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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那个不恋爱的朋友》 第五十一章 悲伤啊,会过去的
周六清晨,苏盈和林喜椿并肩坐在咖啡店门口,金属小茶几上放着咖啡、可露丽和巴斯克。微风习习,阳光从叶片间簌簌落下。
她们前两天就约好,周末要来这间人气颇高的社区咖啡店打卡。
店铺没有名字,只在门头上嵌了个黑色的巨型开关。苏盈抬着头,看着开关心痒痒的,想爬上去按一下试试。
林喜椿就成熟多了,捧着手机,絮絮叨叨地向苏盈科普心理学知识:悲伤五步骤。
这是由瑞士裔心理学家伊丽莎白·库伯勒—罗斯提出的理论,指人们在应对各类丧失场景时通常会经过的五个阶段,“哎呀,你专心点,真的很有道理。你看啊,她说,人在悲伤的时候呢,会先否认自己在悲伤,然后是愤怒,紧接着就开始讨价还价,再来会抑郁,绕完这一圈,才能接受悲伤的事实。”
苏盈原本瘫在沙滩椅里昏昏欲睡,听完立刻坐直,梗着脖子,“我心情很好,好的不得了。”
林喜椿皱眉,伸出食指把猫眼墨镜拉到鼻尖,眯了眯眼,看着她:“又没说你,我是说崔凯。”
崔凯要离职了,更准确地说,是被离职。
之前,在小贺的精心筹谋下,崔凯丢了个大项目。
虽然崔凯认为这件事正是他被辞退的直接原因,但其实并不是。
当时老金已经出面保了他,而吴亚楠作为老板基本没有道德洁癖,在一定限度内,她能容忍这帮销售的愚蠢和贪婪。
吴亚楠和老金在电话里商量后续要如何“重拿轻放”地处理崔凯时,林喜椿刚巧和她妈在一起。吴亚楠本来想趁此机会,对女儿做一番公司管理之道的现场培训,结果刚开口,被林喜椿怼了回去。
她这才知道,崔凯之前用那么难听的话蛐蛐过自己的女儿。
这能忍?
对于被辞退,崔凯早有准备,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本来还想谈点赔偿,但最后争取到的只有“体面离职”。
林喜椿把崔凯的抖音小号页面递给苏盈,“你看,前段时间,他还一会悲伤,一会愤怒,一会什么‘先苟且,再诗意’的,昨天已经开始抒情了。”
苏盈把手拢在手机上挡开阳光,按下播放键,画面里是摇晃的茅台酒,小酒壶和雪茄,古风音乐搭配AI男声,“半生浮沉,饮尽孤独这杯酒。那些摔过的跤,受过的伤,都成了岁月的勋章。
苏盈被油的龇牙咧嘴,把手机还给林喜椿,“他这是释然了?”
林喜椿摇头,“是找到下家了。”
难怪。
俩人正聊着,苏盈倒扣在小茶几上的手机突然震了两下。她无精打采地拿起来看了一眼,倏地瞪大眼睛,“我去!”
林喜椿好奇,凑过来,把下巴靠在苏盈肩膀上,“什么情况?”
苏盈皱着眉头,看了半天,感叹,“这是我家狗之前的宠物医生,没想到他去做萌宠博主了。这才过了多久,都有五万个粉丝了,太厉害了吧!”
林喜椿凑得更近,指着屏幕,“因为这人长得还可以啊,就……蛮小白脸的。”说完,她顿了顿,“不过,把他账号转给你的这个人,又是谁啊?”
“我表妹,怎么了?”
林喜椿沉吟了几秒,问:“你和你表妹关系不行?”
“没有啊,挺好的。”苏盈答得有点心虚。
“那她给你发这么多字,你就回一个微笑的表情?这不是你的风格吧?” 林喜椿一针见血。
她没猜错。
苏盈最近确实和舒秋秋闹了点小矛盾。
起因是,苏盈她妈舒鸿女士之前给女儿介绍的相亲对象——那个在北京上学的博士,最近有回庐州发展的打算。也不知道舒秋秋她妈是怎么知道的,反正给舒鸿打了好几个电话,想让舒鸿把博士的联系方式发给她,她打算让自己的女儿试试。
舒鸿心里不舒服,但这不高兴要是表现出来,又显得很小心眼,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只能把火撒在苏盈身上。
林喜椿喝了口咖啡,开始锐评,“怎么说呢,你表妹她妈这么做,确实有点不地道。”说完,她放下杯子,又问:“那你表妹是怎么说的?”
苏盈表情落寞,“说不说的不重要,反正啊,她确实去跟那人见面了。”
“啊?”林喜椿张了张嘴,“结果呢?”
苏盈被问得不耐烦,捧起那杯叫“崂山道士”的特调,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林喜椿,“你觉得我会跟进吗?”
不过,这点小事,倒也没有太影响苏盈的好心情。
她的心情确实应该好。除了上班、遛狗,她最近埋头苦练缝纫手艺,技术大有长进。更关键的是,曾沐谦三天两头让她上门喂猫,因此,她也算得上是财运亨通。
说起曾沐谦,那晚之后,他和苏盈确实回到了“普通朋友”的阶段。
对他来说,做普通朋友就是有事说事。
换句话讲,除了吴亚楠,苏盈多了一个姓曾的老板。
而这个曾老板,近来对苏盈的工作表现不甚满意——一会说她喂得太多,一会说她把猫砂铲到了地上,一会说她忘了关装猫粮的桶盖,如果猫粮受潮变质,他会考虑从她的工资里扣。
苏盈咬牙切齿地看着他“公平、客观、理性”的评价和指导,在心里大骂:这人就是事多!之前她也是这么喂的,怎么没看他挑毛病。
公报私仇!小心眼!大乌龟!
怎么会有人能爱上自己的老板?这得是有多天赋异禀。
苏盈冷着脸,回复:好的呢,领导。
可能是这两天骂曾沐谦骂得太多,报应转头就来。
周三一大早,苏盈睡眼惺忪地遛狗,正好顺路去曾沐谦家看看小白。
结果,她刚走到他家门口,撞见他推着行李箱出门。
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那晚的火锅鸿门宴后,她和他就没再见过面。
曾沐谦穿了件驼色大衣,把自己收拾得有点好看。
苏盈牵着蛋蛋,捋了捋头发,指着他家,“今天还要喂吗?”
“不用,”他转身锁门,平静且拽,“我喂过了。”
苏盈翻了个白眼,心想,那你不早说。
“好,拜拜。”她牵着狗要走,被曾沐谦喊住。
“来都来了,不能算工资,我请你吃顿早饭?”他的语气淡淡的。
苏盈想了想,“呃……还是算了吧。”
曾沐谦挑了挑眉,笑了一声,好像觉得她的反应很荒谬,“怎么?跟普通朋友,连顿早餐都吃不了?”
这是赤裸裸地挑衅。
苏盈昂首挺胸,表示:吃就吃。
过条马路,银河公园对面有家庐州烤鸭店。
俩人面对面,一人一笼小笼包、一碗赤豆糊,吃得克己复礼。
“哎对了,你还记得陆嘉铭吧。”苏盈放下筷子,把他的账号展示给曾沐谦看,“他最近做博主了耶,没想到还挺上镜的,啧啧啧,真好。”
曾沐谦抬眼看了看,“哦”了一声,拿出手机,一通操作,“关注了,回头仔细看看。”
总之,这顿饭很和谐。
看着曾沐谦上车,苏盈想,或许自己和他真的能拥有纯洁的友谊呢?
而且,他看上去还蛮喜欢陆嘉铭的嘛。
她不知道的是,曾沐谦上车后,拿出手机,在陆嘉铭的主页里草草浏览了一圈,然后冷着脸取消了关注。
当然了,这一点,陆嘉铭也不会知道。
作为一个目前在吃互联网饭的人,粉丝数量没超过100时,他还会为了一两个粉丝的离开而紧张,甚至会去她们的界面寻找取关的原因。
但现在,他有了五万个粉丝,一两个人取关嘛,无所谓的。
不过,他还是有定期看私信的习惯。
周三一早,他躺在床上,在一众表白、辱骂、勾搭的消息里,看见了一个昵称叫“只想下班的香菜灭霸”的粉丝给他发了张图片。
照片弹出来的瞬间,他笑了。
长得像卤蛋的小狗,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镜头,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配文是:陆医生,早知道,就找你要个签名了汪汪汪。
陆嘉铭点开微信,给苏盈发了条消息。
“前两天我还在想,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发现我的账号。”
隔了一会,那头回消息。
“陆嘉铭,你可真是本性不改。”
他哈哈大笑,非常“谦虚”地向苏盈炫耀,自己如今真的靠甜嘴和俊脸获得了规模可观的财与爱。
“不过,这也不难的啦。苏盈,我觉得你也可以。”
苏盈没听懂,问他可以什么。
“做博主啊。你想想,你既有猫,又有狗,简直不要太合适。”
“你能靠脸和嘴,我靠什么?”她问。
陆嘉铭想了半天,回了四个字:寡王人设。
“滚!”
他给她发的最后一条消息是:“苏盈,不要给自己设限,明天会发生什么,你也不知道。所以,享受有限人生,拥抱无限可能。”
和陆嘉铭聊完的当晚,苏盈洗完澡,躺在沙发上刷手机,看到他发了条新朋友圈。
“和桃桃同学聊天,小猫咪就身边,啊,友谊万岁!”
配图是和苏盈没有一毛钱关系,和小猫咪也只有一毛钱关系的陆嘉铭超绝不经意帅照。
苏盈哭笑不得,敲出“好装啊”三个字,想想,又改成了“好帅啊”。
过了一会,等她捧着零食回到沙发,手机多了两条新消息。
她以为陆嘉铭又给她发了什么有的没的骚话,划开屏幕,发现找她的人是舒秋秋。
因为前几次舒秋秋在苏盈这吃了软钉子,这次,她没有絮絮叨叨地说一大堆,只是把陆嘉铭的那条朋友圈截了个屏,然后发了一个哈哈大笑的贴图。
苏盈抿了抿嘴,回了微信自带的那个“捂脸”的emoji,本来还想再多说两句,但她今天心情特别特别的不好,瘫在沙发里,想想还是算了。
心情不好的原因她也搞不清楚,或许是经前综合征作祟,也可能和她下午从林喜椿那里得知,曾沐谦出国了有关。
JT团队的分工有些变化,曾沐谦可能要在海外待一段时间。算算日子,他好像就是在和苏盈一起在庐州烤鸭店吃早饭的那天离开的。
而从那天开始,一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快一周,他除了问苏盈最近能不能把猫接去她家外,其余的,一个字都没提。
苏盈搂着小狗自言自语,“桃啊,你可不要无病呻吟的矫情了,普通朋友不就是这样吗?”
她陷在沙发里看无脑古偶,八点多的时候接到了她妈的电话。
舒鸿女士倒是没什么大事,只是跟女儿闲聊,叨叨叨地抱怨舒秋秋她妈有多离谱,什么抠门、势力、精明。
苏盈听得心烦,抓了抓头发,问她妈能不能换个话题,别老说这些家长里短的。
舒鸿安静了几秒,在电话那头冷笑了几声,开始阴阳怪气,“我倒是想说点别的,我能跟你说什么?别人在我这个年纪,不当外婆也是丈母娘了,我呢?我自己的生活?我到哪去找自己的生活?”她越说越气,最后又提了舒秋秋去见了博士的事。
说得就像苏盈错过了什么千载难逢的机会似的。
幸好,低落的情绪随着月经的结束,在一周后得到了缓解。
周五傍晚,苏盈沿着环城公园散步,走到曾沐谦家门口时,她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决定和他做朋友,不是为了内心的平静吗?为什么她一点也不平静呢?为什么她这么生气呢?为什么她还有点难过呢?
难道……自己真的在悲伤?
她摇了摇头,抬腿刚想走,忽然想到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上次,她合上猫粮桶的盖子了吗?
要不,进去看看?
她试着推了推院门,黑色的铁门撞在一起发出叮呤咣啷的声音。下一秒,曾沐谦家的门突然开了。
苏盈吓了一跳,赶紧松手。
一个看上去五十多岁的短发女人走出来,她穿着黑色高领毛衣和白色大衣,耳垂上的金属耳环在夕阳里闪闪发光。
两人对视了一眼,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你找哪位?”她向苏盈走近了几步。
苏盈挥了挥手,干脆利落地喊了姐。
对于明显够不着“奶奶”级别的陌生年长女性,一律按“姐”处理,这是苏盈甜美且不歹毒的生活小智慧之一。
“我是来上门喂猫的,忘了上次有没有关好猫粮桶的盖子,想着来看一眼呢。”
短发姐姐眼睛一亮,“啊”了一声,笑容满面走过来,拉开院门,亲热地拍了拍她的胳膊,“你就是苏盈啊!”
苏盈惊诧,“您认识我?”
“当然了。”她的笑意更浓,“我是曾沐谦的姨妈,顾灵。”
苏盈之前听曾沐谦介绍过他的姨妈,印象里,这是个精力旺盛且非常有趣的女人,她一直想认识,没想到今天竟然误打误撞见了面。
苏盈刚想来一顿热情寒暄,手机突然响了,来电人是她的堂姐苏静怡。
顾灵抬了抬下巴,让她先接电话。
“喂,静怡,哎,怎么了?”苏盈捧着电话,抱歉地对顾灵笑笑。
“秋秋和你在一起吗?”
苏盈笑容一僵,“没有啊,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人叹了口气,语气焦灼,“她好像……好像不见了。”
第五十二章 碎掉的,拾起的,开始的
六点半的时候,苏盈的计划还是要在顾灵面前表演聪慧优雅。
十分钟后,顾灵开着曾沐谦留给她的车,载着一碰就碎的苏盈,无头苍蝇似的在环城路上绕圈,一边开车,一边扯着嗓子对车窗外喊:“舒啾啾!舒啾啾!”
苏盈蜷缩在副驾驶,左手抱头,右手捧手机,一遍遍给舒秋秋打电话。
“嘟嘟”声反反复复,她的心越来越慌。
苏盈了解自己的表妹,就像她了解苏静怡一样。她们是姐妹,是朋友,永远知道如何用最小的动作把对方气死。
为了那个根本不会见第二面的相亲对象,她和自己最喜欢的妹妹闹了俩礼拜脾气。
好了,现在好了,舒秋秋直接失踪。
苏盈咬着大拇指,焦躁到要尖叫。幸好,第五通电话,舒秋秋终于接了。
顾灵一个急刹加摆尾,把车停在了路边。
电话那头很安静,舒秋秋像个没事儿人似的,问表姐找自己干嘛。
苏盈的心情一紧一松,脾气瞬间冲上来,刚张嘴,被顾灵按住手腕。
顾灵对她做唇语:冷静,一定要冷静。
苏盈点点头,问电话那头的姑娘,“你在哪呢?”
“外面。”
舒秋秋答得干脆生硬,明显在撒气。
苏盈的语气重了一点,“我是问你具体的位置。”
舒秋秋不吭声了。
苏盈扶着额头,闭眼,深呼吸,声音带着气音,柔和下来,“秋秋,姐姐来找你,就只有我,”她看了眼身边的顾灵, “还有个刚认识的姐姐,没其他人。”
过了好几秒,舒秋秋终于开口,“我在大蜀山。”
挂断电话,苏盈立刻告诉苏静怡,自己找到舒秋秋了,但嘱咐她先不要跟其他人说。
苏静怡马上回了电话,“行,我知道了,那大蜀山见。嗯,明白,我一个人去。”
折腾完一圈,苏盈捏着手机,陷入沉默。
她看着车窗外如火如荼的周五晚高峰,心里一阵阵后怕,忍不住想,舒秋秋为什么要去大蜀山?
她要干嘛?
紧张到快要胃痉挛时,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苏盈一愣,转头看见顾灵,猛地反应过来。
“不好意思啊,姐姐,耽误您事了,您把我丢在路边就行,我自己打车。”苏盈说着反身要解开安全带。
“我送你。本来我打算去民宿那收拾收拾,明晚有朋友要来,不是什么很急的事。不过……”她眨了眨眼,“小苏,你还是喊我姨妈吧。”
“可以吗?”
刚巧遇到红灯,顾灵踩下刹车,“肯定可以啊,要不然,曾沐谦得喊你小姨。”
苏盈自动脑补了这个画面,被吓得半死,赶紧点头,“辈分是有点乱。”
顾灵“嗤”一声笑了,用力握了握苏盈的手。
她的车技确实不错,而且胆子很大,一路左插右绕,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就从包河区一路开到了蜀山区。
舒秋秋发来的定位在开福寺,隔着老远的距离,苏盈一眼就看见了表妹——她戴着小鸡黄的毛线帽,可怜兮兮地坐在寺院停车场边的花坛边
夜幕垂垂,开福寺在灯带的装点下,法相森严。
苏盈从车上跳下来,一路狂奔到舒秋秋面前,气喘吁吁地扶着膝盖。
舒秋秋的眼睛红红的,慢悠悠地问:“你找我干嘛?”
苏盈气得想笑,挥挥手,“走,先上车。”
舒秋秋噘着嘴,满脸倔强,“我哪都不去。”
“你要扎根开福寺啊?”
姐妹俩僵持不下,刚好顾灵走过来,对苏盈使了个眼色,“不服老不行,正好开车开累了,在这吸吸新鲜空气也挺好。”说完,她在舒秋秋身边坐下。
舒秋秋瞪大眼睛看苏盈,脸上写着:这哪位?
苏盈刚想说,是同事的姨妈。
顾灵抢先了一步,“你姐姐朋友的姨妈。”
好吧。
苏盈裹紧羽绒服,在舒秋秋的另一侧坐下,挽住她的胳膊,千言万语涌到嘴边,说出的却是:“你饿不饿?”
“饿什么呀。”
舒秋秋犟完嘴,嘴巴一瘪,捂着脸哭了。
两周前,她在工作的小学附近租了套房子,一直拖到今天才告诉父母。舅舅、舅妈听说女儿要搬走,不管算哪笔账,都觉得划不来。可舒秋秋半年的房租已经给出去了,再想要回来,还得白白损失一笔。
舅舅先是抱怨了两句,嫌女儿租的房子破。舅妈心情本来就不好,听到丈夫的话,更是烦上加烦,话题一转,问女儿,和那个从苏盈妈手里撬来的相亲对象,处得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
老样子呗。
一对陌生男女,坐在桌子两头,说着天南地北的话,只谈利弊,没有真情。恋爱是这样的吗?婚姻是这样的吗?她不知道。
她知道的是,为了见这个乏善可陈的男人,她让苏盈受了委屈。
于是,一家三口开始吵架。
舒秋秋从小就乖,永远只记得别人的好,学不会翻旧账,气都闷在心里,声音细细的,除了流泪,最激烈的反抗只剩摔门而去。
“我每天都是一个人,每天都好累。”舒秋秋越哭越伤心,连说了好几遍“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苏盈心头一震,定定地看着她。
姐妹俩沉默着,心照不宣的悲伤弥漫开来。
直到顾灵轻轻咳了一声,“姑娘们,”她笑得腼腆,声音温软,“还是重新做一下自我介绍吧。我呢,今年六十二岁,未婚,无子,独身至今——”她顿了顿,眼角的笑意加深,“也还好好地活着呢。”
夜风拂过她的发梢,揉散了眼角的鱼尾纹。
姐妹俩错愕地同时抬头,像被人一把从混沌的水里拉上岸。
“所以啊,别害怕。”顾灵耸耸肩,从帆布包里拽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保鲜袋,“喏,这是我早上烤的,要不要尝尝?”她往舒秋秋手里塞了一个圆圆的小面包,突然问:“秋秋,你有什么爱好吗?”
舒秋秋想了半天,问睡觉算不算。
“算倒是算。”顾灵笑眯眯地说:“不过,还是试着找一个能和别人分享的爱好吧。”
三个女人坐在路边,就着冷风啃红豆面包时,苏静怡终于匆匆忙忙地赶到了。
她一路小跑到舒秋秋面前,刚想开口,眼神落在顾灵身上。
“这位是……”
“我朋友的姨妈。”苏盈抢答。
苏静怡一边打招呼,一边顺手解下自己的粗线围巾,绕在苏盈光光的脖子上。
苏盈微微一僵,看着堂姐蹲在舒秋秋面前,抬手替她擦眼泪。
那些被婚姻与单身的标签割开的情感,那些看似不同的人生抉择,那些亲密和隐痛,在她们向彼此再次伸出手的刹那,烟消云散。
“哎呀!糟了!”苏静怡拍了下手,“桃桃让我先不要告诉你爸妈,但要是再不说,他们就真的要报警了。”她看了眼时间,“他们最多还有二十分钟就到。桃桃,你爸妈也在,你要不要先走?”
毕竟,苏盈还假装在北京呢。
“不了。”苏盈故作洒脱地撩了撩头发,“我就在这,哪也不去。”
“好啦!那我就走了。”顾灵站起来,笑着揉了揉膝盖,“我这个人,最怕八点档了。”
苏盈送她到车边,“今天麻烦您了,改天我一定拜访,好好谢谢您。”
顾灵让她不用客气,拉开车门前,她转身看苏盈,笑得真诚,“沐谦能和你成为朋友,真好。”
车子重新汇入晚高峰的车流。
顾灵瞥了眼后视镜,那个叫苏盈的姑娘,那个让她侄子心心念念的姑娘还站在原地,她顺手拨通了曾沐谦的电话。
“落地了?”她问。
“嗯,刚到上海。这周我不去庐州了。” 电话那头的人听上去很疲惫。
“行啊。不过你猜猜看,今天,我见到了谁?”
场面一度有些混乱。
苏盈的爸妈以为女儿是来出差的。
舒秋秋的爸妈以为女儿是来出家的。
结果,以为是出差的那位,说是回来上班了,而且已经上了好几个月;而以为要出家的那位,说是过来上山的,爬了一整个下午。
舒秋秋的妈妈本来又气又恼,结果看见苏盈妈妈目瞪口呆的样子,一时间,觉得自己好像也没那么惨了。
苏静怡适时提议,来都来了,又是饭点,不如一起在开福寺的素斋吃顿饭吧。
全素宴,很好吃,佛音阵阵。
两对爹妈在各自的执着心里愁眉苦脸。
最开心的是苏静怡的女儿,大晚上被大人带出来已经够好玩的了,还见到了舒秋秋和苏盈两个小姨,而且她第一次知道,蔬菜可以这么好吃。
“妈妈,我想当和尚,当和尚是不是就能天天吃这么好吃的东西啊?”
苏盈的爹捂住额头,先叹了口气,然后这口气感染了其他三个人,一人一口,击鼓传花地叹了下去。
这张桌子上,有婚姻肉眼可见岌岌可危的女儿,有回老家工作半年都没告诉爹妈的女儿,有一言不合就离家出走的女儿,现在,还有个计划把出家当成人生目标的女儿。
攀比是件很不好的事情,但比烂还可以。
苏盈的爸妈和舒秋秋的爸妈互相怜爱,彼此同情,甚至开始给对方夹菜。
吃完饭,大家各回各家。
苏盈自然上了自己爹妈的车。
苏父刚踩油门,被舒鸿瞪了一眼,“你不问你女儿她家在哪吗?”
苏盈大喜,赶紧报出自家地址。
路上,她主动向父母坦白了之前被裁员、又重新找到工作的波折。苏父听得直皱眉头,舒鸿女士倒是一言不发。等苏盈絮絮叨叨地说完,她突然问,“你是不是本来打算一直瞒下去?”
知女莫若母。
苏父嘟囔了一句,“还挺机灵。”
舒鸿女士则淡淡地表示,“真是胆小鬼。”
到了小区门口,苏盈问爸妈要不要上去看看。
苏父瞥了妻子一眼。舒鸿清了清嗓子,“累了,不去。”
“哦,好吧。”
苏盈有点失望,刚转身准备走,听见身后舒鸿的声音。
“周末回来吃饭。”
她一怔,笑了,转身对爸妈挥手, “好呀!”
回到家,苏盈畅快地洗了个澡,清清爽爽地牵着蛋蛋出门。
她沿着芜湖路走,头顶的榉树随风摇曳,洒落一地的月光。
她的心轻飘飘的。
关于未来,她仍有很多不确定,但没关系,她接受那个没有确定答案的远方。
从此刻起,她主宰自己。
莫名其妙的,她想,如果曾沐谦在就好了,她好想告诉他,这次,自己没有逃走。
她站住,指尖悬在屏幕上,刚敲下第一个字,蛋蛋突然喊了一声,狗绳被猛地拽紧。苏盈没反应过来,向右迈了一步才勉强站稳。
“苏蛋蛋!”
话音未落,她突然听到有人在笑,抬头,看见了曾沐谦。
他穿着黑色冲锋衣,头发乱糟糟的,扶着行李箱站在五米开外的地方。
她以为自己在做梦。
直到他喊她的名字,“苏盈?”
原来不是做梦啊。
她抿了抿嘴,问:“你怎么在这?”
“我家在这啊。”曾沐谦抬了抬眉,嘴角弯弯,“你呢?为什么在这?”
苏盈想,我才不要告诉你实话。
“我说……我是来看看猫粮桶有没有盖好的,你信吗?”
第五十三章 新的故事开始了
“看猫粮桶?”曾沐谦听得目瞪口呆。
苏盈表情真挚,点了点头,得知曾沐谦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傍晚才到上海,忍不住感叹,“然后你紧接着又坐了三个多小时高铁来庐州?哇,你精力好充沛啊。”
曾沐谦瞥了她一眼,“我想我的小猫咪了,不行吗?”
“可是……你的猫在我家。”
曾沐谦一时语塞,很苦恼的样子,对苏盈挥了挥手,小声嘀咕,“行行行,说实话你又受不了,我要开门,你先让开。”
苏盈笑笑。她只是不谈恋爱,不是神经大条。
这次,她倒是没有跑走。
因为她是骑自行车走的。
她一眼瞄中靠在院子里的山地车,趁曾沐谦没反应过来,热情地表示自己这就骑着这辆自行车回家,把他的小猫咪送过来。
曾沐谦连说了三遍“不用”,她还是不由分说地把蛋蛋塞到他怀里,然后,头也不回地踩着自行车跑了。
风在耳边扬起的时候,她听见他在身后喊,“你小心点”。
苏盈很喜欢骑自行车,春夏秋冬都喜欢,骑车的时候,整个人被风裹住,有种飞起来的感觉。
但今天,她蹬得越用力,心里的疑惑就越大。
难道是自行车的问题?
她越踩越快,想冲过前面那个快要变红的黄灯,3,2,1,她猛地捏住刹车,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刺啦”声,她一只脚踩在地上,颓然地看着路口穿梭的车子,深吸了口气。
冷冽的空气灌进鼻腔,她茫然地看向环城马路边郁郁葱葱的常青树们。
她这是在干嘛?是竞聘感动公司“十大人物”?还是争当曾沐谦的“三好员工”?
“哎呀!”苏盈仰头干嚎了一声,确认自己只是太怂,像被戳破的气球,蔫蔫地踩着脚蹬,蜗牛一样慢悠悠地爬过一盏盏路灯,看着自己的影子在地上长长短短。
到家已经快九点了。两只小猫大眼瞪小眼地在门口迎接她。
苏盈扔了包,蹲下来,抱着膝盖,摸了摸小白的头。
“你说,要是我今晚告诉你的主人,我对他有点意思,他会是什么表情?”
小白是只小三花,嗲嗲地“喵”了一声,弓起背,像在说:试试不就知道了。
“行!听你的。”
她揣着那颗要蹦出来的心,背着猫包跑下楼,刚推着自行车从楼道出来,突然听到有人喊她。
“苏盈!等等!”
她回头,猛地站住。
“曾沐谦?”
他换了衬衣和牛仔裤,外面还是那件墨绿色的长羽绒服,戴着黑色毛线帽,虽然帽子边沿压在眼睛上,但还是能看出来他在皱眉头。
“你怎么不接电话?”
苏盈摸出手机,屏幕里果然躺着三个未接来电和一串微信提醒,“哦,静音了。你……找我有急事?”
曾沐谦无语,“你没骑过这辆车,而且这么晚了,我不放心……”他顿了顿,“……我的猫。”
苏盈翻了个白眼,“你直接给我报销车费,让我打车不就行了。”
“那你也得接电话啊。”他重重地闭了闭眼,满脸不开心,“还有,我不是你的老板,不需要你这么敬业……”
苏盈心虚,躲开他的目光,看向他怀里的蛋蛋。
被帅哥抱着的小狗很享受,小嘴巴吧嗒吧嗒舔着他的袖口。她刚想夸自家小狗可爱,视线猛地落在他的袖口上,用力拍了曾沐谦一巴掌。
他吃痛地“嘶”了一声,惊恐地看着苏盈,“怎么回事?”
“你穿的是我给你做的那件衣服啊?!”苏盈的声音陡然提高,手指不由分说地往小狗嘴里抠,“扣子!狗东西在吃扣子!”她急得把他推到路灯下。
老小区,连路灯灯光都是旧旧的。
两个人头抵着头,一顿手忙脚乱地查看。
果然,他右手袖口上那颗小小的贝母四眼扣不见了,只剩一小截线头。
苏盈立刻联系了宠物医院,对方问了扣子的大小和材质,安慰她问题不大。
虽然可以带小狗去医院催吐,但如果只是吞了一小颗完整的贝母扣,催吐的必要性不太大,最好先观察三天,或者现在就带小狗去遛一遛,说不定,很快就能排泄出来。如果今晚它没拉出来,就再喂点酸奶、南瓜、红薯之类的,帮助它加快肠胃蠕动。
医生最后还特别交代,“你最近要仔细观察它的排便情况,最好用手捏一捏……它的便便。”
手机开着免提,苏盈和曾沐谦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你捏。”
蛋蛋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活蹦乱跳地在包河公园绕了两圈,拉了好几次。
看着曾沐谦一次次蹲下来感受蛋蛋的便便,苏盈心里那点悸动被压得瓷瓷实实的。
她现在只关心一个问题:“扣子拉出来了吗?”
曾沐谦脱掉一次性手套,生无可恋地摇头。
最后,人和狗都走累了。
他送她到单元楼下,“车我骑回去了,明天再来抓它的……”
他说不下去,叹气。
“那个,”苏盈小心提议,“你要不要上楼洗个手,顺便把小白带走?”
她刚刚怕小白冷,把它连着猫包又送回了家。
“不了。你把小白送下来。”
傻子都能感觉到他在抗拒。
苏盈的心一空,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向后撤退了八百里,取而代之的是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委屈,“我才不送呢!喂,你又不是唐僧,我家也不是盘丝洞。”
曾沐谦笑了,没说话,伸手摘掉了毛线帽。
“你笑什……”话没说完,她突然愣住,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头顶。
曾沐谦僵在原地,“又怎么了?”
苏盈组织了一下语言,语气里带着点惊奇,“哇!你这是在发功啊?”
今晚天气不错,一弯明月,万里无云,莹润的月色下,曾沐谦的头,冒着隐隐约约的白烟。
来苏盈家前,他在家匆匆忙忙冲了个澡,从浴室里出来才发现苏盈一直没回消息,头发也没吹,胡乱抓了顶帽子就出了门。
“还挺爱干净的嘛。”苏盈凑近一步,借着路灯看见他脸色苍白,干脆拉住他的小臂,“你,上楼,把头发吹干。”
曾沐谦眯了眯眼,站着没动,“为什么?”
“为什么?”她忍着一肚子火,清了清嗓子,“因为你姨妈下午帮了我大忙。你看看你,现在跟瘟鸡一样,就这么骑车回去,要是冻生病了,我这就是恩将仇报。”
“苏盈,谁是瘟鸡?”曾沐谦被气得干笑了好几声, “还有,她帮了你什么忙?”
“不告诉你。”
两人正斗着嘴,苏盈家楼上那位神出鬼没的八卦奶奶,恰好拎着垃圾袋下楼。老太太的眼睛在这对男女身上滴溜溜转了三圈,露出了个心领神会的笑容。
苏盈的脸“腾”地红了。趁奶奶晃晃悠悠去垃圾站的功夫,把曾沐谦拽上了楼。
她家不大,从鞋柜开始,处处都堆得满满的,和曾沐谦家完全不一样。
房间里开着空调,空气干燥温暖,暖黄色的灯光里,刚擦完脚的小狗一溜烟跑去逗两只小猫玩。
门关上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苏盈抿了抿嘴,心里有一点点慌张,但还是装作不在意地样子,告诉了曾沐谦洗手间的位置,“哦,还有,吹风机在客厅茶几的抽屉里,你自己找。”
说完,她抱着小狗钻进厨房。
给蛋蛋蒸红薯的间隙,苏盈抱着胳膊倚在橱柜边。她看着厨房窗外,随风摇摆的榉树,耳朵捕捉着屋内的动静——洗手间的水流声停了,脚步声到了客厅,接着是抽屉被拉开的轻响,最后,是吹风机的嗡鸣。
蛋蛋吭哧吭哧地吃了三块红薯,吃到第四块时,突然原地打起转,小肚子一抽一抽的,紧接着,嘴一张——“呕”地一声,吐了。
小小的贝母扣子,混在红薯糊糊里,“嗒”一声掉在地板上。
可能因为流浪过,它就是这样一只会把自己撑吐的小笨狗。
苏盈惊喜地“哇”了一声,揉了揉小狗的脑袋,想告诉曾沐谦他明天不用来摸小狗便便了。
刚走到客厅,她脚步一顿,抿嘴笑了。
曾沐谦坐在地毯上,仰靠着沙发,枕着他的羽绒服上,睡着了。
“还说不累。”苏盈小声嘀咕。
女娲补天漏掉的那块石头,不会变成了他的嘴吧?
她清理好厨房,给他热了杯牛奶,轻轻放在茶几上,弯腰的时候,看见他右手手腕上微微张开的袖口,转身去拿了针线和扣子。
落地台灯静静地站在沙发边,看着房间的女主人轻手轻脚地在地毯上坐下。
她穿好针,找到一模一样的扣子,看着他搭在身侧的手,想了想,鼓起勇气,轻轻握住他的手腕,放在沙发上。
针尖“噗”的一声刺破布料。
苏盈很努力地想把视线定在那一小截线头上,可是眼睛不听话,目光从袖口,到手腕,掌心,手指。他的手指很漂亮,中指侧边有薄薄的茧,凑近了,能闻到洗手液的味道。
她忍不住想笑。
小白刚好凑过来,用头蹭了蹭她的胳膊。
“怎么啦?”她手一顿,低头笑眯眯地看小猫,“你说什么?哦,曾沐谦很坏,我们不要和他做朋友?”
他咳了一声,睁开眼睛。
她转头,嘴角弯弯,“果然是装睡。”
他嘴硬, “是刚刚被吵醒的。”
苏盈不理他,继续缝扣子,但这次动作不太稳,手指背面蹭到他的掌心,皮肤一阵酥麻,痒到了心里。
她呼吸乱了一拍,针尖错开了扣眼,戳在布料上,她抬头,和他的目光撞在一起。
“你把头转过去,不要看我。”她有点恼。
曾沐谦愣了愣,乖乖转头。
房间很安静,能听见棉线和布料摩擦的声音。
最后一针缝好,她剪断线,心跳渐渐平静,看着他的手,深吸了口气。
“曾沐谦。”
“嗯?”他转头看她。
“谢谢。”
他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谢什么?”
苏盈两只手交握在一起,靠在他的手腕边。
“我们刚认识的那段时间,其实我对自己有很多怀疑——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我能不能适应现在的生活,我还会经历什么。”
“直到认识了你,我才发现,哦,原来一直一个人生活,也不是件多奇怪的事情。如果能把自己的心安顿在现在,认真、诚实地生活,人生也是完整的。所以,谢谢你做我那个不恋爱的朋友。”
“苏盈,”他打断她的话,收回手,“不要说了。”
沮丧像暴风雨一样裹住她的整颗心脏,但她很快挺直背,扯出一个笑容,“没关系啊,不说就不说了。做朋友……挺好的。”
曾沐谦抬起头,几乎脱口而出,“可是我没信心可以和你一直做不恋爱的朋友。”
苏盈怔住,“什么?”
他盯着她,表情认真,“如果我有你说的那么好,可以把心安顿在现在,我会允许它贪婪一点。允许它承认,不只想和你做朋友。允许自己告诉你,我喜欢你,很喜欢。”
窗外,夜色绵绵,起风了。
苏盈拍了拍他的头,“嗯,知道了。”
“知道了?”
“你的手洗干净了吗?”
他没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伸出手,“洗干净了……”
下一秒,她捧住他的脸,亲了下他的唇角。
曾沐谦下意识握住她的手腕,满眼惊讶,没有说话,像是怕会吵醒这个梦。
直到他确认这不是梦。
他握住她的手,偏头吻她的手心,紧接着,目光落在她的嘴唇上,向前靠近,犹豫,停下,再靠近。这次,他轻轻托住她的头,混合着温热的气息,贴了上去。
她的手指贴在他的脖子上来回摩挲,指尖以微湿的头发为起点,一路向下,突然触到他挂在脖子上的金属链子,手一顿,轻轻一勾,一枚指环从他的衬衣领里蹦出来。
是那天在上海,她随手送他的。
她眼睛有点酸,两根手指捏住指环,手背贴在他突起的喉结上,“925银会不会变黑啊?”
他环抱住她,耸耸肩,“反正我喜欢。”
透过台灯的光,隐约能看见指环内刻地极小极浅的一串字母。
她把指环套进食指,把他拉近了一点,“你知不知道这里面刻的是什么?”
他低头亲了下她戴着指环的手,“
Aqui,ondea terra seacabae o mae?a, e o mae?a.”
苏盈笑着点头,逗他,“哇,你好奇心好重啊。”
他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额头,“对啊,因为是你。”
“有个好消息。”她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轻说:“蛋蛋把扣子吐出来了。”
两人对视,哈哈大笑。
“Aqui,ondea terra seacabae o mae?a, e o mae?a.”
“此地,陆止于此,海始于斯。”
葡萄牙诗人卡蒙斯的这句诗被刻在葡萄牙罗卡角的十字架纪念碑上,意思是,在陆地终止的地方,大海开始了。
她和他的相遇,是命运最奇妙的意料之外。
当两个温柔的人,终于决定走向彼此。
新的故事开始了。
第五十四章 我的秘密情人
JT的人都在盛传,油盐不进的曾沐谦其实有个秘密情人。
而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方舜淇。
虽然JT倡导员工每周居家办公三天,但有个实习生妹妹在公司内外偶遇了这俩男的好多次——早上上班、中午吃饭、晚上下班,简直是形影不离,热恋中的情侣也不过如此吧。
热情小狗和高岭之花,两个养眼的男人,一段美好的都市传说。
妹妹越看越上头,没忍住,问了自己的工作导师梁曼鹭,“姐,他俩是不是一对儿啊?”
梁曼鹭笑了一整天,完全没有帮他们解释的意思,只夸小姑娘好眼力。
后来,某个周四的傍晚,曾沐谦正在和梁曼鹭聊厂商的访谈进展。方舜淇突然敲门,偷感很重地伸了个半个脑袋进来。
曾沐谦看了他一眼。方舜淇立马认怂,缩了回去。梁曼鹭喊住他,笑眯眯地对曾沐谦说:“工作回头再说,你CP来接你下班了。”
曾沐谦除了无语,还是无语,冷着脸问方舜淇是不是没断奶。
“对啊,我没断,你有吗?”
……
方舜淇之所以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和曾沐谦待在一起,确实是因为他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不过这个人当然不是曾沐谦,是田甜。
是的。他和田甜分手了,正在吃独属于这份爱情的最后一点点苦。
苦上加苦的是,他前脚刚失恋,后脚就得知从不恋爱的朋友恋爱了,疼痛感直接以指数级增长。
不过,当他听说苏盈目前没打算公开和曾沐谦的关系时,他又立刻替朋友打抱不平,“什么?她到现在连个名分都没给你?”
然后,和从古至今的每一个超绝恋爱脑一样,曾沐谦的回答只有轻描淡写的四个字。
“我不需要。”
方舜淇听得目瞪口呆。
之前,他和田甜为了“要不要把对方介绍给彼此的家人朋友”、“朋友圈发合照没有展示对方的特殊位置”、“节日、生日要不要公开送祝福”之类的问题吵过不少次,最后不管谁妥协,心里总会生出一颗消不下去的疙瘩。
他原本以为这些疙瘩的别名叫“磨合”——一点点疼,一点点作,外加一点点情趣。等疙瘩磨成茧,就不会再疼,只剩甜蜜。
结果,疙瘩是磨成茧了,新鲜感和美好幻想也一并消失殆尽。两颗本该柔软的心贴在一起,只剩茧磨着茧,不疼不痒的,麻木又累赘。
同样在吃这份苦头的田甜,则很伤感地对苏盈说,她算是发现了,自己的每段恋爱不到两年绝对完蛋,“方舜淇还拉低了我的平均值。”她叹气,表示男人太千姿百态了,自己实在玩不明白。
不过,和磨磨唧唧的方舜淇不同,这次,田甜只花了三天就迅速走出了情伤。
上帝给你关上了一扇门的时候,大概是真的会再帮你开一扇窗。
田甜的周末私拍业务发展的相当不错。她现在除了上班,还有一堆事情要忙,时间被安排得满满当当的,根本没工夫伤春悲秋。
得知好朋友恋爱了,田甜在电话那头足足尖叫了半分钟。
她是真情实感地认为,曾沐谦和苏盈是彼此命中注定的真爱。
是的,她依然相信那种独一份的爱情,只是不再相信这样的爱情会降临在自己身上了而已。
“你妈和你爸催你们抓紧了吗?”
苏盈愣了愣,“抓紧?抓紧什么?”
“结婚呐。”田甜在电话那头说得痛心疾首。
“哦,他们还不知道我谈恋爱了呢。”苏盈笑嘻嘻地补充,“除了你,我谁都没说。”
田甜为朋友独一无二的坦诚感动了几秒,叮嘱她,“对对对,就这样,别说,千万别说。”
爱情就像芽苗,无菌环境里好像才更容易长大。
不过,苏盈倒不是担心她和曾沐谦的感情经不起考验。
上个月过春节,在这个人人都要努力证明自己比别人过得好的漫长节日里,舒秋秋和苏盈作为传统家庭里的两个“异类”,每顿饭都在接受形形色色的“祝福”。
有人说,“秋秋,明年过年,你必须带个人回来。一年哎,一年够了吧?”
好像舒秋秋的主业是搞人口买卖的。
有人说,“桃桃,你就是书读太多了,不接地气。呐,有个性是好的,但别太犟。哎呀,你们就别给她压力了,她都懂。”
乍一听,还以为苏盈是头不听话的老牛。
舒秋秋悄悄对苏盈说:“姐,幸好有你,不然我得再跑一趟开福寺。”
顾灵劝舒秋秋找个爱好的话,她听进去了。最近,庐州本地一个青年活动社群的音乐社招新,舒秋秋报了名,下周周末面试。
关于曾沐谦,舒秋秋虽然还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存在,但其实已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见过本人了。
上周六,曾沐谦给苏盈买了台新的缝纫机。
像每一只求摸、求抱、求亲亲的好猫咪,他放下东西,站在苏盈家门口没有动,非常傲娇地问她有没有话要对自己说。
“有啊,是有话要对你说,”苏盈逗他,“嗯,那个,谢谢。”
“没别的?”
“嗯,就这。”
曾沐谦不开心,低头轻轻咬了一下她的嘴唇。得逞后,看着她,嘴角弯弯。
苏盈摸了摸嘴唇,不甘心,拉住他的衣服,想咬回来。
突然,楼道里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
苏盈倒吸了口气,眼睛瞪得圆圆的,下一秒,猛地推开曾沐谦。
曾沐谦没反应过来,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撞在墙上。
几乎同时,舒秋秋喘着气爬到楼梯转角,看见表姐家门口,一个身形高挑的陌生男人正在揉肩膀。
她看了看男人,又看了看表姐,小声问:“这……谁啊?”
“哦,”苏盈捋了下头发,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快递员。”
舒秋秋点头,又看了眼曾沐谦,“小哥长得挺帅啊。”
曾沐谦走的时候满脸委屈。
因为舒秋秋要在苏盈家过夜,苏盈抽不出空,只能发消息跟曾沐谦道歉。
“我忘了我妹要来。你肩膀有没有撞疼?”
他也不说疼不疼,只问:“你是不是练过?”
“我只是能吃能睡爱动而已。是你太弱。”
“对,你是小猪。”
“曾沐谦,给你一个再说一遍的机会。”
对面秒回,“我肩膀疼。”
苏盈笑了。
“你有没有生气?”她又问了一遍。
这次,对面安静了一会。
“你推开我的时候,我是有点生气。”
果然。
苏盈抿了抿嘴,问:“那现在呢?”
“在想你。”
苏盈看着手机,笑了,心痒痒的,“想我什么?”
“嗯……想你力气怎么这么大。”
苏盈看着手机,心里那点内疚一扫而光,非常认真地表示:“曾沐谦,今天那口,我必须咬回来。”
天气刚变暖,各种大会、活动层出不穷。AIGC的迅速迭代,点燃了怠惰许久的行业热情。
三月末,庐州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峰会。
苏盈她们公司虽然不大,但在业内也算小而美,分到了医疗板块的一个展台。
老金对这次的活动很重视,为展台设计了签到、讲解和互动三个区域。展会的工作本来和苏盈没什么关系,但人手不够,她又是老金的手下,被薅到现场做支援是理所应当的事。
比起一直坐在办公室,偶尔来人多的地方干干体力活,苏盈完全没意见,甚至很开心。
上午,她和营销部的同事负责请来展台参观的客户签到,忙得头晕目眩,好不容易空闲几分钟,刚想喝口水,手还没碰到矿泉水瓶,目光不经意扫过人群,突然,笑容凝固在脸上。
离她十米开外的地方,站着一个又矮又胖又爹又凶的男人。
不是别人,是她前司的老板,老王。
那种被训练出来的恐惧,某种程度,几乎和肌肉记忆雷同。
苏盈立刻转身,背对着签到台。
同事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凑近了问她怎么了。
“没事,”苏盈勉强笑笑,“没吃早饭,有点晕。”
小姑娘给她拧了瓶矿泉水,让她休息一会。
透过各家公司鳞次栉比的背景板空隙,苏盈看向落地窗外的万里晴空。
她和老王的最后一次对话当然算不上愉快,但似乎也没到老死不相往来的程度。
与其说她害怕见到他,不如说,在她的想象里,再次和老王见面,她应该已经变得更成功、更有底气,足够和他平视,或者把他踩在脚下。反正不是这个还在发宣传手册,人生似乎没有前进的苏盈。
但自己的人生真的没有前进吗?
她很努力的适应新工作、新环境,最差的情形下,依旧没有放弃自己,她不是老王的手下败将,不是任何人的手下败将。
有什么好胆怯的?
苏盈喝了口水,吸气,挺胸,转身,面对人群,露出没有感情全是技术的职业假笑。
前司是行业内数一数二的大公司,老王身边自然是前呼后拥的一群人。
苏盈的目光不自觉地跟着他——他先是去前司的展台待了一会,接待完政府领导,有个穿正装的人对他点头哈腰地说了些什么,可能是催他赶紧进会场?总之,他听得很不耐烦,头来回晃了两下。
终于,还是看向了苏盈她们公司的展台。
苏盈扬起下巴,站得更直。
老王肯定看见她了,因为他很明显地愣了一秒,然后立刻移开了目光,但很快又看回来,和她四目相对。
她微笑着冲他点点头。
老王没什么反应,皱着眉教训了站在他对面的那个倒霉蛋几句,转身进了会场。
全程,没再看苏盈一眼。
她松了口气,感叹自己之前戏还是太多了。
这样不好,得改。
下午四点,参观区基本没什么人了,大家开始琢磨几点撤比较合适。
苏盈就没那么好运了,她突然接到老金的消息,让她晚上辛苦一下,陪自己吃个商务餐。
苏盈当然也想回家躺着,但上班的本质,就是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关于这一点,她接受得很迅速,也没什么抱怨。
晚餐在洲际2楼的中餐厅彩丰楼,非常中规中矩的商务宴请地点。
一起去餐厅的路上,老金说今晚这顿饭没有客户,是几个渠道的合作伙伴。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提到老王,问苏盈认不认识。
苏盈点头,心里浮起一丝异样,“嗯,他是我之前的老板。”
老金看上去并不意外,显然是已经知道了这层关系,点点头,“难怪他说今晚吃饭一定要喊你。”说完,他顿了顿,笑了一声,“还说你是他最满意的员工呢。”
啊?
第五十五章 苏苏、酥酥和她们的卡地亚早餐
鸿门宴,绝对是鸿门宴。
苏盈还在前司上班的时候,不止一次听胖子说过:谁主动提离职,他都一定秒批,但如果这人离职以后还想回来,不好意思,绝无可能。
他这个人最恨背叛。
作为中年男老板的资深受害人士,苏盈和田甜曾经仔细分析过这个群体——三分之一的ED
勃起功能障碍
,三分之一的NPD
自恋型人格
和三分之一的ED且NPD。
总之,“正常”这两个字在这个群体里是异常的,异常到可以成为热点、卖点、萌点,并且收获二十岁站姐和超话的那种。
而像苏盈这种离职前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和老板呛声,甚至用报警威胁老板道歉的员工,在胖子眼里,和叛臣贼子完全没有区别,甚至更恶劣。
刚开始,苏盈还有点忐忑,但她那堪称歹毒的乐观最后还是占了上风。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她在想开的同时,一并想歪了——她和胖子,一个是能屈能伸的叛徒女员工,一个是心怀怨恨的巨婴男霸总,性张力简直拉满。
可惜,苏盈巴不得他早点进火葬场,而不够熟男的胖子最讨厌破镜重圆。
曾沐谦知道苏盈今晚有事,去她家接走了蛋蛋。
看着曾沐谦发来的蛋蛋靓照,苏盈的心情更好。她决定了,今晚不管胖子怎么演,她都只做看戏的哑巴。
彩丰楼在洲际酒店2层,落地窗外是政务区璀璨的湖景夜色。老金和苏盈被服务生引到包厢。
这个包厢是个套间,门正对着客厅,胖子坐在沙发上跟其他人说话,见到老金和苏盈,没站起来,只挥了挥手,笑笑,“金总,又见面了,来来来。”
和预想中的鸡飞狗跳不同,胖子不仅没怎么搭理苏盈,甚至都没给老金几个正儿八经的眼神。
因为他正在焦头烂额地处理一个项目流标的噩耗,也不管有没有外人在场,把身边那个哆哆嗦嗦的大哥骂得狗血喷头、嘴唇苍白。
他左一个“废物”,右一个“垃圾”,把苏盈听得有点恍惚——自己是被辞退了吧?怎么历史好像倒带了呢?
老金倒是实打实地被他的架势震慑到了,满脸堆笑,坐在侧边的沙发等胖子发完火,抽了个空,开始老老实实地介绍自家公司的业务。
其实苏盈现在供职的这家公司和前司业务重合度不高,顶多是在软件层面有一些合作的空间,但软件产线也不归胖子负责。
苏盈没看懂老金在这自讨苦吃是想干嘛,但很快,她就听明白了。
今天上午,老金在一个政府领导的牵线下,和胖子第一次见面。胖子得知老金在找合适的渠道开拓海外市场,刚巧,他今晚打算约一个同样来庐州参加峰会的渠道商老板吃饭。
胖子嘴里的那个和他很熟的渠道商老板姓曾,五六十岁的样子,个子很高,黑西装搭白衬衣,略微发福,眉间三道深深的川字纹,一股浓浓的古龙水味,没什么复杂的修饰,就是给人一种很贵又很敦厚感觉,像兰博基尼牌的拖拉机。
和他一起进来的女孩个头娇小,妆容精致,眼睛很大,梳着低马尾,黑丝袜、高跟鞋和奶白色的小香风裙装,她声音又甜又亮,一下吸引了包厢里所有男人的注意。
众人正在互相介绍时,胖子突然喊了一声“SuSu”。
苏盈一愣,以为他在喊自己,嘴角刚扬起一个怀旧而礼貌的弧度,就听到那个女孩娇娇地应了一声。
“哎,老板,咋了呀?”
女孩迈着欢快的步伐,蹦到胖子身边,满脸快乐。俩人个头差不多,算不上小鸟依人,顶多是小鸟依胖鸟。
胖子很得意,瞥了一眼苏盈,“哎哟,不好意思,我忘了,这还有个旧苏苏。”
苏盈没控制住表情,嘴角一僵。
原来,这个女孩和曾老板无关,是胖子的手下,小姑娘去年刚入职,汉语言专业,负责支持产品线内外部营销工作。
胖子进一步解释,虽然发音一样,但人家的Su,是酥糖的酥。
苏盈突然明白,胖子为什么一定要喊她来吃这顿饭,今晚又是为什么会出现另一个SuSu。
或许,他就是要让苏盈看看,就像软件版本需要时时更新——带刺的、不乖的苏苏是要被市场淘汰的,同时,取而代之的将永远是更新、更好、更甜美的酥酥。
苏盈在心里大开黄腔,骂胖子的心眼和他的牛牛一样小,骂完,心情微微好受,撑住了脸上的笑容。
几个男人开始聊生意,酥酥很自觉地撤到苏盈身边,和她小声攀谈。
她的眼睛很大,藏不住野心和欲望,换句话说,就是有点攻击性。
“苏盈姐,听老板说,你以前也在我们公司啊?”
苏盈笑着点头,向后微微退了一步,防备心拉到下巴颏。
“那你为什么要走啊?”小姑娘继续问。
还能因为什么?
苏盈没打算装, 一本正经地说,“因为被毕业了。”
工作十年,归来仍是毕业生。
啧,想出用“毕业”替换“裁员”的人,真是一个恶毒谄媚的天才。
小姑娘眼睛瞪得圆圆的,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在前任和现任两个老板面前聊这些实在危险,苏盈立刻换了个人畜无害的话题,“你叫什么名字?我还真是第一次听到带‘酥’这个字的名字呢。”
酥,一碰就碎,寓意好像一般。
酥酥笑了,“我的名字里没有‘酥’,我叫李青禾,酥酥嘛,是老板喊的。”她满脸娇羞,双手交握,“我们老板真的是超级有文化的。他说我的手长得很漂亮,不是有句词叫‘红酥手’嘛,所以他就叫我酥酥。”
苏盈看着她幸福的笑容,简直头皮发麻,她从来没想过,“文化”这两个字,有一天能堕落到,和这个打牌时就爱听“看透爱情看透你”DJ版的胖中登扯上关系。
苏盈望向已经挪到牌桌边的几个男人,胖子脸上洋溢着满意的笑容。
“那,还真是,很有创意呢。”知道胖子在听,苏盈用尽全身力气,也只能想出这么一句夸人的话。
不过胖子在给人起外号这块确实有创意。
之前产品线一共有13个大部门主管,其中只有一个女的,于是那个女的被他称为:十三姨。
酥酥就像胖子的铁粉,围绕着自己的名字,对他展开了三百六十度恭维,连吃饭的时候也时刻关注她老板的动向,惹得全桌的男人纷纷露出羡慕嫉妒恨的表情。
和决定用半杯红酒打全场的苏盈不同,酥酥端着白酒壶敬了一圈。
她走到曾老板身边时,胖子突然拍了下桌子,让曾老板替手下这员猛将物色个小伙子。
“我们这姑娘长得没话讲吧!产品线最美!她结婚,我要送个LV。”说完,他又看苏盈,“哦对了,这还有我们产品线前最美,现在是稍微老了点哈哈哈哈。哎,苏盈,我之前是不是也跟你说,让你赶紧结婚。你当时还不高兴。我其实都是为了你们好。现在,你这都回老家上班了,问题解决了吧?”
苏盈咬牙切齿地在脑海里回味了八百个关于胖子和牛牛的低级笑话,然后露出憨厚的笑容,悠悠地问:“啊?”
胖子无语,一堆话堵在嘴里吐不出来,最后大声送了两个字给她:“抓紧!”
曾老板喝了酒,举着小酒杯,脸红扑扑的,谦虚地表示自己手下那帮废物根本配不上小美人。
胖子适时接话,问他是不是有个儿子,“他结婚了没?”
曾老板愣了愣,把空空的小酒杯送到嘴边,苦笑了一下。
酥酥很有眼力见,刚想给他添,被他挡开了。
“我那个儿子不行,不提也罢。”
“哎呦喂,老曾,你想开点。你儿子,妥妥富二代,顶多花花你的钱呗,还能怎么样?”胖子似乎深有感悟,接着说,“你的钱,就是给你儿子的。”
曾老板摇头,叹气,把酒杯递给了酥酥,示意她还是再倒点,沉默了半天,蹦出一句,“他啊,根本找不着人。”
一看朋友的儿子比自己的儿子还烂,胖子立刻来了兴趣,“找不到就对了嘛。他想要钱的时候,你还能找不到?”
曾老板的脸色越来越差,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于是,这个几个根本没育过儿的,开始热烈地讨论育儿。
所谓的商务宴请,大多数时候只是听上去高大上,既然上了酒桌,喝了酒,一直聊生意,反倒显得不够真诚。只有把生意穿插在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和家长里短里,才能迅速拉进彼此距离,最后再搞个突然袭击,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酥酥欢快地敬完一圈,回到自己的位子刚坐下,夹了一筷子酥鱼,还没放进嘴里,胖子指挥她再来一轮,“你们啊,可不要小瞧她的实力。”
曾老板很贴心地表示,让小姑娘先吃会,然后狠狠地瞪了眼手下,“人家姑娘都打了一圈儿了,你还吃得下去?”
于是,老金也看了一眼苏盈,那眼神的意思呼之欲出:苏苏,请速速学学酥酥。
但老金不敢开口直接劝苏盈喝。
苏盈上次发疯,是人证物证俱全,直接撬掉了一个国际公司的亚洲市场老大。并且,她现在身边黏着林喜椿,林喜椿身后站的人是吴亚楠,个个都是得罪不起的女人。
他最近因为崔凯的事情已经够焦头烂额的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苏盈当然知道老金在看她,于是,她很懂事地拿起酒瓶,贤良淑德地给他哐哐倒酒。
酥酥喝到第二圈的时候,走路开始有点不稳,笑声也更大,再次敬到胖子跟前,胖子肉眼可见的满意,甚至特意站了起来。
女孩两根手指拈起鸡心衣领,轻轻抖了抖,满脸潮红。
胖子的眼神一通乱瞄,喝干了酒,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个酥酥才是好酥酥。涨薪!涨职级!对,还有特殊调薪!”
一顿饭结束,酥酥喝的最多,几乎是被苏盈撑着走出酒店的。
精力旺盛,是所有成功人士的必备技能。胖子意犹未尽,提议去二场。老金已经喝得乱七八糟了,坚决拒绝,说自己明天要出差。
把老金塞进出租车,苏盈刚想给自己也喊一辆,抬头,看见酥酥靠在洲际门口的圆柱上,周围站着高矮胖瘦的几个男人。
她皱眉,走过去,挤开曾老板,站到酥酥身边,看见她半闭着眼睛。
“你住哪家酒店,我送你。”苏盈捏了捏她的手心。
酥酥睁开眼,报了个酒店名。
站在斜前侧的胖子回头,看着酥酥,虽然在笑,声音却冷冷的,“怎么?不跟我们一起?”
酥酥马上站直了点,娇滴滴地“啊”了一声,跺了跺脚,“老板,我喝多了呀。”
胖子又笑,“我看你没喝多,人家曾总可都答应要给你介绍对象了。”
酥酥不说话,笑得勉强。
胖子突然问苏盈,“欸,你们金总不都撤了吗?你怎么还不回去?想跟我们一起啊。”
“哎呀老板,跟你们一起,我可不够格。而且难得见你一回,不得送你们走啊。”苏盈耐着性子跟他打八卦。
没人能拒绝好听的话,胖子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不少,“哼”了一声,“我看你,是巴不得我赶紧走吧。”
苏盈嘴上说着“哪有哪有”,心里想的是,知道了还不快滚。
司机终于把车开了过来,胖子对她招招手。
苏盈诧异。这人不会真以为自己要陪他们去二场吧?
结果,他说的是,“李青禾,走啊。”
苏盈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还握着人家姑娘的手腕。
李青禾满脸堆笑,不情愿地站直。
苏盈的手微微一松,但随即握得更紧,“我送人家小姑娘回去,你不放心啊?”
“她不回去。”胖子的脸冷下来。
曾老板在一旁笑着打圆场,一副老好人嘴脸,“小苏,说不定酥酥愿意去呢。回头人家明天早上醒了,还得被老板骂一顿。”
接近十点半了,苏盈耐心耗尽。
“没问题。这姑娘明天早上要是想找我的麻烦,随时来找。”苏盈个子高,向前走了一步,把李青禾挡在身后,看着胖子,不客气地说:“你不是有我电话吗?”
胖子他们最后还是讪讪地离开了。
李青禾眯了眯眼,树袋熊一样搂住苏盈,喃喃地说:“姐姐,我爱你,特别特别爱你。”
有些女孩喝多了,喜欢搂着别人说爱。
苏盈见过。
“行行行,你爱。我打好车了,一会送你回去。”苏盈试图从她的拥抱里挣脱出来,结果小姑娘搂得更紧。
“还什么要给我介绍对象……狗才谈恋爱。”小姑娘说完,睁开眼,自己先笑了。
苏盈很想当场给人家“汪汪”两声。
“姐姐,你谈恋爱了吗?”不知道为什么,李青禾忽然开始和她聊天。
反正车还没来。
苏盈“嗯”了一声。
李青禾安静了一会,突然赌气似的说:“我才不要和那帮男的浪费时间。”
苏盈想,今晚,她们不就是在和一帮男的浪费时间吗。
两个女人,一个曾经拒绝恋爱,一个现在拒绝恋爱,互相撑着,站在富丽堂皇的高档酒店门口,在瑟瑟寒风里,看着遥远的万家灯火,像汪洋大海里的一叶扁舟。
李青禾抬起手,看了眼手表,眼神茫茫的,问苏盈自己现在在哪?
是在北京?还是在别的什么城市?
问完,她又自言自语,“在哪都一样。”
苏盈看见李青禾腕上的手表,和她的一模一样——卡地亚Tank系列。
苏盈当时买这块表,还发了朋友圈,只是是因为太想被认可,一点点也可以。
李青禾买这块表,又是因为什么呢?
她们没再聊天。
下车前,李青禾忽然靠在苏盈肩膀上,“姐姐,我一定会变得非常非常有钱,比他们都有钱。”
苏盈没说话,看向车窗外,看着匆匆划过的楼宇和霓虹,看着行走在期间的人,看着她们奋力逃出一个个牢笼。
“你是不是不相信?”见苏盈没回答,李青禾的声音听上去底气浅了几分。
苏盈转过头,看着她,笑了笑,小声说:“我信。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你要记得,你不是什么酥酥,你是李青禾。”
莫名其妙的,在这个原本应该铜墙铁壁的时刻,苏盈抬起头,看见了夜空中的一弯明月,突然很想念曾沐谦。
第五十六章 你是我生命里的小甜饼
把李青禾送回酒店,苏盈打车去了曾沐谦的家。
她敲了两分钟门,打了三个电话,都没找到他。
其实指纹锁里老早就录了她的指纹,但她从来都是先敲门。
关于这点,苏盈和田甜煲电话粥的时候特意提过。
对于刚刚恋爱的男女,尤其是两个习惯了单身生活的人而言,如何面对两个人的世界,变化是甜蜜的,但有时也让人困惑。田甜对此不以为然,“管他在不在家,直接进去啊!”说完,她顿了顿,“啧,难道这就是我总在恋爱里鬼打墙的原因?”
但现在,夜风嗖嗖,冻得苏盈耳朵疼,她裹紧外套,顾不上什么边界感,指腹贴在识别区上。
“欢迎回家”的电子女声刚响起,门锁咔哒弹开。
屋里灯光昏暗,只有沙发边的落地灯亮着,暖气开得很足,空气干燥温暖,茶几上摆着电脑和马克杯,但没有人。
来迎接苏盈的,是一条急吼吼的小狗和两只慢悠悠的猫咪。
她脱下外套,扔了包,蹲下来,搂住扑进怀里的蛋蛋。
蛋蛋才洗过澡,新换的沐浴露是玫瑰草本的。苏盈闭上眼,脸贴着它的头,深呼吸,整个人放松下来。
她以为曾沐谦出去了,犹豫着是给他发个消息直接带走蛋蛋,还是在他家再等一会儿,还没想清楚,突然听见开门声。
她抬起头,和刚从浴室出来的曾沐谦撞了个正着,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他穿着灰色睡裤、白T恤,头发又湿又乱,攥着毛巾的手悬在半空,看着苏盈,眨了眨眼,“……你什么时候来的?”
苏盈突然委屈,放下小狗,拎起衣服和包,转身要走,“我敲了好久的门,还打了电话,你都不理我。”
曾沐谦一愣,快步走到玄关,拉住她的手,干脆利落地道歉,“之前开会手机静音了,没听到电话。”
她闻到他身上那股薄荷沐浴露的味道,空气和心一起变得湿润,松开手,包和衣服掉在地上。
“曾沐谦。”她抿紧嘴唇。
“嗯?”
“你过去。”她抬了抬下巴,看着沙发,“躺好。”
曾沐谦一怔,捏她的脸,“什么?”
“你不愿意?”
同样看着他的,还有猫猫狗狗们。
他无奈地笑笑,弯腰抱起吃瓜看戏的猫猫狗狗们,送回了房间。
咖啡色的沙发是曾沐谦租下这套房子后买的第一个家具——美式复古真皮沙发,扶手又宽又厚,看起来和坐上去都很舒服。
他躺下,看着苏盈,眼里的疑惑伴着潮热。
苏盈双手扶着他的肩膀,膝盖抵住沙发,突然卸下力气,整个人趴在他的身上,下巴贴在他的颈窝里,抱住他的头,用指腹轻轻摩挲,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浑身一僵,两只手搂住她的腰。
苏盈侧过头,在他耳边嘟囔,“别动,我在充电。”
曾沐谦哭笑不得,“喂,你摸蛋蛋是不是也这个手法?”
她不吭声。
他安静了几秒,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怎么了?”
她摇头,额头蹭着他的湿发,鼻尖是清清爽爽的薄荷味。
“心情不好?”他又问。
她的动作一顿,手指顺着他的发梢滑下,摸了摸他的耳垂,“嗯”了一声。
“那……想不想说给我听?”
她沉默了一会,说起了李青禾。
“刚见到她的时候,我真的有点烦她,觉得她好世故。”苏盈顿了顿,“可送她回去的路上,我看着她,突然像看见了自己——十年前的自己,五年前的自己,两年前的自己,现在的自己。”
“我和她其实一样,努力地去迎合这个世界,又努力地想要挣脱它。不甘心平凡,想做出点什么,想活得……开阔一点,可是——”她咬住嘴唇,眼泪涌了出来,“可是为什么明明我们已经很努力了,还是看不见、等不到那个能改变一切的‘转折点’……它是不是根本就不存在?”
房间很安静,能听见风叩在窗上,玻璃和窗框轻轻碰撞在一起的声音。
曾沐谦微微侧脸,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桃桃,在遇见你之前,我其实根本不相信生活会因为某一件事,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吸了吸鼻子,扶着他的肩膀撑起来,看着他的眼睛。
他笑笑,伸手替她擦掉眼泪。“第一次见到你,直到过完那天,甚至很久之后,我都以为那只是很普通的一天。但现在往回看,那一天,就是我人生的转折点。”
柔和的橘色灯光里,曾沐谦的眼睛亮亮的,目光沉静笃定,睫毛在眼下扫出一道窄窄的影。他笑起来的时候,上嘴唇会微微翘起来一点,露出白白的牙齿。
“如果已经很努力了,桃桃,剩下能做的,只有相信——相信那些小小的进步、寻常的一天,会为未来的某个时刻带去转机。”他握住她的手腕,轻轻摩挲她的小臂,侧头亲了一口,“反正我知道你可以做到的。”
“做到什么?”
“做成你想做的事,去那些你想去的地方,有一番成就,过有意义的人生。”
苏盈胳膊一松,趴在他怀里,脸埋在他胸前胡乱蹭掉眼泪,声音瓮瓮的,“嗯……好多了,这口鸡汤好喝,谢了。还有,肌肉练得不错。”说完,用手戳了戳他的胸。
曾沐谦握住她一通乱摸的手。两人对视,笑成一团。
“好点了?”
她点点头,微微用力,向前挪了一点,凑近他的脸,很仔细地看了半天,突然说:“曾沐谦,怎么办?我现在想亲你。”
曾沐谦挑了挑眉,嘴角上扬,一只手随意地垫在脑后,装作很苦恼的样子,“那先说说,想亲哪?”
她伸出手指,摸了摸他的额头,“这里。”
他扶着她的腰微微起身,吻她的额头。
“还有呢?”他问。
她的手指下移,拂过他的睫毛,用指尖描摹他眼睛的形状,“这里。”
温软的、薄荷味的唇随即覆上她的眼睛。
“还有呢?”
鼻尖,脸颊,唇角。
细密的吻,一路蔓延开来,直到她的低喃被堵在唇齿间。
他不再问她。
她下意识地攀住他的肩膀,手掌下的肌肉滚烫,指尖顺着他的腹肌一路向下,触碰到他T恤下摆的皮肤时,曾沐谦的脊背骤然绷紧。
房间里,呼吸声变得急促而黏稠。
随着每一次抚摸,她被送到顶点。有一瞬间,苏盈几乎说服了自己,这世界只剩下她和他两个人,而他们漂浮在海上,令人晕眩的、无边无际的浪潮把她和他完整裹住,直至淹没。
来的路上,苏盈一直在想,曾沐谦到底喜欢自己什么呢?
她要问问他。
但是现在,她不想问了。
此刻,她愿意用真实的模样,爱一个值得爱的人。
此刻,她活在此刻。
第五十七章 Omakase
林喜椿看着电脑屏幕里的曾沐谦,越看越不对劲。
这场线上会议是一周前定下来的。曾沐谦给她发邮件,反馈会议可选时间的那天,林喜椿记得很清楚,她在公司楼下碰到了苏盈,一眼就看见她身上那件肥肥大大的黑色连帽羽绒服,大赞她最近时尚品味不错。
她不是户外人,但过年那几天因为打算去哈尔滨玩,在人均年薪百万的小红书里搜过户外羽绒服品牌推荐,依稀记得这个小象Logo。
结果她到了工位,在淘宝上一搜,林喜椿当场傻眼。
好家伙,那件羽绒服快六千块钱。
林喜椿不是被衣服的价格吓到了,是对苏盈突飞猛进的惊人消费力感到震撼。
她不一直都自诩是“骑自行车上酒吧,该省省,该花花”的超级实用主义者吗?
“这么贵的衣服……”林喜椿捧着羽绒服一顿仔细观摩,最后得出结论,“喂,你不会瞒着我中彩票了吧?”
苏盈听到衣服的价格也是一阵咋舌,不过很快她就嬉皮笑脸地表示,“我要是中彩票了,还能坐在这听你叭叭呢?”
“那你怎么会买这么贵的羽绒服?”林喜椿当时甚至怀疑苏盈难道又被哪个无良亲戚刺激到了?
结果,苏盈给出的答案是:衣服是朋友的。
林喜椿知道她有一个在北京工作的闺蜜,最近在做私拍,据说收入大涨,前段时间还来庐州找过她,于是点点头,把同款羽绒服扔进购物车,没再多想。
归根结底,在林喜椿的心里,她习惯了“孤狼”式的苏盈——苏盈不可能对男人有兴趣,更关键的是,也没有男人能配得上她的苏盈。
但现在,为什么一模一样的羽绒服会出现在曾沐谦身上?
Mammut是什么很烂大街的牌子吗?
就在产品经理和曾沐谦就AI是否刺激了市场增量热烈讨论时,林喜椿盯着线上会议里开着摄像头的曾沐谦,心里浮出一个足够大胆的猜想——一个是不会爱上男人的寡王,一个是对女人没兴趣的铁树。
有点意思。
会议进行了四十分钟,议题基本讨论结束。一般情况下,产品经理会直接闭麦,由林喜椿对本场会议的结论和会后的安排进行总结。
这次也是同样,区别是,大家客客气气地说完“谢谢”、“辛苦”、“下次见”这些客套话后,林喜椿飞快地回头,看了眼隔壁空空的工位,突然故作惊恐地对着耳机话筒,字正腔圆地低低喊了一声:“我的天呐,苏盈你怎……”
话说一半,立刻按下“结束会议”按钮。
林喜椿摘掉耳机,叉着腰走到隔壁工位,看着躺在桌上的手机,在心里默默数秒。
数到第3秒,苏盈的手机亮了,弹出一条信息。
苏盈从洗手间出来,甩了甩手上的水,隔得老远就看到林喜椿面无表情地瘫在椅子上,耳朵上挂着耳机,一副疲惫到破碎的样子。
她以为林喜椿还在跟曾沐谦开会,笑得欣慰——孩子果然长大了,开始品尝牛马的滋味了,谁能想到,这个冬天还没开始的时候,孩子每天在工位的固定活动只有刷手机呢?
苏盈坐进工位,准备继续弄她的表。
同样生无可恋的还有苏盈的笔记本电脑,它工作了一上午,哼哧哼哧地显示出那个规模庞大的Excel后,决定罢工。
等待电脑处理的空档,苏盈随手拿过手机,准备偷懒刷一刷,看见一条未读消息和一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曾沐谦。
内容看上去相当莫名其妙,他问她“没什么事吧”,估计是看她没回,又打了电话。
“没事啊。”
她回完,满脸问号。
对面显示正在输入中,过了好几秒,才发来新消息。
“哦,那我明白了。林喜椿好像在找你。Good Luck!”
苏盈捧着手机,没反应过来——林喜椿找自己,曾沐谦怎么会知道?找就找呗,傲娇鬼干嘛祝她好运?
她脚尖微微用力,椅子刚转过来,以为会看见林喜椿辛勤劳作的背,结果,和她那张怨念满满的小圆脸脸来了个四目相对。
苏盈吓得抽了口气,跳了起来。
她曾一度对不知道“被班主任抓包偷偷谈恋爱”是种什么感觉而遗憾,现在,她知道了。
除此之外,为了平息林喜椿肉眼可见的怒火,她还知道了附近那家最贵的餐厅是什么滋味。
不是西餐,也不是徽菜,是一间开在产业园里做Omakase的日料店。
Omakase,俗称:我做啥,你吃啥,爱吃吃,不吃滚。
“789块钱一位啊。”苏盈一边刷大众点评一边肉疼,瞟到旁边闷闷不乐的林喜椿又立马改口,用胳膊戳了戳她,“不过请我们椿儿就特别合适。”
林喜椿无语,甩开她的手,“不是我说,苏盈,你是真的狗。”
说完,小姑娘继续保持低气压,低头看手机,嘟着肉肉的嘴唇,新接的睫毛垂垂的,像一颗新鲜的红毛丹,看上去浑身都是刺,其实不扎手的软刺里,包着一颗清清甜甜、汁水充盈的心。
去餐厅的路上,苏盈想好了,她一进饭店就要把一切原原本本都告诉林喜椿。
谁知道Omakase是食客和主厨面对面——两个戴口罩,穿着白色连身工作服的厨师,站在距离她们可能仅有半米的料理台边烹饪。
而且现在是工作日的中午,整间餐厅只有她们两个冤种。
如果苏盈现在大谈感情史,基本就跟和对面俩大哥开了个直播间没区别,而且这俩大哥既不能刷礼物,也不能发弹幕。
苏盈脸皮薄,实在张不开嘴。
幸好,林喜椿化悲愤为食欲,闷着头狂吃,一句话都不说。
虽然每一道菜看上去分量都不大,但耐不住数量多,奶油玉米天妇罗上桌时,苏盈已经有给皮带松一个孔的冲动了。
“啪”地一声,林喜椿放下了筷子。
得,该来的还是来了。
“你就没话要对我说?”林喜椿说完,颇为悲痛地扶住额头,忍不住感叹,“我还一直以为这句话只能用在我的那些渣男前任身上,没想到啊没想到。”
坐姿端正宛如小学生的苏盈,心虚地瞄了眼主厨大哥。
大哥职业素养很够,眼神毫无波澜。
于是,她把声音压到最小,一五一十地说了最近发生的事。
下一道菜是小竹夹香葱卷,林喜椿不吃葱,把盘子推给了苏盈,“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皱着眉头,满眼的失望。
这回,轮到苏盈委屈,“椿儿啊,关键咱们最近也没聊过这个话题啊。”
连续经历了几段或失败,或非常失败的爱情后,林喜椿向所有人宣布,她决定即日起进入“爱情戒断期”。
作为一个容易上头的女人,虚幻飘渺的爱情让她寂寞,有时还会给她造成一种总会有人身骑白马来救她的错觉,这实在太不健康了。她要改,要像苏盈学习,做一个不恋爱的女人,重拾人生主导权。
结果,苏盈恋爱了。
道心破碎的林喜椿其实听懂了苏盈的意思,但还是噘嘴,“反正你就是没把我当朋友。”
关于这一点,苏盈坦白,她其实也纠结了好久,有几次差点就对林喜椿说实话了。
比如上周,林喜椿夸她衣服好看,以为她发失心疯买了件六千多的衣服,她差点脱口而出:不是我,败家玩意儿是曾沐谦。
但一想到这份工作来之不易,即便和合作伙伴谈个恋爱,说出去也没什么问题,但苏盈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也怕别人觉得怪怪的,最怕老板觉得怪怪的。
于是,到了最后,她和那些当红明星有了一样的诉求:希望大家多多关注我的工作,而不是我的感情生活。
她一本正经地说这段的时候,林喜椿大概翻了有一百多个白眼,对面的主厨大哥也没忍住,背过身,看着金枪鱼头,“嗤”一声笑了。
林喜椿咬着小勺子,吃完一整碗水果冻,才叹了口气,“他喜欢上你,倒也不奇怪。”
苏盈心里一热,张开双臂,大鸟似的揽住林喜椿,“哎呀,我就知道你最爱我。”
林喜椿嫌弃地往旁边躲,幽幽地说:“结果你最爱的是那个男的。”
大哥切鱼腩的手肉眼可见地抖了抖。
苏盈笑眯眯地趴在她的肩膀上,说:“唔,那是完全不一样的爱呢。”
林喜椿侧头,看着她,挑了挑眉,“所以哪个更高级?”
苏盈沉默了两秒,决定表忠心:“你。”
“切,不好意思,我是绝望的直女。”林喜椿推开她,脸色好了不少,眼里的八卦之火终于开始燃烧,“那我问你,曾沐谦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盈一怔,这个问题她好像从来没有仔细想过。
林喜椿看她没吭声,以为问到她心坎里了。毕竟苏盈实战经验太少,对男人这种看上去简单其实确实简单的生物理解不够深刻也是正常的,“我换种问法,他有没有什么缺点?”
这回苏盈倒是答得很爽快,“我觉得他最大的缺点就是不喜欢示弱,非常非常不喜欢。永远都是他安慰我,我就没怎么听他说过自己的事。”
林喜椿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喂了口狗粮,转身,举起盘子,递给厨师大哥,“再来点寿喜烧,撑死我算了。”
苏盈乐呵呵地摸了摸她的头,“对对对,多吃一点,798块钱一个人呢。”
苏盈以为798的Omakase会是她今年最顶峰的饭,没想到,三天后,吴亚楠带她吃了一顿人均3000的Omakase。
而请客的人,是曾沐谦的爹,曾俊。
曾俊最近的心情相当复杂。
每一个从死神手里捡回一条命的人,心情应该都很复杂。
那天他从机场出来,刚把行李递给司机,头皮突然一麻,紧接着就倒了下去。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确定自己有几分钟是绝对清醒的,能清楚地听见司机的大叫,嘈杂的飞机起降声,围观人群的惊呼,甚至还有蝉鸣?
但他动不了,也说不出话。
直到所有声音都消失了,眼前一片漆黑,他想,看来今天自己就要交代在这了,纵使自己再有钱,黄昏到来的那一刻,谁都无可奈何。
曾俊以为人生会像走马灯一样在脑子里放一遍,但是没有——他想了自己奋斗一辈子没花完的钱,又想了明天早上自己登上头版头条的标题,还想了这条新闻会给同行造成的心理冲击以及那帮老东西可能会引以为戒,假装珍惜两天生命。最后,他有点饿,想吃碗炸酱面。
昨天晚上和那个上市公司老板吃饭,他跟别人说,自己最爱在私人飞机里吃五星级大厨做的饭,对其他的美食,一概无感。
可能这就是他贪图享受的报应。
难道自己要成饿死鬼了?
再睁开眼,曾俊恍惚了几秒,以为之前是梦,直到抬起手,确认自己躺在雪白的病房,小娇妻拉着他的手,又笑又哭,一副表情管理失败的样子——不知道是为了他的起死回生开心,还是因为他这回没死成而悲伤。
他想,哦,还是活着比较好。
曾俊这辈子结过四次婚,有五六个孩子。
之所以说是“五六”个,是因为他都快死了,一大笔遗产没有着落,连曾宝璐都来了,那个儿子都没出现。
人在经历过生死后,会有一些顿悟,会想自己这辈子还有什么遗憾。
曾俊想了一天,决定找到曾沐谦。
然后,让这个逆子道歉。
第五十八章 鳕鱼白子是什么东西?
人均三千的饭吃到一半,苏盈突然收到了曾沐谦的消息。
她把手机拿到桌下,皱着眉往上翻了一页,下午明明跟他说过自己晚上要陪客户吃饭,怎么这会突然又问她在哪?
她发了个定位过去。
日料店开在写字楼的40层,从榻榻米包厢的落地窗看下去,庐州最值钱的地段尽收眼底——拥堵的路段像串红宝石,莹绿色的湖心公园像水色油润的翡翠,平日里巍然屹立的政府楼群,此刻看上去也只觉得亲切而迷你。站在“人上人”的位置,连心里的得意都看得清晰,唯独看不清具体的人。
其实她之前在大众点评上刷到过这家店,去年双十一,店家推出了人均一千的限时特惠餐。那会苏盈刚回庐州不久,每个毛孔都没和家乡对接成功,三不五时希望得到消费主义的抚慰,差点一上头团了券。
最后阻止她的不是价格,而是她在评论区里学到的一个冷知识:什么是鳕鱼白子?
一个很震撼的部位。
不过,如果是别人掏钱,她愿意挑战一下。
请客的人是之前见过的曾老板,听说他给了一个相当不错的渠道政策。
不,甚至都不能用“不错”形容,政策好到吴亚楠听老金汇报时反复问了三遍:不会是骗子吧?
曾老板没别的要求,就是要和吴亚楠和老金吃顿饭,最好把苏盈喊上。
苏盈简直莫名其妙,她上次在酒局上表现得那么半死不拉活,怎么还演到曾老板心坎上了?
曾老板不仅选了一家足够奢华的餐厅,他本人打扮得也非常张扬,和上次见面完全不同——得体的西装,油光闪闪的发型,小拇指上的金戒指,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浓烈的古龙水味,像刚用香水洗了个澡。
连身经百战、一向扑克脸的吴亚楠都愣了一下,才笑着跟他握手。
苏盈打算和那晚一样,做个沉默温顺的大胃王小跟班,结果和牛肉酱汁浸茄子刚吃完,话题就莫名其妙地落到了她头上。
上一秒曾老板还在关心年轻人的就业问题,下一秒突然满脸和煦地看向苏盈,“小苏有对象了吗?”
苏盈满脑子这茄子尝起来也就这样,被猛地一问,抬起头,眨眨眼,才发现身边几个人都看着自己。
应付这个问题,苏盈算得上是身经百战,几乎到了对方刚开口,她就能猜到他的意图和下一句话是什么——有人好奇,有人八卦,还有人把她当成“放错的资源”。
所以,苏盈的答案从来都和她本人一样能屈能伸。
眼下,曾老板看着她,满眼求知欲,苏盈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从哪听到了些什么,要是回答“恋爱了”,后面百分之两百跟着十个关于这人是谁的问题。
苏盈放下筷子,开始恭恭敬敬地胡扯八道,“曾总,我还是以工作为重呐。”
她以为这样能蒙混过关,结果曾老板的笑容僵了僵,吃了口菜,问了个更加奇怪的问题。
“你确定?”
苏盈继续装傻,“嗯嗯,当然啦。”
曾老板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拿出手机开始拍房间的布置和窗外的夜景,“这里环境不错,外面还有间雪茄陈列室,我刚才路过,看到有个小年轻躺在沙发里抽烟。”说完,他露出鄙夷的神色,嗤笑了一声。
老金赶紧捧哏,说自己也看到了,“不知道是哪家的二代。”
曾老板话锋一转,满脸无奈地说起自家的二代,絮絮叨叨一大堆,什么从不联系、冷漠无情、不知感恩。
一句话总结:他儿子就是只小白眼狼。
就在这时,苏盈收到了曾沐谦问她在哪的消息。
“小苏,你说要不然,我把我儿子介绍给你吧?”
“啪嗒”一声,苏盈的手机从膝盖掉到榻榻米上。
空气凝固了一秒。
“曾总,您儿子那么优秀,我哪配得上?”苏盈毫不犹豫地怼了回去。
她好好一个活人,犯得着和废物配吗?
曾老板喝了口香槟,抿了抿嘴,“今晚呢,我本来打算喊他来的,结果人家又不接电话……”
吴亚楠问:“您家公子也在庐州?”
曾老板摆摆手,表示自己也不清楚他在搞什么名堂,“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说完,突然挑了挑眉,看向苏盈,“这样,我给他打个电话,你帮我问问他?”
饶是身经百战的苏盈,此刻也完全摸不清楚状况——曾老板显然很讨厌他薄情寡义的儿子,但又非常想见他,更诡异的是,他还非要把这个听上去一无是处的儿子,介绍给算上今天才见了两次的自己。
且不说这感情到底有多复杂,这复杂的感情有必要演给几个生意上认识的陌生人看吗?
苏盈之前在小红书里看过,有些有钱人找媳妇,会专门挑那种八字硬挺、能旺夫的女人。
难道,曾老板是看中她的八字了?
苏盈后悔,觉得自己在阴沟里翻了船,早知道就老老实实地说自己恋爱了就好了。现在再说已经来不及了,苏盈犹豫着,要不就说自己喜欢女的好了。
吴亚楠慢悠悠地瞥了老金一眼,老金一哆嗦,放下筷子,挺直背,打了个哈哈,虚搂着老曾肩膀,指着碗里白白的一团软肉,“曾总,哇,这个好吃哎,您尝尝。”
曾老板原本都拿出手机了,无奈吃了一口。老金见这招奏效,举起面前的碗,问斜侧边的主厨这道菜的名字。
“鳕鱼白子。”主厨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戴着金丝眼睛,斯斯文文的,两手交握,答得恭敬。
“鳕鱼白子是什么?”老金杵着筷子。
小哥犹豫了两秒,“嗯,是鳕鱼……的那个部位。”
“哎呦,哪个呀。”老金又说了两句俏皮话,气氛好歹活跃了一点。
小哥推了下眼睛,十分镇定地吐出两个字:“精囊。”
俩男的对视了一眼,同时放下了碗,开始默默擦嘴。
窗外是城市璀璨的夜色,主厨小哥像人机一样,始终保持微笑,表情毫无波澜。
谁看了不想说一句,庐州也是好起来了。
然而,吞精也没有阻止曾老板此刻和他儿子“认亲”的冲动,他还是拨通了电话,把手机推到苏盈面前,双臂抱在胸前,转头对吴亚楠笑说:“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接,哈哈哈哈。”
吴亚楠满脸的错愕,用极小的幅度对苏盈点了下头,意思是,她知道这人很离谱,她也知道这事很离谱,但事儿到了人跟前,还是给他个面子吧。
“嘟嘟”声响起,事已至此,苏盈默默祈祷曾少最好不要接电话,接电话也可以,最好不要张嘴就骂他爹。
突然,她发觉哪里有点不对劲,凑近了点,手机屏幕一明一暗间,一闪而过三个字:曾沐谦。
苏盈瞬间抬起头,只觉得头轻飘飘的,心却沉沉坠了下去,她紧绷着脸,瞪大眼睛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个男人。
男人笑得得意,像在欣赏一出很滑稽的表演。
“嘟”声戛然而止,电话那头传来气喘吁吁的一声:“喂?”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苏盈沉默着,右拳紧握,指甲几乎嵌到肉里。
电话那头的人迟疑了两秒,没再多问其他的,只说:“我马上到。”
苏盈站在包厢门口,头抵在软软的墙壁上,终于想通了那个被她一直忽视的问题:曾沐谦,他姓曾。
她知道曾沐谦和他爸关系不好,他妈妈离世后,曾沐谦带着妹妹几乎算是逃到了他姨妈顾灵那。
但他和他爹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他从来不说。
“哗啦”一声,榻榻米包厢的门被推开。苏盈被这顿三千块钱的饭折腾的像只惊弓之鸟,顾不得太多,只想转身离开,下一秒,手腕一紧,冰凉的掌心贴上来,她错愕地转头,看见了曾沐谦。
曾沐谦大概是刚洗完澡就匆匆跑出来了,穿着藏青色的圆领卫衣,头发松松乱乱的,看见苏盈的表情,他微微一怔,松开了手。
苏盈却走近一步,反手拉住他的手指,压低声音问,“里面那个是你爸?”
曾沐谦扯着嘴角苦笑了一下。
“可是我刚才跟他说我单身。”不管父子俩关系如何,当着曾父的面扯这样的谎,苏盈还是觉得不妥,但想到曾父方才对他的数落,她心里又一酸,强压下难过,半是玩笑半是试探地逗他, “还差点告诉他我喜欢女孩。”
果然,他笑了, 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怎么说都行。”
苏盈瞥了眼包厢,想到一会还要再进去,紧张地像是有人捏住了她的喉咙,连带着胃也痛起来,忍不住原地踱步,“可是他到底想干嘛?”
这回,曾沐谦没说话。
苏盈心一横,“走,我去跟他解释。”
“不要!”
“为什么?”
“桃桃,”他扳过她的肩膀,张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垂着头,在她耳边叹了口气,“……拜托了。”
苏盈骤然明白了曾父设下这场饭局的用意——他要的,是让曾沐谦低头。
对竭力维护尊严与骄傲的人来讲,被迫剥开伤疤,把狼狈的过去赤裸裸地摊在所有人面前,没有比这更令人痛苦的了。
她松开他的手,旋即又更紧地攥住,刚想告诉他“没关系”,余光忽然瞥见走廊另一头有人走来——西装革履的服务生微侧着身引路,身后跟着一个穿黑色毛呢大衣的中年男人。
苏盈原本以为是其他包厢的客人,可眼看着这两个人越走越近,她才发觉不对,直到那个年轻男人在曾沐谦面前站定,微微颔首,“沐谦,好久没见。”说完,他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她,但随即就进了包厢。
紧接着,包厢里传来曾老板的怒吼,可是很快,怒吼声又结束了。
曾沐谦冷笑了一下,捏了捏苏盈的手,“走,我们进去。”
“刚才那人是谁啊?”苏盈一头雾水。
这个人是谁根本不重要。
曾沐谦甚至都记不清他的名字了,好像叫John?
曾宝璐前阵子给他打电话说曾俊生病的事,挂电话前,特意提了一嘴曾俊的小娇妻:“她啊,看见我就笑,笑得我心里发毛。”
曾沐谦懂。
小娇妻怕曾俊死,更怕他死的时候身边没个“自己人”。把遗嘱和家族信托交给曾宝璐操办,已经够让她如坐针毡了,要是再冒出个曾沐谦,这块饼到底得被多少人分?
所以现在老曾出差,身边必定跟着一个小娇妻精心安排的人——确保他别死在外头,或者在外面勾三搭四。
自从十几岁离开曾家,曾沐谦只在爷爷奶奶的葬礼上回去过两次。说来也巧,曾家的公司恰好在方舜淇的关注名单里。关于曾家生意上的风吹草动,曾沐谦不是听曾宝璐八卦来的,就是方舜淇转述的,因此对公司架构非常了解。
只是具体到小娇妻安排的眼线是不是这个John?他也不确定,只模糊记得,这人入职那年,曾俊娶了现在这位年轻太太。
曾沐谦看到曾俊发来的照片时,气得快要发疯,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他可以不要曾俊的一分钱,但他必须让曾俊知道自己的底线。
曾沐谦貌似联系的是John,其实是在给曾俊那位年轻的太太递话——瞧,他来找我了,你说他想要干嘛呢?不会是要给我分钱吧?
他知道,小娇妻不会坐视不管的,她自然有一百种方法让曾俊听话。
不要以为有钱人是无坚不摧的。
有钱,还要更多的钱。
没爱,就要到处找爱。
John进去挨了一顿臭骂,还是面色如常地从包里拿出了一支“司美格鲁肽”
降糖针
,同时把电话递给了曾俊,说“您太太找您”。
也不知道对面的人说了些什么,总之,曾俊平静了下来,去隔壁打了针,再回到包厢,整个人看上去无精打采的。
恰好,整席餐食也到了尾声。
吴亚楠、老金和苏盈站在写字楼下目送曾家父子一起离开,老金咂了咂嘴,恍然大悟,“曾沐谦不会就是曾老板儿子吧?”
“你反射弧这么长,怎么干市场?”吴亚楠捶了捶肩膀,瞪了老金一眼,“还有,回去你给我好好研究一下这家公司,这老板怎么戏这么多?”
苏盈一直没说话。
吴亚楠拍了拍她的肩膀,叹了口气,临走前对她说:“放心吧,没事的。”
她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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