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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彻夜星辰

    第一百一十一章  投名状


    林彻很快做好了准备工作。


    她这次选的是九号铁,果断一击,小球在低空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准确地落在果岭前方,然后弹起,恰好跃上了第一层的果岭!但是林克斯的果岭实在是非常硬,小球落地后再次高高弹起,在强风的吹拂下,偏斜落进了左侧深坑!


    “哎呀,落坑了!”何爱华惋惜道,但是内心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她过去在这个难度最高的洞,打10次有8次会落坑。


    林彻遗憾一笑,向何爱华示意轮到她来打。


    何爱华选择的策略跟林彻完全一致,目标也是果岭一层。这个洞她已经打过很多次,今天她稍微调小击球的力度,球一弹之后,堪堪停在果岭的第一层平台上。


    “Nice shot!”林彻鼓起掌来。


    何爱华眉目舒展,显然也非常高兴,但是她的目光随即落在林彻身上,她此时更想知道,林彻会如何处理这个非常困难的沙坑救球。


    两人来到沙坑旁,这是一个非常典型的林克斯沙坑,形如大碗,坑底的沙子白而细腻,四周则裸露着土黄的坑壁,跟周围的翠绿形成鲜明的对比。


    林克斯球场的沙坑比起其他类型球场的沙坑要深得多,是因为海风猛烈,必须留有足够的深度,才能防止沙子被强风从坑里刮走,但这样的深度,也给救球带来巨大的挑战。


    林彻从球袋中找出一支沙坑杆,这种杆子具有较宽的底面和较大的杆面倾角,前者有利于球杆在沙子中滑行,而不会深深地挖入,后者则可以帮助球以足够的角度飞出沙坑脱困。


    她观察了一下球的落点——落在沙坑比较中心的位置,还不算太差,如果落在坑壁边缘,就算球王来打都无法一杆脱困。


    她从沙坑旁的草坡轻轻滑落到坑里,马上觉察到沙层很松,落地的一瞬间,球鞋的一半便已没入到沙子之中,稍微动一动,甚至还继续往下陷。


    她不禁在心里感叹:林克斯的沙坑困境,果然不是徒有虚名!


    由于林克斯球场地处海边,沙坑中的沙子是天然海沙,非常细腻,比起人工修建的沙坑障碍,这种沙坑的脚感特别松,让你仿佛一脚踩不到底,击球时想要保持平衡就变得相当困难。


    林彻尽量保持动作的轻盈,终于小心翼翼地挪动到自己的小球旁边。此时她看得更清楚——小球的一半已经没入沙中。


    她瞄了瞄果岭上旗杆的位置,调整好站位,接着便把两脚旋转着碾入沙中,穿过表层的浮沙,直至触达比较坚实的沙层。当她感觉终于能够保证下盘的稳定时,她的两只球鞋都已经完全被沙子埋没,于是她相应地握短球杆,然后采取标准姿势,果断一挥,只见小球从沙层中被扫出,扬起一阵沙尘,沙尘随即落下,小球却轻巧地划出一道高抛的曲线,飞向果岭的二层,球落地时稍微向右偏出,但是弹起之后,在强风的纠正下,刚好弹回左侧。


    小球最终在旗杆的左侧不远处停定,林彻不禁兴奋地打了个响指:“Yeah!”


    何爱华也竖起了拇指,然后取过场边的沙坑铲递给她,待她把沙坑里的击球痕迹和脚印都平整好,再伸手把她拉上来。


    何爱华在心中复盘林彻刚才的一击,不禁问道:“为什么刚才你还是使用标准姿势,没有选择造球?”


    球手在救沙坑球的时候,一般都会根据脱困的需要,做出非标准的姿势,以便改变球的行进轨道,这叫做造球(shaping shots)。


    “这是老虎·伍兹建议的沙坑打法,要诀是保持下盘稳定和选择正确的球杆,但是必须采用标准的击球姿势,因为这样可以避免造球所带来的不确定性,特别是在强风环境下,保证正确的方向比任何其他事情都更为重要。”林彻回答道。


    何爱华点点头,眼底却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


    这个全场最高难度的洞,最终林彻和何爱华均以柏忌(Bogey,超过标准杆一杆)完成。


    之后的In course四个洞,两人越战越勇,最终何爱华打出了自己Gold Tee的最佳战绩。


    当两人开着球车回到球会,已是夕阳西下,彩霞满天。


    “咱们俩都是一身的沙土,先洗个澡,然后到球会咖啡厅吃个简餐吧。”何爱华道。


    “好。”林彻点点头,轻轻舒出一口气。


    球会的每一个更衣室都是带有淋浴间的独立套间,非常私密。


    享受了舒适的热水淋浴后,林彻正坐在梳妆镜前不疾不徐地吹头发。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拳击手,今天一整天都在不断地跟不同的对手比赛。这20分钟的淋浴换装时间犹如宝贵的暂停环节,可以短暂地休憩、复盘,然后准备好下一场比赛的应对策略。


    应对策略是一早就计划好的,唯一的意外是江皓辰发来的信息——


    刚才她一进更衣室,就打开手机,翻看刚才不敢打开的微信,才发现原来他一共发了三条。


    第一条:“刚才的突发状况……非常抱歉。”


    她只觉心中又酸又涩。


    抱歉这两个字,真是世界上最苍白无力的字眼。优秀如他,却也未能免俗。


    第二条:“虽然不了解具体原因,但我猜想你现在是想要设法获取何爱华的深度信任。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我很担心你的处境。”


    她一惊,赶紧再看第三条。


    “无论你想要做什么,我都想你记住:第一,也是最重要的,保护好自己;第二,我一直都在。”


    她的心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今天的局面那样复杂,她与他剑拔弩张地针锋相对,然后,她什么都来不及跟他解释,他居然不但坚定地信任她,还一眼看穿她自以为最隐秘的绸缪——这种该死的知己之感,居然见鬼地一如既往!


    所以,他在会上已经大致猜到她的意图,才会在会议的最后顺水推舟,配合她的计划,同意多给一个月的时间重新准备资产评估报告。


    她一直在努力揣测他,制定最周全的应对,而他很快都猜到,都信任,然后默契地配合。


    原来,她并不孤单。


    她依然满心苦涩,却充满了力量。


    戴森吹风机功率强大,她的一头直发很快便被吹得顺滑蓬松,这个暂停环节的最后一个步骤也告完成。


    接下来,她就要去完成今天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递交投名状。


    她望向镜中的自己,深呼吸,出发。


    林彻与何爱华如约碰面。


    这是一个半户外的咖啡厅。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正温柔地照耀在咖啡厅前的球场上,球道、沙丘和水面都被镀上金光。阵阵海风拂过,风中混合着草地的清新和海水的微咸。


    两人在铁艺桌边坐下,各点了一份简餐。


    “你今天打得很好。说实话,这让我非常惊讶。刚上车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会说今天不想打球。”何爱华抛出一个开放式的开头。


    “董事长,您的话对我启发很大,生活非常广阔,我正在尽力朝这个境界靠近。”林彻言辞恳切,脸上从容而松弛,还透出一抹淡淡的苦涩。


    她牢记自己当前的人设——情场失意却有远大的抱负。


    其实她几乎不需要演,因为这和她的真实心境非常吻合,感情上虽然失落,但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何爱华轻轻点头,却话锋一转:“你为了今天这场球,特意练过吧?”


    “董事长,您看出来了?”林彻表露出恰当的惊讶,但并不慌张。


    “打林克斯用到的这些技巧,在任何其他场地都很少用到,你说自己擅长的是长距离球,但是我看你的中短距离低切球也相当纯熟,沙坑救球也很有章法,这些可不是靠一时的灵感就能做到的。”何爱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我听说这次临时董事会是在东方球会,这两周就到练习场准备了一下,昨晚还特意温习了沙坑救球的策略。”林彻语气坦荡,从最开始她就没有打算隐瞒,因为,这些根本也隐瞒不了。


    何爱华点点头,明白她果然是早有准备,甚至已经预见到自己会带她打球,才会针对球场的特点做了提前的准备。现在既然她已经坦然承认,也就不必再跟她绕圈子:“那你是什么时候决定,要在这次会议上帮我的呢?”


    “就是中秋节假期后,当时我跟您说,我想出点力。”


    “嗯,”何爱华当然记得那次会面,“中秋节的时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要判断一个人是否真的发生了转变,就要看背后的动因是否提供了足够的推动力。


    何爱华的眼睛微微地半眯着,透出的眼神却变得锐利。


    “那个假期,天天在家宅着,除了喝茶,就是喝茶,然后,有那么一瞬间,就想通了。”林彻用最朴素的语言描述心路转变的过程,却并未把话说透。


    因为,真正的伤痛是说不出口的,说得太透反而不真实。


    何爱华看着她消瘦的面容,心念百转,今天在酒店大堂的那场狗血相遇,她脸上的失落和倔强是演不出来的,再加上后来的微信拉黑,她受情伤这件事情应该不假,但是如果只有这个理由,似乎还不足以支撑她发生如此巨大的转变。


    “但是,你一向都是个守规矩的人,这次竟然冒着违规的风险来帮我,是为什么?”


    说着,何爱华盯着林彻,眼中充满了审视。


    “董事长,我这么做,只是基于两点,第一,我想要帮助您达成您的目标,成为您核心团队的一员;第二,灵犀科技对于富源来说,在当前情况下,的确就是最好的选择。其他的,我并没有想太多。”林彻回答道,目光坦然。


    第一点是她表述的重点,正式递交投名状;而第二点,则是她原有正气人设的延续——毕竟一个人的转变需要循序渐进,才足够真实可信。


    “想要进入我的核心团队?你倒是很坦白!” 何爱华果然抓住了她话中的重点,脸上笑容不变,却语气凌厉地追问,“为什么想加入?”


    林彻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道:“因为,我想像您一样,做自己的大女主,自己定义自己的人生。”


    “哈哈哈,像我一样?” 何爱华爽朗一笑,好像巨星偶遇小粉丝般亲切,眼中的探究却丝毫不减,“你,真的已经想好了?”


    “是的!”林彻点点头,眼神异常坚定。


    “好。”何爱华抿一口水果茶,沉吟了好一会儿。


    林彻的回答无可挑剔,但是不知为何,何爱华的心里还是觉得缺了点什么,不能完全安心。


    终于,她放下杯子,微眯起眼睛,缓缓说道:“眼下正好有一件事,有点棘手,你帮我想想看,怎么样能处理好。”


    林彻心中一凛——新手村任务来了。


    半个多小时后,两人用完餐,CGC的七人车把她们重新送回到交接的停车场。从始至终,司机不发一言。


    她俩刚从七人车上下来,阿强的车子便开了过来,林彻正想跟着何爱华一起上车,何爱华却转过身来阻止她,然后指指另一个方向。


    林彻愕然,转头一看,不远处停着另一辆车,车旁站着一个人,正是李泽峰。


    “他下午就发信息来问,我们什么时候能打完。好像担心我要把你拐去哪里似的。”何爱华笑道。


    “董事长,我……”此刻林彻完全不想坐他的车。


    “你昨晚不是才找人家帮了大忙,可不能打完斋就不要和尚哦!”说着,何爱华已经关上车门,然后冲她挥挥手,便示意阿强开车。


    林彻目送着何爱华的车子消失在远处,忽然心中一动,难道,除了刚才吃饭时说的那个任务,李泽峰这个人,也是何爱华对自己的考验?


    她心里涌起复杂的感觉。


    李泽峰在她的全盘计划里,一直是一个尚未明确定义的角色——他明显是敌方一员,但是潜意识里,她又觉得他依然有药可救。


    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定定神,便朝李泽峰走去。


    李泽峰站在那里,面朝她的方向,他的脸却陷在路灯的阴影里,神色不明。


    林彻一直走到很靠近的地方,才看清他正注视着她,眼神中既有欣喜,也有不加掩饰的担忧。


    “李总,你怎么过来了?”她扬起客套的微笑。


    “以后叫我李泽峰,可以吗?”他第一次如此不客气地向她提要求,言下之意不言而喻——既然已经共享这么多秘密,实在不必再使用如此疏远客套的称呼。


    “好,李泽峰。”她点点头,虽然嗅出一丝危险的气息,但是她却好像并不太害怕。


    她答应得如此痛快,却让他有一刹那的愣神,但很快他便恢复常态,为她拉开车门:“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一路上,他们都没有说话。


    她专注地看着眼前的景象。高速公路的两旁,是大片的田野和房屋稀疏的市镇,灯光寥落,单调乏味,她的思绪也随之放空。这真是让她身心俱疲的一天,此刻放松下来,疲劳感便无法控制地弥漫开来,视线也渐渐变得模糊。


    “林彻,到了。”浑厚的声音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在轻轻地呼唤她。


    她忽然反应过来,猛地睁开了眼睛。


    车子已经停下,周围的景象非常熟悉,正是她家楼下。她赶紧坐直,才发现身上还盖着一件西装。她的意识瞬间便清明过来,一转头,李泽峰正注视着她,眼神温柔。


    “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她是真的有点慌,第一次发现自己潜意识里竟然信任他到这种程度,这在当前情形下绝对不应该。


    “没事,你能这么信任我,我很开心。”他微笑着。


    “我,可能就是太累了。”她赶紧纠正他的解读,然后果断撤退,“李……泽峰,谢谢你来接我,我先回家了。”


    她说完,递过他的西服。


    “等一下,”他接下,却叫住她,“何爱华,是不是让你帮我借钱?”


    “嗯。”她点点头,这就是她今天献上投名状后,接到的新手村任务。


    然后她便感觉到他这句问话似乎哪里不对,脑子迅速启动检索,很快便找到了答案——原来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以全名称呼何爱华。


    这种称呼上的转变,看似更加亲密平等,但也少了尊重和敬畏。


    所以他跟何爱华,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你答应她了?”他眉头微蹙,眼中充满忧虑,仿佛她即将走上的是一条不归路。


    她几乎就想反问:“为什么不能答应?”但是堪堪忍住了——现在还远远不到问这种问题的时候,问了,只会打草惊蛇。


    “股票质押回购业务,本来就是我的工作,”她沿用正气人设,这是当前最合理也最安全的设定,然后避开他的目光,看向前方,义正言辞,“既然客户有需求,我就要尽力去满足。”


    “你……”他一下被噎住,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我会尽快找出解决方案的。”她打断他,然后道别,“李泽峰,再见了,晚安!”


    第一百一十二章  借壳方案


    回到公司之后,林彻就一头扎进部门业务发展史里。


    何爱华给她的任务,是帮灵犀科技做质押回购贷款,但是现在富源这项业务已经被暂停,如果循正常途径,这事根本做不了。


    但是何爱华说以前有过处理类似情况的先例,却并未言明具体做法,明显是要考验林彻的应对能力。


    有过类似的处理先例,说明之前也发生过监管不允许开展业务的情况。这样特殊的情况一定不多见,找出来,便是突破口。


    林彻按照这个思路,把质押回购业务发展的历史迅速梳理了一遍,好在这个业务很新,从监管允许开展业务,至今不过七八年时间。她很快便发现,在三年前发生过一次全行业的停业大整顿,为期四周。她从那段时间的合同入手,很快便从几个合同中看出端倪。


    她马上叫卢东升过来开会。


    “东升,我看到在三年前,有好几笔回购合同到期的时候,合同续约,金额不变,但是所质押的股票却发生了变更,你了解当时是怎么回事吗?”林彻递过几份旧合同。


    卢东升仔细阅读之后,语气笃定地答复道:“林经理,这些合同续约时所作的特别处理,其实是为了应付当时的全行业大整顿。”


    “好,你把当时的情况具体说一下。”


    “当时各家公司的质押业务出现了很多问题,监管要求全行业停业四周进行大清理,但是那时有几笔大业务找上门来,又正好临近年终,蔡总也很想要再冲一冲业务,就采取这种‘借壳’的办法,因为停业期间,新发业务不可以,但续约是可以做的。当时不少公司都这样做,既不耽误开展业务,也能应付监管的要求。”


    “这样做,不违规吗?”


    “算是擦边球,监管一般情况下都不会查出来质押的股票发生了变更,就算真的查出来,也是属于操作层面的问题,不是大事。”


    林彻点点头,卢东升的回应,跟她研究的结果差不多,但他毕竟实务操作过,因此跟他再次确认过,让她心里更加踏实。


    “您现在也有紧迫的业务要用这个方法处理吗?”卢东升非常敏锐,明白老板找他来讨论,肯定不止是探讨历史问题这么简单。


    “不错,现在监管对我们部门的处理意见还没出来,整体业务都被冻结,就算等到处理意见出来,也至少有三到六个月的停业处罚期。但是眼下有一笔要紧的业务,客户急需马上拿到资金。”


    卢东升听说林彻果然是想做借壳,便给她继续分析:“用借壳的方法,的确是一个可行的办法。但是真要执行起来,却并不容易达成。首先,合同到期的客户不一定愿意借出这个壳,因为为了应付监管,合同的表面流程依然是这个老客户在续约,只是他们与实际融入方另外签订背靠背协议,由实际融入方把股票借给他们,再由他们出面把这些股票质押给富源,然后他们再把从富源融到的钱借给实际融入方,因此万一实际融入方违约,他们也会有麻烦,所以很多公司并不愿意这么做;而对于实际借款人来说,他们需要向出壳方支付额外的费用,因此除非是有不得已的理由,他们大可以去找其他券商去质押,没必要借壳。借壳这件事情,需要找到情投意合的两方,才能做得成。”


    林彻敏感地意识到,卢东升在话语间刻意强调借壳的困难和问题,似乎对这件事情并不赞成。但是既然三年前这些合作能够达成,说明一定有更大的利益促使各方都愿意克服这些困难和问题。卢东升为人正直,他此时持有不赞成的态度,很可能是因为这些更大的利益,已经触碰到法规的红线。


    但是眼下,林彻必须首先了解到其中的详情,才能进一步分析有什么规避风险的方法。


    于是她追问道:“那三年前,为什么这几家融入方宁可付出额外的成本去借壳,也非要找富源来借款呢?”


    “因为,”卢东升小心地组织着措辞,“因为他们都是富源的关系户,跟富源之间绝不仅仅是资金的融入和融出方这么简单,富源对于这些关系户,在股票质押的很多操作上都会给与便利,很多不规范的操作,说到底,其实就是为了方便这些关系户,在这次业务清理当中您也能看到。”


    林彻点点头,可以提供违规操作的便利,一定是促成交易的原因之一,但是除此之外,应该还有更大的利益。


    她想了想,换了个问法:“既然借壳的风险这么高,为什么还是有人愿意借壳呢?”


    卢东升见林彻依然执意追问 ,知道她不把这里面的猫腻搞清楚不会罢休,也就不再遮掩:“一是因为借壳费用相当高,还有就是,在借壳之外,还会得到其他的收益,那个甚至会比借壳费大得多,所以有些公司是非常愿意参与其中的。”


    然后,他从那几份合同中取出一份递过去:“您还有印象吗,这一家龙景投资,就是上次您去京城追偿的其中一家。之前蔡总找他们借壳,他们不但借了壳,还跟我们的自营部联合坐庄,后来质押的那只股票放出利好消息,股票飙涨,所有参与方都大赚一笔。”


    果然如此,一个内幕消息,多方共同分享盈利,形成层层套叠的利益勾结。


    林彻翻阅着合同的细节,点头道:“我明白了。”


    卢东升眼里浮起担忧,他踌躇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林经理,借壳本身,还算踩着政策的底线没出界,但是借壳之后的其他操作,可就不好说了。您这次的客户,也是要求要和富源深度合作吗?”话语中带有明显的劝阻之意。


    这些日子一起工作以来,他对林彻的为人和职业操守已经相当信任,但现在却见她对这种违规操作的细节问得如此细致,心里不由升起不好的预感。这个部门的业务实在是太容易出事,他不希望她有一天也会面临无法回头的困境。


    林彻当然明白他的好意,但是这件事情,如果让他知道太多,反而会让他陷入危险,于是便大而化之地一笑:“只是做正常借款而已。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卢东升点点头,并不放心,但也不好再过问更多。


    林彻又问道:“对了,我们跟龙景投资的诉讼,有什么新的进展吗?”


    “一见要打官司,他们就怂了,这周提出要跟我们和解。何律师正在跟京城律所的代表律师在商量对策。”


    “好,你注意跟进相关情况,有什么进展第一时间告诉我。”


    卢东升点点头,便出去了。


    林彻拿出三年前龙景投资的借壳合同,又从电脑里调出最近与他家的合同及诉讼情况,开始仔细研读,一个方案很快在她的脑海中成型。


    两小时后,在何爱华办公室里,林彻向何爱华汇报她建议的借壳方案。


    “龙景投资?”何爱华眼睛一亮。


    “不错,龙景投资的借款金额正好与这次李总的需求非常接近,而且到期日正好是在一个月后,如果可以说服他们进行借壳操作,正好可以衔接李总的资金需求。”


    “这个操作会有合规风险吗?”何爱华自己当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交易,问出这个问题是意在揣摩林彻对风险的把控程度。


    “合规风险不能说没有,不过,我已经把相关流程都仔细过了一遍,只要操作得宜,风险是可控的。”林彻回答得很有弹性。


    这个操作,实质上是违背监管本意的,但是由于法规的不健全,导致出现可以操作的灰色地带。所谓操作得宜,说的无非是利用这些灰色地带规避监管,保证既能达到目的,又不至于踩出监管的红线。


    “很好!”何爱华眉目舒展,对林彻展现出的弹性很满意,一个人只要弹性足够,可塑性就会很强,将来的想象空间也就会更大。


    她当然也明白林彻话中“操作得宜”的含义,只是她并不打算把话挑明,甚至她都不想知道其中更多的细节,因为知道得越少她自身的风险就越低,所以她只是称赞道:“没想到你到证券融资部才短短一个多月,对业务就已经如此熟悉,这么棘手的难题,也能在短时间里找到安全有效的解决方案。”


    林彻神色淡然,却没打算让何爱华置身事外:“董事长,我经验尚浅,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要向您请教。譬如眼下这单借壳操作,就有关键的问题需要您来把关。”


    “哦?你说说看。”何爱华语气十分耐心,心里清楚林彻将要把谈话引向借壳操作的真正核心。


    “这家龙景投资,三年前跟蔡明辉做过一单借壳操作,除了借壳费用之外,还有附加条件。这次如果跟他们谈借壳,我估计,他们也一样会提出类似的需求,所以,想先跟您探个底。”


    “具体是怎么样的条件呢?”何爱华明知故问。


    “当时,上市公司安州基建股价一路下行,不利于即将开始的新股增发,于是他家的大股东找到蔡明辉想用质押回购融资做市值管理,却赶上全行业回购业务大清理,没办法做新增业务,蔡明辉看中回购合同刚好到期的龙景投资。龙景投资当时二话不说便答应下来,但是要求必须跟富源的自营部消息共享,联合坐庄。”


    当“消息共享,联合坐庄”从林彻嘴里说出时,每一个字仿佛都变成灼热的火球,让她有一种被灼烧的刺痛感,她心里很清楚,这些字如果翻译成监管的话语体系,是另外八个字——“内幕交易,操纵市场”。


    这两宗,都是刑事犯罪。


    内心里翻江倒海,表面上却是风平浪静,林彻看着何爱华,脸上显露出谨慎的求知欲:“这一次,如果他们也提出类似的要求,我们要如何回应?”


    这个问题问得理所当然,一旦答应合作,等于富源的自营部门就要参与到这些非法的勾当中去,林彻当然不能擅做主张。


    她正好借这个机会再次确认,何爱华领导下的富源,面对这些非黑即白的原则性问题,和蔡明辉主政时期,到底有没有不同。


    “嗯,这种情况,并不少见。”何爱华微微一笑,话语中带着一丝开导的意味,仿佛在对林彻进行业务启蒙,“你要知道,所谓做生意,最重要是大家都有利可图,这些到时候都可以谈。”


    果然是天下乌鸦一般黑。林彻顿感齿冷。


    同时她也敏锐地感知到,何爱华此刻看向她的眼神已经带上审视的意味——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来查探林彻的底线,毕竟转变前的她,绝不可能接受这种明显越线的行为,那么,现在的她呢?


    林彻给出的反应是,首先微微一愣,仿佛内心在剧烈交战,然后脸上渐渐变得坚定,最后如同破釜沉舟般地郑重点头:“董事长,我明白了。”


    “好,”何爱华对她的表态相当满意,趁机给她画饼,“实践出真知,这些业务形态只有在真正的业务实操中才能见识到。来日方长,以后你会接触到更多,商业触觉也会变得更加敏感,慢慢积累吧!”


    “嗯!”林彻似乎很受她的话语鼓舞,马上提出建议,“之前我们向龙景投资提起诉讼,最近他们提出和解,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不如我抓紧跑一趟京城,这就去跟他们把借壳的事情落实下来。”


    见林彻如此积极,何爱华露出欣喜之色:“好,事不宜迟,你跟他们联系好,争取国庆假期后就跑一趟。”


    “好的。”林彻点点头,趁机问道,“那您看,跟龙景谈的具体条件,我是向您请示,还是跟相关部门的主管直接对接呢?”


    这个交易要做成,至少还涉及到自营部主管,也许还有经纪业务部主管。


    这些都是何爱华最为核心的嫡系部队。


    林彻这是在试探,也是在推动——如果何爱华同意她跟这些主管直接对接,就代表真正接纳她加入她的核心团队。


    而何爱华接下来的回应完全超出林彻的预期——


    “这样,这个国庆长假的最后一天,我们有个游艇聚会,你也一起来吧,正好跟大家联络一下感情。”何爱华兴致高昂。


    “好……好啊,谢谢董事长!”


    事情的进展过于顺利,林彻脸上透出惊讶,甚至显得有点战战兢兢、手足无措,这看在何爱华的眼里,却被解读为受宠若惊,心里对于拿捏这个女孩又多了几分把握。


    她不知道的是,林彻受惊不假,却不是因为受宠,而是因为“游艇”二字。


    林彻从不打无准备的仗,特别这是她第一次在何爱华团队面前亮相,要获得这些核心成员的认可,后面才可能有更多机会深入了解更多,所以,她必须认真准备。但是私人游艇这种奢华玩物,她缺乏实战经验,难免心虚。


    国庆假期,林彻先陪着父母出外旅行五天,回来后赶紧上网查阅游艇活动的资料,但是网上得来的信息,不是把游艇上的娱乐描述得太奢华浮夸,就是过于大众化,她总觉得这两种感觉都不对。


    有一个人,倒是很可能会懂这些。


    她打开微信,对话仍然停留在他发来的那三条信息。


    最后一条的最后一句:“我一直都在。”


    她对他的拉黑早已解除,但是他显然并不知道。


    她盯着那句话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关闭掉与他的对话界面,然后拨通青松的电话。


    第一百一十三章  凌峰号


    转眼就到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游艇聚会如期而至。


    大家约在三洲岛的一处私人游艇码头集合。游艇很新,相当豪华的尺寸,白色的艇身上点缀着哑金色的线条,充满时尚感。


    林彻一出现,何爱华便向大家热情介绍她。


    何爱华明显有着一言九鼎的地位,于是游艇上的所有人,全都对林彻展现出不同寻常的热情。


    首先是莉姐,一见林彻便亲切地嘘寒问暖。她从前的确和林彻熟稔,但是两人其实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吃饭,此刻她的热情就未免显得刻意且虚浮。林彻不动声色地以同样量级的热情回应她,仿佛和她一向就是如此亲密。


    然后何爱华便领着林彻一一见过财务部主管罗永新,投行部主管郑凯琛,还有自营部新任主管张金廷。这三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明明在公司里与林彻早已认识,此时每个人却好像有了另一重身份,如初相识般与林彻寒暄客套,并且全都对林彻以兄妹相称,热络异常。


    在游艇中部那个装修精致的客厅里,林彻还见到陆守诚,只是他正在晕船,自顾不暇。


    众人之中让林彻感到最为亲切和自然的,反而是陈卓为。虽然何爱华也让林彻改喊他“卓为哥”,让林彻差点鸡皮疙瘩掉一地,但是见到他那熟悉的圆脑袋和大大的圆框眼镜,林彻居然从中感受到一丝清新。


    也正是他告诉林彻,这艘游艇名叫“凌峰号”。


    林彻马上敏锐地提问:“这游艇是不是跟李泽峰有什么关系?”


    陈卓为却只是避重就轻:“是他起的名字。 ”


    “那他今天怎么没来?”林彻心头一下掠过好几个可能的原因。


    “他这个工作狂,出发前最后一分钟才说在公司有事过不来,”陈卓为摇摇头,然后看林彻一眼,打趣道,“不过既然今天你在,我赌一条鱼,他晚上无论如何都会赶过来。”


    除了他们,本来应该还有经纪业务部的主管,但是因为家中急事临时告假。


    这些人的出现,都在林彻的预料之内。但身处他们之中,无论年龄或性别,林彻都自觉如同异类。


    这一点,在旁人看来也是如此。当陈卓为带林彻去参观驾驶室,皮肤黝黑的李船长一眼见到林彻便脱口而出:“哎呦,稀客!在这条船上,你还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年轻女孩子! ”


    接触之下,这几个人的性格各有不同,其中最让林彻捉摸不透的就是张金廷。


    他在自营部干了很多年,一直是何爱华的核心骨干。在蔡明辉得势的这几年,他一直隐忍蛰伏,直到上个月柳梦洁被监管带走,才有重新坐正的机会。


    能够在柳梦洁这样的人手下屈尊这么久,此人一定有非常顽强的心志,而且对何爱华高度忠诚。在何爱华的团队里,他一定处于相当核心的地位,知道何爱华很多秘密。


    外表来看,他个子不高,皮肤微黑,单眼皮,说起话来声音洪亮,似乎相当豪爽开朗,但是偶尔跟他眼神相接,却能感觉到微眯的眼睛里透出的那股子阴翳。


    游艇开到海钓区,张金廷便主动说自己是钓鱼高手,要教林彻钓鱼。林彻知道此举背后定有深意,忙打起十二分钟精神,脸上却只浅浅一笑便答应。


    一开始的放饵、放线,他都教得认真仔细。


    放出鱼线不久,两人便同时注意到钓线的晃动,提示有鱼上钩。张金廷果断提杆,随即引来更大力量的拉扯,他马上判断:“这是一条大家伙!”


    他把鱼竿交给林彻:“握好别脱手,我去拿网兜!”


    拿来网兜之后,他却不再拿回鱼竿,只是站在一旁指挥林彻提杆钩鱼,然后收线。


    海钓跟河钓完全不同,鱼线放出去长达五六十米远,所以收线是一个相当需要耐心和技巧的过程。收的时候,每收一阵,还要不时向上拉扯,才能确保鱼嘴被紧紧地钩住。


    这过程既漫长,又考验心性,还要跟那鱼线另一端那鲜活的生命力相互角力,林彻不知不觉就倾注出全部的注意力,一丝不苟,全神贯注,终于把鱼线收到船头附近。


    但是接着这条鱼就展现出非常顽强的意志力,拼命地扑腾挣扎。


    张金廷便说此时如果把鱼直接拉出水面容易脱钩,让林彻继续拉扯它多一阵子,把它的体力消耗掉。林彻照做,然而拉扯多时,这条鱼却依然非常生猛,挣扎的力气丝毫不减。


    “廷哥,这条鱼太大,体力很耐久,再拖下去,担心它会挣脱!”林彻直觉继续这样处理不妥,便果断提出建议,“不如我把它收到接近水面的地方,您直接从水面把它兜住?”


    “可以!”张金廷马上赞同,“这样,你把它牵引到船尾去,那里的甲板离水面更近,容易操作。”


    林彻便小心翼翼地把着鱼竿,沿着船边把鱼一路牵引到船尾。待张金廷做好准备,她把线再收两圈,那硕大的鱼头便被钩着露出水面,张金廷手持的长杆渔网突然出现,精准把鱼一把捞起,再兜到船上,船员马上上前取出并用鱼夹夹稳,两人的合作终于大功告成。


    钓起来的鱼比四只手掌还要大,鱼身通体亮银色,体型类似比目鱼。


    众人纷纷上前祝贺拍照,林彻一时之间也兴奋异常。


    张金廷微笑着站在一旁,目光掠过林彻。


    这充满评估意味的眼神,让林彻顷刻间便醒悟,从把鱼竿交到她手上的那一刻,张金廷已经在观察她——她当时完全专注在钓鱼之中,因此在这个过程中所有的反应、判断和举动,都显露出她最真实的状态。


    林彻赶紧复盘,刚才她暴露出了什么特质?


    如果只是聪明、机灵、甚至随机应变,问题都不大。


    但是不止,他应该还看出她的耐心,沉稳,还有果断。


    他很可能会据此推断出她心机深沉,善于伪装,难以掌控。


    想到这里,她刚好对上张金廷充满审视的目光。


    不行,必须设法扭转这个印象!


    林彻不动声色地举起手机与她的第一个渔获自拍,脑子则开始飞速运转。


    海钓结束,众人的渔获都被放进保温箱,满满两大箱,再用冰沙盖好。“凌峰号”就此满载而归,从海钓区折返玉江。


    大家重又聚集在客厅里。


    这里非常宽敞,一侧是宽大的美式布艺沙发,大电视里正播放着卡拉OK曲目,另一侧则是纹理优美的大理石餐桌搭配黑色真皮餐椅。四周墙面都以米色真皮包裹,地上则铺着白色长绒地毯。


    林彻陪何爱华和莉姐唱卡拉OK,眼角余光却一直留意着客厅的另一边——陆守诚终于慢慢适应海浪的节奏,抖擞精神带领其他男士围拢在餐桌旁打德州扑克。


    德州扑克,不但讲究策略,还比拼演技,每个玩家的能力和心性都在此中表露无疑。


    几个回合下来,张金廷成为最大的赢家。


    林彻觉得时机正好,便对何爱华说:“董事长,我想去那边看看热闹。”便走到餐桌边围观。


    陆守诚一见林彻便问:“林彻,你会玩吗?”


    林彻不置可否:“知道大概的规则。”


    “知道规则就够,一起玩吧,正好这是新的一把。”陆守诚热情邀请。


    见她依然犹豫不决,陆守诚以为她怕输钱,便给她宽心:“我们的筹码不大,小赌怡情!”


    其他人也纷纷出言邀请。


    “那我就跟着大家试一下。”林彻坐了下来,却依然显得惴惴不安。


    张金廷此时扫她一眼。


    这一轮的公共牌前三张一翻出来,就是颇有大牌相的“10,J,Q,”,桌上气氛陡然紧张。但是当陆守诚开出第四张牌,却只是个“5”,众人皆惋惜叹气,罗永新和郑凯琛更齐齐盖牌放弃。


    林彻此时显得甚为犹豫,陷入长考;张金廷则不动声色,似乎颇有胜算。


    两人最后都决定继续,先后下注,桌上最后一张牌开出,五张公共牌摆在一起,是10,J,Q,5,K。


    这样的牌面,对于林彻和张金廷来说,如果手上有一张9,或者A,就能组成顺子,这是必胜的牌面;其次,如果手上有一对对子,并且跟桌上其中一张组成三条,也是非常大的优势;再不然,能够持有两对对子,也算好牌;最不济,应该也至少有一对对子,才会敢于留到这一圈。


    接下来制胜的关键在于,如何判断对方的底牌,如何获取胜利,以及在确保己方获胜的前提下、如何诱使对方多下注。


    张金廷看完牌,面沉如水,不动声色。林彻的脸上却充满犹豫不决。


    接下来,他俩就要进行最后一轮下注。


    “林彻,你先来下注。”陆守诚宣布。


    林彻闻言,拿起手上的筹码,似乎十分为难,最后终于说道:“check


    Check,意为:过牌,自己不下注,让下一位玩家决定是否下注!”意即不加任何筹码。


    “好,现在到金廷。”陆守诚又看向张金廷。


    张金廷瞄一眼林彻,充满信心地喊道:“Raise


    Raise,意为:加注,投入比前一位玩家更多的筹码,迫使其他玩家投入与你相同数量的筹码或者弃牌。一般在自己有强牌时选择Raise(也不排除用弱牌诈唬)!”说着,他把自己面前小半的筹码推出来,作为押注。由于之前几把他盈利甚多,他的小半,已经等于林彻的大半。


    如此大举加注,说明张金廷的底牌应该不错。他加大筹码,是为了彰显信心,吓退对手,确保胜利果实。


    由于张金廷提高押注,陆守诚提示道:“林彻,到你。”她此时需要决定是否跟进。


    林彻重新仔细审视自己手上的两张牌,紧蹙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决然道:“All in


    All in,意为把全部筹码押进。!”然后把自己面前所有的筹码推出。


    这个筹码量超过张金廷,此时反过来轮到张金廷需要决定是放弃,跟进,还是进一步提升筹码。


    林彻的反应显然超出张金廷的预计,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心里开始盘算。


    从林彻这一盘的表现来看,每一轮下注她都只是勉强跟进,一直到刚才那一轮,她还是一副犹豫不决的神情,说明她的牌面并不占有明显的优势,但是她却在他加大筹码之后,戏剧性地全押筹码。


    此时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她刚才一直在装傻,其实握有必胜的顺子牌,现在想要通过全码押上,诱使他跟进,以便扩大战果;而另一种可能,则是她牌面平平,此时不过虚张声势,想要吓退他。


    从她刚才的种种表现来看,上述两种情况出现的可能性几乎是一半一半,十分难以判断。


    张金廷盯着林彻,想从她的脸上找到更多的线索,却见她此时一脸坚毅,一副决战到底的模样,并无一丝犹豫。


    罗永新和郑凯琛在一旁都看呆了,牌桌上鸦雀无声。


    此时牌局尚未结束,按照规矩,大家不能发表任何的意见。


    二人四目相对,正在斗智斗勇,众人的目光也轮番在二人脸上扫来扫去,各自推算他俩的胜算概率。


    众人之中,只有充当裁判的陆守诚气定神闲,他微笑着看看林彻,又看看张金廷,饶有兴味地等待张金廷的下一步。


    觉察到牌桌上气氛有异,何爱华也走过来观战。仔细察看牌况后,何爱华若有所思地看向林彻,一时竟也无法判断她到底是基于理性判断,真的有好牌在手才敢于放手一搏,还是冒险精神冒头,想通过虚张声势吓退对手。


    张金廷则把目光一直锁定林彻,忽然便眉目舒展,仿佛找到了突破口,然后把面前的筹码全数推出,声音洪亮道:“All in!林彻,开牌吧!”同时打开底牌——原来他有两个对子。


    下一秒钟,林彻便拱手悻悻认输:“廷哥果然神机妙算!”接着也打开底牌。


    她居然只有一对8!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林彻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张金廷不为所动,因此赢光她的所有筹码。


    “廷哥,你是怎么看穿我的?”林彻一脸苦笑,却依然虚心请教。


    耐心铺垫这么久,她就等着问问题的这一刻。


    张金廷却并未直接回答她,而是反问:“你打德州扑克,肯定不是初出茅庐吧?” 看向林彻的目光也变得锐利。


    “是啊,以前玩过。我本想这是第一次参与这里的牌局,仗着大家对我不了解,可以使诈成功,谁知还是逃不过廷哥的火眼金睛!”林彻坦率承认。


    此时牌局已经结束,一起探讨各自的演技也是这个游戏的乐趣之一。


    陆守诚笑着附和:“现在往回看,林彻从走过来牌桌说的第一句话,就开始为自己立小白兔人设,可惜还是斗不过金廷这只老狐狸!”说着,他把底池中的所有筹码,尽数扫给张金廷。


    郑凯琛在一旁也问道:“金廷,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她使诈的?”


    张金廷摆摆手:“其实林彻的诈唬策略已经做得很好,只是我刚才跟她一起钓鱼,知道她为人非常沉稳,刚才打牌,她却从一开始就做出犹豫不决的样子,明显不对劲,说明她从第一秒种就在演,到了后来all in的时候,眼神却又坚毅过头,反而露怯。”


    林彻心悦诚服:“原来是因为演技太浮夸,被廷哥一眼看穿,看来我还要好好磨练。”


    张金廷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几圈,提出了进一步的疑问:“只是我不太明白,你怎么敢all in呢?”按照今天钓鱼时他的观察,以及之前何爱华跟他描述的,林彻虽然爱冒险,但是相当有理性,然而她刚才的牌风,却似乎过于冒进。


    “不是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吗,我原来以为您不会跟的,毕竟您筹码那么多,前面那一轮压的那些对您来说不过是小钱,在看不清情况的时候,及时止损离开才是良策。可惜,您把我的底细看得一清二楚,我的算计就不灵了!”林彻颇为无奈。


    张金廷闻言,微微点头——这个女生果然精于算计,她这次的诈唬也是在仔细算计之后才冒的险。只是她还是嫩了点。说到底,她最终全盘输掉,还是因为最初的那一刻太想赢。


    但是,对于他们这帮人来说,想赢,并不是坏事;他们做的很多事情都需要有超级想赢的心态,才敢最终迈出那一步。


    想到这里,张金廷嘴角微微弯起。


    “你们两个,一只小狐狸,一只老狐狸,互相算计,都很厉害!”何爱华哈哈一笑,给这场精彩的对峙做总结。


    “董事长,哪里厉害,你看,我都输光了!”林彻双手一摊。


    她当然没有错过刚才张金廷嘴角那不易察觉的一笑,心里略略松了一口气——这一局她运气不错,拿到的中等牌面加上略微激进的策略,正好把她这个既理性又想要冒险的人设稳稳立住。


    此时,凌峰号已经停下,众人往外一看,原来已经驶回玉江,停泊在长堤岸边。


    阵阵香味从厨房传来,船上的厨师已经把今天的渔获烹饪好。大家把德州扑克收起,船员便一道一道把菜摆上桌。既有清蒸海鱼,也有鲜美的鱼汤面,全是用今天的渔获做成。最后上的一道菜,用锡纸裹住,散发出浓郁的香味,打开一看,正是林彻与张金廷合作钓到的大鱼,上面洒满佐料,被做成一道美味的烤鱼。


    船员又端上红酒,众人端起酒杯纷纷站起。


    何爱华举杯:“今天,是林彻第一次参加我们的活动,欢迎她的加入。以后,大家互相关照!”


    众人举杯相碰:“欢迎林彻!”


    林彻一饮而尽:“谢谢董事长,谢谢大家!”


    然后,有人推杯换盏,有人边吃边聊。


    虽然他们聊起来不过是片言只语,但是因为知悉大致内情,林彻很快便能把这些零碎的信息串联起完整的事件。


    譬如,陈卓为说在李泽峰的推荐下,已经找到一家证券信息服务公司,可以保证在一个月内把事情搞定。可见,即使江皓辰要求进行并行测试,也难不倒他们进行黑箱操作。


    又譬如,郑凯琛说两个月后,投行酝酿半年的一个上市公司并购案即将完结,问林彻有没有办法同样用借壳的办法,给客户公司搞定融资问题。林彻问清楚金额和时间,便点头答应。郑凯琛和何爱华随即交换了一个眼神,会心一笑。可见,又一个借内幕信息操控股价的机会即将来临,他们已经未雨绸缪开始部署。


    再看莉姐,虽然她只是不停地给众人夹菜,关照大家多吃多喝,并没发表什么特别的意见,但是对席间这些对话的背景,自然是一清二楚,然而身为监事会主席、身负监督责任的她却置若罔闻。而她的老公陈开远是海宁集团总经理,他们家,肯定也是这利益链条里的重要一环。


    也许是因为红酒的作用,又或许是因为船身轻微的摇晃,林彻的思绪在某个瞬间忽然飘远,想起在年初的京城研讨班上,她第一次听到的那个名词——“集体合谋”。


    此时船内觥筹交错,船外夜景缤纷,记忆与现实重叠交错,认知与境遇相互映照。


    林彻浅浅抿下一口红酒。


    那些曾经骇人听闻的传言,此刻居然就真实地发生在她的身边,而她亦即将深入其中,成为重要一环。


    第一百一十四章  自己人


    晚宴进入尾声的时候,李泽峰到了。


    他匆匆走进客厅,朗声跟大家问好。依然是Polo衫搭配休闲裤,非常朴素的一身。


    “泽峰,快来!”众人马上在何爱华旁边腾出位置,可以看出他在这个团队中超然的地位。


    他边入座,边向船员打个手势,船员马上端来酒杯,但是里面装的是茶水。


    “今天临时有工作,来晚了,等一下还要开车,以茶代酒,敬大家一杯!”


    “泽峰辛苦了!”众人再次碰杯。


    “你还没吃饭吧,赶紧多吃一点!”何爱华对他的嘘寒问暖非常自然,那种感觉,像是一种介于母子与姐弟之间的关怀,带着岁月的积淀。


    陆守诚则从锡纸里夹出一块烤鱼放到他碗里,还让他猜是谁钓到的。他看到鱼那么大,便猜是钓鱼老手张金廷的杰作,张金廷却马上揭晓真相,还顺口夸赞林彻淡定有耐心,一点看不出是第一次海钓。


    “廷哥,全靠您指导有方!”林彻连忙乖巧地把好话递回去。


    李泽峰闻言,不禁看向林彻,她今天一身休闲装,扎着高高的马尾,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脸色微微泛红,显得意气风发。此刻她满脸笑意地跟大家从容互动,似乎这半天玩下来,她已经完全融入这个团队。


    这真的是她想要追求的人生吗?


    李泽峰按捺下烦乱的心绪,举起酒杯,单独敬向她:“林彻,今天你第一次上凌峰号,热烈欢迎!”


    她豪不扭捏,起身碰杯:“谢谢泽峰!”


    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看着她,笑意中隐隐带着忧虑,而她则勇敢地迎上他的目光,眼神里似乎清澈见底,又似乎深藏秘密。


    宴毕,众人互相道别后,一一登岸离去。


    林彻在最后上岸。


    踩在长堤坚实的土地上,她却依然有一种脚下在晃动的错觉,可能是因为在船上待了太久,也可能是因为喝了红酒。这种不踏实的感觉让她有一瞬间的心慌,这就是环境对人的影响力,自身定力稍有不足,便会随波逐流。


    她正在努力稳住脚步,一只手扶住她的肩膀。


    “喝多了?”是李泽峰。


    她一抬头,便见到他关切的双眼。


    她今晚喝的红酒的确相当多,幸好学生时代经常喝啤酒,让她的神经对酒精建立起一定的抵御能力,而且她清楚自己喝红酒不容易上头,因此才敢于跟每一个人都干了杯。毕竟酒文化就是这样——只要干过杯,彼此的交情就可以不问缘由地加深一层。


    “还好,没事。”她平衡住自己,稍微退开一小步,于是他只能松开手。


    她笑一笑,解释道:“可能是因为刚刚从船上下来,一下子适应不了陆地。”


    她一如既往,跟他刻意保持距离。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无奈,然后说道:“走吧,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叫个车,也很快。你今天加了一天班,肯定很累,早点回家休息吧。”


    她不想麻烦他,更不想在他面前演戏。


    “不过半天时间,你已经跟他们称兄道弟……”他没有说下去,只是看着她。


    没有说出来的那一句是:为什么对我,却连最基本的帮助都不肯接受呢?


    她当然明白他隐忍语气中传达的不满,但同时也察觉到其中的言外之意——当他提到“他们”时,似乎表达出一种隐隐的不认同。


    数月前在长堤偶遇他带领灵犀的团队做团建,那时的他朝气蓬勃,斗志满怀,而今晚在游艇上的他,虽然也热情周到,但却是完全不同的气场。这差异是如此地明显,就犹如玉江边的海鲜大排档之于“凌峰号”豪华游艇,是完全迥异的两个世界。


    再想起李船长的话,过去从来没有年轻女孩子上过凌峰号,但是灵犀的团队里肯定有年轻的女性,所以,难道他从来就没有带灵犀的团队上艇团建过?


    凌峰号,到底是谁的?


    他跟何爱华,他跟“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她脑子里浮起连串问号,眼里不由生出探究之意。


    他看不透她眼里这样多的深意,只是见她没再说出婉拒的话,心下稍宽,便很快地说道:“我最近刚刚搬到公司附近的小区,离你家很近,送你回家也是顺路。”


    然后,不由分说便往停车场方向走去,她只好默默跟上他的脚步。


    车子往H市的东区开去。


    “陈卓为说,‘凌峰号’这个名字是你起的?”林彻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尝试打破沉默。


    “对。”他似乎并不愿多说。


    “这个名字让我想起杜甫的名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能够起这样的名字,船主一定抱负远大,豪气干云。”这既是她的真实想法,也想借此试探他如何长远打算。


    他却无奈一笑:“我也喜欢这句诗,只是做起来并不容易,所谓顺势而为,大部分的时间里都必须隐忍待发。”


    隐忍待发,到底是为了什么在隐忍,又是在等待怎样的时机?


    她正想着,他却反问道:“你呢,你的志向是什么?”


    “我,想做自己的大女主。”这是她从某一天开始对外给出的标准答案。


    “是吗,但是就在不久之前,你才告诉我,你有喜欢的人了。”他眼中充满疑问,似乎完全不能理解她为何在如此短的时间里会发生这么大的改变。


    她竟一时语塞。


    是啊,从那时到现在,不过才两个多月,为什么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已经都过去了,”她艰难地说道,“现在,我只想把自己的人生过好。”


    “那天你告诉我的时候,无比认真和慎重,我希望,你今天做出新的决定,也是一样的认真和慎重,这样,以后才不会后悔。”


    他言辞恳切,真是一个真诚的人啊。


    她却无法回应以同样的真诚,心头生出歉意。


    “嗯,不会后悔。”她没有一点迟疑,声音却很轻,好像划过夜空的一抹流星,倏忽间就消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闻言,不由得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面沉如水,未起一丝涟漪。


    是真的这么决绝,还是隐藏得太好?


    无论如何,现在的她和当初他认识的那个她已经完全不同。


    他心中微微叹息,重新看向前方,转换话题:“这次的借壳方案,会不会有违规的风险?”


    “不会,我心里有数。”她回答得干脆利落。


    他“嗯”了一声,心下稍安,又问道:“跟借壳方的谈判是在下周三?”


    “对,过两天就出发。”她点点头,相关资料早已发给他的财务团队。


    “我明天也要去京城出差,到时候跟你们会合一起去谈,关于资金账户的细节,我让秘书明天发给你。”


    “嗯,好的。”林彻答应着,心里有点诧异,本来这些事情,灵犀的财务总监出马便已绰绰有余,他竟然会亲自前往。


    难道,其中有不足为外人道的细节?


    第二天是国庆长假后的第一个工作日,积攒多日的工作全面爆发,林彻一回到公司便忙碌起来,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


    卢东升在她办公室门外瞄了好一会儿,看她刚好空下来,便探进个头。


    “林经理,您有时间吗,这里有件事情,要跟您汇报一下。”


    “现在可以的,进来聊。”林彻点点头,招手让他进来。


    卢东升递上一份合同,解释道:“我正在准备您明天到京城洽谈借壳的相关资料,灵犀科技李总的秘书刚刚把资金账号提供过来。但是我发现,这个资金账号,并不是李总的个人账号,而是他名下一个个人独资企业的企业账号,这可能会有一点麻烦。”


    林彻仔细一看:“智通管理咨询公司?按照监管要求,我们可以接受这样的账户吗?”


    “可以的,但是按照监管要求,我们必须要求这家独资企业提供相关文件和证明,以确保融出款项的用途正当,且符合质押回购合同的规定。此外,资金进入这个账户后,我们还需要对资金的流向进行及时的审查和监控。做好这些,我们就没有合规风险,但最担心的就是,李泽峰拿到钱之后不予配合,后续的监控工作就会很麻烦。”


    “你去拟定一份附加协议,说明监管所有的这些要求,特别是关于后续的资金流向监控,要拟定到可执行的细节层面,我明天去谈的时候,一并请他们签署。”林彻嘱咐道。


    “好,我马上去做。”卢东风便转身出去。


    林彻盯着手里的合同,心中却升起警觉。


    以个人名义质押融资,却不用正常的个人银行账号接收资金,李泽峰一定是想隐瞒些什么。这个个人独资企业,也许会是找出真相的一个突破口。


    她马上用手机拍下企业名和企业账号,给阿明发送过去:“查一下这个企业账号最近五年的资金流水。”


    “好,我马上去办。”阿明迅速回应。


    此时电话响起,是张金廷来约林彻开会讨论跟龙景投资谈判的细节。两人说好时间地点,张金廷特别告知,经纪业务部主管刘洪波也会一起参加。


    林彻心道正好。刘洪波之前负责互联网经纪业务,架构调整后他晋升为负责整个经纪业务的主管。他是何爱华的绝对嫡系,因而被蔡明辉打压好几年。过去林彻和他仅限于工作上的接触,没有深交,游艇聚会时他又因家事未能参加,今天正好会一会。


    当林彻走进会议室,刘洪波和张金廷都已经到了。


    三人客气寒暄一阵,张金廷特意对刘洪波说:“你是没看到,林彻的德州扑克打得多溜。”


    林彻赶紧连道过奖,心想那一局真是输得值,让张金廷愉悦这么久。


    “董事长的眼光一向很好,林经理年轻有为,一定是女中豪杰。”刘洪波笑容可掬。他四十岁上下,身材高大,略微发胖,是典型的北方人体型。


    “刘经理,我经验尚浅,这一次的借壳谈判,还要请两位多多指教。”林彻迅速把话头引向正题。


    张金廷跟刘洪波交换一个眼色,马上点头:“没问题。这一次的谈判,你负责跟对方敲定资金融出的条款,我和刘经理这边负责谈附加条款。”


    所谓附加条款,就是这次整个借款交易的利益核心,同时也是违规风险最为突出的部分。


    刘洪波拿出一份合同递给林彻,林彻一看,是一份经纪业务部的代客理财协议。


    刘洪波解释道:“我们已经查过三年前龙景跟蔡明辉合作时签订的协议,当年的条件大致也算符合行规,我们微调之后拟定出来这次的协议,董事长已经看过。”


    林彻迅速地翻阅,所谓的联合坐庄,其实就是利用灵犀科技收购富源证券31%股份这一内幕消息,由龙景投资先和富源谈好一个坐庄额度,然后以代客理财的形式,把相应金额委托给富源经纪业务部打理,而富源则承诺会在利好出台之前建仓,之后在高位伺机出货。


    林彻以前只是听说过这种操作的大致情况,如今实例就在眼前,便想趁机了解其中细节。她露出好奇的神色,毕恭毕敬地向刘洪波请教:“刘经理,我还是第一次接触这种业务形态,不是太明白。龙景的委托盘和富源的自营盘之间,操作时会有利益冲突的吧?怎么解决双方在操作顺序上的矛盾呢?”


    无论是建仓,还是出货,合作的双方在执行时都有先后次序的问题,执行时早一刻还是晚一刻,都可能带来相当大的收益差异,既然是合作,就需要事先说清楚操作顺序,事后就算有纠纷也好有处理的依据。林彻问的,就是合作双方操作时谁先谁后的问题。


    刘洪波笑一笑,用一种语重心长的语调缓缓说道:“现在的坐庄,跟过去已经不同,不能再搞打压吸货、对倒拉升、震荡出货的那一套,那是操纵市场,是违法行为。现在我们提倡的是合法坐庄,庄家说到底,也是股东,也是看中了股票的投资价值前来进行投资的投资者。”


    “对,您说得对。”林彻点头称是,心底却涌起憎恶,他把利用内幕消息进行牟利的非法勾当描述得如此清新脱俗,脸皮可真不是一般地厚。


    “所以呀,联合坐庄的时候,操作上的冲突点并不多,我们就根据行规,采取依次跟进、结队而行、先知先撤的原则来处理,大家一般都是可以接受的。”说完,刘洪波微眯着眼睛看向林彻,那眼神仿佛绝世高人向徒弟传授完武功后充满深意的一瞥,只差捋着长须说一句:“为师言尽于此,顿悟得靠你自己。”


    林彻听完,心下了然。他虽然把话说得藏头露尾,其中意思并不难懂,无非就是富源的自营盘将会优先进出,赚取最大利益,而龙景的委托盘虽然操作在后,但也能保证相当的收益。他口中所称“行规”,是一个足以把普通投资者生吞活剥的牟利机制,如同阴沟里的蛆,虽然见不得光,却在监管的灰色地带里猖獗横行。


    她按捺住心底的憎恶,面上却只微微一笑:“刘经理,多谢指教,我明白了。”


    刘洪波微微一愣,随即夸奖道:“悟性不错,领悟得很快!”


    林彻知道这个话题不宜继续,便回到谈判本身:“既然您这边的协议已经安排妥当,我建议不如把5%的借壳费全部揉进联合坐庄的获利里面一起谈,然后一并签署合同,否则如果另外单列协议,这份协议会容易被监管抓小辫子。”


    把借壳费揉进联合坐庄的合同里,就可以把这些有违规风险的收益完全隔离在正规的股票质押业务之外。林彻提出这个建议,是因为她现在对于事情后续的走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只能把能够铺的安全垫尽量都铺好,毕竟,首先要保护好自己,才能把计划进行到底。


    张金廷闻言,眼里却马上掠过警惕的神色,虽然稍纵即逝,但是林彻已经看出端倪,心里不由一紧——她这样步步为营,这只老狐狸也许会嗅出危险的气息,会对她戒心再起。


    此时后悔已没用,只能将计就计,见招拆招。


    只见张金廷略一停顿,便点头赞同:“可以先按这个方向谈。”


    他没有再表露出更多异样的神色,只是补充道:“这次灵犀科技收购富源,是重大利好,股票后续的走势可以参照今年年初长宏证券的走势。我们可以强调这个获利前景,再要求把这个借壳点数揉进去。”


    他这番话详细表述了如何实施林彻的建议,林彻的心却不敢就此放下。此人城府深不可测,口中不说,未必心里不起疑。


    “好,那就这么决定。这次我有其他事情,不能与你们同去京城,跟龙景的谈判,就辛苦两位!”刘洪波做了个抱拳的动作。


    “刘经理,说哪里话,都是自己人,跟着董事长,一起把事情做好就是!”张金廷笑道。


    刘洪波爽朗一笑,林彻点头附和。


    第一百一十五章  来者不善


    晚上林彻正在家里收拾行装,电话响起,是阿明。他很少直接打林彻的电话,除非是有重大发现。林彻赶紧接起。


    “林彻,你给的账户,我查到些眉目,”阿明低沉的声音响起,“这个智通管理咨询,四年前才成立,业务非常单一,合作过的企业只有两三个,而且其他合作企业都只是做陪衬的烟雾弹,绝大部分的资金往来其实都集中在一个叫百利达的财务公司身上。”


    “百利达财务?”


    “不错,像百利达这种财务公司,我过去见过不少,他们有一项重要业务,就是帮人过数,也就是帮忙掩盖资金的真实去向,并且收取通道费用。”


    “智通管理咨询跟百利达之间,资金的往来情况怎么样?”


    “非常巨大!”


    “还能进一步追查下去吗?”


    “这种财务公司的保密措施比较严密,我还在想办法,想要查出下一步的资金走向,恐怕要多费些时间,但是我发现了一个新的线索。”


    林彻边听,脑子边急速地运转着,忽然灵光一现:“智通的资金流入,是不是跟何爱华挪用的公款对应上了?”


    “不错,但是只有一笔,刚好是备用金记录里何爱华挪用的最后一笔款项,那时智通刚成立不久,时间和金额都能匹配上!”


    “好的,辛苦你继续追查百利达。有消息咱们随时联系!”


    林彻放下电话,想了想,又给阿明转过去一些钱。


    这次阿明没再推辞,直接收款。


    林彻接着便陷入沉思。


    何爱华的挪用公款行为,从十年前一直持续到四年前,原本林彻以为是因为四年前蔡明辉入主富源,才迫使她不得不终止这种行为。但是今天阿明的发现,却揭示出另外一条可能的线索——灵犀科技的发展。


    五年前,灵犀科技实现盈利,两年后更是一举在南交所成功上市。也就是灵犀的发展好转之后,何爱华就没有再挪用公款。


    难道,灵犀成为了她新的资金来源?


    只要追查清楚这个智通管理咨询的资金去向,一切就都清楚了。


    李泽峰,你到底帮着何爱华,都做了些什么?


    想到这里,她不禁感到一阵担忧。


    此时电话又响起,这次是于敏的视频通话。


    林彻定定神,接通视频。


    “师姐,最近好吗?”她微笑着问候。


    视频里的于敏,却微蹙着眉头。


    “林彻,你在临时董事会上见到江皓辰了对吗?你们谈了吗?”


    “嗯,见过了,”林彻点点头,脸上的笑容却有点无奈,“算是谈过了。”一对璧人一起出现在她眼前,还能怎么谈?


    “他怎么说的?”于敏满眼关切。


    “他……让我多保重。”林彻嘴边浮起一丝苦笑,她不想再提的是,后来在微信里,他还说了那句苍白的“抱歉”。


    “啊?!”于敏似乎非常意外,“可是,他昨晚特意来找我,问我知不知道你最近在做什么,灵犀科技的投资是不是有什么新情况。”


    “他,特意去问你?”林彻听了,心下了然——他猜到她想要深入敌营,却不知道她意欲何为,又以为已经被她拉黑,才会想到去找于敏旁敲侧击。


    “他以为我会知道些什么,可我哪里知道,但是当我想要细问他,他却什么都不肯说。林彻,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敏一脸焦虑。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我的日常工作。师姐,你也知道,我转到证券金融部之后,正好把之前的合同清理一遍,造成当期的一些损失,所以压低了富源的估值,临时董事会的时候师兄因此提出了一些质询。其实在会上我已经解释清楚,师兄他……可能还是想多了吧。”林彻轻描淡写。


    “林彻,有什么事情,你可不要瞒我,江皓辰一向淡定,我从没见过他这么担心的样子。”于敏充满审视地看着林彻,并不相信她的解释。


    “所有的事情都是按照正规的业务流程走的,他有什么好担心的?”林彻笑一笑,轻轻带过。


    她已经打定主意,既然他选择了失而复得的初恋,她便就此从他的生活中彻底退出。而她眼下正在做的事情,虽然被他猜出端倪,她并不打算把他牵扯进来,否则拖泥带水,只会三个人都痛苦。既然他误会她仍然拉黑他,就让他继续误会吧,正好可以把他隔离开,不要让眼前本就复杂的情形变得更加难以处理。


    她见于敏仍然一脸担忧,便安慰道:“师姐不用担心,我真的很好。别老说我,你呢?这个月还在京城,还是恢复出差了?”


    “你呀,明明瘦了一圈,还说好呢!”于敏细细看她,脸上泛起怜惜,可是也知道此事她不想多说,自己再问也是枉然,只好顺着她的问题,聊起自己的近况。


    两人聊完,夜已深。林彻继续收拾行装。她完全没有跟于敏提起第二天要到京城出差,借壳这种事,走的不是正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第二天一早,林彻跟张金廷乘坐早班机,中午就到达京城。李泽峰提前一天就已到达,与他俩在酒店会合后,先一起开了个短会。


    张金廷把联合坐庄的操作规则以及借壳费等约定,再跟李泽峰过了一遍,并且沟通了与龙景的谈判策略。李泽峰似乎对这些细节都不太在意,听完便点头:“可以,没问题。”


    下午四点,三人一起来到龙景投资大厦。这家投资公司财大气粗,投资标的遍布多个行业,尤其在房地产上获利颇多,因此在金融街上也拥有以自家名号冠名的大厦。林彻对这栋大厦并不陌生,一个月前,她就是在这里的一个会议室被人袭击,险些受伤。


    龙景投资财务部的专员小姐已经等在一楼前台,一见他们便笑容甜美地打招呼,然后热情地陪同他们来到电梯间。


    林彻心里暗自苦笑,这跟她上次来讨债的时候,可真是天差地别的待遇,利益果然能使鬼推磨。


    他们刚站定,身后脚步声便响起,专员小姐转头一看,便赶紧迎过去:“江总!刘律师!你们过来了?何总已经在二号会议室等着你们了。”


    “小赵,你好!好的,谢谢!我们自己过去就可以。”


    熟悉的声音传来,林彻不禁一滞,身边的李泽峰已经反应过来,立刻转过身去。


    “江董,这么巧,你也来龙景来开会?”李泽峰微笑着向来人伸出手。


    林彻迅速调整好自己,也转过身去,江皓辰已经走到近前,身后还跟着一位男士。


    他跟李泽峰用力一握:“李总,真是巧了!”


    接着便看向她:“林彻,你也来了?”


    他眼神幽深,她分辨不出内里的情绪,只是注意到他脸上的线条更加鲜明,分别不到两周,怎么……瘦了这么多?


    “嗯,江董,”林彻努力稳住语调,“我和同事陪李总过来谈点事情。”然后便神态如常地向他介绍张金廷。


    张金廷之前并未跟江皓辰直接打过交道,毕恭毕敬地自我介绍,然后握手寒暄。


    说话间,电梯到了,他们都是约的龙景财务部,就在同一楼层不同会议室。电梯里,江皓辰与李泽峰继续寒暄,还问到他们拜访的是龙景哪一位老总。


    林彻莫名就心头一跳,李泽峰却已经回答。


    “哦,是姜韩总,我跟他也有过几面之交。”听清楚名字后,江皓辰语调平淡,轻轻带过。


    步出电梯间,一番礼貌的道别,两组人便分头走向两个方向。


    林彻此时心里却已百转千回。


    龙景投资也是永利地产的主要股东之一,江皓辰出现在这里,应该是因为还在忙永利的债务重组事宜。


    这个偶遇也算合情合理。


    可是,他从来不会多说一句无用的话。


    他能问到他们拜访哪一位老总,一定是因为对他们这次拜访的目的有了揣测。加上他已经看清了他们这一行人的阵容,会不会很容易就猜出他们此行的目的?


    这个偶遇,让一切似乎徒增变数。


    林彻心中一时喜忧莫辨。


    步入会议室,龙景这边参会的有主管财务的公司副总姜韩,财务部的部门副总邢伟力,以及法务部的律师。最让林彻惊讶的是,上次砸她的那个壮汉居然也在场,只是坐在比较靠边的位置,应该并非财务部核心人物。


    双方主要领导一一互相介绍之后,便各自发表开场白,表达对这次合作的期待和诚意。姜韩五十开外,一看就是能言善辩之人,说话一套一套,滔滔不绝。而李泽峰则一如既往言简意赅。


    当姜韩热情地向林彻表示欢迎时,林彻也微笑回应:“谢谢姜总这么重视,专程出席这个会议,相信我们今天一定能够取得卓有成效的进展!”


    她这番感谢发自肺腑,因为之前来追债,她可是连姜韩的面都没能见到。


    “好!好!”姜韩嘴上连声称好,眼里的笑意却微不可见地冷了冷,让林彻心里莫名生出一丝寒意。可是她跟姜韩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她一时也猜不透这敌意到底源自何处。


    双方便开始洽谈借壳的细节。


    首先是关于借壳安排,富源和灵犀这边由林彻来主讲,她把借壳安排中的背靠背借款协议讲解得清晰透彻,操作细节和合规风险也都条分缕析,三方很快便达成共识。


    然后便是谈联合坐庄的部分。龙景财务部的副总邢伟力和张金廷之间,却进行了长时间的拉锯。


    原本林彻的建议只是把5%的借壳费放入坐庄收益合同中一起签署,但是张金廷此时却进一步提出希望龙景能够完全免掉借壳费 ,理由是本次预计收益将非常丰厚。


    林彻不过意在避险,张金廷却旨在压价。


    压低借壳费,就能降低借款成本,使这次内幕交易的获利更大。作为这次操作的得益者之一,张金廷当然有充足的动力想要压价。


    但是邢伟力显然不乐意。他回应说如果要免掉借壳费,富源和龙景进出货的操盘顺序就得换过来。操盘顺序是富源自营部的核心利益,先手和后手虽然都能获利,收益却可能会相差一个量级,张金廷自然不甘心让步。


    双方便一时僵持不下。


    最后是李泽峰出来圆场:“借壳费可以另计,我们另签一个管理咨询的附加合同,内容是灵犀聘请龙景作为投资顾问。但是收费方面,也请龙景能够给个友情价!”


    “李总果然是爽快人!”姜韩也当即拍板,“今天认识李总非常开心,借壳费就打个八折!最要紧是大家都开心!”


    说着,姜韩便起身跟李泽峰握手。见大事已定,其他人都鼓起掌来。


    林彻也在一旁笑容满满地祝贺,心里却倍感压力。跟龙景的借壳谈判进展如此顺畅,她的调查必须尽快有所突破,才可能釜底抽薪,阻止这些罪恶的勾当真正实施。


    此时,姜韩对大家说道:“今天谈得很顺利,要好好庆贺一下!今晚我来做东,三位一定要赏脸!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谢谢姜总的盛情邀请!”这是非常正常的商务宴请,李泽峰马上应下,想了想,又道,“只是不知道林经理和张经理今晚的安排如何。”


    林彻闻言,赶紧借机推辞:“姜总,多谢盛情,但是很抱歉,我今晚还有工作,您的庆祝晚宴,我们富源就由张经理做代表吧!”然后以求助的眼神看向张金廷——这种应酬,她希望能免则免。


    张金廷接收到林彻的眼神,似乎也心领神会,马上点头:“姜总,今晚我们一醉方休!”


    “至于林经理,”说到这里,他却特意停了停,微微一笑,眼里溢出一种油腻的暧昧,“您知道的,女孩子嘛,不怎么会喝酒,就算了吧。”


    林彻心里一惊,张金廷不强调她晚上有工作,却用这种模棱两可的说辞,是真心想要帮她脱身吗?她一时惊疑不定。


    那边姜韩已经哈哈一笑:“张经理,你是肯定要来的,但是林经理,也不能缺席!”


    说着他朝壮汉一指,便对林彻说道:“这是我们财务部新来的经理小徐,工作的方式比较简单粗暴,之前有什么做得不妥当的地方,还请林经理多多包涵!”


    小徐赶紧上前,对林彻说道:“林经理,之前多有得罪,您大人有大量,多多包涵!”


    林彻心里一沉,此人谈判过程一言不发,却并不是个闲子,原来在这等着她!


    眼前情势骤变,她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但是脸上并未露出波澜,只是微微一笑,摆摆手道:“我这个人记性不好,很多事情,特别是不开心的事情,很快就忘记,咱们一起往前看,希望未来都是开心的事情!”


    “哈哈哈,说得好!往前看!”姜韩连声叫好,然后笑意盈盈地看向林彻,“所以为了冰释前嫌,今晚这顿饭我特意让小徐来作陪,让他向您好好赔罪,所以这顿饭,您一定要来,如果不来,那就是把不开心的事情还放在心上!”


    林彻听到这里,终于完全明白姜韩眼里冷意的缘由。


    之前她虽然没有跟姜韩面对面直接过招,但是无论是上门追债还是后来发起诉讼,她针对龙景所采用的雷霆手段肯定让姜韩这个主管财务的副总丢了面子,心里存了怨恨之气。


    今天姜韩非要拉她入局喝酒,必定来者不善。


    但是既然合作已经谈好,姜韩又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这顿饭是无论如何逃不脱,只能先答应,到饭局上再见招拆招。


    林彻打定主意,便笑道:“姜总言重!小事一桩,哪里谈得上‘赔罪’二字,只是怕我酒量有限,扫了各位的雅兴!”


    姜韩摇摇头,一脸的意味深长:“酒量这个东西,就是个玄学,特别是你们这些女士,总是说自己不能喝,可是其实个个都深藏不露,到底酒量有多深,要喝过才知道!”


    然后,他又转向李泽峰:“你说对不对,李总?走走走,我已经让秘书订好包厢,现在时间正好,我们一起过去!”


    说着,他就拉着李泽峰往外走,还不忘回头嘱咐邢伟力:“邢总,你负责殿后,一定要带林经理和张经理一起过来,一个都不能少!”


    李泽峰此时回头看林彻一眼,他本就不善言辞,而且在这个场合下,他也没有立场为林彻说话,他脸上虽然依然沉稳,眼里却已透出焦灼。


    林彻默默递过去一个镇定的眼神,然后看着他转眼就被姜韩亲热地拉出门外。


    “林经理,张经理,咱们收拾一下,赶紧过去吧!“邢伟力和小徐一起走了过来。


    林彻微笑着点头,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便开始收拾东西。


    姜韩肯定不怀好意,但是这么多人一起,谅他也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行为。到时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第一百一十六章  江湖事江湖了


    众人来到金融街上一家非常著名的粤菜馆。


    入座后,精美的菜肴一个个上来,但是林彻还没来得及品尝,姜韩便以庆祝合作成功为名,代表宴请方开始了敬酒环节。他逐一向李泽峰、林彻和张金廷敬酒,而且每一杯都“先干为敬”,按照敬酒礼仪,被敬方只能奉陪。林彻硬着头皮干下,心想还好今晚喝的是红酒。


    姜韩刚敬完坐下,邢伟力马上起身接力,又是一轮“先干为敬”。


    接着便到客人回敬的环节。李泽峰先敬了一圈,接着便把球抛给张金廷。


    “张经理,该你代表富源证券了!”


    他特意用“代表”二字,意思是让张金廷帮忙掩护一下林彻。


    “好,”张金廷会意,举起酒杯,“姜总,邢总,非常感谢你们这一次以及一直以来对富源证券的大力支持,我来做代表,敬大家一杯!”


    林彻闻言,脸上神色未变,心里却暗暗担忧,李泽峰说“代表”,是自然的过渡,而张金廷再次强调这两个字,却太过刻意,只怕反而会引来姜韩的进攻。


    张金廷今天已经连续两次若有似无地把她往酒桌上推,他可是老江湖,这不太可能是无心之失。


    她心念一转,难道他这样做,是何爱华授意对自己的考验之一?


    那边厢,姜韩一饮而尽后便道:“张经理,你这杯酒我喝了,但是你说的‘代表’”二字我却不能接受,现在都什么时代了,男女平等,你怎么能代表林经理呢?你说呢,林经理?”


    张金廷的欲盖弥彰,果然成功地激起姜韩对“代表”二字的注意。


    姜韩说完便看向林彻,眼里故意溢出不满,虽然是戏谑之意,却也非常执着。


    此刻还是要稳住局面,不能轻易惹怒对方,否则前面谈好的合作,一不小心就会付诸东流。


    林彻在心里迅速计算今晚预计消耗的红酒量,感觉自己还是有几分把握,便微笑着对姜韩道:“姜总,您说得对,对您和您各位同僚表达感谢,必须由我自己来。”


    说着,她给自己的酒杯斟上红酒,然后举杯道:“我敬各位一杯!”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好,林经理,果然有诚意!”姜韩这才满意地笑起来,也一口把杯中红酒喝尽。


    终于熬完双方的两轮集体互敬,按照一般的商务宴请流程,接下来应该进入自由敬酒环节,也就是主客双方根据情况按照各种组合随意敬酒。林彻想着终于可以消停一会儿,正打算吃点东西。


    谁知,姜韩又站了起来。


    “今天,我最开心的不是跟各位敲定了协议,而是有机会跟各位相识,交了朋友。协议,随时都可以签,可是朋友,那是一辈子的事情!来,为了这难得的相识,我敬各位一杯!”


    说着他笑容满面,又带领着团队,开始了新的一轮“先干为敬”。


    喝完这一轮互敬,林彻在空腹情况下已经硬扛六杯。她明显感到脸上已经发热,然而对面的姜韩,脸色却越喝越发青——这样的人,酒量往往深不见底。她不禁有点着急。


    此时,姜韩又站了起来,正想开口要说些什么,却见李泽峰马上也站了起来。


    “姜总,来,我单独敬您一杯。”李泽峰举杯道,“灵犀这次需求紧急,全靠龙景仗义相助,这份情谊,我记下了!”说着,便一饮而尽。


    姜韩一愣,随即笑容满面地说:“李总客气了,来日方长,大家合作愉快!”也喝下手中的红酒。


    接着,李泽峰又去敬邢伟力。其他人也都纷纷一对一地敬酒寒暄。


    这样一来,被姜韩垄断的团队互敬局面终于被打破,进入到略微轻松的自由敬酒环节。


    林彻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看了看桌面,锁定最靠近自己的一盘菜肴,刚刚出手想夹一块,却见邢伟力端着酒杯和醒酒器,笑意盈盈地来到面前,她只好放下筷子起身,就见邢伟力已把两人的酒杯再次斟满。


    “林经理,之前富源和龙景,差一点就打起官司,如今天降良机,让我们化干戈为玉帛,不但不再是敌人,还成为亲密合作的战友,这一杯,我们就一起敬这神秘的天意吧!”说着他微微一笑,那笑意却并未到达眼底,然后便向林彻举杯。


    之前提起诉讼,龙景方面负责应对的主管正是邢伟力。林彻明白,他这一杯是来清算她当初保全证据,在诉讼中把龙景逼入绝境。果然这帮人都是物以类聚,表面上不计前嫌,实则怀恨在心。


    她了然一笑,举杯道:“好,希望我们尽释前嫌,有一个光明的未来!”便与他一同一饮而尽。


    终于可以再次坐下,林彻已经感觉头微微发晕,肚子却饥肠辘辘,这时坐在旁边的李泽峰递过来一个小碗,里面装满各色菜肴。


    “抓紧时间垫垫肚子!”他低声嘱咐。


    林彻抬头迎上他关心的目光,不再跟他客气,道声谢便接过吃起来。


    刚才一直在应付各种名目的敬酒,连今天上的是什么菜她都没有机会看全。好在李泽峰帮她挑的这一碗里似乎全是精华,虽然分量不大,却好吃又顶肚。


    还没吃到一半,林彻便听到一阵脚步声,然后眼前光线一暗,整个人被笼罩进一片阴影里。


    抬头一看,是那个名叫小徐的壮汉举杯来到面前。


    他皮肤黝黑,身形五大三粗,此刻近距离站在眼前,犹如一堵厚墙。林彻脑海里闪回上次他袭击她时那扭曲的面目,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林经理,我来敬您一杯,上一次是我冒犯了,还请您多多包涵!”小徐此时说话倒是斯文有礼,但声音却和上次吼她时一样粗粝。


    林彻正想答话,却被姜韩打断。


    “小徐,你怎么这么没规矩?敬这种赔罪酒,怎么能用红的呢?”


    说着,姜韩朝服务员打个手势,一瓶高度数的白酒马上被端了上来。


    “而且,既然是赔罪,你就应该先自罚三杯!”姜韩语气严厉,眼神中透出一丝阴翳。


    “姜总说得对,我错了,我马上改!”小徐一脸惶恐,马上斟满整整六杯白酒。


    “林经理,我先干,一切尽在不言中!”他说罢,举起杯来,在满是横肉的脸上扯出个笑容——他不笑还好,一笑,林彻更觉惊悚,还没回过神,他已经仰脖连喝三杯。


    酒杯刚放下,他黝黑的大脸庞便如发生化学反应一般,肉眼可见地开始泛红,确切地说,不是红, 而是——猪肝色。


    这白酒,简直一秒上头!


    他硕大的身躯紧接着开始摇晃,大手在虚空中一阵乱抓,好不容易抓上旁边的椅背才勉强站稳,嘴里却不忘提醒林彻:“林经理……到你了!”


    “小徐,你看你,才三杯就这个熊样!”姜韩数落着,让邢伟力把小徐扶到一边休息。


    然后转头对林彻道:“林经理,你看,小徐是完全不能喝白酒的,却这么诚意满满地向你赔罪,现在就看你愿意原谅他多少了!”


    说着,他微微一笑,右手一摆,指向剩下的那三杯白酒。


    红白混喝,还要一次三杯,这明摆着就是要放倒她。


    林彻略一沉吟,正要回答,却见李泽峰站到她的前面。


    “姜总,林经理今晚已经喝很多,这三杯,我来代她喝吧!”说着,李泽峰端起其中一杯白酒。


    “李总好气魄!只是,这是林经理和小徐之间的恩怨,好像没有把您牵扯进来的道理吧?”


    姜韩微眯着眼睛看向李泽峰,眼神中含义明确:这三杯酒,除了林彻,谁喝都不行。


    此时久未吭声的张金廷突然说话:“李总,林经理在我们富源,一向被称为女中豪杰,你可不要小看她!”


    李泽峰闻言微微一滞。


    林彻此时已经秒懂,张金廷这样说,代表的一定是何爱华的意志,这一趟新手村任务,他们要全面地考察她,包括——是否能够扛下这酒。


    她的眼神轻轻松松地从张金廷脸上扫过,脸上是一种了然的从容:“张经理言重,我不过是无名小卒。”


    接着便从李泽峰手里重新拿回酒杯,微微一笑:“李总真会开玩笑,这种事,哪有代喝的道理。”


    “姜总,”她接着便举杯看向姜韩,郑重道,“江湖事,江湖了。过去的事情,这三杯之后,全都一笔勾销!”


    “好!”姜韩嘴里道好,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她,仿佛担心她会原地消失,或者用诡计使诈。


    然而他的担心完全多余。


    下一秒钟,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她一杯接一杯地强行闷下,连干三杯。


    “好!好!”


    “果然是女中豪杰!”


    现场响起欢呼。


    林彻保持着松弛的微笑,没人看到,她垂在身侧的那只手已攥紧了拳头。


    从前听人说过白酒是“水形火性”,此刻她才亲身体会到这四个字的真正含义。


    口腔里最开始是一股强烈的酒香,但是酒精强烈的灼烧感瞬间就把舌头完全麻痹掉,那股热流从喉咙直冲而下,烈如火焰,然后再蔓延到胃里,疯狂地燃烧。


    她知道接下来会有更多更强烈的反应,她必须赶在那些反应发生之前,彻底把眼前的事情了结。


    于是,她又斟满了两杯白酒,向姜韩举杯:“姜总,这一杯我敬您,希望将来合作愉快!”说完便看向姜韩,眼里有不容拒绝的威严。


    一瞬间,两人仿佛气场互换,姜韩被震慑得气焰全消:“好!好!合作愉快!”


    两人同时一饮而尽。


    “好!好!”众人鼓起掌来。


    一片喧闹中,李泽峰眼里的情绪却已积聚到极限,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为怒火,旁边的张金廷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道:“稍安勿躁,我来。”


    说着,他煞有介事地瞄了瞄桌上的菜肴,便朗声道:“姜总,你看,一直顾着喝酒,你点了这么多好菜,我们都还没来得及品尝呢!”


    “对!对!你们是南方来的,正好来品鉴一下,看看这家粤菜馆做得够不够地道!”姜韩此时已经心满意足,终于鸣金收兵,开始招呼大家吃菜。


    林彻坐下来,只觉胃里烧得慌,便从面前的炖盅里勺出一口热汤喝下,本想缓一缓,谁知却适得其反,一阵剧烈的恶心在胃部翻涌,险些就要控制不住呕吐,一阵阵的晕眩感也同时袭来。


    她知道自己快要坚持不住,在失去意识之前必须设法离开这里。


    这时,她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她强打精神打开一看,有电话接入,竟是江皓辰!


    她定定神,把震动转成响铃,然后迅速把手机翻转。


    桌上众人的目光很快便都被轻快的铃声吸引过来,她恰到好处地指指手机:“有个要紧的电话,我得出去接一下,抱歉啊,大家慢慢吃。”


    “你还好吗?”李泽峰追到门边,低声问她。


    他眉头紧锁,满脸担忧,因为她看起来真的很不好——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喝红酒时明明脸色泛红,此刻却惨白得吓人。


    “没事,就是喝太多了,肚子好胀,接完电话顺便去个洗手间!”她发现自己的戏越来越好,无需剧本,现编的台词说来就来。


    说完,她不等他回答,便赶紧逃离包厢。


    手机一直在响,她顾不上,一路跌跌撞撞往前冲,拐过一个拐角,终于看到几步以外的走廊尽头就是洗手间。


    这时手机铃声停了。


    她顾不上去想为什么,只想要赶紧冲过去,脚下一个踉跄,几乎就要跌倒,却马上被一双手稳稳地扶住。


    “你怎么了?怎么喝这么多?”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伴随着熟悉的草木清香。


    她抬眼一看,真的是他!


    那双她永远看不透的幽深眸子此刻仅咫尺之遥,里面盛满焦灼,却和从前一样魅惑人心。


    可是这怎么可能?他怎么会在这里?


    她的目光被牢牢吸住,此刻有点不想思考。


    忽然,一个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


    “林彻!林彻!你在哪里?”


    是李泽峰!


    她的理智瞬间回笼,不行,这样会暴露!


    她一眼看到旁边有一道紧急通道门,想要拉着他一起躲进去,却发现浑身都使不上力气。


    面前的人已经先一步看明白她的想法,一手撑开门,然后揽着她,轻巧地转了半个圈,两个人便一起旋进门内,他再回手把门悄无声息地关上。


    刚做好这一切,脚步声已经来到门外。


    “林彻,你在洗手间吗?”门外传来李泽峰焦急的喊话声。


    他低头看她,以眼神发出疑问:要怎么应对?


    她却太过紧张,以为他想要说话,一抬手就捂住他的嘴,然后默默地摇头,示意他不要发出声音。


    门外的脚步声还在徘徊,她全神贯注地倾听动静,却没有留意到,她手掌下的那张脸,温和,顺从,一直专注地低头看她。


    “服务员,我朋友在洗手间里面,她喝得太多了,你能不能帮我进去看看,她现在怎么样了?”


    糟糕,李泽峰去拜托服务员了!


    穿帮就在眼前!


    她一时慌了神,他却拿过她的手机,在她的一脸疑惑中,在她眼前晃了晃,开了锁,一打开,弹出来的微信信息提示全部都是李泽峰,再点击查看,里面的每一条都在焦急无比地问她的情况。


    对,给李泽峰回信息,他放心了自然就会离开!


    她回过神来,放下捂住他的那只手,拿过手机想要打字,才发现她已经无法很好地聚焦视线,手机里的字时而清楚时而模糊。不止如此,越来越强烈的晕眩感让她整个人都必须攀在他身上,才能勉强保持平衡,哪里还能发信息。


    于是他拿回手机,指指自己,示意他来发。


    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点头。


    于是他一手圈住她,一手打字,她看不清楚他发了些什么,但是当手机重新交回到她手上,门外的脚步声终于远离。


    她舒出一口气,才发现两人挨得很近,近到能清楚听到彼此的气息,甚至是,心跳……


    这样,不对。


    她挣扎着想要拉开一点距离,却发现他的臂弯紧绷着,她完全动弹不得。


    她马上意识到,他的手,已经全好了!


    心里升腾起喜悦,但是紧接着便是难以抑制的酸涩:他,不该在这里的。


    他却眉头紧蹙,眼中的情绪复杂到极致。


    “龙景投资背景复杂,还有姜韩,一直是监管重点监察对象,你们到底跟他在谈什么合作?”一向清朗的声音此刻又低又沉。


    “还是之前的那单合同纠纷,他们……想要和解。”她此时脑中一团乱麻,只想着搪塞过去,不想要把他牵扯进来。


    “只是谈和解,为什么会有李泽峰?”他的思路何其敏锐。


    她这样毫无逻辑的鬼扯,他一定不会相信,她需要组织更严密的措辞。


    可是整件事情,她不知该从何说起,后续的局面演变和应对策略,她还没有想周全,此时晕眩感却一阵比一阵强烈,眼前的他,也变得越来越模糊。


    她只能无助地看着他:“师兄……你要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可是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危险?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的声音怎么也越来越遥远?


    她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远离,快要失去对身体的控制。


    “你还好吗,怎么样了?”他扶住摇摇欲坠的她,突然醒悟她此时有多么不舒服。


    “师兄,我没事……”她其实已经什么都看不清,却仍强撑着地回答。


    “你住哪个酒店,我先送你回去!”


    她凝聚起最后一点意识把酒店名字报给他,然后艰难地说出最后一句话:“谢谢师兄,可不可以拜托你,千万不能让他们……”


    话没说完,她已陷入昏睡,一绺头发翘起,刚好扎在他的下巴,毛茸茸的触感,就像一只小动物。


    他心里涌起无法言喻的柔软:“我知道,不能让他们看见我。”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下水湿鞋


    一直到第二天回H市的飞机上,林彻依然有轻微的晕眩,太阳穴处还不时传来阵阵疼痛。


    旁边的张金廷递过一个药袋子,说这是李泽峰一大早叫的美团,让他拿给她。


    她从里面找出一片必理通吃下去,过了一会儿,终于感觉好一点。


    “谢谢廷哥,我没什么事了。”林彻嘴角扯出一个笑容。


    “不客气,没事就好。”张金廷说着,转头看过来,“你昨晚真是太拼,这个姜韩,也实在是欺人太甚。”


    林彻闻言侧目,见他此刻满脸都是真挚的关怀,仿佛已经全然忘记,昨晚以一句“女中豪杰”把她推入狼窝的正是他自己。


    所以,这就是“人生如戏,全靠演技”么?


    “谢谢廷哥关心,”她再次道谢,然后淡然道,“姜韩揪住我不放,是因为之前我又是追债又是起诉,把他逼到死角,现在忽然180度转弯说要合作,就算能赚大钱,他不找点由头来出出气,心里怕是过不去。这次能在酒桌上彻底解决,也算简单。”


    她语气平和,言语之间只字未提张金廷昨晚的小动作,张金廷似乎从这种隐忍和顺从中找到微妙的满足感,嘴角勾起,一语双关:“你能想得开,很难得。”


    林彻强忍心头的厌恶,小心翼翼地询问:“昨晚我接完电话头很晕,只好先回酒店休息,后来的饭局还顺利吧?”


    她醒来时已经曙光初露,发现自己正合衣躺在床上,前一夜她如何回到酒店,记忆里已经完全断片。


    唯一的线索是“她”给李泽峰发出的信息。


    第一条是在8点47分:“我在洗手间,没什么事,不用担心!等一下我先回酒店。”


    这条信息她是知道的,这就是江皓辰在安全通道门后帮她发出的解困信息。


    第二条是在10点30分:“抱歉,刚才我在洗手间,我挺好的,就是头很晕,先休息了,晚安!”


    这一条应该是江皓辰送她回到酒店之后,为了谢绝李泽峰探访而发出的信息。


    再结合手机里的未接来电和未回信息,她基本还原出昨晚的全貌,唯一不确定的就是饭局后来的发展。


    张金廷笑道:“挺顺利的,你出去接电话之后不久,泽峰也出去了,回来跟大家说你有紧急工作要处理,姜韩虽然半信半疑,也不好再说什么。”


    然后张金廷又眼含深意地补了句:“后来饭局结束,已经很晚,泽峰说要去看看你的情况,我说没必要,他非要上来,结果连门都没敲开,后来收到你信息知道你已经休息,他才回去的。”


    林彻赶紧抱歉:“不好意思让你们担心,那会儿刚好在洗手间。”


    嗯,一切都对上了。


    所以,江皓辰把她送回酒店,至少还照顾到了10点半。


    她早上一醒来便恢复了思考能力,看到床头斟满的水杯,身上盖好的被子,都在提示他的存在。


    昨天发生的很多事情也很快找到清晰的脉络——


    他给她打电话,后来又出现在包厢门外,一定不是巧合。


    也许他对姜韩的人品甚至酒品早有了解,预判到她作为晚宴上唯一的女生可能面临的困境,然后设法打听到姜韩预定的包厢,特意去解救她。


    所以,他来了,然后又悄悄地离开,甚至连张字条都没有留下。


    这都是因为,她最后拜托他的那句“千万不能让他们看到”吗?


    她只觉得心里酸酸胀胀,好多种情绪一起在发酵。


    然而下一秒钟,她就看到房间一侧那个几乎被塞满的垃圾桶——保守估计她回到酒店之后至少还吐了三次。


    “苍——天——啊——”


    她一把捂住脸,既羞愧难当,又万分抱歉。


    但是这歉意,很快就转变成心慌——都说酒后吐真言,她不敢想象昨晚那几个小时,她说了些什么,甚至,做了些什么。


    不对,除了间或性呕吐,其余时间她一定只是像死猪一样昏睡。


    她很快为这件事情下了结论,不再多想,然后淡定自若地收拾,出门,登机。


    此刻也是一样,她把所有的杂念全然放下,因为需要全神贯注应对眼前这只老狐狸。


    “你是第一次参与这样的业务模式吧,怎么样,有什么感觉?”张金廷果然抛出一个开放式的问题。


    “很兴奋,但还是有点担心。”林彻抓牢自己的人设,迅速入戏。


    “哦,担心什么?”


    “还不知道后面的具体流程,就没办法确定风险会有多大,譬如说,后面的操作,我们自己的部分需要怎么做呢?”说到最后一句,林彻尽量让眼神显得更为灼热,映照出内心的渴望。


    所有参与者的老鼠仓,应该不会各自为战,而是会把资金集中在一个或几个统一的账户里,张金廷很可能就是那个操盘手。如果能够拿到这些账户的具体信息,那就是铁证。只是这样核心的机密,未必每一个参与者都会知晓,特别是她只是一个刚刚加入的新人。


    果然,张金廷听到她的问题,单眼皮小眼睛眯得只剩一条缝,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浅笑,似乎早已料到她会有此一问,却不直接回答:“你这个小姑娘呀,样样都好,就是有时候有点急。”


    “你要知道,很多事情都不能急的,”他缓缓说道,把座椅调低,然后全身放松地斜躺下去,闭上眼睛,“回去听董事长的安排吧。”


    回到H市,林彻告了半天假,回家一觉睡到第二天清晨,终于彻底缓过来,才赶回公司上班。


    刚回到办公室,顾少青便打来让她去见何爱华。


    何爱华见到她,先是一番亲切的嘘寒问暖,说张金廷已经把谈判和晚宴的情况告诉她。她眼神中充满关怀,抚慰道:“听说龙景的人非常过分,让你受委屈了!”


    林彻顺着接戏,表示自己没事,然后以顾全大局的姿态,说这次出现这种情况,也有部分原因是她当初的处理没有给龙景留下余地。


    让林彻有点意外的是,何爱华并没有夸奖她深明大义,而是先同理一番她的境遇。


    何爱华说她也年轻过,知道在酒桌上,作为一名女性,既要把事情做成,又要维护自己的尊严,非常不容易。


    接着便发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职场女性独立论——


    “正因为总是处于这样弱势的地位,所以,我们才要努力在职场之中争取一席之地。只有牢牢地把控住资源和权势,才能摆脱委曲求全的日子,说话做事,才能凭自己的心意,而不必看他人脸色!”


    林彻点点头,马上表态:“我明白的,董事长,希望有一天我也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做到像您一样的位置!”


    “你是说,想成为董事长吗?”听到她的宏图大志,何爱华却笑着摇头,“有这样的志向很好,但是却远远不够!”


    林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何爱华,等待下文。


    她心中涌起强烈的预感——经过前面两轮任务的考验,她已经获得何爱华的基本信任,所以何爱华将要向她披露更多她的打算,或者说,她的野心。


    果然,何爱华开始回顾她在富源的奋斗历程,说她把富源从无到有地建立起来,虽然一直身居高位,但从来都不是公司真正的主人,因此在很多事情上不得不做出各种妥协退让。虽然富源很快就要引入限制性股权激励计划,但是按照监管的要求,单个高管的持股比例不能超过1%——按照这样的比例,她只能够拿到一点分红,但是对于公司的重大决策,并没有真正的影响力。


    “我们必须真正地从股权比例上占据多数,才能做富源真正的主人,才能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她将几十年职场生涯的感悟浓缩为这样一句充满感召力的结语,然后停了停,便用缓慢而郑重的语气说道,“所以,眼下灵犀科技收购富源31%股权这件事情就非常重要。”


    终于来到今天谈话的真正重点,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紧张,林彻感到自己的心都要颤抖起来——她此前无数次推测过何爱华的盘算,此刻无比期待听她亲口说出那个真正的答案。


    然而何爱华说到这里,却不着急揭开谜底,反而把问题抛回给林彻:“那天的临时董事会上,你能够出手相助,我非常欣慰。既然你当时就决定要帮我把估值压低,我相信你已经想明白其中的要害,说说看,你是怎么理解这件事情的?”


    何爱华提出这个问题,既是想要摸清楚林彻到底对于她的计划知道多少,也是想再次从侧面确认林彻加入的真实目的。


    林彻若是正面回答,无论答多答少,都容易引起猜疑。以退为进,方为良策。


    于是林彻如不假思索般迅速做出回应,只是她不是回答,而是提问,仿佛这个谜题已经让她困惑许久:“其实,我早就想问您,为什么要千方百计地帮助灵犀科技来投资富源?虽然李泽峰非常优秀,和您也交情匪浅,但是毕竟还是两家人,将来灵犀成功取得31%的股份,李泽峰肯定会入主富源的董事会和管理层,那不就是要取代您的位置吗?”


    林彻的语气虽然平和,但是“取代位置”这样的字眼,听在何爱华的耳朵里,却是一种无形的挑衅,她果然顾不上去深究林彻为何不答反问,而是斩钉截铁地给出不容置疑的回答:“我和他,就是一家人!”


    林彻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内心却是一喜——何爱华这是要披露他俩之间的真正渊源了吗?


    然而何爱华随即就恢复常态,以一句“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就把过往轻轻带过。


    很多事情,知道的人越多,风险就越不可控,所以除非真的必要,她总是能不说就不说。


    何况在何爱华看来,林彻并不需要知道那么多过去,给她多画画未来的蓝图,保证能够激发她去做好她的任务,就已足够。


    因此何爱华迅速把话题带回当前:“总之,灵犀科技取得富源31%的股份,就等同于我取得富源的31%,也就等同于我们这个团队,真正控制了富源。而你,是我们之中最年轻、也是最有潜力的一个,未来的发展将不可限量!”


    她以激昂的语调,把灵犀的收购与林彻的发展直接关联在一起,画了一个足够大的饼。


    林彻脸上迅速涌起激动和兴奋,仿佛对何爱华所描述的未来充满期待。


    何爱华看着她,扬起一个满意的微笑,继续道:“这一次灵犀收购富源,集合了天时、地利、人和各种有利因素,是千载难逢的天赐良机,我们必须牢牢把握好。”


    林彻点点头,明白何爱华此话不假。


    这一次,先有海宁迫于资金压力出让股份在前,后有富源的盈利遭受重创在后,才会导致在富源作价如此低廉的情况下海宁依然愿意贱卖,再加上整体经济环境不佳,其他投资者的竞标意愿并不强烈,灵犀才能最终成为唯一的角逐者。


    这么完美的投资机会,绝不可能再出现第二次。


    可以说,何爱华的运气相当好。


    但是她现在这样说,肯定不是单纯的感慨,而是为了营造出一种“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紧迫感,以便推动林彻尽快去执行任务。


    果然,何爱华接着便道:“所以,这一次的资产评估报告,必须确保万无一失。这个月底的董事会,无论江皓辰再问出多少个问题,我们都必须让这个55亿的评估作价顺利通过!”


    当她喊出这最后一句话时,尽管气势如虹,却也暴露出她的畏惧和苦恼——她的心腹大患,一直都是江皓辰。


    只是她把那些恐慌的情绪隐藏得很好,微笑着看向林彻:“说到应对江皓辰,我相信没人会比你做得更好。我们已经找到愿意100%配合的证券信息服务公司。但是具体要怎么做,我想请你帮着陈卓为一起来参谋。”


    当初林彻正是通过配合陈卓为对评估报告做假,获取他们初步的信任,此刻何爱华邀请她继续加入,也是意料中事,她正好借此机会更进一步探知这个犯罪团伙的更多秘密。


    然而,何爱华接下来的话,却引起林彻的警惕。


    “只是这一次,我不想委屈你,只是做幕后英雄,”何爱华看着林彻,眼中充满器重,继续说道,“我会成立一个资产评估特别小组,我来做组长,你和宋铭哲都参与进来。我们一起来推进这件事情。”


    宋铭哲?他那天并没有出现在凌峰号上,林彻原本以为,他并未进入何爱华的核心圈子。


    何爱华显然看出林彻的疑问,紧接着便解释了一番。大意是说宋铭哲多次向何爱华表忠心,何爱华却基于他过往见风使舵的表现,不太信任他。但是他昨天联系到一家配合度非常高的证券信息服务商,让何爱华十分满意,便决定给他一次机会。


    说到最后,何爱华对林彻郑重嘱托:“你可要帮我盯紧一点,他这个人,滑头得很,你要小心提防,千万不要让他藏了什么阴招。”


    原来是这样。


    只是,何爱华的话当然不能尽信。


    何爱华说她不信任宋铭哲,可能是真的,可是她也未必就像她说的那样信任林彻。


    她此刻对林彻说的这番话,看似推心置腹,但可能那边厢她也对宋铭哲说了一模一样的话,让他帮忙提防林彻。


    说到底,正是因为林彻跟宋铭哲从来都不是一路人,所以她可以利用这种彼此忌惮的关系,让他俩互相牵制,她自己则坐收渔人之利。


    所以,宋铭哲,也会是盯着林彻的一双眼睛。


    “好的,董事长。我会小心留意的!”林彻郑重答应。


    回到办公室,林彻打开电脑,便看到顾少青以董事长办公室的名义发出的关于成立资产评估特别小组的任命通知。


    这种临时成立的特别小组,并不是公司的常规架构,把林彻和宋铭哲任命为特别小组成员,也不属于正式的晋升,按照常规做法,只需要把这件事情知会给相关部门的主管即可。然而,现在这封邮件却是发给全公司,这样的通知方式肯定是来自何爱华的特别授意。


    宋铭哲的另一封邮件也很快发出,向全体董事知会这个特别小组的成立事宜。


    何爱华如此急切,又如此高调地把这个特别小组的成立昭告天下,除了想要尽快推进评估工作,肯定还另有深意。


    林彻心念百转,忽然便明白过来。


    这段时间以来,林彻已经为何爱华做了两件事情,虽然都做得很漂亮,很尽心,但是在何爱华看来,这些作为投名状,都还不够——因为,在做这些事情的过程中,林彻并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把柄。


    譬如她在临时董事会上远程操作灵犀致胜版,虽然提前让李泽峰在灵犀的数据端做了手脚,但这些处理的痕迹在事后即可抹除,不会留下任何证据;又譬如她跟龙景商谈借壳协议,虽然在本质上违反监管冻结业务的要求,但是根据卢东升的建议,表面的流程全部都做得周全,即使被查,也只是非常轻微的问题,真正严重违法的操作,都由张金廷和刘洪波经手。


    所以,在何爱华看来,林彻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真正“下水湿鞋”。


    再加上张金廷这只老狐狸,他一直都在对林彻观察考核,虽然林彻已经事事小心,但是几个回合交锋下来,林彻能够感知到,他对她并未完全放松戒备——这肯定也代表了何爱华对林彻的部分看法。


    所以,这次成立这个资产评估特别小组,何爱华就是想要把林彻彻底拉下水,让她再也无法全身而退。


    因为特别小组的唯一工作,就是完成江皓辰要求的并行测算,然后向董事会提交新一版资产评估报告,这就意味着把每一个小组成员都和最终出具的资产评估报告捆绑在一起——如果评估报告被发现有任何问题,每一个小组成员都要承担责任。


    现在,何爱华要求资产评估的结果必须仍然是55亿元,等于要求大家一起协同做假。将来,那些写在工作底稿上的测算过程和结果,既是何爱华的罪证,也是林彻和宋铭哲的罪证,而何爱华一定会把这些证据完整地保存好,牢牢捏在自己手里。


    如今特别小组的成立已经公告天下,林彻再也无法撇清与这个小组的关系。


    如此费尽心思的安排,是因为何爱华相信,无论多么动听的效忠誓言,抑或是多么合理的投诚动机,都比不上一个足以要挟林彻的犯罪把柄。


    怪不得昨天在飞机上,张金廷对下一步参与老鼠仓的细节守口如瓶。除非看到林彻已经陷入犯罪深渊,再无退路,否则,何爱华都不会让她触及核心秘密。


    此刻,距离董事会只有两周。


    这一纸特别小组的成立通告,等于锁定林彻这次卧底行动的最后时限。


    两周时间,要么查出真相,要么抽身离开。


    否则,就是再难翻身的罪恶深渊。


    第一百一十八章  是不是你


    林彻处理完工作已经晚上八点多,回到家楼下,她却没有直接上楼,而是独自在楼下的校园小道上散步。


    此时已经十月中旬,秋风阵阵,清爽宜人。月亮刚刚从东边升起,又大又圆,查查日历,原来正好是十五。


    中秋已经过去一个月,她的卧底之路也走了一个月,每天如履薄冰、辛苦奔忙,但在调查方面却进展缓慢。可见何爱华能够屹立多年不倒,一直以来肯定极其小心,要探知她的底细绝不是容易的事。如今不但没有拿到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反而要被她逼上贼船,进退两难。


    林彻轻轻叹了一口气。小道两旁的桂花正盛开,气息之间尽是芬芳馥郁,此时却让她感到烦躁窒息。


    还有两个星期就是董事会,那份做假的资产评估报告一旦正式提交,她就被何爱华牢牢握住把柄,职业生涯永远带上无法抹去的污点。


    她此刻如同站在悬崖峭壁之上,距离万丈深渊仅有一步之遥。此时放弃,当然不甘心,但是要怎么样才能取得突破,既找到何爱华的罪证,又能及时遏制做假阴谋,还能保证自己全身而退呢?


    这个星期,阿明那边一直没有消息,说明经过百利达的掩护,要查证资金的去向非常困难。只剩下两个星期,谁都不知道,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到底能不能查出来。


    林彻只觉心烦意乱,索性在路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手袋里的电话忽然响起,林彻拿出来一看,却是江皓辰。


    这两天,她的心一直悬着,知道他一定会打来,此刻反而有一种落定的感觉。


    她打起精神来,按下接听键。


    “师兄,晚上好!”


    “林彻,你……感觉好一点了吗?”


    熟悉的声音,关切的语气,甚至,隔着电话,她还能分辨出他特有的气息,恍如复制那晚咫尺相对时的感官体验。


    她听到自己心跳如雨点。


    但是,即便依然心动,又能如何?


    她闭了闭眼,努力保持正常、客套的语调:“我已经没事了,谢谢师兄照顾。”


    “不客气,”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问道,“你跟李泽峰,还有龙景投资到底在谈什么合作?”


    他继续那晚被她敷衍过去的问题,她并不意外,他从来就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


    她打定主意,只讲合规的部分:“李泽峰想借钱,富源牵线,帮他签背对背协议,借壳龙景投资向富源做股票质押。”


    “只是这样?为什么刚好赶在灵犀即将收购富源的时点上?”他语气平和,问出的却是最致命的破绽。


    所以,其实他已经洞悉关键,她知道再找什么理由也搪塞不过去,于是索性摆烂:“机缘巧合而已。”


    言下之意是:我不能说,你不要管。


    接着便是长久的沉默,久到林彻几乎以为,他是不是已经离开。


    终于,他的声音重新响起:“今天,我收到特别小组的成立通知。”


    “你应该知道,这一步走下去,很多事情再回不了头。”他的声音沉重,缓慢,让她仿佛能看到他深深蹙起的眉头。


    “知道。”


    “你还要这么做吗?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吗?”他的语速变得急促,最后一句,让她忽然想起毕业论文初稿时,王为之批评她错用模型,也是一模一样的语气。


    他明明并没有比她大多少,却总是端着师长的架子,看不得她犯一点错,冒一点险。


    她心里泛起一阵短暂的涩涩的甜。


    然而她并没有让自己沉溺其中。


    此刻如果告诉他全部的真相,他一定能够阻止灵犀低价入股富源。


    但是这样远远不够。


    她想要的,是演绎好当前人设,深度潜伏,以身为饵, 然后伺机拿到铁证。


    是的,她从头到尾都是为了寻找铁证——那些充分的、不容辩驳的、足以锤死敌方的证据。


    她不允许从前那惨痛的一幕再次出现,那些作恶多端的人,再也没有机会冷笑着对她说:“你说的那些有谁会相信?你根本没有证据!”


    而他,并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他只需继续坚持既定的立场,与她全力对峙,那才是对她最好的配合。


    心思落定,她回答:“是的,师兄,我已经决定了,总有一些事情,明知不可而为之。”


    然后不等他说什么,就挂断了电话。


    接下来的时间,林彻非常忙碌,大部分时间都在研究收益法的测算模型,考虑怎么样能够把陈卓为所做的人为调整,更加巧妙地分散到不同的参数中,令人难以察觉。


    “林大小姐,还要调?!资本资产定价模型来来去去也就这么几个参数,要把贴现率拉高,也就这几种办法,你总不能掘地三尺,把这些调整给埋起来吧!”圆框眼镜后,陈卓为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对林彻的精益求精已经快要失去耐心。


    “何止掘地三尺,如果可以,我恨不得掘地六尺。”林彻笑一笑,寸步不让,“因为,江皓辰就是那种掘地三尺的人。”


    每提到这个名字一次,她的心就会揪一下,但是她早已习以为常——她跟陈卓为每天都会提到这个名字几十遍,推演这个名字的主人可能发出的各种质询。


    这是她的人设,也是她的剧本,必须一丝不苟地演绎到极致。


    这段时间,这个名字的主人倒是一次都没有再打来过,也没有发来片言只字。


    偶尔她也会想,他是放弃了,还是……


    不过很快她便收敛心神,这些超出她控制范围的事情,多思无益。


    晚上林彻刚刚回到家,阿明便打来电话。


    “林彻,我刚刚拿到财务公司的资金流数据,但是为了保护核心信息,他们特意植入很多干扰信息,所以需要几天的时间进行分析筛选,才能找出真正属于智通管理咨询的资金流。”


    这么说,有可能赶在董事会前查出来!林彻心中一阵欣喜。


    “但是,我调查的事情,被百利达察觉了,虽然他们不知道我是谁,但是已经知道有人在查智通。通常遇到这种可能泄密的情况,百利达会第一时间反馈给金主。所以,你要小心了!”


    林彻听完,彻底僵住。


    知道李泽峰这家独资企业账号的人并不多,除她之外,其他知情人都是何爱华的多年爱将,如今账号被查,何爱华肯定第一时间就会怀疑到她头上。


    越是紧急的时刻,越要保持清晰的思路,林彻的大脑急速地运转起来,把所有的利益、纠葛和关系,逐一拆解,又逐一还原。


    她渐渐看到破解困局的一线曙光,虽然是一招险棋,但此时已经没有退路,只能孤注一掷,希望置之死地而后生!


    林彻打定主意,深吸了一口气,便说道:“阿明,我有办法了。你赶紧帮我安排几件事。”


    放下电话后,阿明最后的话语依然回荡在她的耳畔:“我会安排好,但是你还是要小心斟酌,这样做有点冒险,何爱华未必会相信,反而可能因此看穿你!”


    她当然知道他说得有道理,但是如果不奋力一搏,就只能坐以待毙。


    正纠结间,电话响起,是李泽峰。


    这么久以来,他很少直接给她打电话。


    从京城回来后,他只给她发过一次信息,问她身体如何,之后就再无联系。


    此刻深夜来电,让她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按捺下脑海里瞬间涌起的各种猜测,迅速把电话接起。


    “有人在查智通,是不是你?”他省略称呼,直接提问。


    她一惊,随即反应过来,李泽峰是智通的法人,自然第一个收到百利达的通知,那何爱华呢?


    她定定神,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轻轻问道:“你在说什么?”


    电话那边陷入短暂的沉默。


    她努力稳住狂乱的心跳,等待。


    终于,电话中再次传来他低沉的声音。


    “何爱华觉得你的嫌疑最大。”


    果然如此!


    她心中的揣测刚落定,随即却闪过另一个念头——李泽峰为什么要告诉她?到底他是瞒着何爱华前来提醒她,还是被何爱华诱导、甚至授意,意在试探她?


    她眼前仿佛弥漫起浓雾,一张张面孔在其中若隐若现,影影绰绰,敌我难辨。


    可能性那么多,手上的信息却这么有限,再做更多的推演,已经没有太大的价值。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调查一事已经暴露。这样一来,反倒再没什么可纠结。


    “谢谢你告诉我,但是,不是我。”她的声音波澜不惊,“董事长一定是误会了,我会跟她解释清楚。”


    第二天整个上午,林彻如常工作,内心却无比焦急。


    终于在10点多的时候,前台通知她去领取快递。回到办公室,她首先检查快递文件袋上的快递信息——发件人处一片空白,收件人采用打印字体;再撕开胶条封口,逐样检查里面的东西。


    一切都没有破绽。


    她稍稍松下一口气。


    快递袋里,是阿明当初给她的所有关于何爱华的调查资料。


    过一会儿,她将会把这些东西主动出示给何爱华,告诉她,这是刚刚收到的,收件人信息空白,所以不知道是谁寄来的。


    她会说,这里面的信息,她都看过了,也研究过了,最后的结论是,她觉得这些资料所揭示出来的情况没什么可令人惊讶的。


    关于挪用公款,她会说,她看出何爱华挪用过公款,但是已经全都在合理的时间内归还。她认为,何爱华作为富源的创始人,本来就应该有这种处置资金的弹性,而且那个年代鼓励大家敢想敢拼,这些都是在特定时代背景下的事情,无须大惊小怪。


    关于地下赌场照片,她会说她看出了其中的那个转盘标志,并且查到标志的含义,因此了解到何爱华有赌博这个特殊的兴趣爱好,然后她会说,她自己不赌博,不了解其中的乐趣,但是她相信何爱华一定不是一个沉迷其中的人。理由是她曾经听说过,那些进入贵宾厅的赌客,留在桌上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个礼拜,而何爱华虽然有此爱好已久,却并未输光家当和事业,因此她相信何爱华非常克制,这单纯只是她的爱好,就跟他们打德州扑克一样,小赌怡情。所以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


    最后,关于何爱华和李泽峰的合影,她会说,有一次她和李泽峰聊天,曾经听他说过,在灵犀最困难的时候,有一个人像圣诞老人一样给了他最大的支持,这个人是他最大的恩人。她会说,不管何爱华是不是这个圣诞老人,她与李泽峰识于微时的情谊,都令人感动,值得尊重,更加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这时何爱华应该会问:既然都是不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那你为什么要把东西拿给我看呢?


    她就会回答,这些东西本身无须大惊小怪,但是到底是谁,为什么又要在这个时候寄给她,却值得深究。


    何爱华一定会追问,她猜测这个人会是谁。


    这时候她会先打打太极,说她也没有头绪,但会分析这些照片的时间是在四年前拍的,猜测当年会不会是蔡明辉找人拍摄和收集这些证据的。然后她会指出当前正是准备资产评估报告的重要当口,寄资料给她的这个人,很可能是想破坏灵犀收购富源。能够把时机抓得这么准,此人很可能是富源内部的人,而且信息相当灵通。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她会抛出一些精心设计的疑问,引导何爱华去猜疑,在这家公司里面,还有这么一个人,对蔡明辉死心塌地,时至今日依然愿意帮助已经身陷囹圄的他寄出这些照片和证据来扰乱军心,通过破坏灵犀的收购来报复何爱华。


    要让整套烟雾弹站得住脚,就必须突出两个关键点:第一,这些调查信息都在四年前制作,源头只可能是蔡明辉;第二,蔡明辉执掌富源有相当的时间,这几年两派相争,在这个公司里一定会有那么几个跟蔡明辉投缘、而又对何爱华有怨怼的人!


    只要点燃起何爱华的这一点疑心,她就会跳出对林彻的单一怀疑,意识到正在调查智通的人,其实还有很多其他可能。


    之后的对话,如果何爱华愿意跟她深入讨论可能的嫌疑人,她就见招拆招配合做分析;如果何爱华就此结束对话,她就小心恭敬地离开,把猜疑留给何爱华自己去细细咀嚼。


    总之,只要能够在何爱华心里成功地种下这颗多疑的种子,就能减少她对林彻的怀疑,事情就有转圜的余地。


    当然,这套策略,也有致命的弱点——


    怎么就这么巧,昨晚何爱华才发现被查,今天林彻就收到报料快递?


    林彻虚拟出来的这样一个蔡明辉的帮凶,并没有绝对的必要,把这两件事情绑在一起做。


    何爱华一旦发现这个逻辑上的欠缺,就很容易联想到事情的另一个可能性——这也可能是林彻自导自演,为了掩护自己所释放的烟雾弹。


    这样,林彻过去辛苦营造的人设就会瞬间土崩瓦解。


    而何爱华此人,一向思维缜密,她就算今天一时被林彻的言辞蒙蔽,事后也可能会反应过来。


    但是,既然何爱华的疑心已经放在林彻的身上,如果不设法把聚焦在她身上的火力引向别处,而只是苍白无力地用言语去否认,任林彻再如何巧舌如簧、演技超群,此事也一定会大大削弱何爱华对她的信任,这等于提前宣告这次计划的失败。


    她不甘心。


    所以,利弊相抵,她还是决定要搏一搏。


    按照剧情设定,林彻收到快递后需要一些时间研究这些资料,所以整个上午她都端坐在办公室里,按兵不动。


    好在何爱华似乎也很忙,并没有宣召她过去兴师问罪。


    临近中午的时候,林彻看时间差不多,正打算打给顾少青约何爱华,桌面电话恰好响了,正是顾少青。


    “江皓辰下午要来富源!”


    她开门见山,林彻的眼皮不禁跳了跳。


    “昨晚很晚中天集团审计处发来通知,说要对富源进行例行审计抽查,今天下午人就到。今天一大早董事长就抓着总经办、审计部和财务部的人开准备会,忙得人仰马翻。”顾少青的声音压得很低,“这种突击检查以前也有过,都是半夜电话知会,正式通知后补,本来我们也没觉得怎么样,但是刚才跟中天审计处对接具体安排时,对方说,除了审计处的人,一起来的还有江皓辰。”


    说到这里,她刻意停了停,似乎是给时间林彻消化,又似乎是在强调这件事的非同寻常。


    “董事长马上说,苗头不对,不是例行抽查这么简单,然后让我通知你,一起参加下午迎接集团审计小组的工作会议。”她最后说道。


    怎么会这么巧,刚好赶在这个时间节点上,江皓辰领了中天集团的旨意,来富源突击审计?


    放下电话,林彻的脑子急速地转动起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  突击审计


    中天集团的审计小组一共三个人,一位审计处的副处长,姓苗,带着两位年轻的科员,小孙和小钱。而江皓辰就端坐在一旁,眼里透出一丝疲惫,神色低调从容。


    会议桌的另一边,林彻和其他参与这次审计工作的主管一起,分坐在何爱华的两侧。


    审计工作会议已经开始,何爱华正在致欢迎词。


    林彻的内心非常矛盾。


    富源的问题很多,她当然希望外部能有雷霆万钧的力量介入彻查;但是她同时也非常清楚,很多问题已经被深埋在历史的尘埃里,很难追溯清楚,再加上内控机制已经完全失效,本应相互牵制的岗位反而相互掩护,记录和凭证都已经经过妥当的处理——在这样的情况下,审计人员如果只是循正常途径进行检查,很难挖出那些最严重的问题。


    所以,她更担心的是,他们这次行动会打草惊蛇,扰乱了她的部署。


    毕竟,她已经查到了关键的资金线索,真相已然不远。


    她本来正在全神贯注应对自己的暴露危机,现在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不得不分出余力去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审计抽查。


    真是内忧外患,同时来袭。


    她忽然就有点懊悔。


    中天集团这次突然发起审计,跟江皓辰一定脱不了干系。


    她应该知道,他从来不是一个容易放弃的人。当日的电话里她那样敷衍他,根本不可能打消他想要彻查的念头,反而激发了他如今进一步的行动。


    现在好了,他如她所愿,站在了他一贯秉持的立场上,将要跟她短兵相接。


    她此刻心里完全没底——他带领的是最专业的审计团队,来势汹汹,她不确定以自己当前的经验和能力,是否能够接得住他这个大招,她所演绎的角色,是否能够再次单骑救主。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他和刚才一进来的时候完全一样,面沉如水,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除了最初见面时,他向众人问好,目光如羽毛般轻轻掠过她,之后便再没有多看她一眼。


    连他半个眼神都抓不到,她哪里还能从他脸上找到任何线索?


    她轻轻叹气,只能打醒十二分精神,把这审计四人组的每一个细节都掰开,揉碎,仔细分析。


    先看苗处。他四十开外,面相温和,说话间一直保持稳定的微笑,仿佛带了一张微笑面具,应该是一只喜怒不形于色的笑面虎,难以捉摸。


    再看小孙和小钱,两人和林彻年纪相仿,全程神情严肃,似乎也不好接近。


    最后便是江皓辰。


    从坐席位次来看,他坐在最边上,似乎仅仅是一个客串的角色。


    但是苗处在介绍团队成员时特意提到,江皓辰不但有丰富的审计实务经验,而且担任富源董事三年,对富源的情况相当熟悉,还说:“有他在,相信这次审计工作的开展会相当高效,直达重点。”


    听到“重点”二字,林彻心中浮起猜测——他们这次会以什么为审计重点?


    此时苗处正好进入到讲述本次审计工作的环节。


    他首先介绍本次审计的背景,解释说因为中天集团下属公司众多,每年都会从中抽取一定比例进行专项审计,这次对富源的临时审计也属于这类例行操作,然后又说这次来不及提前沟通,给富源的配合工作造成一定的困难,感到非常抱歉。


    他话语之间非常客气,充满安抚之意,在座众人听罢,神色都不禁略略一松。


    谁知,他略一停顿,就继续讲到:“这次来得这么匆忙,也是因为临时收到来自监管部门的反馈意见,所以在最后时刻对这次审计的重点进行了一些调整。”


    “监管部门反馈意见”这几个字,立刻令包括林彻在内的富源所有在场人员都不由脸色一紧。


    苗处说的,应该就是这次由吴婉如举报引发的监管检查,虽然目前正式的调查结果和处罚意见尚未给到富源,但是按时间来看,调查应该已经快接近尾声。中天集团能够先一步收到反馈,看来是国资机构与监管部门之间另有内部的沟通渠道。


    这样看来,证券金融部将是这次的审计重点。林彻对此已经有所预料,倒并不意外。


    然而接下来苗处的话却让她大吃一惊。


    “最终经过斟酌,这次审计抽查的重点,主要放在两条业务线,一是自营业务,二是证券金融业务,考虑到这两个业务之间会发生关联,因此,我们还会重点关注两个部门之间的资金关联情况。”


    苗处点名的这两个部门,的确是这次监管检查的重灾区,但是他最后说到的两部门之间资金关联,却是这次跟龙景搞借壳操作才特有的情况。


    怎么会如此凑巧,这次的审计重点会如此精准地打在他们与龙景非法交易的这个关键节点上?


    林彻马上就反应过来,也许早在上次龙景相遇,江皓辰便已猜出事情的端倪。


    那晚酒醉相遇,她虽然意识有点模糊,但仍然记得江皓辰当时对她说,龙景投资背景复杂,而姜韩一直是监管部门的重点监察对象。这说明他对这家机构和姜韩本人都相当了解,再加上那天他看到了富源和灵犀前来谈判的人员组合,据此推断出三方合作的大致内容,对于他来说,并不是难事。


    所以,很可能这次中天审计小组打的是监管反馈的旗号,其实却是想要挖出他们当天洽谈的底细。


    林彻表面上不动声色,目光却在苗处和江皓辰脸上轮番游移,想要看出更多玄机。


    苗处此时却特意停了停,然后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此外,根据监管反馈,我们也会对富源资金使用的制度流程以及历史情况,做一个梳理。”


    资金使用?!历史情况?!


    林彻心中接连闪过几个大大的惊叹号!


    她的脑子急速转动起来——难道说,蔡明辉已经向监管交代了他查到的那些关于何爱华的证据?


    简单推敲之后,答案便呼之欲出——这件事的可能性接近百分之百!


    蔡明辉被监管带走调查已经两个多月,身陷囹圄,他一定不甘心自己被何爱华就此扳倒,因此明知这些证据并不足以立案,他还是向监管交出这些证据,这样不但可以给何爱华制造麻烦,而且如果万一能告倒她,他还能搏个戴罪立功获得减刑。


    之前,林彻的全副心思都放在何爱华身上,关于蔡明辉会如何应对,她完全忽略了。现在回想,这真是逻辑上的一大漏洞。


    这种纰漏,在江皓辰那里就一定不会发生。


    所以,通过蔡明辉这条线索,难道江皓辰已经了解到何爱华的全部问题?


    林彻很快否定了这种猜测。


    仅凭当前的证据,还无法证实何爱华的违法问题,既然尚未形成定论,监管检查组应该不会把蔡明辉的指控随意反馈出去,否则岂不是人人都可以无凭无据地互相攀咬?


    所以,中天集团收到的,很可能只是一些方向性的提示,例如需要多关注富源的资金使用制度。


    所以,也许江皓辰只是知道大致的方向,然后感觉到问题严重,便主动请缨参与审计。


    林彻在几种可能性之间茫然地跳跃,她对于监管机构的内部运作并没有太多的了解,一切只能凭逻辑推断。


    她不禁又偷偷地瞥了江皓辰一眼,也许他会有任何的暗示递给她?


    然而,什么都没有。


    这次的他,简直就像一个陌生人,不对,比陌生人更疏离——从刚才相见一直到现在,他不但没有单独跟她打招呼,甚至刻意避免与她发生任何的视线相交。


    好像他们之间从此以后不会再多说一句话。


    想到这里,林彻忽然醒悟,按照她的人设,在何爱华和所有其他人眼中,他和她,不正应该是这样形同路人的状态吗?


    毕竟他俩在临时董事会上已经彻底决裂,最后更是微信拉黑。


    所以,难道说,现在的他,其实正在配合她,也在戏中?


    一时之间,她也难以确定,但是很清楚的一点是,不管江皓辰如何,她自己的戏一定不能崩。


    于是她轻轻吸了一口气,调顺一度紊乱的气息,然后迅速代回到自己的人设当中。


    此时苗处正好把三天的工作安排介绍完:一天数据收集,一天分析,一天审计面谈。这个工作流程相当简化,摆出这样的架势,只有两种可能——他们要么就只是走走流程,做一番表面功夫;要么就是已经有明确的疑点,要定点深挖。


    有江皓辰在,只可能是第二种。


    她不禁心念一动,如果她提供手中已有的线索,审计组是否就能够查出何爱华当年挪用资金的去向呢?


    不行,不能过分乐观。毕竟事过多年,人事全非,恐怕证据多已磨灭。万一她贸然去跟审计组接触,最后查不到铁证,反而暴露了自己,岂不是得不偿失。


    因此,必须谋定后动,做好两手准备。


    她一边思量,一边接过审计组小孙分发的审计工作明细表。在与证券金融部相关的多项工作安排中,对她最大的考验无疑是安排在第三天下午的审计面谈,面谈人是苗处。至于具体的面谈内容,则标为“待定”。她心里明白,谈什么,要看到时他们查到了什么。


    苗处讲完话,便到江皓辰发言,他只是感谢富源各部门的配合,相当低调。


    最后环节是何爱华做工作部署,她要求对口部门主管给与审计组最大支持,然后便宣告会议结束。


    林彻正想起身离开,却接收到何爱华的眼神,示意她暂留,她点点头,便来到何爱华身边,心里已经猜测到她可能的意图。


    果然,何爱华马上就向对面的审计组发出邀请:“苗处,江董,我知道你们工作有规矩,审计期间不参加任何商务宴请,不如这样,我们就一起吃个工作简餐,既不违反你们的工作要求,也算尽了我们的地主之谊。”她显然是想通过吃饭,再多摸摸这次突击审计的底。


    “何董,非常感谢你的盛情,只是真的不方便,不必客气。”苗处满脸微笑,但态度坚决,让何爱华吃了个软钉子。江皓辰则在旁边一声不吭。


    “哈哈,真是纪律严明,没问题,我们理解!”何爱华似乎早有所料,并不在意,接着就改为单独进攻江皓辰,“只是江董, 苗处不方便,你总方便吧,上次董事会匆匆忙忙的,你和林彻也没有好好聚聚,今天不如补上。”


    说完她又对苗处解释:“他俩是京大的师兄妹。”


    林彻听罢,知道此时镜头已经给到自己,便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在脸上扯出一个笑容,却显得相当勉强。


    苗处应了一声:“哦,是这样啊。”他的眼光在三人脸上转了一圈,神色依然非常和缓,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意即此事可由江皓辰自行定夺。


    江皓辰微笑着看向何爱华,又看看林彻,客气道:“何董,林彻,非常感谢你们的好意,只是这次过来,不同以往,工作性质比较敏感。为了避嫌,这三天恐怕都不能跟你们相约。还是等把这项工作完成,下次再聚吧!”说完还微微地躬身,礼数周全,笑意中却没有什么温度。


    “哈哈哈,好的好的,”何爱华爽朗一笑,“那就不打扰你们工作和用餐,工作上有什么需要,随时跟我反馈!”便离开会议室。


    林彻也赶紧尾随,轻轻舒出一口气。


    这场突击审计,才刚刚开始,已经处处都是戏。


    第一百二十章  你好林彻


    林彻跟着何爱华刚刚走出会议室,何爱华便低声道:“跟我来。”


    林彻连忙应好,两人疾步前行,一起走进何爱华的办公室。


    何爱华待林彻关好房门,便道:“林彻,抱歉,刚才是想探探对方的底,还请你不要介意!”


    “董事长,没事!”林彻笑一笑,表示理解。心中却道,你想探的,岂止是对方的底。


    何爱华点点头,便马上进入正题:“现在看来,这次的中天审计组,果然是来者不善!”她脸上依然淡定自若,语气中却透着急迫。


    “董事长,那天我们去龙景谈判的时候,在电梯间碰到江皓辰。”林彻以同样急迫的语气,提示那次偶遇很可能是这次审计的导火线。


    “早上金廷已经告诉我了,”何爱华摆摆手,表示已经知道此事,然后看向林彻,缓慢道,“现在你有什么想法?”


    他们所做的事情,从来都是在监管的刀刃下舔血。虽然林彻多次坚定表示要加入,但是她其实并未真正面临过风险。如今中天审计组兵临城下,原本抽象的风险瞬间具象为现实中的威慑。何爱华深知,这种威慑,虽然包裹在苗处和蔼的微笑中,却有着雷霆万钧的力量。她见过很多定力不足的人,在这种力量的威慑下,顷刻间便丢盔弃甲,束手就擒。


    所以,林彻现在会是什么样的心态?


    何爱华目不转睛地盯着林彻的眼睛,那尖锐的目光仿佛要一直穿透到她的心底。


    “董事长,我的想法没有变。”林彻语气淡然。


    她的内核果然非常稳定。


    何爱华心念转动,回想刚才林彻与江皓辰的互动。


    两人的视线全程几乎就没有交点,疏离到极点。到何爱华提出相约吃饭来试探,林彻分明万般不情愿,而江皓辰更是划清界限。


    此刻她的表态虽然并不激昂,却透出一种心如死灰的漠然。


    这样看起来,这两人是真的断了,林彻的打算也并未因为江皓辰的到来而动摇。


    “好,”何爱华心里略宽,便接着问,“那关于应对这次审计抽查,你有什么建议?”


    “证券金融部的业务,经过最近的清理之后,已经非常干净,经得起任何人来查。”林彻语调从容,“至于借壳合同,不必藏着,毕竟已经入了系统,要做修改反而露了痕迹,如果真被他们看出来,就推说是技术性的错误,到时由我来负责解释。总之,我这边的业务,总体都在合规范围内,不必担心。”


    “好,很好!”何爱华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笑意。


    林彻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只是借壳之后的其他操作,合规风险相当大,廷哥和刘经理那边……”富源跟龙景签署的那份代客理财协议,列明了关于联合坐庄的众多条件细则,是一份明目张胆的操纵市场协议书,万一被查到,绝对是板上钉钉的违法操作。


    “金廷已经全都处理好,你不用担心。”何爱华语调轻松地轻轻带过,林彻心里明白,合同以及相关资料,应该都已经被做过手脚。


    她刚点头,何爱华又继续嘱咐道:“还有,我们昨天下午刚刚收到消息,有人去查泽峰接收资金的账户,结果到晚上中天集团就发起突击审计。这世上绝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巧合,这两者之间很可能有关联。所以,你要做好被询问的准备。”


    林彻闻言一愣,只觉后背迅速浮上一层细汗。


    真的好险!


    何爱华果然疑心重,完全不相信所谓巧合的发生,所以如果今天林彻按照原定计划,假装有人给她寄送蔡明辉的资料包,那么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何爱华反而会怀疑是林彻在自导自演!


    然而却又真的好幸运!


    这个突击审计来的正是时候,一下子把何爱华的心思和火力完全吸引走,对林彻的怀疑也随之烟消云散,一瞬间林彻只觉重负尽消。


    心中念头百转,林彻不忘在脸上放上惊疑不定的神情:“泽峰的账号被查?这是怎么回事?账号会有合规问题吗?我需要提防些什么?”


    她知道此刻自己的额头上已经沁出细密的汗珠,但是不要紧,这个反应和当前的剧情完美吻合。


    何爱华一直在不着痕迹地打量林彻——之前她的确认为她是此事最大的嫌疑人,毕竟之前这条洗白资金的路线一直运转顺畅,怎么偏偏在她加入之后就横生事端?


    但是今天中天审计组突然空降,让她心里不得不重新思量此事其他的可能性。


    当年蔡明辉想要查她,她第一时间就收到风,迅速做好应对,甚至蔡明辉接触过哪些人、拿到哪些资料,她都心中有数。她早已把最核心的痕迹全部销毁,蔡明辉拿到的不过是皮毛,因此她一直相当自信,笃定蔡明辉凭手里那点捕风捉影的东西根本翻不起什么风浪。


    但是审计组今天却说监管已经把调查到的信息反馈给中天,并且暗示富源的资金管理制度存在重大问题——而这恰好是蔡明辉当年查到她痛脚最多的领域。难道是因为蔡明辉最近查到新线索,这些线索已经足够让监管形成这样的定论?


    不对!


    如果真的是这样,她本人肯定早已被监管带走协助调查,绝不可能安坐到今日,所以,监管此刻一定还没查到足够颠覆她的实证。


    所以,审计组打出监管反馈的旗号,大概率只是虚张声势。


    但是,中天集团如果没有收到监管反馈,为何能够发起如此针锋相对的审计抽查呢?


    最大的可能是因为江皓辰。


    此人心思缜密,家族又有监管的背景,难保他不会有私下的渠道打听到更多监管方面的消息,加上那天在龙景大厦的偶遇,这些林林总总的线索放到一起,他很可能因此就能够推断出事情的大概情况,然后想要通过发起突击抽查,打何爱华一个措手不及。


    只是江皓辰到底还是嫩了点。


    想到这里,何爱华心里闪过一丝自得。她驰骋江湖多年,早已有一套完善的应对方法,能把一切都遮掩得毫无痕迹,这次任审计组翻个底朝天,她也并不担心他们能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她当然也猜测过,江皓辰和林彻会不会是里应外合的关系?因为,林彻是最近突然表示要加入的,时间上如此接近,很难不让她起疑。


    但是似乎又说不通。


    因为林彻直到此刻也并未获得任何核心信息,江皓辰这样大张旗鼓地搞突击审计,未免操之过急。如果林彻的确是江皓辰派出的那颗深深嵌入敌方心脏的钉子,江皓辰最合理的策略应该是放长线钓大鱼。


    排除掉种种其他可能,现在何爱华真正担心的是,林彻是否已经足够坚定,会不会有一天动摇立场。


    今天,她一直在细心观察两人的互动。江皓辰似乎已经下定决心斩断情丝,但林彻却未必。她表面看上去似乎也是平静如水,然而她眼底透出的苦涩,说明她依然对他有情,此刻不过藕断丝连,却又不得不死心。


    如果真是这样,难保未来在某个契机之下,林彻就会与江皓辰旧情复燃,然后恋爱脑发作,供出他们的所有秘密。


    何爱华从来不敢低估女人的痴心,但凡遇到男女纠葛之事,她都会以一百倍的谨慎来处理问题,之前对吴婉如如此,现在对林彻也一样。


    所以,林彻必须还要再过一关,何爱华才敢完全放心。


    何爱华收回思绪,见林彻正神色焦灼地等待她的回答,便道:“泽峰的账号本身合法合规,并没有问题,只是他们顺藤摸瓜,想要查出后续的资金去向。不过我们早有安排,他们什么都不会查到。所以,不用担心。”


    “那就好,”林彻略略松了一口气,“我们当初对于接收这个非个人账号,已经做足合规措施,审计组如果问起,不会有丝毫破绽。”


    “很好,你做事果然严谨。”何爱华满意地点头,她对林彻的能力一向非常欣赏,因此也愿意为了更加牢固地掌控她,再多费一些周折。


    她递过手机,那上面是她跟张金廷的对话界面。张金廷刚刚发来一张照片,点击打开,见到他正半躺在病床上,脸色萎靡,手上正打着点滴。


    “廷哥他怎么啦?”林彻一惊。


    “他今天中午突发急性盲肠炎,这几天要住院治疗。”


    林彻点头,怪不得,刚才的工作会议上没有见到他,自营部是由副经理来参会。


    只是,他怎么会病得这么巧,林彻心里浮起不好的预感。


    何爱华继续道:“这次跟龙景的谈判以及具体合同的签署,除了金廷,就数你最了解情况,所以这次就由你代表自营部、经纪部和证券金融部,全权负责向审计组提供相关信息,以及接受后续的审计面谈。”


    说着,她微微一笑,眼中满含深意。


    原来,张金廷这么凑巧的生病,是为了避开这个极度危险的审计,而何爱华要求林彻全权代表,等于把违规的风险完全放在林彻的身上——那些处理过的合同,篡改过的条款,全部都要经由林彻的手签字发出,递交给审计组;而最后与审计组谈话时,那些谎言和伪证,也全部要经由林彻的嘴再次确认。这些最终都会作为审计证据,记录在案,无法抹除。


    这是比加入特别小组更加直接的绑定。


    一上贼船,再难上岸。


    还要面对审计组的严苛面谈。


    字字句句,都是考验。


    真是好毒辣的安排!


    林彻闻言眸中一震,生生怔住,显然在瞬间就已经明白此间的深意。但她没有犹豫太久,很快便点头答应:“好的,没问题,这些都交给我。”


    接着,她抬眼郑重道:“董事长,谢谢你这么信任我,只是我的未来也交到您的手上,真有什么事情,还要请您多多关照。”她眉间闪过忧虑和慌乱,但很快便隐去,剩下的只有凝重和坚定。


    她脸上的所有变化,一丝不落地全部被何爱华看在眼里。


    何爱华终于放松眸间的审视,眉目慢慢舒展开,语带安抚地承诺道:“放心,我一定罩着你,不会有事的。”


    ——————


    突击审计已经到第三天。


    一早,董事长办公室里,何爱华正在跟张金廷通话。


    “跟龙景的合同,还有其他凭证,都交上去了吗?”


    “董事长,全部都弄好了,我让阿峰盯着的,林彻签好字,昨天下午已经全部提交给审计组。”张金廷称病,却是这次应对审计的幕后总指挥,阿峰是他在自营部的副手。


    “签字的时候,林彻什么样子?”何爱华继续追问,细节处才真正能看出人心。


    “阿峰说,她非常紧张,签完脸都白了。”


    “嗯,这样就对了,”何爱华松下一口气,“她跟江皓辰有什么特别的接触吗?”


    “应该没有,江皓辰一直在查资金的历史凭证,罗永新说他这两晚都通宵。”


    “他肯定是拿到了什么线索,不然不会这样咬住不放,这个蔡明辉,进去了也不安生。”何爱华眼里浮出一丝恨意。


    “你放心,罗永新反复看过,所有的资金账都已经做平,他查不出什么的。”


    “嗯,今天的审计面谈他们怎么安排的?”


    “江皓辰见罗永新,苗处见林彻。”


    “好,好,盯紧一点面谈之后出的结论。”


    ——————


    马上就到审计面谈的时间,林彻正在整理手上的资料。


    这次审计组抽查的资料,昨天已经经过她的复核、签名,全部递交上去。她手里的这一份,是留底的复印版。


    在众多的抽查资料当中,也包括那份与龙景签订的代客理财协议,然而早已不是原版——在递交上去的版本里,所有违规信息都被抹去,日期与签名都是后期做假的。


    正是这样一份掩盖罪行的造假文件,就在昨天,已经通过她的背书,成为正式的审计证据。


    她深知这是何爱华有意让她做替罪羊,也非常清楚这样做她自己需要承担什么后果。


    但是阿明那边还需要再多一点点时间,也许只要一天,或者两天,就能剔除干扰信息,找到智通资金的真正流向。


    真相就在眼前,然而就刚好卡在这个审计节点上,何爱华刚好就因此能够扼住她的命门。


    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


    她一咬牙,就签上自己的名字。


    她在赌,阿明在审计面谈前就能发来好消息,调查水落石出,这样她就能够在审计面谈时说清楚来龙去脉,向苗处解释她在前一天签字时的不得已。


    但是等了一天,阿明还在奋战,数据还没有清理完,那个神秘的代理人账户依然没有浮出水面。


    而她,现在马上就要去见苗处,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他将会把这次收集到的证据逐一跟她确认,要求她解释其中的疑点。


    这将是她自证清白的最后机会。


    她想着,又把两份文件放进另一个单独的文件袋。


    其中一份,是那份真正的代客理财协议,她在参与的最初就偷偷留下复印件;另一份,则是对何爱华当年挪用资金的数据分析,里面推理严密,是一份强有力的旁证,可惜如果要真正锤死何爱华,代理人账户的具体信息不可或缺。


    她现在还没有拿定主意,等一下是否就要把这些她这段时间以来千辛万苦才收集到的心血全数上交。


    中天审计组当然是值得信赖的,但是她不清楚国资机构的运作流程,不确定审计组是否足够快速果决、能在第一时间把此事全盘接管,并且全力推动下去?


    她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一旦提交这些信息,就会因此彻底暴露,不得不就此离开这个正邪较量的战场,再也无法在其中斗智斗勇、贡献自己的力量。


    至于她离开之后,何爱华这只恶虎最终是否能够被擒住呢?


    也许能,也许不能。


    那个面相温和的中年人,是否也像她一样,对于此事有着万死不辞的决心?


    她心里只有两成把握。


    中天集团虽说是高大上的金控集团,但里面的人员其实良莠不齐。她见识过如于敏一样智勇双全的俊杰,也遭遇过尹杰这样只图省事的草包。


    当然,还有他,江皓辰。


    她一时找不出恰当的词句来形容他,只是一想起他,就会充满安定的感觉。


    她对苗处仅有的那两成把握,正是来自他,毕竟,他们是一个团队的人。


    然而,这些都只是基于推断,并不足以得出确定的认知。


    这几天她一直在不确定性中苦苦煎熬,并不是没有想过去联系江皓辰,把心里的这些疑问痛快地问出来。


    然而他在第一天的见面会上,就以疏离冷漠的态度暗示她,他们现在应当形同路人。


    他也正是这样做的。


    整整两天过去,她前前后后去过审计组多次,却一次都没有遇到过他。


    哪会有那么多的巧合,只能说明这是他有意避开与她相见。


    她甚至连他究竟负责哪一部分的审计内容,都不得而知。


    因为在当前的情形之下,她想要不被发觉地打听他的消息,已经变成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除了宋铭哲,她早就注意到那个叫阿峰的人也在时时刻刻盯着她——她知道,那是一双张金廷派来的眼睛。


    纠结再三,她终于打算放弃跟他联系的想法,刚刚却接到顾少青主动打来的电话:“你跟江皓辰是不是又发生什么事了,他怎么一副寄情工作、闭关疗伤的样子?整整两天都把自己关在会议室里查什么资金管理的历史凭证,听说这两晚都是通宵到天亮才回酒店,然后一大早又赶过来!”


    “他要疗伤,也是跟别人的伤。我跟他之间,早就什么都没有了。”林彻轻描淡写地回答,心里却吃了一惊。


    难道,他也在追查何爱华资金上的问题?


    十年前的蛛丝马迹,如果没有直接的线索,如同大海捞针,他要怎么找?!


    她一阵心疼,好不容易才压抑住把手上资料全部发给他的冲动。


    不能冲动。


    审计面谈就在眼前,到底要不要跟审计组交底,必须谈过再定夺。


    苗处是他找来的,大概率是可以信赖的人。


    但是,凡事都不能心存侥幸,也不能仅靠推断,还必须小心求证,把主动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她开始在心里细细温习这几天已经多次预演过的审计面谈的问答场面。


    针对苗处所有可能问到的问题,她费尽心思设计了巧妙的回答,这些回答不但周全严谨,还暗藏玄机,将会不着痕迹地引导苗处的思路,把面谈引向她想要的方向。在苗处拷问她的同时,她也将从对方身上攫取尽可能多的信息。


    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判断审计组的调查进展,确认对方擒贼的决心。


    面谈时间终于到了,林彻信步来到人力资源部的办公区域——为了今天的审计面谈,审计组特意向人力资源部借用了两间全封闭面谈室。


    小孙坐在外面的格子间,见她过来,马上指向其中一间面谈室:“林经理,苗处正在等您!”


    林彻连声道谢,便敲门进去。


    里面空间不大,只有一张洽谈桌,林彻与苗处本应相对而坐。


    但是此刻苗处却背过身去,从林彻的角度看去,椅背遮住了他的大部分身躯。


    他肯定听到她进来,却未发一言,亦未马上转身。


    一种傲慢的气场马上膨胀开来。


    林彻陡然感到一阵失望。


    虽然她知道不应该轻易下结论,但是,对方这样高高在上的态度,实在不像要好好查证的样子。


    她殚精竭虑准备好的面谈脚本,似乎将要失去用武之地。


    这时候,一句话忽然从脑海里蹦出来:“生活就是,面对复杂,保持乐观。”


    不错,无论面对多么离谱的局面,也必须始终保持乐观的心态,小心谨慎地应对周旋,因为,机会往往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刻出现。


    她深吸了一口气,回身把门关好,然后恭敬地打招呼:“苗处,您好,我是证券金融部主管林彻。”


    对方也缓缓转过身来。


    “你好,林彻。”


    她整个人定住,手里的资料险些滑落。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