对她的话进行了“高超”的艺术升级,还一字一句地复述给了JT的人。
当然,这个大篓子还是后话。
会开到一半,吴亚楠果然问了嘉宾的邀请情况。
林喜椿还没从JT销售那里拿到确切的消息,苏盈只能老老实实回答:“年末国内会议集中,分析师的日程比较紧张。JT内部的出差流程最近也有变化,确认信息的效率确实变差了一点。”
吴亚楠穿了一件黑色高领羊毛衫,眉头紧锁,眼神犀利,肉眼可见地对苏盈的回答不满意,“所以你们到底能不能请到分析师?”
“这个没问题。”她立马保证。
“就是不知道来的人会是谁?”吴亚楠提高了音量,敲了敲桌子。
崔凯突然举手,故作慷慨地表示:“这样吧,一会我问问JT的销售,我跟她很熟。”
虽然苏盈马上说“不用”,但吴亚楠挥了挥手,不置可否,只说“一会再讨论”。
“有结果了吗?”苏盈撑着额头,悄悄给林喜椿发微信。
又过了十分钟,林喜椿终于回了消息。
“方舜淇来。”
苏盈看着手机愣了几秒,抬起头,身心舒畅,像平静的湖心被掷了一颗小石子,笑容在她的脸上一层层绽放开。
这是比曾沐谦来,更好的答案。
会议结束前,崔凯又提了一次,让吴亚楠把这次分析师接待的任务交给他,“上次小贺跟我一起见了JT的销售,我们都挺熟的,一会我让小贺联系他,这活我们接了得了。”
苏盈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目光在崔凯和坐在他身边的小贺身上来回打转,表情微妙。
小贺缩着身体,满眼期待,乖巧听话地像个瓷娃娃。
苏盈的脑子里冒出了一个离奇的想法——小贺,还有那些莫名其妙爱上男老师、男医生、男上司的乖乖姑娘们,缺的或许是机会,或许是资源,或许是可以握在手里的东西。
而这些,却被包装成了爱情。
苏盈合上笔记本,对吴亚楠点了点头,笑盈盈地看向崔凯,“行啊,你们接,JT的分析师愿意就行。”
第二十九章 女友闺蜜,男人克星
方舜淇不敢愿意。
那天开完会,崔凯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里,以为这次势在必得,结果半个小时后突然收到老金的消息,让他不要插手这件事,“人家已经给苏盈发正式邮件了。”
崔凯不死心,表示虽然如此,自己部门的人也还是可以“帮忙”接待的。
老金懒得再说,直接给他甩了张邮件截图。
JT安排的那位叫方舜淇的分析师给苏盈和林喜椿发了邮件,同时抄送了吴亚楠和老金,“后续行程我会微信和苏盈、喜椿沟通,非常感谢贵司的支持。”
事已至此,崔凯只能作罢,只是路过苏盈工位,脸色由晴转阴,贱不嗖嗖地说:“哟!听说嘉宾确定了?你可真得好好谢谢我。”
苏盈微笑,抬头看他表演。
“要不是我,你能这么快搞定嘛?”
崔凯喷了发胶的头发在白炽灯下反光,就像通了电。
苏盈清了清嗓子,用哄傻子的语气,非常诚恳地表示:哇哦,你好厉害哦。
夸得崔凯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翻个白眼,抬腿走人。
大会前一天,苏盈忙得脚不沾地。还好,方舜淇早早就发来消息,让苏盈不必特地管他。
“好,辛苦了,多谢!”苏盈没和他客气。
晚上吴亚楠做东,请演讲嘉宾们吃饭。
晚宴安排在君悦41层的君悦阁,君悦的门头不大,不过酒店别出心裁地将这个劣势与《桃花源记》中“从口入,初极狭”的意向结合在一起,一楼的墙壁上装饰了大幅“桃花源”的铜壁画,很有趣味。
方舜淇住在君悦,到的比苏盈早。苏盈一进包厢,就看见他正在和老金热聊。
如果说曾沐谦是傲娇大猫咪,那方舜淇就是自来熟大狗狗。
他看到苏盈,热情得就像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妹妹。
“苏盈!好久不见呀!”
在领导面前,有这样的客户,是求之不得的事。
老金看出两人关系不错,招呼苏盈一起加入了“聊天群”。
于是幸运的,她成了包厢里少数几个不用闲逛、玩手机低头、假装很忙来躲避尴尬社交的人。
距离苏盈上次见到方舜淇,已经过去了月余,这次再见,他的精致度又提升了好几个档次——白色的拉夫·劳伦圆领毛衣搭配灰色西装长裤,袖口微微卷着,露出腕表,随性且商务,腔调拉满,让人对JT的工资充满遐想。
直到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味,抿了抿嘴唇,想笑。
淡淡的木质调,柔和的麝香被包裹在淡雅的植物香气里——是宝格丽大吉岭茶淡香水。
田甜对苏盈说过,她二十岁出头在SKP的宝格丽专柜闻到这款香水后,立刻决定要把此后的每一个男朋都变成这种味道。
“宝贝,你不懂,把男朋友当成可以随便打扮的洋娃娃,也很好玩的哟。”
苏盈当时不屑,说香水又不是魔法药水,男人也不是植物,喷一喷水就能变得更好,有这个功夫不如背俩英语单词。
田甜反驳,说她只是想按照自己的喜好,打造那个闻上去温暖可靠的理想男友。
感谢大吉岭茶香水。
苏盈闻到了田甜在这个男人身上标记的味道,仿佛好朋友就站在身边,确实让人安心。
趁老金接电话的功夫,方舜淇问苏盈:“怎么样?我表现得还可以吧?”
苏盈竖起大拇指,“非常好。”
“那就行,”他拍了拍胸口,“你刚才笑得我心慌。”
“我有这么吓人吗?”苏盈挑了挑眉。
“不是你吓人,是你的朋友吓人。”他拿出手机,给苏盈展示聊天记录。
田甜一口气给他发了十几条指令,什么“一定要给我家宝贝面子”、“绝不能和姓崔的说一句话”、“给我好好夸苏盈”、“苏盈不满意你回来就惨了”等等。
苏盈大笑。
没过一会,吴亚楠到了,一进门,立刻吸引了所有目光。
她穿了一套蓝色软呢斜格纹连衣裙样式的大衣,领子和口袋的翻边缝着黑色皮革,短发和耳边的珍珠耳钉又为气场全开的穿搭增添了一些柔美。
席间,吴亚楠举着红酒和明天要出席活动的嘉宾一一寒暄。方舜淇和吴亚楠相谈甚欢,最后甚至没忘记田甜的嘱托,明里暗里地猛夸了一顿苏盈。
苏盈赶紧走过去陪了一口红酒,笑说和JT合作愉快,林喜椿也功不可没。
吴亚楠欣慰地笑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微微举起酒杯示意,“辛苦你了。”
等苏盈回到座位,坐在她旁边的崔凯突然凑近,酸不溜秋地问:“喂,你是不是救过这个分析师的命啊?”
苏盈心情正好,懒得理他,夹了一块卤牛肉,还没吃到嘴里,又听他说:“还是你俩有点啥故事?”
“我可没你那么猥琐。”苏盈嬉皮笑脸地说完,放下筷子,看了眼对面那个长得五大三粗的男人,压低声音,故作惊恐, “我看你和你客户关系也不错,你不会看上人家了吧?”
崔凯脸色一变,眼神不自觉地飘向自己那个肱二头肌极发达的客户,一时语塞,“我……你……”
自从知道崔凯那些烂八卦,苏盈每次见到他就只想骂他,一点敷衍的耐心都没有,“你你你你什么你,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隔壁座一直在偷听俩人说话的销售,“嗤”一声笑了,以为这俩人在斗嘴,说:“你俩关系还挺好的嘛。”
是啊,好到恨不得现在就打一架。
第二天,会议议程紧凑,苏盈只匆匆见了方舜淇几面。直到下午的分会场活动,俩人才重新接上头。
方舜淇穿着白色衬衣和灰色西装裤,在台上讲得一气呵成。苏盈给田甜录了一段,发过去,没两分钟,田甜回复:“哎呦,某人了不得了哦。”搭配三个翻白眼的表情。
苏盈闻到了八卦的味道,没来得及问,对面又发来了消息。
“看到他就烦。”
“吵架了?”苏盈问。
田甜秒回:“呵,男人。”
苏盈抬头看向台上那个正在挥斥方遒的方舜淇,对他产生了一丝丝同情。方舜淇还恰好捕捉到了苏盈的目光,没心没肺地对她笑了笑。
嗯,更同情了。
很快,苏盈又收到了田甜的消息,“他明天回上海,今晚你是不是得陪他吃一顿?”
“我是吃……还是不吃?”苏盈拿不准。
“吃!必须吃!一边吃一边审他!”
原来是苏盈之前“多嘴”埋下的祸根。
方舜淇没和田甜正式交往前,有段时间隔三差五地会把自己的大金毛寄养在曾沐谦家。
刚开始,田甜倒是没觉得这有什么,直到被苏盈一句话点醒,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忍不住盘问方舜淇,结果被他一通甜言蜜语忽悠,最后只隐约知道似乎是和他前女友有点什么关系,但具体是什么关系他说得又很朦胧。
总之,耳根子本来就软的田甜被“糖衣炮弹”搞得五迷三道,等第二天反应过来,方舜淇已经拎着行李箱去了庐州。
“宝宝,回来再说。对了,今天记得收快递哦。”
田甜一边拆他寄来的祖马龙香氛礼盒,一边放狠话,“你就直接问他,想不想和我结婚。”
苏盈嘴角抽搐,“你确定?”
田甜回了四个字:“我吓死他。”
林喜椿来例假身体不舒服,苏盈让她回去休息。晚上没有安排,苏盈打算带方舜淇在老城区逛逛,晚餐就去她家对面的本地知名小吃店“庐州烤鸭店”。
烤鸭、赤豆糊、鸭血粉丝、小笼汤包一一上桌。
苏盈把筷子递给他,刚喊了一声“方老师”,被他立马打断。
“你喊我舜淇、方舜淇、小方、老方都可以,千万别喊方老师。”
苏盈笑着点头,在心里的打分板上给他默默加了一分,“你来出差,你家狗狗咋办?”
方舜淇看上去很饿,一口一个小笼包,被烫得龇牙咧嘴,和之前的精英作风两模两样,“寄养在宠物店呗。”
苏盈给他递了张纸巾,盘算着接下来要怎么把田甜的问题绕进去,“没丢给曾沐谦?”
“嘿嘿,你和我们曾木头还挺熟的嘛?”
苏盈一怔,大笑,“他知道你这么喊他嘛?。”
“比大乌龟要好吧?”方舜淇狡黠一笑。
苏盈理亏,咳了两声,“那都是误会。”
方舜淇来了兴趣,喝了口赤豆糊,乘胜追击,“所以你俩是怎么熟起来的?”
“他没告诉你?”
方舜淇嘴硬,“主要是我没来得及问他。”
她想了想,说了实话,“因为我俩对谈恋爱都没兴趣。”
方舜淇举着筷子,目瞪口呆,“就这?”
“就这。我问他要不要做个朋友,他说‘好’。”
苏盈捋了捋头发,告诉方舜淇,朋友有很多种,一起遛狗的朋友,一起喂猫的朋友,一起打球的朋友等等,为什么不能有一起不谈恋爱的朋友呢?
方舜淇点头,一副学到了的样子,还可怜兮兮地说,自己可是花了好几年时间才和曾沐谦熟起来的。
苏盈不理解,“你就这么想跟他做朋友?”
他马上双臂交叉,“错,大错特错,开始我完全不想搭理他。”
他们曾经一起在美国留学。曾沐谦长了张温和的少年脸,眉毛弯弯,话不太多,很受女孩子喜欢,这点本来就已经够招人恨的了。
更招人恨的是,他还要对所有人表示自己是单身主义者。
苏盈忍不住感叹,“他这么早就决定要做单身主义者了?”
时间往回推十年,苏盈和大学室友们寝室夜谈时聊的还是“谁会先结婚”之类的话题。
她甚至一度高票当选第一名。
说起好朋友,方舜淇眉飞色舞,“哎呀老曾嘛,你是知道的,怎么想,就怎么做咯。”
“那就是一直都很傲娇。”苏盈补刀。
方舜淇挥挥手,“不重要,反正最开始,我根本懒得搭理他。当然啦,他也不想搭理我。”
苏盈来了兴趣,撑着下巴听他说。
“大三下学期,我俩阴差阳错地成了合租室友,其实倒也没说过两句话。他忙着念书,我忙着鬼混,”说完,他突然意识到对面坐着现女友的好姐妹,立马改口,“嘿嘿,我的意思是瞎玩。反正不管怎样,报应来得巨快。刚开学一个多月,我爸突然打电话让我回国,说家里生意出了问题,没钱给我交学费了。我从小到大没缺过钱,当时都懵了,和我爹在电话两头对吼。”
“被曾沐谦听到了?”
方舜淇点头,“我们租的那套公寓墙板很薄。”
第二天中午,认了命的方舜淇垂头丧气地打开卧室门,第一次在白天看见了曾沐谦。
他没去学校,也没去打工,而是等着方舜淇出来,三言两语问清了情况。晚上两人再见面,曾沐谦给他写了一张八千美金的支票。
苏盈震惊,“这么大方?!”
“我当时根本不敢伸手接。”方舜淇边说边摇头,“直到他问我有没有空,要给我介绍兼职,我才相信是真的。”
“他没让你写欠条?”
“完全没有。”方舜淇一字一顿地说完,假装拭泪。
“我的天,他也太神奇了吧。”苏盈听得一愣一愣的。
“所以我当时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和他成为朋友,一辈子都不能辜负的那种。虽然他还是不太搭理我,但我到哪都黏着他。” 方舜淇一副娇羞的表情,“我们老曾虽然看上去有点生人勿进,但其实呐,外冷内热,不仅温柔,还很善良哟。”
他把曾沐谦夸得太立体,苏盈忍不住表示:“你好适合做媒婆哦。”
“媒婆?拜托,他什么德行你不知道?”方舜淇顿了顿,“铁树成精。”
“不恋爱就是铁树成精?”苏盈眯了眯眼,“那我呢?”
方舜淇装傻充愣地“哈哈”了几声,“咱们女孩子和这些臭男人不一样。”
苏盈被他逗得大笑,“谁跟你‘咱们’呀。”
从庐州烤鸭店出来,冷风扑在脸上,吃饱喝足、心情愉快的苏盈,终于想起了田甜交给她的正事儿。
时间不等人啊。
“舜淇,”苏盈喊了他一声。
他回头,“哎?”
“你和田甜现在还是异地?”
他眨了眨眼,满脸委屈,“暂时是。我是想去北京长住的,但她不同意。噢,她最近不是想做个摄影工作室嘛,说我过去会打扰她的。”
苏盈点头,方舜淇转身继续往前走。
隔了两秒,苏盈又喊了他一声。
“那你打算跟她结婚吗?”
“哈?”
刚迈出一步的方舜淇猛地转身,满脸惊恐,身体重心没放对,踩在了饭店门口微微垫起的平台边缘,“嗷”了一声,双手呈投降状,脸朝下,狠狠摔了下去。
第三十章 急诊室
这是苏盈最近第二次夜奔省立医院。
扶着哀嚎的方舜淇从车里出来时,她决定下个周末无论如何都得去趟九华山,从根源解决这个问题。
趁着买医用冷敷贴的功夫,苏盈把方舜淇扔在急诊室门口,给田甜打了电话。
得知男友受伤,田甜“三好女友”精神上身,立马表示要买高铁票来庐州。
“甜儿啊,”苏盈揉了揉额头,组织了一下措辞,“倒也没那么严重……”
毕竟在一起生活过,田甜沉默了两秒,语气陡然严肃,“不会是因为你问他要不要和我结婚,他才摔的吧?”
“嗯,这个吧,得看怎么说……”
苏盈是真的不知道怎么说。
那头的女人瞬间读懂了姐妹的无言以对,从三好娇娇女友变回三旬冷酷妇人。
“确定没摔死?”田甜冷笑。
苏盈一哆嗦,她最怕被搅进男男女女的是非里,想到自己那个柔弱不能自理的话痨客户还瘫在急诊室门口,恨不得把这几张冷敷贴全拍到自己头上,“小姑奶奶,你可饶了我吧。你说咱俩用这种问题试人家,是不是也有点离谱了?他要是说他明天就向你求婚,你会答应?”
不可能。
田甜和方舜淇正儿八经的恋爱时间不过几周,谈婚论嫁约等于天方夜谭。
更关键的是,田甜这几周一直忙着搞副业。
她听了苏盈的建议,开始尝试做约拍摄影师,开发的第一个系列就是“假装在冰岛”,由于价格不高,效果逼真,还真有不少人联系她。
比起上赶着和男人演八点档都市家庭剧,田甜现在当然更希望赶紧把副业“扶正”,然后踹掉那个和她早就相看两厌的“大厂工作”。
田甜“哼”了一声,语气软了下来,“求婚?切,他现在跪得下来吗?”想了半天,还是心软了,说要不然把这周的客人推了,周末过来一趟得了。
“没事儿,你忙你的,我一会找个同事来帮忙。”苏盈扭了扭酸痛的肩膀,咬牙切齿地说:“明天,最迟后天,我绝对把他打包送走。”
“宝贝啊,你听起来,像个绝望的快递员。”
田甜说完,两个女人都笑了。
苏盈一边笑一边想,如果方舜淇知道她们笑得这么开心,会不会嚎得更用力。
结果,她刚走到他身后,发现他也在打电话。
“你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差点毁容耶,幸好我臂力了得,撑了一下。你说我总不能指望人家姑娘就这么一直扶着我吧?就刚才,我们路过垃圾车,苏盈恨不得把我直接推进去。”
苏盈回忆了一下,她的嫌弃有这么溢于言表吗?
“要不是你不愿意来,我能受伤吗?快点的吧,你不就在南京吗?改签不就好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能到庐州。”
苏盈的笑容僵在脸上。
等方舜淇挂断电话,苏盈走过去,把冷敷贴递给他,假装不在意地问:“方老师,给你好朋友打电话呢?”
方舜淇以为苏盈在阴阳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向女朋友回报,赶紧解释,“哎呀,是是是。我主要是怕甜甜担心,还没跟她说。那个……她知道了吗?”
知道。
确实担心。
担心你没事。
苏盈心情不佳,挤出一个笑容,拐了个弯回答:“我觉得你还是亲自跟她说一声比较好?”
方舜淇犹豫了半天,忐忑的宛如即将接受班主任教育的小学生,扣着手,翘着腿,拨通了田甜的电话。
田甜先是放狠话,说自己可没空管他。他一听女友的语气,立马明白田甜已经从闺蜜那知道了前因后果,不过没有暴怒就是好事,他一通用力撒娇卖惨,哄了半天,田甜松了口,说下周去上海看他。
挂断电话,方舜淇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苏盈,多谢啊。”
苏盈觉得好笑,“谢什么?”
他一副心虚的表情,“这事说大也大,说不大也不大,我知道你肯定会跟田甜说,但是肯定也没往大了说。”
苏盈忍不住啧嘴,恋爱里的男女,果然各有兵法,她眉头一皱,“对了,你刚才是给曾沐谦打的电话?”
方舜淇点头。
“我可没偷听啊,是你嗓门大。”苏盈做贼心虚地替自己辩解完,清了清嗓子,直截了当地问:“你刚才跟他说,他不愿意来你才来的,这是个什么意思?”
方舜淇愣了一下,眼睛转了180多圈,过了好几秒,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噢!你说那个呀,我说了嘛?是怎么回事来着,哎呀不能想,一想就头疼。”
苏盈嘴角抽搐,“你不是腿疼吗……”
“对,腿也疼呢。”说完,他又开始轻抚小腿,半真半假地继续哀嚎。
虽然方舜淇不愿意回答,但苏盈看出来了,曾沐谦不愿意来,确有此事。
不过苏盈完全不沮丧,小小的怒火烧干了浅浅的苦水。
她没工夫揣摩曾沐谦的心情,他爱怎样就怎样。
陪方舜淇拍CT的时候,苏盈手机一震,来了条微信。
是曾沐谦。
“苏盈,你回去吧,不用陪他,我刚出高铁站,一会就能到医院。”
苏盈的火气又“蹭蹭蹭”地蹿上来。不愿意来当演讲嘉宾就罢了,跟她见一面会少二两肉吗?
她冷着脸,摁出四个字:“您客气了。”
曾沐谦没再说其他的。
大约半小时后,苏盈帮方舜淇约好了明天一早核磁共振,拿着单子回到候诊室,准备收拾东西立刻闪人,一抬头,和拖着行李箱的曾沐谦打了个照面。
他原本站在电梯口,看见苏盈,愣了下,然后快步走来。
他的黑色羽绒服里敞着,露出了整套西装,像爽剧里总裁身边的黑衣马仔,整个人利落的和乱糟糟的急诊室格格不入,吸引了不少目光。
苏盈面无表情地对他挥了挥手。
见到曾沐谦,方舜淇激动得像见到了亲人,用力嚎了一通,话变得更多。
医院在庐阳区,但方舜淇住的酒店在政务区,两个地方离得不近,考虑到明天早上他来医院不方便,苏盈在不远的君庭酒店给他俩重新定了一间双床房。
把方舜淇送到新的酒店,苏盈伸出手,问他要君悦的房卡,“我去帮你收拾收拾行李,顺便退个房。”
坐在副驾驶的曾沐谦突然开口:“我跟你一起去吧。”
也对,毕竟是个男人的房间。
车里只剩下她和曾沐谦两个人。
苏盈本来想阴阳怪气两句,问他“为什么不愿意来庐州”。只是,在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她瞥了他一眼。
他闭着眼靠在车窗上,看上去很累。
冬夜,路灯,霓虹,月光。
一个怨怪的女人,一个疲惫的男人。
幸好无关风月。
车子开到君悦楼下,直到苏盈停好车,曾沐谦还靠在那里,只是眉头舒展了一些,好像睡着了。
上次坐在这个副驾驶座里的人是林喜椿,座位间距对曾沐谦来说显然有点小。
其实他刚上车的时候,她就看出来了,因为憋着火,故意没吭声。
谁知道,他也没提,一路上,就这么可怜兮兮地蜷在座位里。
曾沐谦一只手松松地握着安全带,袖子捋到小臂上,领口的第一颗口子开着,头发被压得有点乱。
诚实地说,有点好看。
但苏盈看着他,越看越慌。
脸色苍白,黑眼圈很明显,嘴唇又红的有点不正常,额头好像还有汗。
把一个客户送进急诊,可以说是不凑巧。
要是再送一个进去……
吴亚楠会主动资助她去一趟九华山。
苏盈下意识想要探一探他额头的温度,手刚伸到他面前,曾沐谦突然睁开眼,看见她的手,吓了一跳,抬手轻轻握了下她的手腕。
她心一跳,但面色没改。
“你没事吧?”她问。
他看了她几秒,眼神茫茫的,转过头,“没有。”
苏盈无语,这个男人的嘴怎么这么硬。
“你确定?”
不等他回答,苏盈再次抬起手,这回,“啪”的一声,稳准狠地拍在他的额头上。
他的眼睛倏然睁大,像一只生无可恋的大猫咪。
苏盈松开手,叹了口气,看着他,像个无情的江湖郎中。
“曾沐谦,你发烧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