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134

作品:《折花枝

    第131章 两情悦折花簪


    李沐妍迅速侧身躲去一旁,可萧灼依旧不依不饶地追上来,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将其轻轻搁到妆台之上。


    一桌胭脂粉盒纷纷倾倒,瓷器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响声。她推拒着他坚实的胸膛,却无法阻止他掰开她的双腿,不由分说地站在了她的腿间。


    她身子超乎病理地发热发烫,急得面容狰狞地告诫他,“你怎么这么讨厌?快放开我!”


    他扣着她的后脑勺,嘴角微扬,丝毫不掩得意,“你尽管讨厌我好了,无所谓。反正到了床上,你就不晓得要讨厌我了。”说着,他攥了攥她的发髻,眉头微微一簇,“真没想到,你原来是那种能把情义和欢愉分开的人……这样也好,对你对我都好,不是吗?”


    “你!我……”她闻言一怔,一时间找不到反驳他的言语。


    “说吧,打算何时坦白?抑或,你需要我用些手段,逼你开口?”他握住她的双腕,轻巧地绕上自己的颈项,随即冷不丁地托起她的臀瓣,将她抱起,挂在了腰上。


    妆台上的物件散乱一地,二人均是无暇顾及。


    他稳稳地举着她,再次走向床榻。只瞧他信誓旦旦,语气笃定,“你深知我是怎样的人。在我没有得到答案之前,我是不会走的。你要现在说吗?”话落,他微顶胯部,将她紧贴于床架之上。


    见她缄默不语,却亦不推辞,他淡然一笑,细语道,“无妨,我有的是时间。”震了震臂,他又将她抱紧了些,“对了,昨日在船上……你得给我个说法。不过,现在……”他话语微顿,目光在她身上流转。


    她在他怀里犹如一只毫无分量的蝴蝶,他轻轻一扑,便将她轻柔地压于榻上。她的反抗已失去了信服力,他轻咬一口她的手腕,带着戏谑之意追问,“还想继续吗?”


    她摇了摇头,本能地护住身子,双腿紧紧并拢,不得不避开他炽烈的目光,才能勉强开口,“住手。我病了,没力气和你打架……”


    他会心一笑,捋过她发汗湿透的碎发,视线落在她额头那道陈年的伤疤上。如今,它已成一抹淡红,装点在她的肌肤上,看着就像是绣上去的花瓣一样。


    往昔幕幕在眼前重现,他迷恋她的疤痕,迷恋她的眼泪,迷恋她身上发生的一切。此刻眼前的她美得摄人魂魄,害他只想对她做尽那天地间伤风败俗之事。


    然而,他仅仅是将她拥入怀里,深深埋首于她肩头,沉醉在她的气味之中。在心底里,他无声地质问她:李沐妍,你是狐狸精吗?你知道你自己是狐狸精吗?


    他有许多难以启齿的委屈,他将之化作一缕温柔的胁迫,柔柔地释出,“李沐妍,你要做好准备。我管你是不是讨厌我,在你给出答案之前,我每日都会像这样缠着你。”


    言毕,他掰回她的脸颊,两人目光交汇,热浪在肌肤间流转,他炙热的胴体裹着她发烫的病躯,体温急剧攀升,几近沸点。他蓦地松开怀抱,强迫自己抽离了出来,甚至还能故作淡然地调侃,“你病得不轻,等你好了我们再继续。”


    临走前,他又往她口中塞入一颗糖果,含笑叮咛道,“想吃糖,就找我。”


    他离去后,她如失依托,力气尽散,就连那素来坚不可摧的意志都已土崩瓦解。她不禁鼻尖一酸,眼泪珠子毫无由来地滚落出来。她委屈巴啦地闷头缩进被窝,对着自己抱怨起来,“狐狸精,男狐狸精!我活得好好的,干嘛要突然冒出来?烦死了,烦死了……”


    她含着糖,又一次酣睡过去……


    ——


    光影匆匆而过,萧灼父女带着杨从武与雀儿,在铺子里待了大半个月。他这人果然说一不二,每日都要找李沐妍亲近相依,时而是在库房,时而在走廊,时而在梯下,时而又在柜后……时日一久,流言蜚语悄然生起。


    有与李沐妍交好的友商更是直言不讳,“李掌柜啊,你可真是深藏不露,竟有个身为镖旗大将军的兄弟!将军果然身手不凡,瞧那干活起来的利索劲儿,一个能顶十个。我还听说,商会那帮人有意破例让你加入商会呢!我在这儿提前祝贺李掌柜啦!”


    “商会要让我破例加入?!”李沐妍闻言,一时摸不着头脑,“慢着,你口中我的兄弟,该不会是在我铺子里帮忙的那个大高个儿吧?”


    “对啊。他不是你兄弟李沐修吗?大伙都这么说,难道不是?”


    她不置可否地搪塞了过去。回家时,恰逢吕老一家前来辞行。


    吕明芝见其归家,顿时喜上眉梢地朝她挥了挥手,“沐妍,你这是去哪儿了?我们要走了,寻你不着,正着急呢!”


    她放下篮子,小跑着去挽起吕姐姐的双手,“方才我去采买了些原料,你们这就要走了?待我去备些点心,供你们路上消遣。”


    张尚书急忙摆手,笑道“有了有了!沐悦与你姨娘已为我们备了一车的点心,足可享用至明年的了。我们此番特来与王爷及你道别,现在倒又吃又拿的,真是不像话了。”


    众人皆闻言而笑,李沐妍四周张望,这才瞥见萧灼与吕老正在角落里,神情凝重地交代着什么。


    这时,吕明芝亦显神秘起来,将她悄悄拉到了一旁,窃声问道,“沐妍,王爷连日来都待在这儿呢?你们是打算……?”


    李沐妍轻轻摇头,唇角扯出一丝苦笑,“我也不知道……”可吕姐姐的眼神揪着她不放,她招架不住,只好招了,“你说说他这人,这么多年不联系,如今好端端的又突然找来。我知道他想要什么,他也知道我想要什么。可他却还呆在这儿一天天耗着,等着一件没结果的事。就是个笨蛋嘛。”


    “他笨?”吕明芝意味深长地抿嘴一笑,“那你明知这一切,还陪他一起耗着,你不比他还笨?小心你俩这样耗来耗去的,耗了一辈子。”


    李沐妍险些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好在及时打住,她理了理自己的思绪,方回应道,“姐姐,我明白了。这次我不会再逃避了。”她再次郑重地挽起吕明芝的双手,语重心长地诉别,“姐姐,谢谢你多年来对我们全家的关照。当年莽撞,却意外换来与姐姐相识一场,沐妍此生足矣。姐姐下回再来时,我定要让瑞知香成为本州贡品,不负姐姐及吕大人多年来的厚爱。”


    “瞧你,你我之间何必拘泥?你若需要姐姐,尽管开口便是。对了,说到当年,我得还你个礼……”吕明芝眼波流转,心思灵动地狡黠一笑,她翩翩而去,留下李沐妍在原地愣神。


    须臾,众人在铺外道别。临行之际,吕明芝坐于马车之中,招手请萧灼至窗前。她拿出一枝方才在河边折下的花菱草,巧手插入他发髻之间,又对他低语了几句。


    他闻言侧首,目光寻向李沐妍。李沐妍许已猜到了她的用意,顿时一脸羞赧地匆匆躲入了后院。


    萧灼在小豆的眼皮子底下追上她去。见她踏入库房,他亦迅速跟进,并将门锁上。


    未及她回身,他已自后紧紧环抱住她。


    “萧灼你……”


    他不搭理她,只顾沉浸在这温煦之中。


    一…二…三…四…五…十七…十八…十九……


    他突然开口,“你和吕家小姐感情真好。”


    她扶着他的臂膀,好奇地探问,“吕姐姐方才与你说什么了?”


    他憋着坏笑,低声呢喃,“是悄悄话,不能告诉你。”言罢,他将她转过身,摇头晃脑地显摆自己的花簪,“好看吗?快摘了去吧!我生平都没戴过花簪,怪别扭的。”


    “没门儿!”她别过头去,不管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她都不想接这茬。“你戴着便是,还挺好看的。”


    “什么嘛……”他欲言又止,只见她眸光一凛,他只得悻悻然嘟囔,“欺负老实人……”


    她轻叹一声,翻出一只箩筐,顺手抛到了他怀里,“好兄长,你怎如此啰嗦呀?!蜂蜜不够了,陪我进货去吧。”


    ……


    蜜坊坐落于富宿城郊外,量以脚程,一个来回得小半日。途中,萧灼主动向李沐妍坦白了自己冒充李沐修的初衷,“一开始我就想好了,若有人要打听我的身份,就说我是镖旗大将军李沐修。沐修长年镇守边疆,多年不曾踏足王都,这小小富宿城谁知他长什么模样?如此一来,一则可杜绝那些不堪入耳的谣言;二则他们知道你与大将军的渊源,亦能敬你三分。我好歹也是在皇城里长大的,如何处理这种事,我还不懂吗?那晚在大街上,纯属一时气话,你……”他苦笑着避开她的注视,扭捏地,逞强地开口,“你都揍过我了,可以了吧?”


    “嗯……”她心弦微动,纤手拈起一绺秀发,于指尖缠绕,“所以……你没变?你还是那个送我火折子的人吗?”


    闻听此言,他眉间意外地一蹙,随即又甚是诚恳地努力颔首。


    她若有所思地漾起笑意,大步朝着蜜坊先行一步。


    蜜坊里,萧灼静静在一旁看着她与坊主攀谈。二人和颜悦色,你来我往地就这进货价格磋商许久。最终,坊主虽唉声叹气,却仍含笑应允了她的出价。临走时,她竟又馈赠那坊主一包珍稀的药材。


    回家的路上,萧灼问她这一进一出也没占几分便宜吧?


    她却淡然一笑,娓娓道来,“生意归生意,情谊归情谊。生意上的事儿可不能马虎了,但那坊主的母亲病重,正需滋补。所以情谊上的事儿嘛……哈哈,就随便吧!”


    她兴致盎然地走在前头,走着走着发现他被落在了后头,只看他驻足原地,又赖着不走了。她轻挑眉头,略带揶揄地开口,“怎么了?我又何处惹恼了大人?还是这几十斤蜂蜜太重了?”她叹气道,“算了,我帮你分担些。”


    “不必,只是……”他着实无法再掩饰,只得无地自容地扶起额角,难以启齿地笑道,“沐妍,我看不见了。”


    “啊?什么?!”她惊愕失色,万分焦急地上前去揽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他眼神涣散,已无法再聚焦于她。她不知怎的,泪水顷刻堆砌于眼眶,“你还看得见我吗?完了,你果然还是瞎了?!怎么办……怎么办……”


    “不,不是的,你别着急!”他摸索着寻到她的双手,紧紧握在掌中,“是今日阳光灼人,这周围又空旷无遮。我的眼睛不能受暗,也难承强光。待日头稍落,我便又能看见了。”


    “真的是这样?”她仰头观天色,时值春逝夏至,日头一日毒过一日,今日更是晴空如洗,云影难觅。她收了收泪水,气呼呼地嗔怪起来,“你早说嘛!我就不让你陪我出来了。你要是瞎了,我怎……你可别指望我会伺候你。”


    他闻言,心中一沉,“嗯……”虽不曾奢望她温言软语,但这一句,仍是刺心。


    她心急如焚,未顾得上他的怅然,匆匆于旁侧大树下拾得几片阔叶,遮至他眼前,“快别睁着眼睛了!先拿着这个把眼睛挡起来!今后晴天外出,都要戴上那种黑色的帷帽,记住了吗?!”


    “没这么严重……”他似带不悦地应下,凭着手感摸出这手中之物无非是两片树叶。随即,他眉头一皱,不屑地将叶片抛掷于地,“树叶子?拜托,我可是宁王殿下!你让我拿着几片树叶子走在街上,岂非贻笑大方?”


    “这不是为了你的眼睛好嘛,你要是真瞎了怎么办?!”


    “你就是爱杞人忧天。我小毛病而已,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可能会瞎掉?”


    “不是一天两天了?”


    “嗯。”


    她骤然变了脸,铆足了力气狠狠推开他的胸膛,“萧灼你什么意思啊?!”她怒火中烧,不解气地又推了他一把,“你到底是不是来和我复合的?!还只是想来气死我?!”


    他目不能视,更没明白她何故突然发火。“你在说什么?我……我不为了和你在一起,我在这里干什么??”


    “那你干嘛这样?我想问你,你到底在做什么?!”她言语中掺杂了些许不易被察觉的哽咽,“我讨厌你,我讨厌死你了!我的生活原本井然有序,几时起床、几时营业、盘账、休憩、打点上下,事事皆在我掌控之内。我深信,假以时日,瑞知香必将成为整个安州最知名的字号,到时我就来找棠棠……我本来都筹谋好了,你租的那间宅子,年底前,就我把它盘下来,两块地一打通,这样瑞知香就有了个堂吃的地方。这下可好了,你不请自来,你还把棠棠带来了,你还住到了那里头,谁让你住进去了??”


    她别过头去,似是不愿再多看他一眼,话音早已泣不成声,“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让人难以忍受?我根本受不了你每日在眼前晃我心神!你凭什么每日都来亲近我?你……你害得我无时无刻不在等着,家里,铺子里,每一个地方都沾染上了你的气息。我甚至还要数数,今日你抱了我多久,较昨日……是不是短了些?为什么??是我表现得太主动了,还是太矜持了?我疑神疑鬼,夜不能寐时,我就打开窗户偷偷望你的寝屋。你从不留灯过夜的,如今却在屋里彻夜点灯,我知道一定是你看不见,故意留着的……”及此处,她已是泣不成声,一时间难以继续。


    “沐妍?”


    正当他要开口时,她骤然挣脱他的手,可怒喝的话语却越来越无力,“我没你想象的那么轻浮。我真的很讨厌我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和你变得不清不楚,可我没办法……只要你靠过来,我就没办法……”


    她哭得泪流满面,溺在悲哀之中久久无法自拔。萧灼再是愚昧或怀疑,此刻也已然领悟了她的心意。


    过了好久,抽泣渐止,她冷静了许多,淡淡地对他道,“可好像只有我一个人上了头,你可能只想知道当年的真相而已,再顺带验证一下你的魅力不减当年?”


    他听罢,神色郑重地否认,“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认真的。”


    “可你却连你自己的眼睛都不在乎。”她伸手揪住他的领口,“所以我们的未来是什么样,你估计也不在乎,对吗?”


    “我……”他紧握她的皓腕,垂首间鼻息渐重,他丢弃玩世不恭的伪装,坚定地对她说,“沐妍,带我去个看得见你的地方。我想看到你,求你了。”


    蜜坊四周,空寥寥连绵的农田,仅有一株巍峨大树伫立在小丘之上。她将他带至树荫下,他落下箩筐,于最幽暗之隅半跪下来,视线里缓缓浮现青草的翠绿,“一年之中,旗州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长出青草……”


    他握起一把小草,自顾自喃喃起来,“大部分时光,千里山川皆被白雪覆盖。但在无风无雪的日子里,那儿的景致却美如诗画。我想你,我想和你一起在那儿。我知道你怕冷,我会用我猎来的熊皮裹住你,裹在我的怀里。雪地里,你跪在梅花树下,我应该早些告诉你,我爱你。”眼睛缓缓映出了青草的模样,他的视力终于明朗。


    可他仍深陷于思绪之中,道着前言不搭后语的碎碎念,忘了周遭,更忘了眨眼。眼睛又在隐隐生疼,他懊恼地掩住双眸,干涸的眼眶挤出酸泪,“可我们分开太久了……要让你出现在我眼前,变得越发困难。只有在雪地里,我才可以……见不到你,眼睛就没有意义。”


    她在他身后,高抬下颌,眼中泪水打转,却坚韧未落。心念一动,她仿佛已飞跃千里,至那天地一色的雪景中,心灵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静谧……


    而在大树下,她任由他哭了一会儿,片刻后,她向他走去,倚着他的后背,缓缓坐到草地上。她问他,“你,还想听我刺你的真相吗?”


    “十年了。”他边说着,边靠着她的背缓缓坐下,沉声道,“我能想到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你嫉妒我与沐仙,有我与你没有的羁绊。尽管这是最合理的,却总觉牵强。我根本就想不明白。”


    “其实也没错。”她微微叹了声气,“在成为你的王妃后,我没办法不去想起姐姐。我怕你给予我的,不及于她;又怕你给予我的,更甚于她。她在你我的故事里,还是我在你与她的故事里?这份不安深入骨髓,远有比嫉妒更无法名状的东西在折磨我。而这一切本可以不发生的。”泪水悄然滑落,她却怅然一笑。


    他捂着眼眸,指尖带走了渗出的泪水,“可于我而言,你们是不一样的存在。沐仙曾救我于危难,而你,定义了我的人生。你于我,超越了生命的意义。”


    听闻此言,她心弦颤动,泪与笑交织,却又迅速被无以复加的悲伤吞没。她崩溃地掩面而泣,不发一声地哭得撕心裂肺……


    可她不再是从前的自己,她迅速振作,抹去泪水,缓过气来从容问他,“但你真心爱过她吗?她嫁给你后的每一日,你有让她怀疑过自己吗?你有让她觉得你娶错了人吗?”


    “我不懂如何爱人,是她教会了我。我发誓,我尽力了。”


    言罢,他垂首哀泣,难掩悲怆,自责已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的悲伤超出了她能理解的范畴,只是此刻,她终于找到了久违的释怀。心念一转,万般明了。


    她释然舒了口气,淡问他,“好,你听好了,眼前你有两个选择。第一,选择真相,但从此后你我便是陌路人,再不能有任何瓜葛;第二,选择我,我们重新开始,过去的一切都要放下。”


    “什么?”他思绪打结,急切之间,困惑地绕到她跟前问,“我不懂。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因为……”只见她满含热泪,朝他笑着摇头,“因为你承受不了。”


    两人泪眼相看,而她打定了主意,绝无更改,“选吧,真相还是我?”


    他看着她的眼睛,不可思议的同时,不断地确定她的心意。他暗叹道:天哪,她是真心的。


    他没让她等太久,内心所愿,他轻盈地脱口而出,“你。我选你!什么狗屁真相,我不在乎了。我只要你。”他甚至带着一分窃喜,微笑着道,“我要生生世世和你在一起,即便是流星锤抡我,我都不会再走了!”


    “笨蛋,打你肯定是有道理的!”她被他气笑了,嗔怒地推了他一把,顺手摘下了他的花簪,捏在手中把玩,“那就这么说好了,不许反悔。”


    “遵命。”


    泪水浸满他的眼眶,他喜极而泣,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可好景不长,他为数不多的良知痛苦难安,与自己的意志挣扎了许久,终归是万般不情愿地松开了她。


    她捧起他的脸颊,温柔地凑来想要吻他。


    “慢着!”可他却慌忙起身躲去一旁,双手紧握成拳,抓心挠肺地蹂躏着掌心。花了半响的功夫,他才鼓起勇气开口,“沐妍,我……我也有事瞒着你……”


    第132章 爱如磁石相吸


    夕阳西下,雀儿在铺门前焦急踱步,远望归途,只见李沐妍孤身一人空手归来。她赶忙迎上询问,“主子呢?怎未与你一同回来?”


    “死了!”李沐妍一语惊人,径直从众人身旁穿过。


    雀儿一听便知此乃气话,赶紧吩咐杨从武速去找寻王爷。直至夜幕降临,一家人共膳之时,萧灼才被搀扶着回了铺子。


    饭桌旁,棠棠见父王满面委屈,忙不迭放下碗筷,如乳燕投林般扑入了他的怀抱,“父王您怎才回来?孩儿担心坏了!”


    “没事,我……”萧灼欲言又止,目光不自觉瞥向李沐妍,却只见她眼神如刀,狠狠瞪来。“没事……”他只得无奈苦笑。


    棠棠眼珠一转,凑近他耳根,悄声道,“您可是又惹娘亲不高兴了?需不需孩儿出马?”她的小手轻轻拍着父王的背,一脸稚气却又真诚。


    萧灼心中一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婉拒了她的好意。


    李家女子们对此情形早已见怪不怪,从前爹爹每每闯祸归家,皆是这副德行。只见孙姨娘轻搁下筷子,正色道,“我说大人呐,您可算回来了。大家都担心坏了。”


    棠棠忙去拉开娘亲身旁的座位,朝着萧灼甜甜地招了招手,“父王,快来用膳呀!孩儿给您留了个大鸡腿呢!”


    他却心虚地盯着李沐妍,见其神色无丝毫缓和之意,只得悻悻然道,“不了,我还不饿。”


    一屋之人皆噤若寒蝉,他只得苦笑着捧起那一箩筐蜂蜜,“我去把货物安放好,诸位且慢慢享用。”


    眼看萧灼背影落寞地走了,孙姨娘这才开口,“沐妍,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可别瞒着姨娘。”


    “是啊,到底怎么了?”“前姐夫又惹事了?”


    在一家人拷问之下,李沐妍放下筷子,轻叹一声道,“他说他心中有事瞒我,我追问他究竟何事,他却直言对不起我,便再不肯多言半句!我百般询问,他仍是守口如瓶!既不愿坦言相告,又何苦提及嘛?!我真是拿这人没办法了!”


    沐悦咬着筷子,发愁问,“哎?棠棠,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可见棠棠摇了摇头,亦是困惑不解。


    阿玲划拉着饭菜,语气阴阳怪气起来,“哈哈!男人,不老实……”


    沐悦连忙推了推娘亲,示意她住口。


    孙姨娘自然是暗会其道,一边悠然盛着汤,一边嘴角挂笑,轻飘飘地说道,“哎哟,一个男人说他对不起你,可不就那点儿事儿嘛?吃喝嫖赌,你选一样。”


    此言一出,满桌皆缄默不语,气氛尴尬至极。


    李沐妍猛地抓起筷子,狠狠啃起那只留给他的鸡腿,怒骂道,“随他去吧!谁爱搭理他似的?!”


    议论就此终结,可她心中却比任何人都要苦闷……


    ——


    夜色如帷,沉沉地笼罩四周,李沐妍躺在榻上,思绪纷飞,愈思愈觉蹊跷。萧灼这人向来狠厉决绝,自恃功高……究竟是犯了何等错事,能让他这般难以启齿?


    她躁地一脚踢开被子,起身下榻,赤足踏在冰凉的地面上,思绪一恍,她已推开了窗棂,向对面的院子望去,这一望,便惊得她心魂俱颤。


    只见那萧灼亦是直正正地站在卧房窗前,屋内烛光黯淡,将他的轮廓勾勒得萎靡不振,似幽灵般摇曳不定地飘荡。


    她护着心脏,瞪了好几眼才确定他是人非鬼,心中那股无名之火腾地燃起,“萧灼,你大半夜的在那儿搞什么鬼?!”她压低嗓音,质问之声穿透夜色,直抵他耳畔。


    春夜,纵是地上掉根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萧灼恍然回神,在一片漆黑中轻声回应,“沐妍?”他松了口气,甚至还在心间暗喜:果真偷看我。隔了半响,他才想起该给她个回应,“我……就站会儿……”可又实在找不到理由。


    “那就过来站。”


    “嗯?”


    “过来。”


    他一时懵怔,听闻吩咐,竟下意识地抬起一条腿,作势欲跃窗而出。


    “没让你跳楼!!”她压低嗓音,却急得几近嘶吼,这才制止了他。也忘了他两眼看不见东西,直指了指自家大门口,气汹汹命令道,“出来!”


    片刻后,她在门前的台阶上等来了他。他手执一支烛台,一步一险地终于平安抵达她面前。


    烛光摇曳中,他终于隐隐绰绰瞧见了她的身影。“沐妍。”他迈开脚步,可却忘了那几级台阶,脚下一个踉跄,他跌进了她的怀里。


    “唉!小心!”虽仍带着几分恼意,她却也本能地伸出了双手,揽住他的腰际。


    如磁石相吸,他一沾上她便舍不得放开,小心翼翼将烛台移至远处,另一只臂膀将她紧紧挽住。她一探手便轻巧地夺来了烛台,轻轻一呼,将其熄灭,四周霎时陷入幽深。


    “做什么?”他诧异,更夹杂些许慌乱。


    她本意不愿被路过的打更者察觉,但他在怀里,她不禁有些悸动,便轻声哄着他说,“有我在, 不用怕。”烛台搁去一旁,她抬起双手,轻轻刮揉他的眉骨与眼眶。一改之前的嗔怒,她轻声细语地向他说起,“烛台的光亮太微弱了,以后走夜路,还是要提灯。”


    他温驯颔首,静待她续道,“萧灼,我不知你瞒了我什么。但今日,我既已向你表明了心意,就不想再和你不清不楚的了。现在还未过子时,今日出的事,我们就在今日说个明白。你执意要瞒我,是怕我生气?”


    他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她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接着说,“猜你是吃喝嫖赌,我可不信,你若是那种人,我根本不会允许你带走棠棠。你瞒我的,定是比那严重百倍之事。可你想啊,你我之间曾经有那么多的误会与偏见,兴许你把实话告诉我,这于我而言并非什么大事呢?再说了,你既不想告诉我,又何必提起,提起又故意瞒着,你说,这是不是你不对?嗯?”


    “可是……”他紧紧攥着她背上的衣料,指尖泛白,声音却是低柔,“我能预见,你绝不会原谅我。”在心底,他暗语道:你要放下过去,可我却是带着过去而来。我已眼看你走了出来,怎能那么残忍,任凭你的善良与自责将你生吞活剥?


    他深吸一口气,颤声道,“可我亦没法装作一无所知,也没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的喜欢。”说着,他又将她搂紧了些,一丝微弱的哭意在他的话语中徘徊,“沐妍,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能将你的真想告诉我。而我于你,也是同样的理由。你愿意相信我吗?”


    他再也无法透露更多,而她,如同站在迷雾缭绕的路口,距离真相仅一步之遥,却又隔千山万水。


    他说着说着苦笑了起来,“也不怕你取笑了,若非因为这个,我怎可能不来找你?可被刺的那一簪,已要了我半条命,我必须要逃离你。”他俯首将脸埋进她的肩头,视这是最后一次拥抱,竭力地汲取她的气味,“岁月纵然流转不息,但却毫无意义。我抓住你留下的礼物,寻求生而为人的使命。沐妍,你可以选择赶我走,但我也已做了决定,我不会告诉你真相,永远也不会。”


    她轻轻推开他,在漆黑的眼前寻到他泛着泪光湿热的双眸。她心头一颤,待冷静下来,反问道,“你要我原谅一件你不愿告诉我的事?”


    他摇了摇头,带着恳求回应,“别原谅那件事,只求你原谅我不能告诉你。”


    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那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是吗?”


    “对,过去了。我发誓。”


    她摩挲着他的脸颊,那泪水如珠,嵌入指腹。她望之而叹,只道了句,“傻瓜。”


    她牵着他,走向他宅门前,推他前行又轻声嘱咐,“回去吧,让我好好想一想。”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支火折子,又是轻呼两口,火光便冉冉升起。她点亮了他的烛台,目送他入宅才转身离开。


    回到自己屋中,她小酌了半杯温酒,醇香在舌尖缓缓化开。过往种种思来想去,秘密似已在她心头呼之欲出,然而,却皆如温酒余烟,悠悠而散……


    ——


    小豆正于屋内捧卷苦读,累得打了个哈欠,闲来往窗外一望,只见隔壁那萧灼一身锦缎华服,装扮得甚是招摇,显然又是奔着妍妍而来。他一见此情形便是来气,此人好不容易安分几日,今儿怎又精神抖擞的了?


    他匆匆合书夺门而出,几步并作一步,抢在萧灼踏入铺子之前,拦住了他。“你!妍妍在忙呢,你休去骚扰她!”


    萧灼却是一脸有恃无恐,轻巧将小豆的手拨开,“我来给她送礼,少在这里碍事。”


    “送何礼?怕不是有诈吧?”


    萧灼懒得理会,从他身旁绕过,径直朝李沐妍走去。


    小豆却是不依不饶,萧灼实在烦了,转头责问一句,“读书去,行不行?院试在即,你好好准备考试吧。”


    小豆闻言,挺了挺胸膛道,“不劳您挂心,凭我的学识,拿下院试不在话下!”


    萧灼忍不住噗嗤一笑,摇头轻笑,“哈哈,不愧是李沐妍带大的孩子,连这放狠话的腔调都如出一辙。”


    “我不是!她,我不是……我!”小豆急得双眼通红,“我要,我和她……我!”他虽在结巴,但言下之意已然明了。


    萧灼微微一怔,沉吟片刻,方才语重心长地开口,“小豆,你就这么喜欢她吗?”


    小豆一听,瞬间羞红了脸,目光紧紧锁在柜台前忙碌的她身上。他定了定神,郑重地回答萧灼,“当然!若非妍妍,我或至今还在街上以乞讨为生。妍妍给了我一个家,给了我一个名字,给了我所有的一切。她是这天底下对我最重要的人!而你……”他怒视着萧灼,眼中尽是鄙夷,“像你这般从天而降、高高在上的贵人,迟早会伤透她的心。你能予她一时的欢愉,但她需要的是永远,我可以给她永远!我还比她年轻,她余生的每一日我都可以陪着她。不像你……满身旧伤,眼睛半瞎,恐怕再过几年就得瘫在床上了吧!”


    听了小豆这一番肺腑之言,萧灼不怒不语,反倒是抹了抹胡须,一本正经地思索起来,“你说得在理……她和我站一块儿,看着是不是像差了辈分?”


    小豆一听,气急败坏地拽住了他胳膊,“这哪是重点啊?!我是要你离她远一点!别再纠缠她了。”


    萧灼得了小豆一句提点,礼尚往来地回敬一句,“那你打算以何身份陪着她?儿子与娘亲吗?”


    “我喜欢她!我要娶她!!!”小豆急得大喊出来,引得铺中小二与众客官皆侧目而来。


    远处的李沐妍忽然传来一阵咳嗽,不知是不是上回的病尚未好透。


    小豆实在无地自容,只得揪着头皮一溜烟儿跑出了店门,沮丧地坐在阶梯上。萧灼远远地看着她,等个指示,可却未见她搭理。


    他自知这是自己惹来的事,只好靠自己摆平了。他追到店外,望着小豆无所适从的背影道,“听沐妍说,你是整所学堂里成绩最出众的学生,我也信你能通过院试。但那之后,你是如何打算的?”


    小豆如置气般犟嘴道,“先生曾夸赞我的文章是他这几十年来见过最好的。我不仅要考秀才,我还要考举人,直至考中状元,让妍妍以我为傲。我本打算待至弱冠,便向妍妍提亲。可你这一来,她连正眼瞧我一下的时间都没有了。”说着,他上下打量了萧灼一番,气呼呼地握紧了拳头,眼中满是不甘,“我真是不明白,妍妍究竟喜欢你什么?”


    萧灼一时之间竟无言语,只因能被情敌这般编排,实在是令人酸爽得紧。片刻后,他才意犹未尽地叹了声气道,“可你知道从院试到殿试,要打败多少人吗?数千?不,是上万。不过,总有别的法子在……”他话未道出,已然坏笑起来,“国子监,你可曾听闻?像你这样的小书生,若想仅凭一己之力……呵……”他闲适地在小豆面前踱步,“但别忘了,我可是宁王殿下。国子监毕竟乃皇家所设,凡是宗亲子嗣,皆可免试入学。我能让你直入国子监大门,受当世最顶尖之师教诲,会五湖四海天下之英才,只要你……”他朝着小豆咧嘴一笑,“叫我一声父王听听?”


    “哈??做梦!!!”小豆听着他说了一大通,这才如梦初醒,气地弹起身来,怒气冲冲骂道,“你还要不要脸了?!以为有权有势了不起吗?!不过是仗着出身好罢了,这算哪门子本事?!我何须你为我开后门,我可以凭我自己的真才实学高中状元!待我他日为官,第一个就要弹劾你!!喂!你别走啊!喂!!”


    萧灼在小豆的怒喝中仰天大笑,悠哉悠哉地回到铺中。小豆咬牙切齿,一拳挥向空中,随即转身冲回屋中,埋首书卷,誓要以自己的才学证明一切。


    李沐妍见萧灼满脸得意地朝她款步走来,心中早已明了几分,却故作不知地问道,“又捉弄小豆了?他要考试了,你可别刺激他。”


    萧灼半俯着身,双臂撑在柜台前,小示嗔怒地调侃道,“你带大的孩子脾气都和你一样,我才拱了个火苗,他就炸毛了。我许他当我宁王的义子直入国子监,可他倒好,愣是瞧不上眼。怎么比你还轴呢?”


    她嘴角微翘,哼了一声道,“这便叫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我家的孩子都是这般有骨气的!”说着,她嘟了嘟嘴,拿起笔杆俏皮地戳了戳他的鼻尖儿。


    他反驳道,“是啊,所以你带出来的孩子还想娶你呢。”


    “哦?”她饶有兴致地托起下巴,“他说的?”


    “嗯。”


    “嗯……”她轻笑一声,甚是傲气地点了点头,“那我教出来的孩子,选女人的眼光也很好嘛。”


    萧灼被她一番言语惊得哑口无言,合不拢嘴地乐呵了好一会儿,方才想好应对之策,“嗯……说得也是,他还说要等到弱冠便来与你提亲。换做我可忍不了,我只知道先下手为强。”说着,他探出食指,轻轻勾了勾她的手背。


    她娇气地瞪了他一眼,用唇语无声地骂他道:登徒子。


    萧灼会心一笑,从容地自衣襟中取出一张银票,搁置桌上,“登徒子来送礼了。”迎着她好奇的目光,他解释道,“我租的那间宅子,已与宅主谈好了转售的价格。桌上这张刚刚好。”言罢,他眼中闪烁着狡黠,似乎在期待着她的反应。


    她摊开银票,见其上标注的数额可不小。她诧异又意外,五味杂陈之下,不禁又一次明知故问,“这是给我的?”


    他提了提眉梢,表示正是如此。


    “可我们还没……”她思忖片刻,突然灵光一闪,正色道,“哦!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了!你想用钱介入我的铺子,从而一点点左右我的生意,摆布我的家人,掌控我的未来,对不对?!!我就说哪里怪怪的?拿回去!这是我家的生意,不许你掺和。还有啊!富宿的房钱哪有这么贵呀?宅主定是看你人傻钱多,故意漫天要价!糟了!你把底价都给抬上去了,年底我还怎么买啊?哎呀!!”


    “啊!李沐妍啊!!”萧灼听得暴跳如雷,猛地打断她的话,“你莫不是故意针对我?! ”他张牙舞爪地恨不得往她那脸上狠狠咬上一口。


    可他终究是舍不得,只能夺来那张银票,藏着几分无奈,一脸恼怒地向其解释,“你看,这不过是一张银票!没烙着我萧灼的名字,谁得了便是谁的。况且你可知道,身为当今圣上的王叔,及我多年来立下的战功,我每年所得的俸禄有多少吗?这张银票左不过是一顿宴请,一枚玉佩。我愿用这一张纸换我最在意的人开心,因为她开心,我就开心。再者,买了新宅子,势必要改建一番,我又能有机会与她日日相见,给她当免费苦力啦。”


    他说着说着,语气愈发温柔,见她被逗笑了,他顺势轻轻握起了她的手,“这与你原谅我与否无关。就当是发发善心,成全我一次,好不好?”


    几乎已是临门一脚,她即刻便要被说服了。萧灼瞅准这苗头,索性一撒手,直接把银票塞进了她的怀里,一边倒退着走,一边摆手推辞道,“别说话!我走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他假装东张西望,夸张地寻着谁,“哼!小杨那小子说弄丢了我一张银票,我……我得去揍他一顿!”有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连他自己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目送他离去,嘴角不自觉地浮起笑意。


    萧灼才迈出大门,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便缓缓停在了铺前,车门轻启,里头坐着一位他似曾相识的女子……


    第133章 不和你计较了


    沐悦眼见来客,欣喜万分地出门相迎,更是兴奋地喊起来,“展姐姐!是展姐姐来啦!!”


    萧灼立于角落,凝视这从马车中走下的女子,甚觉面熟至极。雀儿至他身旁,悄悄告知道,“主子,这是当年府里的丫鬟翠屏,就是沐妍跳湖救下的那位。前几年她俩在荣城重逢,交往颇深。”


    忆起坠湖之事,萧灼面色瞬间阴沉,目光紧紧盯着这位早已更名换姓的展女子。


    李沐妍一见展万里,更是欢喜异常,亲自出门相迎,肩并肩笑语连连地步入内堂。


    一家人纷纷放下手中活计,围坐一堂与之团聚。李沐妍亲手斟上一碗暖茶,眉眼弯弯地笑问,“姐姐,之前叫你来看龙灯节都没空,这会儿怎舍得放下书肆跑我这儿来啦?”


    展万里亦是卖着俏皮,娇嗔地回应,“还不是馋妹妹这口百花糕嘛。即便是相隔万里,我也得追着来尝一尝啊。”


    “那好,那您就吃个痛快!我瑞知香别的不多,吃的管够!”李沐妍学着展万里的娇态,将糕点恭恭敬敬地奉上。


    展万里嗔怪一笑,正欲继续打趣呢,却猛然瞥见屋门口的雀儿。她顿时一个激灵,生怕自己看花了眼,惊疑不定地问道,“雀儿?她怎在这儿?!”


    李沐妍放下假娇媚,秉起真羞赧地笑了笑,这才发觉萧灼一行人此刻竟都躲在屋外。她心中已猜到了几分端倪,便朝雀儿招了招手,“你们都过来吧,都过来。”她又转身向展万里坦白,“姐姐,其实王爷和棠棠也在这里。我和他……”


    “嗯?!”展万里随着门口的脚步声抬眸。


    一见王爷,她正要起身行礼,却被李沐妍轻轻按住肩头,“唉,这儿是我家,没那么多规矩。”


    萧灼一言不发,径自入座,一脸的不愿多言。只见李沐妍朝着女儿招了招手,“棠棠快过来!这是你干娘呢。小时候你三天两头缠着干娘玩儿,还记得吗?”


    “干娘?”棠棠早已忘却了荣城的一切。可当干娘的手牵起她时,一股如娘亲般的温柔顿暖心头。


    “棠棠……”展万里轻轻拂过棠棠的脸颊,“果然是棠棠呐!干娘想你若长大了,也应当是这般模样,一点儿也没错。你有一双你娘亲的眼睛,我猜你还有一个和你娘亲一样聪慧的脑袋?”说着,她揉了揉棠棠的发髻,满脸皆是慈祥之意。


    棠棠亦是当仁不让地接下夸赞,还煞有介事地加上一句,“我还有父王的胸怀和娘亲的勇敢!”


    孩童稚语引得众人阵阵欢笑,李沐妍与王爷眼神频频相会,展万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嬉闹过后,众人逐渐散去,唯余俩姐妹促膝长谈。话题亦是凝重起来,“沐妍,我此番不是专程来叙旧的。有一件事我想了很久,不得不找你帮忙了。”


    “有何事但说无妨。我说什么都会帮你的。”李沐妍往前倾了倾身子,轻轻握起她的双手。


    “上月……书肆的老奶奶去世了。当年是她老人家好心收留了我,我许诺要为她养老送终。如今她一走,我心里空落落的。眼看伙计们皆已出师,即便没我,书肆也能照常运转。荣城……我觉得是时候离开荣城了。再说,我若只耗在一处,岂不辜负了我这新改的名字?”她一展微笑,却又愁苦起来,“唯独是要对不住你,你托付给我的慈幼堂,得找他人接手了。我生怕所托非人,不仅辜负了你多年的心血,更耽误了孩子们的前程。想来想去,我只好来求你帮忙了。”说着,她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实在不行,我便带着孩子们去投奔邻州的慈幼局。二三十个孩子,这州送四五个,那州送四五个,顶多跑五六个州,就能把孩子们都安置好了。”


    李沐妍浮现出一幅画面,展万里如同鸭妈妈一般,带着一群小鸭蹒跚赶路。她不禁噗嗤一笑道,“姐姐,你这法子也太折腾人了吧?不怕半路掉小鸭子吗?嗯……”她眼波流转,思索间突然灵光一闪,从怀里取出一张银票,“我有法子啦!我有好多钱!你看!我可以……”


    “够了。”她话未说完,萧灼突然闯进屋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那张银票塞回了她怀里。他神色微妙,难辨是矜持还是怄气,沉声道,“何须带着一群孩子翻山越岭?既已提到慈幼局,那便是本王的事了。在安州设立分局,本就在朝廷计划之内,不妨加快进程,就将局址定在富宿。至于荣城的那些孩子,通通都可接来安置。”


    他这一席话落地,屋内俩女子鸦雀无声。李沐妍仰起头,眸中思绪纷飞,好一会儿后才徒见她豁然开朗,笑靥如花地问他,“啊!真的吗?!你真的要新建一所慈幼局,收留我们的孩子?!”


    她笑得如孩童般灿烂,莫名搅得他心中小鹿乱撞,他慌忙避开她的目光,连说话的口气都柔了下来,“当然……”


    “太好啦!你真是我们的大救星!!快过来呀!”她欣喜若狂地探出手,将他拉到身旁坐下。也不顾萧灼此刻心跳如鼓将炸,她一手牵着一个,畅快地描绘起未来的美好图景,“这下好了!孩子们有去处了,姐姐你也能安心离去了,安州呢也有慈幼局了!唉……”她突然想到什么,轻轻撞了撞萧灼的肩头,“朝廷的慈幼局可管饭食?请不请先生教学问呀?”


    “废话……”他眼神微闪,努力维持着受宠不惊的镇定,“慈幼局不仅有教书,也有各行的师傅教授技艺。不是你说的嘛,要教他们识字习礼,天文地理,打铁农耕……”


    “我说的?哦??”


    “哼。”


    她此刻兴奋难抑,哪还有心思回忆过往。她将三人的手叠放在一起,如结成了同盟,“太好了!这下再不用担心孩子们的吃穿了。对了,小文和淼淼喜欢读书,我能送他们去国子监吗?不过淼淼是女孩子,国子监收女弟子吗?”


    萧灼无奈地白了她一眼,浅答一句,“随便。”


    李沐妍且当是他答应了,思绪更加飞扬,“瑞香能亲自教他们做点心,我再找花坊的妹妹来教他们种花,至于我嘛……呃,我好像没什么特别的本事……”


    他看她耳朵耷拉了下来,急忙凑她耳旁补充道,“你会打算盘呀。”


    她一听,果然又得意了起来,“是啊!我会打算盘!这本事可吃香了!”她自顾自笑得灿烂无比,忽地想起了正事,神色一凝,催促起他来,“那你快动身吧!去把孩子们都接来!”


    萧灼见状,无奈地点了点头,“知道啦,我派小杨去便是。开设慈幼局需与官府共商选址,还得上报到朝廷,这可得费些时日。但放心,我会亲自督促的。”


    李沐妍的嘴角咧开一抹满意的弧度,眼中满是欣悦,凑他眼前轻声赞许道,“就知道你最靠谱了。”


    萧灼努力保持镇定,不动声色地扭过头去,才没露出破绽,唯有赤红的耳根出卖了他的心意。


    她浑身充满干劲,一拍桌子,风风火火地就说要找杨从武,“这一来一回的,也得好几日呢!让他赶快启程吧!孩子们来了就先住隔壁宅子里。哎呀,隔壁够孩子们睡吗?我得去看看!好忙啊!有好多事要做!!”说着,她已急不可耐地飞奔了出去。


    “沐妍!!”展万里也急着追出屋去,边追边喊,“我也去!孩子们不见着我,怕是不敢跟他走的!”


    一群人鸡飞狗跳地收拾行囊,打算趁着天黑前赶快启程。


    就在这手忙脚乱之际,孙姨娘突然拿着颠勺,从后厨冲了出来,大吼着骂起众人来,“你们搁这儿折腾啥呀?!!孩子们又不是晚去一日就得饿死,这都什么时辰了?!老娘我杀了一只鸡一只鸭,还在锅里炖着呢!今晚谁也别想走!小展!你给我留下来住一宿,听见没有?!李沐妍你也是,一开心就上头!一得意就没边儿了!铺子都打烊了,今日的账你盘完没有?!我看你是光顾着打情骂俏了!好好盘账去,给我消停一点儿!”


    李沐妍被姨娘一顿数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萧灼则躲在角落里偷笑,却恰被眼尖的姨娘一眼逮个正着,“嘿!前女婿?”


    萧灼一脸无辜,“嗯?!”


    “后厨柴火不够了……”


    “是!小婿明白。”


    ——


    团圆饭足足吃了近两个时辰,这一夜,李沐妍与展万里同榻而眠,自然是要冷落了萧灼。次日清晨,展万里便带着杨从武与瑞香一同上路,出发去了荣城。


    库房里,李沐妍要清点库存,顺便想想要为孩子们购置些什么,萧灼则在一旁抄录入册。


    许久未曾翻动的柜顶积了一层薄灰,他鼻子发痒,打了个喷嚏。


    她无意识攥了攥他的手,劝告道,“夜里别开着窗睡,还没入夏呢,会着凉的。”


    他心中一琢磨便反应了过来,昨夜她定是又偷看过他的窗户。


    她瞧他又要自鸣得意起来,便趁着四下无人,问他一事,“对了,你是不是对展姐姐有意见?为何总对她板着个脸?下次不许啦!”


    “可,可她从前……”他欲言又止,更被她一个眼神瞪得不敢多言。


    他不知何故,突然无所适从地原地打转起来。她看在眼里,心中一动,突地茅塞顿开,“等等……哦!你!你!你瞒我的那件事,不会就是那件事吧?!”


    他吓得瞳孔猛缩,结结巴巴地问道,“哪,哪件事?”


    “就是……”她用眼神指了指他的肚子。“嗯?”


    “嗯?”


    她试探地诈他,“原来是这事儿啊!怪不得你会怕我不高兴呢。还好没急着原谅你,的确是罪该万死。”


    两人紧紧盯着彼此的眼睛,如攻守城门的两方将领,彼此间剑拔弩张。萧灼心中暗自盘算,她这话不像是猜到了呀?她这是虚张声势,想教我不打自招?


    而她则在推测,他若以为我猜到的,就是他怕我猜到的,应当没这般坦然?不对,他阴得很,莫非是空城计?


    两人的眼神斗得都快冒火星子了,最终还是李沐妍先移开了目光,萧灼暗自松了口气。


    可才松懈没一会儿,但见她再无心清点数目,无可奈何地叹了声气,朝他逼问道,“我不和你计较了。你瞒我的,是不是我救人落水,结果落了个孩子那事?”


    “你知道?!”他不知不觉被她逼得坐到了身后的米袋堆上,两眼一黑才反应过来,“是瑞香告诉你的。我都吩咐她别告诉你了。”


    “我掉了个孩子,这种事都不告诉我?!”她气地咬了咬牙,“若非怀棠棠时,大夫问及病史,瑞香才不得不与我坦白。否则我恐怕至今仍被蒙在鼓里呢。你总是这般爱替我做决定!还想瞒我一辈子呐?真是混蛋!”


    说罢,她无力地坐到他身旁,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惋惜道,“自从我得知此事,心中便如被挖去了一块,即便是棠棠顺利出生,那块空缺也未被填满。但你记住!”她用指尖推了推他的脑门,“我可不是你养的小猫小狗,凡关乎我的事,知与不知,做与不做,皆由我自己做主。明白了吗?”


    “我……我只是怕你会徒增伤心。”他试探地牵起她的手,语气道尽温柔与亏欠,“就像我不能告诉你的那件事一样。”


    “嗯?”李沐妍怕是自己听错了,秀眉紧蹙又反问一遍,“等等,这竟然还不是你瞒我的那件事?!你!”她怒然站起身,指着他的鼻子,简直难以置信,“那我说了这么多,你是不是还铁了心不准备告诉我真相?”


    听她说的这些,他更加坚定自己绝不能让她知道半字。“是。”他简短地回她一字,不赘复述,更不假思索。


    “好好好!”她越想越气,想来他所隐瞒之事定然比这严重了千万倍。“随便你!泥鳅怪!”说罢,她猛地夺过他手中的册子与笔,更是气不过,在他脸上狠狠地抹了一笔泥鳅须,才愤然离去。


    ——


    时光在这流水潺潺的富宿城中流逝得飞快,荣城的孩子们皆已被接入租宅暂住。萧灼亦已向官府亮明身份,近日来,他奔波于城乡之间,只为给慈幼局觅得安置之地。


    某日午后,他突然满面春风地返回铺中,本想寻李沐妍,却听闻她与展万里出门采买未归。


    无奈,他只得先回租住的宅子,一推开门,一众孩子如同小鸭般簇拥而上,将他围得动弹不得。棠棠自孩子堆里钻出头来问道,“父王,您怎今日这么早回来了?”


    萧灼一个挨一个地揉了揉孩童们的脑袋,似是忙里抽闲一般回答棠棠,“忙了这么多日,可算找到好地方了!我想赶紧回来告诉你娘,不巧她出门了。”


    “是吗?!找哪儿了呀?离这儿远不远?!”棠棠兴奋地抓起他的衣摆,连带着一群四五岁的孩童也争相扯住他的裤腿。


    他踉踉跄跄地从中逃了出来,抹了把额间的细汗才回,“不远,自此出发约两刻的脚程。”


    “哇!”“哇!!”“哇!!!!”


    孩子们蛙声一片,此起彼伏。


    棠棠带着孩子们紧追不舍地跟到他面前又问,“父王,到底是在哪儿啊?!带大家一起去看看呗!”


    “不急!”他轻盈地跳上二楼的阶梯,转身对着小鸭子们竖起指尖,故作神秘地嘘了一声,“此等喜事,得让你们的沐妍姨姨第一个知晓。”言罢,他嘴角勾着难藏的狡黠,随即拾阶而上。


    屋内又传来他的喊话,“对了,速让杨从武烧水,本王要沐浴更衣!”


    第134章 分毫伤不了我


    卧房之内,热气氤氲,萧灼泡在浴桶里以湿帕覆目。雾气缭绕,催人迷梦,半梦半醒之际,他隐约察觉房门轻启,有人走了进来,掀起一缕微风。


    他猜那人许是雀儿,便慵懒地向她吩咐,“剃刀在桌上,帮我把胡子剃了吧。”


    那‘雀儿’未有应声。房中唯闻剃刀被提起之时,金属摩擦桌面发出的响声。那人慢慢至他身后,用一只纤手轻轻地扼住他的喉结。


    动作虽是轻柔,却是难以言说的胁迫。他不得不扬起头颅,颈项间的脆弱暴露无遗,他与待宰的羔羊无异。萧灼瞬间认出了身后的来者,“沐妍?!”说实在的,他对她毫无还手之力。


    战栗出卖了他的惶恐。她轻柔地滑过他的脖颈,轻声问,“是水不够烫吗?”


    他有些不知所措,生怕开口说错了话。


    她或是并未意识到他的异常,又或是刻意放任了他的不安。手持剃刀,她有条不紊地将其蘸取盆中的温水,随即抵上他的面颊,轻柔地将他的胡须割去。


    起先,他紧闭双眸,无意识地阻着呼吸。然而,未过多久,他便发现她竟对此事颇是娴熟。由此,他心中不由蹦出一句疑问:她究竟还替谁刮过胡子?


    答案是她弟与她爹。但这样的问题,他终究难以启齿,真相也自然无从得知。


    刮完了半边的胡须,她在帕子上擦了擦刀刃,又动作利落地掰起他的下颚,似要将他整张脸的角角落落都打理个干净。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刀口,却分出两分心神,开口问他,“我一回来便听闻慈幼局的选址找好了?”


    “嗯。”她的口吻再是温柔不过,他顺势放下了戒备,亦是轻柔地告诉她,“就在城外澜和寺里,有一块近两亩的空地,常年闲置。我已与诸方确认过,可以用来建造慈幼局。”


    刀轻落在面颊,她的话语亦是轻落在他的耳旁,“澜和寺……我去那儿上过香,那里依山傍水,钟灵毓秀,离这儿也不远,确是块风水宝地。”


    听她如此满意,他甚是开怀。可随即,他却神色一黯提到,“但有一事……恐已牵连到了你。为筹办慈幼局,我宁王的身份已是众人皆知。所以你我之事……”


    他生怕被她直截了当地拒绝,只得先人一步献上自己的底牌,“沐妍,我已寻得名医,我的眼睛可以治疗,我保证自己绝不会瞎了。至于你我之事……你若不想被宁王妃的名号束缚,那便不束缚。我,我萧灼绝不会成为你爱你自己的阻碍,只是……只是在你爱自己的同时,可否……也分一点爱给我?”


    他说着说着渐渐失去了起初的坚定,只听她轻轻一叹,舀起一掌水,温柔地拭去落在他胸脯上的碎须。


    他不合时宜地一个激灵,眼上的湿帕随之滑落,喉结滚动得也有些牵强。她俯眸瞥向水中,原来他早已焦灼。


    她故作泰然地绕至他的另一侧,处理另半张脸的残须。袖口染上了水珠,色泽因此而愈发深邃,她的面颊亦是如此。


    两人皆沉默不语,宁静却耐人寻味。


    片刻后,她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缓缓开口,“方才,我与展姐姐在路上提到你。我问她,这些年她劝散了不少男女,怎这回竟不劝我?她却说……”言及此,她小心地垂下剃刀,前移半步,俯下身,双臂温柔地环住他的脑袋,指尖摩挲着他淌水的发梢,“她说,我看你的眼神里早已写好了答案,所以她相信我。而我,也相信我自己。”


    她的声音柔和而有力,继续道,“我不会再让过往的事伤害我,我也不要再回避对你的喜欢了。我想好了,若你觉得瞒我是善意,那我便相信你的决定。就瞒我一辈子吧,永远也别让我知晓。”说着,她又将他搂紧了些,双唇抵在他的发丝上,却说道,“萧灼,对不起。”


    他不安地蹙了蹙眉,却不敢发问。紧接着,又听她说,“曾几何时,我总有许许多多理由拒绝你。我知道我是个落在河里喊救命的人,溺水不过是迟早的事。你也一样如此,但你又与我不同,你还有你的浮木。你让我过来,与你同济,可我没法相信一根浮木可以支撑起两个人。”


    她笑了笑,唇瓣无意地掠过他的耳垂,“可如今不同了,我找到了我自己的浮木。我再也不害怕水流了,即便是鲜血。萧灼,我想请你拉起我的手,有你在我身边,我们会比河流更加强大,任何险阻都无外乎溅起的水滴,分毫伤不了我。”


    听到此处,他蓦然抬起双眸,李沐妍正目光坚毅地等待着他的答案。他像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将军,心如擂鼓,抬起手稳稳按住她的后脑勺,铿锵誓言,“我们不只是浮木。我们是无坚不摧的战舰,我们是破浪前行的巨轮!你和我,保护所有人。”


    两人相视一瞬,随即同时侵向彼此的唇畔,自唇肌揉转,至舌齿纠缠,全然不顾那湿透的衣衫。他的身躯是如此温暖,她紧紧搂住他,掠过他的喉结,再至锁骨。


    他咬住她掠过唇间的指尖,却因喘息渐重而放过。凌乱如岌岌可危的城墙,在倾倒的那一刹那之前,他突然直起腰身,势要将她整个人抱入水中。


    她忽觉重心离地,又惊又喜地呵出一声。


    然而正当此时,楼下竟又传来孩童们蛙声连连。她猛然惊醒,连忙推开他,即便他又要来犯,也被她抵住双唇拦了回去。


    俩人仔细听着楼下动静,原是沐悦和阿玲来了。沐悦更是在楼下叫喊,“咦?二姐呢?!明明看她来这儿了呀?”


    孩童指着二楼,兴奋地直跳脚,“姨姨在楼上和王爷叔叔一起在玩儿!”


    另一个小孩眨巴着眼睛,一脸疑惑地接话道,“可叔叔不是在洗澡吗?”


    话音刚落,楼下的沐悦顿时噤了声,楼上的李沐妍更是无地自容。“完了,这下丢死人了。”她努力挣开萧灼,可他依旧不依不饶地纠缠。临走前,她迅速倾身,对他的唇轻啄一口,低声细语地哄道,“晚上,不行,展姐姐还在……你,你半个时辰后来找我,可别被人看见了。”


    言罢,她匆匆放下这话,便急急忙忙下了楼。见着沐悦,她找了些站不住脚的理由才给糊弄了过去。


    她走之后,萧灼恍惚良久,仍摸不清状况。他站到铜镜前,但见镜中她樱红的唇脂晕染在自己的肌肤上。拂过多年未曾如此爽朗的脸颊,凝视着自己裸露的身子,他忍不住上手摩挲着胸脯与小腹,生平头一次竟有些不自信起来。


    他暗暗自问道:我不比从前年轻了,好像都没从前那般壮了?腹肌呢?怎变得这么淡?不好,胸都要比她小了!


    半个时辰转瞬即逝,眼看都火烧眉毛了,他无暇他顾,索性一口气连打了好几套拳。


    而李沐妍亦是没闲着,她一回屋便疾步至镜前,好不容易从发髻间觅得一根白发,一狠心便拔了去。仅此尚嫌不足,她赶紧换了身最喜欢的衣裳,可才换了一半,突然又苦恼起来:讨厌,他洗得香喷喷的,倒显得我邋遢了。


    可哪还有功夫沐浴更衣?只得死马当活马医,抹上好些香膏,且同时点上三盏香,权当熏染自己了。


    约定的时辰还没到,她仍在镜前修眉画眼,待收拾得差不多了,她忽而一阵呛咳,这才发觉屋内早已被熏得浓雾弥漫。


    她手忙脚乱地跑到窗边,伸手推开窗扉,恰见此时的萧灼亦立于他房窗前,满额细汗,气喘吁吁地倚着窗台歇息。


    俩人四目相对,便管不得什么约定的时辰了。她朝他招了招手,用无声的口语道,“过来吧。”


    俩人在店门口相遇,她如同做贼般,悄悄牵起他的手。两手紧握,一同蹑手蹑脚上了二楼。见走廊里空无一人,萧灼即刻搂住她的腰肢,从身后吻上她的脖颈。而她则在前头,急忙推开房门。


    “啊!”却闻她突然惊叫起来,“展姐姐?你怎么在这儿啊?!!”


    屋内,展万里正搬了个小凳,坐在窗台边。在她转身回眸之际,李沐妍猛一下将萧灼狠狠推开了三尺远。


    展万里并未察觉异样,一如往常般慢条斯理地回话,“阿虎和图图真是笨手笨脚的,衣裳割了好几个口子。我嫌楼下太吵,见你屋里亮堂,便来你这儿找针线缝补一下。只是奇怪了,你这屋里怎这么大烟味呀?”


    “哈哈……我,我这,哈……”李沐妍尴尬地笑着,一时难以启齿,瞥见展万里面前堆了好几件衣裳,一时半会儿可修不好。“那……那姐姐你慢慢补,我先去忙别的了。”


    她慌忙把门关上,拽着萧灼匆匆奔至楼下。友儿站在墙角,直直地瞪着他俩。萧灼冲他轻轻嘘了一声,友儿便没好气地跺了跺脚,转身跑开了。


    寻得一个无人的角落,萧灼搂着她的腰际,紧紧贴在她身前,低声说道,“你这儿不行,我那儿又全是孩子。实在没辙了,我们去外头开间上房?”


    “开……你疯了吧?若让人认出来怎么解释?!”


    他纳闷了,“我们不是战舰吗?”


    她羞得捏了捏他的脸颊,嗔道,“这是两码事!”她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好去处,便悄悄牵着他,朝着库房走去。


    一进库房,她便左左右右上上下下仔细翻了三遍,确认屋内并无他人。只见她松了口气,随即一转身,拽来萧灼的衣领,踮起脚尖,向他的双唇狠狠吻上去。


    他被她攻得一个踉跄,跌跌撞撞间竟将她压在了货架上。她双手挽着他的胸膛,充血的肌肉比平日里硕大了近一倍。她被他含着舌尖,只得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吟。


    他用两根手指夹起她的耳廓,指腹轻柔地搓揉,带起她阵阵颤栗。


    她一手插入他的发髻,一手顺着衣领的间隙滑入他的后背,指甲在他的皮肤上轻轻剐蹭,他浑身一震,酥麻得没了脾气。


    他埋在她的肩头,舔舐着她的肌肤,赞叹道,“好香。”


    她藏着秘密,得意笑答,“天生的。”


    他没察觉到有何不同,毕竟他喜欢的本就是她自己的气息。许是他忍了十年光阴,此刻无暇顾及那些循序渐进的分寸。他隔着层层衣衫,托起她的胸前,猛地咬上了一口。


    又疼又痒,她嗔怒地狰狞起来,却又怕动静太大,逼得自己捂住嘴巴。然而,没一会儿,她便实在受不了了,再被这般招待下去,只怕还没入正题,自己便要交代了。


    她半推半就地推开他,反守为攻,将他抵在背后的货架上,肆意蹂躏着他的双唇。


    两人沉浸在这抵死缠绵之际,哪有闲情留意门外。


    外头的说话声亦是不曾入耳。孙姨娘说,“我记得分明还有两斤,若我错了,我请你吃饭!”


    瑞香也不买账,“就是用光了嘛!”


    话音未落,只听嘎吱一声,库房的大门被孙姨娘猛地推开。


    一听到动静,李沐妍立即推开萧灼,转头一瞥,发现竟是姨娘和瑞香站在门口。


    她不知怎的,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扬起手掌就朝着他的脸颊,狠狠就是一巴掌,并似理直气壮地开口怒骂,“混蛋!淫贼!你!你竟然敢轻薄我?!!我!!”说着,还偷偷瞟向姨娘。


    可姨娘歪了歪脑袋,似乎并不信服。她没辙了,只好继续装腔作势,抡起拳头,一下又一下地捶打着他,“混蛋!我不会放过你!你……”


    萧灼捂着生疼的嘴角,虽说不上是万念俱灰,但也够他欲哭无泪的。


    只可惜,李沐妍这戏是白演了。在孙姨娘开门的那一瞬间,可是真真切切地撞见了他俩的你情我愿。只见她挽起双臂,恨铁不成钢地啧了一声,摇头叹道,“我说闺女啊,你当姨娘我瞎呢?几岁的人了,还玩儿这出?”她将目光移到萧灼身上,好好地打量了一番,才似笑非笑地问道,“前女婿?您这是又成咱家女婿了?”


    “我……”萧灼一时间实在摸不着头脑,更没有替她回应的权利,只好悄悄地拉起了她的手。


    事已至此,无需多言。就在这紧要关头,李沐妍突然用力攥紧他的手,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朝着孙姨娘坚定地宣告,“姨娘,我和萧灼和好了!我们……”她仰头看向身旁的他,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放不下,也离不开彼此。所以我们决定在一起了。还请姨娘不要反对!”


    孙姨娘拿手掩住嘴角,噗嗤一笑道,“嘿!又不会害我掉块肉,我有什么好反对的?”说着,她还撞了撞身边瑞香的胳膊,“我说什么来着?有女婿的这些手段,就是铁树也得开花呢。”


    瑞香瞪大了双眼,脸上泛起红晕,替李沐妍害起了臊来。“姐……再要好,也不能在这儿啊。”


    孙姨娘一听觉得在理,顿时来了脾气,“是啊!这儿是库房,你俩出来!爱上哪儿上哪儿,不许在这儿胡来!”


    他俩被赶出了库房,孙姨娘虽嘴上埋汰着,心头却是欢喜着哩。


    待到了暗处,李沐妍饱含歉意地捧起萧灼的脸颊,“抱歉,我是不是下手太重了?我也不知怎的,当时就……”


    他看她委屈卖乖的模样,心中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他释怀地笑了出来,“罢了,从前便是如此,我俩偷鸡摸狗惯了,你八成是还没习惯。”


    她抿着嘴努力憋笑,继续把他哄着,“你怎么这么好呀?天底下就属你最会体贴人了,真是心疼死我了。回头我一定要好好补偿你。”


    才这两句甜言蜜语,便捧得他脚跟离地,飘飘然起来。他笑嘻嘻地牵起她的双手,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畅想道“那就听我一次,我去订下整个富宿城最好的天字一号房,把整栋楼都包下。我在里头点上你最喜欢的香,铺满你最爱的山茶花,准备好多好吃的。你和我悄悄地乔装进去,保证不会招来闲言碎语。届时,我们再好好地……”说着,他在她的脸颊上小啄一口,“较量一番?”


    她颔首一笑,轻轻推了推他的胸膛,又提起他的领子,将他拽了回来。她柔声道,“好啦好啦,就依你一回。不过花儿得改一下。我现在最喜欢的是海棠,就是‘棠棠’的‘棠’。”


    “糖糖的棠??”他的五官在眨眼间扭曲变化了上百次。“我们女儿糖糖的……???棠??!”


    她见状,忙问他怎么了?他可不敢提这又要招骂的事儿,只能哭笑不得地抽了抽嘴角,随即咧嘴笑道,“没事。棠棠……原来如此,真是个好名字。”他将她一把拥入怀里,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消化了这个事实。


    ——


    傍晚时分,铺子上上下下都在忙着打烊。这时,铺里突然来了一队人马,个个身披斗篷,腰间佩剑。


    萧灼见状,恐来者不善,便与杨从武一同挡在前头。可再仔细一观察,他发现这些人脚上穿的皆是官靴。他谨慎地问道,“你们是谁派来的?来此作甚?”


    领头者一眼便认出了宁王殿下,当即跪下行礼禀告,“奴才给王爷请安,我等乃宫中侍卫。此番是伴皇后娘娘出宫护驾,特先来探路。娘娘的马车就在后方。”


    “娘娘?”李沐妍闻言,瞬间反应过来,“你说的娘娘莫非是……是容皇后?!”


    “正是。”


    一家人听闻此讯,皆是不知所措地满地转悠起来。


    领头侍卫恳请道,“娘娘此行乃微服私访,还请诸位莫要声张。”


    孙姨娘慌慌张张,赶紧把碎嘴话咽回了肚子里。沐悦如临大敌一般,紧紧捂住了阿玲的嘴巴。


    李沐妍可是高兴坏了,赶紧放下手头之事,急匆匆地跑到了店门口,满心期待地等待着马车的到来。


    萧灼跟了出来,与她并肩站在铺前。


    可等了许久,那天色都已暗了下来,皇后却仍迟迟未到。


    李沐妍不禁有些泄气,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叫喊,“李沐妍?!亲自在店门口等我?你怎知道本姑娘要来啊?!”


    紧接着,一个爽朗又温婉的笑声响起,“哈哈,我猜她等的可不是你。”


    李沐妍惊讶回首,见身后两位女子手挽着手,一唱一和地朝她走来。两张久违的面孔突然出现在眼前,她诧异得竟一时叫不出她们的名字了。


    其中一女子见状,惊骇道,“不会吧?已经把我名字忘了?真是个坏丫头!”


    眼泪在一瞬间溢出眼眶,李沐妍犹如离弦之箭朝她奔去,一头扑进她的怀里,边哭边嗔怪道,“臭春华!你怎么来看我了?!我好想你啊!!”


    “哼!”春华忍着笑,倔强地白了她一眼。


    李沐妍缓和了些,更是诧异地抬头看向春华一旁的何婉,“何婉姐姐,你怎么也来了?!还是和春华一起来的?!”


    何婉轻轻一笑道,“是啊,这说来话长,总之我是她的师傅。”


    春华忙不迭地炫耀起来,“对!我是她徒弟!我现在可厉害了!师傅会做的,我也都会做。你头上这些都什么呀?哎,明日就给你戴我做的!”


    李沐妍笑呵呵地擦了眼泪,娇嗔道,“真的吗?!送我吗?”


    “嘿,想得美!”


    李沐妍与春华没唠两句,便又打闹了起来,全然忘了自己还在等人这回事。


    就在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时,身后缓缓驶来一辆华贵的马车。


    马车稳稳停在铺门前,四周围着二三十名奴仆。一位端庄敦厚的女子从马车中缓缓步下,气质高贵,仪态万方。


    萧灼走到人前,与皇后娘娘互以颔首为礼。


    皇后娘娘先开口,声音恭敬而温柔地问候,“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叔叔,家中上下甚是想念,还请叔叔有空了,务必回一趟家。”


    萧灼悬着的心终于轻松落地,他面带笑意,上前去扶起她的手,牵着她缓缓起步,“夫人此行劳累,可别在我这儿耽误了功夫。你要见的人,已在此处等候多时。”


    当他说完话,皇后娘娘已被其带至李沐妍面前。俩人对眼相望,容盈盈用眼神阻止了她的行礼。她朝她伸出手去,轻轻地握起双手。相视一笑,千愁皆散,十年前如此,十年后亦是如此……魔.蝎`小`说 M`o`x`i`e`x`s. c`o`m